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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司空再见

2025-03-30 08:42:06

谁?不待我回答,金莲丫头已推开门,恭敬回道,少爷,奴婢已颜卿郡主请来了。

边说边退开一旁,我无处可逃,慢吞吞地走向床边。

夏春秋果然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紧闭双眸,与司空拓双手紧牵。

夏春秋似乎察觉我的到来,微微睁开眼,邀我坐在床沿,我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

果然……颜……卿郡主,我……咳……咳……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咳……我二 日后就将与……拓……咳……成亲……我不想……我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连忙颔首表示明白了,大夫,夏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哦……那个啊……恩……是奇怪的病症……大夫顿了顿,前所未见!说罢,认真地直视我。

见大夫有些含糊不清,我心生疑窦。

奇怪的病症?前所未见?是,是,是,前所未见!大夫忙点头。

既然是前所未见的奇怪病症,那大夫你……我看看夏春秋,再看看大夫,一字一顿道, 怎么会治疗前所未见的病?难道医术上会告诉大夫你怎么治疗从未见过的病症?那又怎么叫做前所未见?大夫被我一席话问懵了,擦了额角的汗珠,眼睛似乎心虚地到处张望,就是不再看我,虽未见过,也未有医书记载,可……可老夫我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说……郡主您瞧,夏姑娘都额头这样烫了。

我闻言,伸手去探了探,夏春秋的额头果然热乎乎的,而手臂确是冰凉的。

夏春秋先夺去了说话机会,咳……颜卿郡主若不愿帮春秋,春秋自然也……无……话……可说……她倒好,先发制人,若我不帮她就是见死不救了,夏春秋不说还好,她这样急不可待的做法,让我对她所谓的奇症产生了怀疑。

拓……罢了吧。

咳……咳……她缓缓合上眼,气若游丝地垂下手臂,两行清泪适时的从眼角滑落。

长时间沉默不语的司空拓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水杏凤眼,陶瓷皮肤,流泉长发挽在左边,碧色缎系住,他说,颜卿郡主……欲言又止。

你要我的血来救她,救你的新娘子,对不对?我并不觉得意外,尽量轻松地说。

司空拓眉头紧蹙,薄唇紧紧抿着,房间极其宽敞,在这当口,半晌都没有出现一点声音。

大夫又极适时地插进话来,哎,若不能今日治好,恐怕夏姑娘生命堪舆啊。

大夫的话让我与司空拓都不满地皱眉,我不满的原因是他明摆着在逼司空拓开口,而司空拓,你为何不满,是担心夏春秋的病,还是不想我放血?我凝视他,等待他的回答。

颜卿郡主,请你帮我。

我久久看着他的脸,深深望向他稠密渊黑的睫毛后的眼,坚定地说,好。

然后,不再看司空拓,随大夫坐到一边,他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在我腕上利落地划了一个口子,取了碗垫在手下。

我喜欢你,所以你说你需要那就奉献给你,用吧,你拿去用吧。

可是,这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帮了。

我看着血淌出身体,落在碗中,没有太大痛觉,只是阵阵恶心。

没有人说话,时间像是凝固般缓慢。

好了。

大夫取出止血膏药正准备给我涂抹上,司空拓不知从哪里去而复返,嘱咐大夫自行先去写药方。

他拿出似曾相识的药瓶子,并在大夫药箱里挑出干净的布条,木棒掏出长颈药瓶里的膏状物,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原来是那次在牢房里司空拓给我的雪莲止血膏。

他显得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布条接近我伤口时都是极轻极柔的,几乎感觉不到。

没关系的,不怎么疼。

我抬头正巧撞见司空拓也望向我,他的眼神几乎能将人融化,沉淀着许多欲诉的盈盈水波。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在心疼我。

我摇摇头,甩去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去看他。

好了……恩,谢谢……正当我和他拘谨客套时,夏春秋轻唤司空拓。

我朝司空拓点点头,我该走了,你快去吧。

再见。

不加理会他的反应,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走了没多久竟觉得有些头晕,应该不是失血过多,原因的确令人汗颜,天色都晚了,别说是食物了,连滴水未曾进过,而早饭也因司空夫妇闹场下没来得及进多少食。

自家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大唱空城计,我摇摇晃晃扶住一路上的支持物,晃悠悠地没头没脑寻找厨房。

还没找到食物,一阵又一阵的天旋地转,我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直挺挺地往后栽倒,这回总没那么好运,没有人做我的肉垫,结结实实地摔倒了下去。

所幸的是,倒在花草丛中,才避免了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朦胧间,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怕是有人来解救我了。

来人在我面前慢慢蹲下,单手扶我起来,另外一手护着我的肩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无笑意:等我一下不就好了,如果我没发现你,你想在这里等死么。

死狐狸。

你还好意思说,你害得好不好。

不是我献血,我能晕吗。

啊?我自然不甘示弱地伸出一个手指,狠狠戳他胸脯。

等死?好笑,我是来睡个小觉而已。

我挪了挪身体,自制地想要离这个放电体远点。

司空拓揽住我,单手环抱我在他胸前,让我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身上。

这暧昧的样子,啧啧,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哎,司空拓这样,我真怕自己自制力不够会扑过去啊,狐狸精……大概我真的累了,好几夜没睡好觉了,眯上眼睛就昏昏欲睡。

