我的心里乱极了,躺在床上怎么都难以入眠,不断翻来覆去,像是床铺有多灼人,煎蛋般翻转个不停,在尝试催眠无效后,我索性睁大眼睛等天亮。
突然间,我听到门外有人走动,我正诧异半夜三更谁还不睡觉时,脚步声不再行进了,它像是生根一样处在我门前,迟迟没有挪动一步。
这里治安不是这样差吧,我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攥紧被角,他……他……他该不会闯进来吧?月光印照下,描绘出那个人的轮廓,高高的,瘦瘦的,他是谁呢,大半夜不睡觉在那瞎溜达。
不知多久以后,我听到极轻的叹息声,随即,人影缓缓从我视线里离开。
我一咬牙,蹑手蹑脚地跃下床,推开门,春夜带着丝丝寒气,风不客气地钻进并不严实的衣襟里。
背影走的很慢,长发倾斜而垂在一边,我眯起眼,不必仔细辨认,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司空拓!不假思索,我紧跟在后面,他似乎想什么入了神,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
走吧,走吧,即使前面是黑暗,也要一步一步勇敢地走,陪他再走一程,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或许这样很卑鄙,我明知道司空拓即将与夏春秋成婚了,可却依旧控制不住跟着他的脚步。
司空拓终于在赤莲前停下,我侧身躲在阴暗处,没有靠近。
合欢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他捻了一瓣赤莲,似乎是靠近唇边,因为有些距离,动作看不真切。
随即挺司空静静低吟,我听得清晰。
既然在这里,就出来吧。
我闻言,愣了愣,竟笑了出来,不得不承认我已变得让自己不认识,因为我潜意识希望司空拓能够察觉我尾随在后,并且早就打算好他发现我之后的反映,我从来不晓得自己竟是这样有心机的人。
我走出早已形如虚设的花丛,朝着司空拓的方向走去。
为何你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何我觉得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为何我会觉得你和我自小梦里女子的脸交叠了?为何我会那么……不安……还没来得及坐下,司空拓清冽的嗓音已在旁喃喃地问,我在他的目光下抬起头来,杜颜?司空拓只随意披了件薄衫,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膀垂落,直至臂弯处,邪气妩媚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妖娆的眸里尽是疑惑。
这就是你的烦恼吗?我看着并不明亮的天空,也许,我们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司空拓你真的不认得了吗?你不记得黄泉海边的一切了吗?你不记得我们曾摒弃生死也要在一起吗,曾经以为能在一起却早早分开,仍是要见,死了都要,可现在却连回忆都要不了。
拓,你还记得你说我是你放弃所有来换的人吗?拓,你又是否还记得,同样美丽的合欢树下,我们曾说过的话吗?合欢花仍然不懈地散发清香,而我们再见已不相识。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曾有一个眉间绛红痣的女子,你曾经紧紧握住过她的双手,那双和现在一样灵魂的手。
可是你已经不认得她了啊,虽然只是容颜变换,不复从前的声音。
碰上司空拓有些灼热的眼神,我骤然回神,合欢树迎风招展,他伸出手,有些冰冷的指尖穿过黯淡冗长的黑夜,目光灼灼,落在我眉心,柔和的气息让那点绛红痣充斥着燃烧的剧痛,司空拓轻轻抚摸我的脸庞,动作之轻柔,像是呵护珍宝一般,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我睁大眼,不敢置信看着眼前失控的情节,没有推开,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这一切马上如泡沫般散去无踪。
司空拓失神地呼唤,春秋……赤莲池里虫鸣叽叽,我心中的迷雾顿时清晰起来,呜咽一声,抽身就跑,不理会他在后面近乎疯狂的呼喊,我捂住耳朵,寒风扑在眼里,刺得生疼,竟已没有一滴眼泪。
相爱的时候连彼此的唾液都是甜的,不爱时连同思念也发起霉来。
司空拓,你这算什么!我又在难过什么呢,问了自己一万遍,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司空拓喊的又是谁,他迷茫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谁。
或许我就像是一具空有别人记忆的身体,我是在疑惑他口中名字的对象,还是对那个前世的记忆起了嫉妒。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会自己对自己生气。
司空拓走出这片赤莲时,我还不曾离开,远远躺在花丛中,身下是如血的花朵,远在天边的星光只能凝望,就像现在的我和司空,只能遥不可及地对望……******************************************************************************古时的人似乎都很习惯早起,我几乎还没入睡已经不得已离开床,半睡半醒间被金莲领着进了大厅,所有人都颇端正地坐着,看一个个有些机械僵直的背脊,料想一定是等了许久。
我眨巴朦胧惺忪的眼,假意不知地搔搔头,晨曦的光柔和地洒在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那样的光显得异常温暖,像是每个人都带着淡淡的笑容,连一直未卸下面具的单蓦面容的线条也不再那样冷硬,整个人像会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芒。