不消多久,耳边就只剩下司空拓隐隐约约的低语,狐狸?呵呵……我好像又想起一些什么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恩……恩……我含糊不清地回答。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男的,他要成亲了,可在成亲前他发现自己想起了一段很重要的过往,他发现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人……恩,恩……我迎着风,缓缓睡去……梦里,有人正捧起我的手腕,轻轻吻下……******************************************************************************而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还是闭眼前的那个样子,司空拓依旧做我的靠垫,天已经黑了,司空拓见我醒转,优柔地笑了,在黑夜中看上去他的脸更为尤其完美,我一直都很喜欢他的笑容,那样柔美的眼神总是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捧着一般,温暖而舒心。

我想我是又一次盯着他的脸走神了。

要不要看我看得口水都留下来了?司空拓似真似假地嘲笑我。

拜托……你少臭美了……我嘴上强硬,背过身去偷偷摸了下嘴角,果然是诓我的。

我一转身,他在偷笑。

远远的,有人在说话,我竖耳朵倾听,少爷和颜卿郡主去哪了,一天不见人影。

难道是……私奔了……私奔?哦哟,有可能哦。

他们好像很亲密似的。

他们要是私奔了,夏姑娘怎么办啊,她……她不就很可怜吗。

而且,少爷一直对她挺照顾的,应该不可能吧……颜卿郡主要是勾引了少爷,她就是坏女人!我家少爷英俊不凡,肯定是郡主呀……少胡说了,让你们出来悄悄找他们的,不是给你们时间碎嘴的。

还不快去找!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两个女子的窃窃私语,这些话重重落在我心里。

勾引?我尴尬地跳出司空拓的怀抱,我们回去吧。

你不必在意那些说的话。

司空拓停了停,是我……我打断他的话,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也不要想以后的事情,因为想……也没有,想了,也是白想。

我已有所指地道,你知道吗,赤莲还有一个名字……我润润干涩的唇,它叫做两两相忘……司空拓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是聪明人,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也是明白人,我也知道与他暧昧不明的关系是多么危险。

只是,可惜,他不记得我和他的七世情缘。

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如果有,怎舍得让我和他就这样分分合合,直至今天终须离别。

我回过头,发誓只看他最后一眼,曾经也见过,这个人在夜晚里,全是月光,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可是这个人,他要和别人在一起了啊。

我想说祝你幸福,可这几个字梗在喉间,最终没有说出口,分开后祝你幸福是一句屁话……司空拓,我们终于错过,终于错过……******************************************************************************我双手环抱住腿,安稳的姿势静静坐在池塘边,从水中印照出自己的影像,红裙委地,鲜嫩张狂的年轻,可眼里却倔强地铺展开血丝。

我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处,随即闭上眼,祈祷张开之后不再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也期盼一切不快乐的就这么过去。

啪嗒,啪嗒……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小小战栗,大雨突然来临,大滴的雨水不客气地落了下来,我苦着一张脸,迎向飘飘洒洒的雨。

意外的,有人踩着湿润的土地而来,踏起的水声,带给我希望。

沁凉的液体流过脚下,溅湿裙角,眉心的红痣开始隐隐作痛。

会是他吗……我猝然回头,散开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不再能飞舞起来,就像我此刻沉到谷底的心。

我看着来人,不言不语,她撑着伞,冷冷望着,猜不透在思量什么。

很失望吧?夏春秋没再往前多走一步,看来她绝对不是打算邀我回屋避雨的。

她冷漠的话语,直指向我。

我嘲讽地冷哼一声,不理会来者不善的夏春秋,她来和我谈的目的似乎已经极明确了。

我心情不佳地背过身去,不开心不是因为她恶劣的挑衅,我只是失落,为什么不是司空拓,为什么我对他仍抱有想念。

雨还在下,洗刷世间的美好、丑恶,洗吧,洗吧,鸡皮疙瘩突起来,我索性不再刻意躲避,洗完脖子洗脸,洗完手臂洗指间,被水一冲滑溜溜,犹如司空拓对过去的回忆,被时间冲淡了,什么痕迹也无。

你以为来的会是拓吧?她唯恐我听不到,故意提高声音,我不必去看也能猜想到她复杂的表情。

我闻言,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眉心舒展,笑声朗朗。

你,你,笑什么。

夏春秋被我笑声激到,纵身一跃至我面前,她敏捷的动作让我一惊。

我没料想到来的会是你,似乎夏姑娘白天还生死悬于一线呢。

天一黑,怎么……夏春秋不自在地退开两步,僵硬地瞪着我,原来,我的血那么有用啊。

还是……你存心以装病来试探我和司空拓?我扬扬还包扎紧紧的手臂,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夏春秋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镇定许多,坚定的表情已不若平日娇弱,我在她的脸上居然还能看到信心十足。

持续的沉默。

我知道她没有离开,我也没打算回去。

只是,我没有猜到,夏春秋为了除去威胁她的我,狠狠地将毫无防备的我推入池塘中;我也没有猜到,这里的水竟会那样深,我慌乱地挣扎,我不谙水性;我更没有猜到,在浮沉间赤莲燃烧怒放,在那源头,我隐约听到林清瓷与夏春秋的声音渐渐远去……下沉,不属于我的身体,坠落,我无助的灵魂,再见,纠缠了几世的爱人,永别,世间的纷争。

我在肮脏的湖水中缓缓转身,浮浮沉沉,静静躺在水底。

拓之番外龙罗草,这是龙罗草吗,我的马儿若吃了它就可以化成龙驹,一定会让太子那群家伙羡慕死的!哈哈……咦……而这又是什么?断肠花么,为何它如此艳丽,难道如同传说中那般,吃了它不消一刻就会死去的毒花么…………不,世上没有龙罗草,此花也并非断肠花,它名叫赤莲,它可令凡世女子容颜美丽,年华永驻,它还能令人在三天内忆起遗忘的回忆,乃至前世的也能够记起……它……苍老的声音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句子,少年望着老人一开一合的嘴巴,眼里出现抗拒的怀疑。

少年白嫩的小手捉着妖艳的花朵,静静地反复打量,然后打断老者的话,坚定地道,可我并不需要这个怪花。

我要找龙罗草!呵呵,是么,迟早一日……你会需要它……你会拥有强烈的愿望,必须利用赤莲才能获得。

到那时我们将会再相见的。

老者并不生气少年有些不敬的抢白,拈须而笑,那样子异常笃定。

天下之大,怎样才能找到你?少年皱起眉头,不经意间丢掉了火红的花瓣。

老者悠悠拾起,蕴含无数深意地笑了,苍老的面容显得异常红润,这是个秘密呵……绛红痣,赤莲花,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这都是秘密啊……———————序朦胧间,耳边反复重复着似曾相识的片段,我倏然惊醒,这些对话,多久没有入梦,偏偏在我今日见到杜颜后一一清晰起来。

儿时好奇心盛,也为向太子单蓦炫耀,四处寻找可遇不可求的龙罗草,可却在一个荒僻的地方遇到奇怪的老头,神神叨叨说着吊人胃口的话,现下的我对那个老者话居然有些相信起来,绛红痣、赤莲花,会不会……那个怪人所说的将成为真实……我摇摇头,我是怎么了。

我竟深夜走到杜颜的房门外,不知不觉的。

很多时候时候是注定的,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吃多少,用多少,会遇到什么人,即使是月光深藏得看不见亮光的夜里,居然还能遇见杜颜,我心中清晰一片。

之前我苦于辗转难眠,索性出来看一看搅乱我心湖的罪魁祸首——赤莲。

而在这样不适宜的心绪下,在那么不适宜的时间里,能再见到杜颜,我心中却显得那样释然,我强行抑制住心中莫名的悸动,不知多少回地问了自己,我是怎么了?四周静寂,赤莲像是在今夜悉数醒转过来,散发出惑人的芬芳,梦中的女子好久没有出现了,我不免有些挂念,她为什么不再归至我的梦境。

我想,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对我一定很重要吧,可,为什么我不记得与她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懊丧地望着一池艳红,如同火焰偷偷在烧。

我不禁想,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记起这一切缘由,暗自发誓,此番定要将一切整理清楚,谜底便会迎刃而解。

那个老者说过,赤莲能够使人在三天内记起所有遗忘的事情,那么……我自然地伸出手,摘下一朵,咀嚼下它的花瓣,这连花蕊都是火红的赤莲。

我的唇齿鼻腔内溢满奇异的香气,我忆起让人沉醉的,都是有毒的,譬如赤莲,譬如爱情。

血液一阵兴奋的亢张,一些零碎画面稀稀落落在我眼前出现,我还来不及把这些连接到一起,脑海里已空白一片,之后,长长的虚无。

我听到身后并不怎么掩饰的脚步声,既然在这里,就出来吧。

会是谁与我一样深夜不能入眠?清凉月光下,我见到杜颜瞬间竟起了一种伤感,眼眶酸涩,是疲累,还是因为难以言说的苦味,为何你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何我觉得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为何我会觉得你和我自小梦里女子的脸交叠了?为何我会那么……不安……在这夜,我背着春秋,终于向杜颜问出了长久以来遇见她后的诸多疑惑。

杜颜闻言,眼里有着错愕、迷惑、还有毫不掩饰的惊喜,这就是你的烦恼吗?我看得出她很高兴,可是杜颜的眼眸在一刻又黯淡了下来,像是被突来了风吹散了笑容。

我细细打量她的样子,杜颜和梦中女子的容貌无一丝相似,却自然而然的让我判定是一个人!因为当我想起杜颜时也会有一阵莫名的酸楚,分外苦涩,像是永世难休的痛,是的,即使声音不同,面容不同,可是我想起她们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我想着,不由地心神恍惚。

杜颜小手在眼前挥舞,试图找回我早已跑远的注意力,喂,狐狸,你怎么了?我愕然听着她对我的称呼,那样熟悉。

殷红的绛红痣烙印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我听到有遥远的声音在诉说,它在呼唤,它不停歇地说着,即使用千百年的时间,我也想再见一面……我那一刻觉悟,那妖异的标志是我所有记忆的出口……鹅黄轻衫的女子挥着马鞭,回首笑道,狐狸,快点,你那破马怎么跟猪一样慢。