司空拓,他想什么入了神,自顾自地突然笑了,浅浅的笑靥,所有的光华好像瞬间凝聚在他一个人的脸上。
这位便是颜卿郡主吧,果然娇美可人啊。
我这才发现从另一门堂里走出一对长者,见其装束、举止应该是司空府的主人,司空拓问安唤了爹娘,我就完全了解这两个人的身份了。
哪里,司空夫人您才是风华绝代呢,要不是司空拓叫您娘,我还一点都看不出您已经有那么大的儿子了呢。
我丝毫不怕生地凑上去,对着司空夫人一阵奉承,她倒是很受用,掩不住眉眼间的愉悦,司空大人依旧板着面孔,毫无表情,一副大家长的威严。
司空夫人握住我的手,轻轻抚了两下,颜卿郡主真会说话,快坐下吧。
你看,我们一来,反而坏了气氛呢。
司空云雀,你少给我摆着臭脸呀。
她不客气地伸手去掐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吃痛,沉默了几秒,依言僵硬地挤处一抹笑容。
一桌子人对司空夫人驯夫之道都看得目瞪口呆,离我最近的司空拓见状无奈地摇摇头,暗地里悄悄捉住我的手,拉我入席。
我呆呆顺势坐下,然后快速地抽回手。
颜卿郡主,还有郡主的朋友不如在寒舍多住几日,二天后,我儿将要成亲了,各位都喝杯喜酒再走吧。
司空夫人盛情邀请,说着,像在找什么一样左右张望,春秋去哪了,这新娘子呢。
我这才发现夏春秋并未列席。
司空拓头都没抬道:娘亲,春秋病了。
真不知道怎么生了你这个没感情的肉团,自己娘子都病了还能那么无所谓的,哎,你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跟你石头爹一个样子……司空夫人絮絮叨叨数落司空父子,我闷头扒饭,不敢看两个脸色铁青的男子。
司空家血统的确罕有,从有些年纪的司空云雀大人脸上依稀可以看到他当年英俊不凡的模样,现下也是个美大叔啊。
我偷偷将视线向上挪,司空父子果然脸色好不大哪里去,司空云雀正了正神色,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夫人,看来你对我很不满啊……哼哼……司空拓细长明眸微微弯起,他看向我,笑了起来,谁说我……没有感情……声音低不可闻,恐怕只有我听到了。
柳、单蓦识相的双双走到司空夫妇面前,打了招呼,先行撤离现场。
当然,他们没有忘记顺便带上我。
鸿门宴啊鸿门宴……司空大人小宇宙应该爆发了吧?你们有没有听到司空夫人在喊救命啊……我竖起耳朵,对身后若有若无的呼救声好奇不已。
柳揉揉我的脑袋,笑道,你呀,恨不得继续看热闹吧。
单蓦也用魔爪在我头发上肆虐一番,多事的女人。
我哀怨地试图把他们弄乱的发型整整好,手努力地扯着乱七八糟的发丝,单蓦说了句话,让我停下了动作,你说什么?像是确认般我再问了遍。
我说,我必须要回去了。
哦。
是该回去了,紫渊宫的事情不处理也就罢了,可如果宫里太久没有出现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是单蓦啊,一个有野心的男人。
别太伤心了,我会尽快来找你的。
说着,停下前行脚步,跳到我面前,双手捏捏我的脸颊,拍小狗似的安慰我。
我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就像黑夜的星子,清澈,明亮。
谁伤心了,本姑娘巴不得你快消失在我视线里。
其实,我有些不舍,或许每次离别都是最后一面,不是么。
柳一旁帮腔,快走吧,我会照顾好我的颜儿的。
他扬起嘴角,眼神柔和,特意将我的两字咬得斩钉截铁。
你的?你想太多了。
单蓦嗤笑一声,小子,走着瞧吧。
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柳得意地朝单蓦挥手,生怕气不死他的在放声呼喊,小子,再会啦,我会好好照顾,我,的,颜,儿,的!单蓦顿了顿,回转过来,极快速地取下面具,清秀的脸,眼若明星,这张脸放大地靠近我。
啾一声,迅速地在我脸上一啄,然后投给柳一个挑衅的大大笑容,颜儿,要记得我哦,这是人,家,的,印,记,哟!他挑起眉,笑得灿烂无比。
柳冷哼了声,柔水般波澜不惊的眼眯了起来,小子,快滚。
柳的手已经牢牢握住剑柄。
单蓦得意地戴上面具,慢吞吞地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张狂的笑声……男人啊,真是爱争斗的动物。
******************************************************************************颜卿郡主,夏姑娘请您去她房中。
小丫头金莲进了我的厢房,似乎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抛下正在整理的包袱,跟她前去。
其实我已经想离开司空府了,真的不想看见司空拓与夏春秋成亲的场面,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不因此难过。
夏春秋叫我去什么事情?好像是说夏姑娘的病,您能治。
我能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春秋的房门前,隐约听到里面的对话。
夏姑娘这病恐怕……不管什么珍贵药材都用上吧。
好老套的对话啊,这说话的两人恐怕应是大夫和司空拓,我撇撇嘴,等待下文。
老夫当然知道司空府什么药材都能够找到,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大夫但说无妨。
哎,只不过,需要神女的血作为药引。
这……我已和夏姑娘提起过了……接着,是长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