你还说,不是你把我的烈火骑走了么,给我留了匹癫马。

什么癫马啊,它叫小甜甜。

走了,烈烈。

女子并不理会他的抗议,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

喂。

什么烈烈啊,它叫烈火,烈火!该死的!男子一边恨恨的埋怨,一边催促还在对自己犯花痴的小母马赶紧上路。

我不知觉地伸出手,有些颤抖的指尖抚上杜颜的绛红痣,轻轻描绘出她的轮廓,悲伤如拍岸的潮水,狂啸着席卷而来,我究竟忘记了多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疼。

我一直以为遇见春秋是宿命的安排,因为梦里我虽看不真切那女子的模样,虽记不起那女子与我的故事,可我却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夏春秋。

所以我不放弃寻找这个叫做夏春秋的女子,难道我执拗地认定的名字是错了么,还是我忽略了什么。

对我很重要的人,真的是即将成为我娘子的,那个夏春秋吗?我疑惑地皱眉,脱口而出,春秋……轻喃吐出这个名字。

殊不知,这一句竟让杜颜反应那样激烈,她痛楚的呻吟在我怀中汹涌澎湃,不待我回转身向她解释清楚,杜颜一把用力地推开我,我这一刻看清晰她的眼,杜颜的眼中竟尽是受伤,心头蓦然疼了一下,如同重物相击。

她带着漠然的眼神,与我擦肩而过,专注地离开我身边。

我缓缓站起,合欢树支持住我有些疲倦的身体,杜颜……在大片赤莲间,我望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心中无尽悲哀。

即使加上今夜也仅仅剩下三天,三天后,我不再是一个人的司空拓,我将是夏春秋的夫君。

******************************************************************************婚期将近,司空府中开始了一阵热闹而喜庆地忙碌,下人们清理、布置我与春秋的新房,处处充斥着欢乐的气氛,巧手的裁缝们早已登门为我量裁好新郎的红裳,我见到娘亲与一些司空家的女眷一起着手于被单上的龙凤刺绣。

春秋亦在,她瞧见我,含笑低首,有些羞涩。

娘亲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地调侃我和春秋快要成亲了,居然还这样害臊。

我敷衍了几句,赶忙退出女人们的世界。

司空家的每个人无不为我的大婚而显得兴高采烈,连同驻守在边城的兄长都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而城中的人也都在传诵司空家的二公子为娶得心爱之人敢于抗拒圣旨的事情,我微微笑了,想起那日在大殿上杜颜高昂起小脸的坚强姿态,她像是不会低头那般,任性、骄傲,可是我却清楚看到她眼底那分掩不住的脆弱。

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快乐,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欢喜。

一日如若一年,那夜后再未见过杜颜,我心下有些失落,而急急忙忙、欢欢喜喜的人们不会在意到我一时胜似一时的黯然。

我的小侄子司空玉清是第一个发现我并不快乐的人,他胖胖短短的小腿搁在我的身上,天真的大眼里全然迷惑,拓叔叔,你不开心吗?我笑笑不语,摸摸他的头。

玉清并没有罢手,索性整个身体都趴在我身上,讨好地比出可爱的花骨朵姿态,拓叔叔,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都快当新郎官了也。

你们大人好奇怪……我被这个憨憨的小侄子逗笑了,他哪里学来的论调,装得似乎是个小大人了,还故意摆出这么讨人喜欢的模样,哪里还像花朵,完完全全就像只小肉团子,我笑说,大人都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拓叔叔很奇怪,快要漂亮娘子抱抱了还一副我很不爽的臭脸。

玉清煞有其事地严肃脸上的表情,稚嫩的脸蛋加上他故作的成熟,让我立即忍俊不禁,差点一口气笑得没提上来,这孩子实在是太宝了。

哼,拓叔叔,你别笑嘛。

他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反应,赌气地撅起肉嘟嘟的嘴,不平地抱怨。

我连忙轻咳两声,佯装洗耳恭听的认真神态。

玉清看了方才满意,我的唇角撩起一抹笑痕,我的小侄子和那个女子的某些心性有些相似呢,一样的爱撅嘴,一样纯然的眼睛。

染儿姐……哦,不对,是颜儿姐姐啦,她也很奇怪呢,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人都哭成一团了。

我当然问她了,是不是没吃饱,是不是丢了东西,颜儿姐姐只是一直摇头。

你们大人好奇怪……有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都不说出来呢,拓叔叔?哎?拓叔叔,你听到玉清说话吗。

我点点头,玉清,你说的颜儿姐姐是不是颜卿郡主……玉清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我听到别人是这么叫她的。

我仿佛能够看到当时那个场景,杜颜蹲下身,双臂抱住双膝,将脸深埋在臂弯里,如同玉清所说的,人都哭成一团了,忆起昨夜她最后注视我的目光里充满的绝望与疼痛,我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正感觉到心口一点一点在吞噬的冰凉。

我站起身,管不了还在发呆的小侄子,疾步向杜颜的住的那个院子而去。

我甚至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会不会见到她就倏然说不出话,自嘲地笑了,司空拓啊司空拓,你何时变得如此。

即便如此,我的脚步没有过停下来的打算。

******************************************************************************静,好静,静得连夏春秋那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很急促。

滴答,滴答从杜颜手腕割开的伤口中不断渗出鲜红的血,不时地滴在大夫给的碗里。

我还来不及赶到杜颜那里,却被告知春秋突染重病,一卧不起。

我虽惦记心中的人,仍旧叹息一声,跟着下人们去了春秋那厢。

我皱眉,在划开那道口子的瞬间,我闭上了眼,不忍目睹杜颜的伤,不忍看她那一刹那露出的笑容,其实,我亦知自己并非善类,可看见这样的情景,心慌难以自持。

然后刀子很轻很轻地发出声音,皮肤应声开了口子,而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要穿透我的心渊。

我心一痛,睁开眼,她朝我笑。

没有任何痛觉般,笑了。

杜颜甚至生疏到不愿意让我为她敷药,她挣扎,我的眼里却起了轻雾,那里有一幅一幅的画面,有相偎的、有分离的、有眼泪的、有欢笑,无一例外的是,我第一次看见女子额间那令人心惊的绛红痣,我感觉这仿佛是一场梦,只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夏春秋呼喊我的名字,我愣愣看向杜颜,她眼里有些无措,唇边挂着那抹忽然僵硬的笑容。

她说,谢谢。

接着,再次在我面前逃离。

我已有多年不曾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世界了,当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有一次我与哥哥、娘亲还有几个小丫头一同玩捉迷藏,娘亲负责捉,而我与哥哥就躲起来不让别人找到。

一直玩到夜幕低垂,当其他的人都被娘亲找出来了,甚至哥哥也早早地被娘亲揪了出来。

只有我,还得意地躲在高处,坦然自若地望着所有人东奔西顾。

现在的我和杜颜就像小时候我同大人们玩的躲藏游戏,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就像雾气般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我无意听下人们的恭贺话语,急匆匆地四下寻她。

一直不放弃找,一直找,直到在花园里的大树下找到杜颜的时候,时已月上柳梢。

她就那么平躺在大片草地上,自由不受拘束地伸展手臂,看上去像个顽劣的小孩子。

她竟然睡着了,我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这一刻我只想轻轻唤醒这个睡着时没有一丝伤痛的杜颜,对她说,来,跟我回家。

我悄悄的、悄悄的、在她手腕上印下一吻,这个小秘密,只有过路的风知道。

嘘,不要说,这是我的一个秘密。

拓之番外大婚正是今日,我任由他人摆布我的新郎官服,只横下心来,默默闭眼,忽略心中那份自始至终未曾消失的苦涩。

这一天,从早到晚所有人都是忙碌的,忙碌中带着欢欣的笑容。

我细想自己都不知做了什么,麻木地望着周遭一切,心里惦记那个突然就从生命里消失的女子。

她会去哪里呢。

不知道。

她会不会像前几天那样一个人昏睡。

不知道。

她会不会遇到坏人。

不知道。

我该不该去找她。

依旧不知道。

什么都是不知道。

我的人生第一次如此茫然无措,娘亲说过,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比寻常的孩子不知聪明了多少。

父亲虽口上未曾赞许,可从他对我的悉心培养,我知道他对我的冀望也是极高的。

而这样的我竟第一回没了主意,凡事都会早早算计好的我,现在是怎么了。

吉时将至,可今日的天气却并不好,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我抬起头盯着窗外渐渐枯萎的蓝天,疲倦而黯淡,我止不住重复地问自己,杜颜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听着吹吹打打的欢声锣鼓,金莲进门催促,二少爷,夫人让我提醒您,该去迎接新娘子了。

眉眼间尽是喜悦之色。

我颔首,让她先行去跟娘亲回报。

时间,顿时抽空了。

心静了,咚、咚、咚。

心,它在说什么呢。

狐狸……别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身而过,我想我们上辈子肯定是什么都没做,光用来回眸了。

心跳,怎么会觉得静的那么寂寞呢?我觉得不高兴,是很不高兴,伸出手也抓不住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还是起身,往最喧闹、最热闹的地方寻去,可惜那里再也没有她。

或许,命运即是如此吧,谁也不能抗拒,当我路径池塘,目光触及遍地的赤莲时,脑中混乱的思绪慌忙如同转瞬即逝的闪电般划过心头,眼中只看见两岸艳红在倒退。

我终于忆起,那个命定的女子是谁,勾起唇畔的笑,不禁低声念出,杜颜……不,我不能与现在并非夏春秋的春秋成亲。

想毕,我决然地扯去身上的红裳,如释重负。

娘亲在身后大声叫喊,着急跳脚的样子失去了朝廷大臣之妻应有的姿态,她眼里有着疑惑,还有气愤,拓儿。

回来。

该去迎接夏姑娘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司空拓。

儿子……你别走……你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哎……随着我的离去,司空府顿时乱了,一路上乒乒乓乓的杂乱声响,我没有在意什么碎了,还是什么跨在了一边。

谁都拦不住我的脚步。

天地、鬼神、谁都不能。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直到一身红衣的女子定定的立在我的前方,红盖头早已自己揭下,紧紧攥紧在手中。

原本该嫁与我的女子,现下竟发鬓散乱,脸色苍白,耳畔发际间珠翠摇摇欲坠,她痴痴望向我的眼神里,那样怨怼,那样伤痛,像是下一刻就会有决堤的泪水从她泛红的眸子里汩汩滚落。

我见了,不免心生惭愧。

为什么。

拓。

为什么。

她凄婉无比地泣不成声,柔弱的春秋还是流泪了。

我向前走了两步,停住了,若是现在再给予夏春秋期待,未免更是伤害了,对不起。

春秋。

一直是我弄错了。

弄错了?你弄错了什么?娶错人了么?你想娶谁?那个杜颜么。

夏春秋的情绪一时间全数爆发了出来,她嘶吼出声,司空拓!你回答我。

我不看她,即便不看,也能猜测到她现在凄绝的面容。

我不能看,我怕看了会心软,而这样的心软并不能带给我与她幸福,只是更多地辜负她的深情,铸就两个人的不幸。

春秋,对不起。

我若是成全了你,便会委屈自己的感情。

或许这样的言语很残酷,可是我没得选择,但我还是自私地选了成全自己。

如果你要恨我,可以。

你要杀我,也无妨。

我一定要去找她。

我要去找杜颜。

她听了我的话,一时错愕地愣住了,半晌后高声大笑,好。

那我告诉你。

杜颜也许已经死了罢。

不,不,一定是死了。

哈,有意思。

夏春秋肆意笑了起来,泪水混着的笑容,显得诡异。

我眯起眼,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死了呀。

哈。

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可是亲眼看见她掉进湖里。

据说那里水可深着呢。

她的脸蛋因剧烈的悲喜红润了起来。

夏春秋抹去泪水,狠狠地对我说,你一定会很不幸。

你知道么。

你会很不幸。

哈。

跟我一样。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首先转过了身,不再与她多做争辩,更懒于问她口中所述的是谁所为,夏春秋若是说谎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这次,我可以确认她说的是事实。

萧瑟的风吹凉了我的心,这是个阴霾的天,我凝望天际,密集暗沉的云层后边雷声隐隐滚动,像是我此刻压抑得无以名状的痛苦,方才天还亮堂,可这回却已黑了大半,平添了几分夜晚的沉默,一个霹雳骤然划破夜空,带来了轰鸣的声响和短暂的光明,酝酿已久的暴雨转瞬便已成倾盆之势。

我呆立雨中,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淋湿我的衣衫,顺便也淋湿了我心底的大片荒凉。

最爱的人走了,去哪里了,无从得知,也许还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不在。

我懊悔地在雨里蹲下身,自责的苦,很苦。

没有期待的苦,更苦。

我怎么会没有一开始就认出你。

为什么我还是晚了一步,而这一步,就让我与杜颜擦身而过。

******************************************************************************这夜,任谁也难以成眠。

返回府中时,宾客们见今日无了喜事,纷纷散了去,一路上,有同情的、有好奇的,接踵的表情,各色的眼神。

府里张灯结彩的装饰亦拆了干净,仿佛是怕还留存一丝的红色,刺伤所有人的心。

双亲还未能有机会怪责我,已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至今未归。

这倒也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今夜,我与赤莲同醉,从浅浅一盏酒换成一坛又一坛,接二连三地灌入喉中,狂饮滥醉,酒气熏得我快连眼都睁不开,可是我还在将杯中物抑制不住地往嘴里倒下,像是这一滴滴的酒能够驱走我心里的冰冷,化解一点点我的痛苦。

我是在糟蹋自己,在这个夜晚一切都于我无谓了,这一点我自己清楚,也只有自己还有玉清明白。

不过玉清还有不甚明白的地方,他蹲在我身边,大眼愣愣地看我,口中呼唤我的名字,说着不信我会醉了的话语,是啊,玉清一定不知道为何他千杯不醉的拓叔叔竟会变成烂醉如泥的模样。

我一直喝到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赤莲的艳红不再那么蛊惑我的心,方才稍稍减轻内心的痛苦。

另外一点,直到玉清多次尝试扶起我无果后,他担忧地去唤人来领我回房。

我心中笑了,怎么能那么早回去了。

一回去,岂不是白白错过一场好戏了。

拓,拓……耳旁有人殷殷切切地呼唤,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夏春秋,错辨不了。

我假意醉了,任她在一旁叫我,因为我在等那个暗处的人出现。

清瓷姑娘,他真的醉了。

你出来罢。

春秋像是对另一个方向轻唤。

随着悉悉索索的走动声,我守株待兔的人还未出现,反倒是夏春秋按捺不住焦急,似是怕那人听不到,先行奔去。

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春秋又匆匆跑回来,将一根细细的线栓在我的手腕上,这个春秋口中的清瓷姑娘必然是个谨慎冷静的人,换作平常女子,早就会不疑有他的走出来,可是她没有,还坚持用悬丝诊脉的方法来分辨我真醉还是装醉。

悬丝诊脉是用来维护宫廷礼制,以防乱了宫闱所用的诊断病情的形式,我一直都以为这种说法,不过是不高明的骗术而已,若是御医不通过各种途径获知病人详细病情,那么即使他再医术高明,也不能看好后妃们的病。

未料到,这世间真有会运用此术的人。

只可惜,我今日早设下此局,怎么会让那小小的细线所识破。

以我对夏春秋的了解,她是不会想出毒计害人的,那背后必有隐情。

而那个人会以什么来操控她呢,那诱饵必然就是我了。

既然如此,我何不将计就计,进而反客为主地引出背后真正的毒蛇。

良久,像是在与沉默中较着心劲,那个藏匿于暗角的女子终于慢慢走了过来。

她说,司空拓应该是真的醉了。

我该怎么做,清瓷姑娘。

春秋今夜显得异常焦躁,不断在踱步,平日的她从未如此。

是什么使她改变心性,是清瓷,还是她原先就是这样呢。

被指名的清瓷冷冷一笑,语句中的薄情让人发指,你真是驽钝呢。

夏春秋。

连杜颜都被我们联手推入湖里。

哎,她一定没有想到一路帮她的我,会策划了这些,从她进了烟雨楼、从她进了司空府,都在我的掌握。

她似乎在感慨杜颜的天真,从而炫耀自己的如意算盘,顺便让眼前的夏春秋对她更为言听计从,你想,明日,若是司空拓与你共眠在一室,同寝于一床,再找上司空云雀与司空夫人来瞧见这一幕,司空拓即便再不情愿,也得与你成婚了。

想必,司空拓并非对你无一丝感情,所以,他会的,他会娶你的。

而你,也会完成你的心愿。

他会逐渐忘记那个已经死了的杜颜。

一心同你白首。

她像是在蛊惑春秋,笃定而诱人地说着。

言毕,她还温温和和地笑。

对。

你说的对。

清瓷姑娘。

你如此帮我,想要我做什么呢。

不管做什么,你可千万不能伤害司空拓。

夏春秋显然是认同了清瓷的主意,我突然有点想发笑,不要脸的人总能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从来不在意别人多少希望是否摧毁了。

清瓷又开口了,我只要你帮助我说服司空拓同我一起去寻找余下的五行。

如若说服不了,你就在他膳食里下此药,你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宝藏。

所以不会伤他性命。

哎,没想到清瓷姑娘也是神女。

夏春秋先是有些沉默,接着似嗟叹般悠悠应了。

我知道该是自己醉酒醒来的时机了,一切来龙去脉已然清楚,清楚得令我痛苦,杜颜是真的被她们两个害死了么,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

我支起身体,只一眼,就微微地笑起来了。

怎么,很奇怪我没醉,是么。

抱歉,这出醉酒也是为了引出有心人。

声音已然冰冷犹如暴风前骤,冻结了空气,我可以料想得到现下自己的表情有多骇人,我喜欢看她们像猎物落入陷阱时那种无助的眼神,嗜血,是我唯一的念头。

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瞬,她们皆吃惊地望着我,竟然一时接不住交递在手中的药包,打翻了,撒了一地。

夏春秋瑟缩了下,生畏地低下头,不敢说出一字半语。

我看了看冷静自持的另一人,她应是林家长女林清瓷吧,世间女子也只有她会有如此高超的医术,生得极是素雅的模样,却未曾想如此淡漠红尘的面孔下,有着如此贪婪的心。

我说,是你教夏春秋做的这一切么。

我走近了些,捡起包裹药粉的纸片,一点一点的扫回上边,然后慢吞吞地对折,再对折,重新封好药粉,手心向上,放在林清瓷伸手可及的地方,对她露出笑容,冷冷地道,拿着罢。

夏春秋见我反常的行为,愣愣地盯了我许久,那表情好像并不知道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无辜的表情让我顿时生厌。

而林清瓷比她要镇定许多,不需多时,她已稳过回神,接过我手中的东西。

是。

她承认了,像是无畏,可我不会忽略林清瓷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此刻的紧张。

那你呢?你就听得她的话做了。

让杜颜……受伤了么。

我始终说不出死这个字眼,我不愿这个词断了七世里最后的机会。

春秋头垂得更低,比林清瓷声音更小,很轻很轻地说:是。

一直以来,都是你的计划么?林清瓷。

是的。

来人。

我说,从黑暗中冲出数名护卫,各个手持利刃,身材魁梧,夜色中的他们像是漆黑夜晚的一部分,把夏春秋给我拉走,赶出司空府!我想起杜颜,心绪波动,差一些就失去控制,我命令早就埋伏在周遭的暗卫把她带走,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失控杀掉她们,毕竟我对夏春秋还残留惭愧。

所以,我选择让她走。

我转而对她说,夏春秋,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会让你死。

知道么。

夏春秋顿时又惊又怕地支持不住,跪在我面前哀哀地乞求我的原谅,她扯住我的衣衫,哭得梨花带泪。

我并无意再去理睬,换作是杜颜,她会昂起脸,毫不怯懦地面对我的漠然,她会高高兴兴地生活,遇到我,是造就了她的不幸么。

我心里有些疼痛,想起她那日在我的请求下把血给予春秋做药引后,在树下昏睡时诉说的梦呓,她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就舍得给,我都舍得……我望向林清瓷,她一愣,手中的药包再次掉到地上,飘飘散散在空气里,混在泥土中。

我又对暗卫嘱咐,她,打断左脚。

暗卫面无表情,司空见惯般点点头。

而一直冷漠示人的林清瓷终于维系不了强装的冷然了,大声地说:现在神女只剩下我一个了,司空拓,你不能杀我。

不然,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我闻言,像是领悟到其中厉害关系般地点点头,又转过头对暗卫说:右脚也一并打断。

不……你不可以……林清瓷原先舒了口气的神态尽数落在我的眼里,而下一刻我的话,让她错愕地尖叫出来。

夏春秋紧紧拉着我,哭喊得惊天动地:拓,拓,求你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她的神情仿佛失去了心智一般,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抱住我的脚。

我托起夏春秋的下巴,笑着问:你也想要被打断双脚吗?不想,就立刻离开。

你们知道杜颜是谁么。

她是我一直寻找的人。

可是你们却毁了她。

血液汹涌着火烧的灼热,努力在我身体里来回冲刷,我渐渐有种越来越被残食的感觉。

我不管你们是谁,是神女还是什么,我可以不管你们做什么,但是,只要是伤害她的人我通通不会放过!我疯了,没错,我是疯了,那个善于心计,不易表露真实想法的我疯了,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伤害到杜颜,没有人。

我并非天生这样残忍,但只要想到有人伤害到她,我就变成了嗜血的怪物。

******************************************************************************我一个人坐在赤莲池塘边上,红艳艳的一大片,像是一大朵一大朵红色的浮云。

水里还会有鱼在下面游来游去,金色的鲤鱼。

雨停了,月色终于探出头来,柔软的光华映照在水面,一闪又一闪。

风,吹散我的发,吹凉了我的身体。

耳边,好像传来杜颜不服输的声音,她说,就你这模样,跟狐狸一样。

她还说,死狐狸。

你还好意思说,你害得好不好。

不是我献血,我能晕吗。

狐狸?我喃喃自语,笑了。

是啊,我算计人于无形,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可是我却没能算到会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没有你的声音了。

我这样的狐狸,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语:丫丫个呸的,有时间在这里装忧郁还不去找人(╰_╯)#第四十○章 碧眼男子当很久以后,我不在那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水里绝望,也不能够再看到司空拓的悲喜,我甚至已经离开了天泽这个国家,进入另一个漩涡中。

是的,我来到了隆翔国。

每一种遇见的开始,让我相信一切有了延续下去的理由,一切皆如宿命般按部就班、无法阻挡地展开。

我越来越认同杜颜本尊曾说过的话,在天地之间,我们本身就是一场游戏。

当我最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床铺里,身边凝视我的便是如花。

是幸或者不幸呢,在我放弃生的希望时,是久违的她伸出了手,在危急当头,若发现自己还有一个患难与共的朋友,那是多欣慰的事情。

可惜的是,这个朋友或许对你另谋所图。

转了一大圈,我依旧浑浑噩噩,分不清敌友。

为什么,还不把我交给隆翔国?如花对我不再掩饰,淡淡说出自己的意图,好比谈天气一般,她要与隆翔国的云奔在一起,隆翔国三王居然也不阻止剑拔弩张的两国密探相互来往,但是三王向如花提了一个条件,除非她能够将神女带到隆翔国,如果做到了,三王还允诺让两人可卸下身份,过普通夫妇的生活。

为了这些,如花不惜背叛了天泽国。

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已进入隆翔国的宫殿,如花为何迟迟没有将我交出,是因为担心三王食言,还是担心将我交给如同外界所说的手段毒辣,毫无人性的隆翔国三王会遭到凌辱?虎豹吃人好歹让人知道,可人若要置别人于死地却不一定让对方晓得,这就是人可怕的地方。

显然,在外界传闻中的隆翔国三王可怕程度还在此之上。

我倒也是想呀,把你交了我就可以跟云奔双宿双栖了。

哎……如花拨了拨我额前的发丝,破相啊,啧啧……如花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举止有些轻佻的老鸨,正如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杜颜了。

绛红痣的地方依旧火炽火燎,可不是因为前世记忆引起的疼痛,而是在水底挣扎时划伤了脸,眉心到眼角,长长的骇人伤痕,不知多久才会愈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这已是一张与美丽绝缘的面容了。

恐怕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不信没有绛红痣的你,是神女。

我蜷缩在青色的宽大衣袍里,感到冰冷。

如花!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不必看也知道是谁,冰冻人——云奔,也就是如花的情郎。

第一回见到他,还是在秦淮妓院里,脸红心跳的场面不听话地倏然窜在眼前。

难得的是,冷酷见长的云奔竟会带有些情绪的说话,而且是激动无比的,难不成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吗?是暴君三王死翘翘了,还是两国交战了?冰人云奔其实长得不错,他人所述的阳刚之美,脸部线条都像是雕刻出来的,坚硬而又深邃。

许多丫头都喜欢这个冷漠的怪物,同寝的小姑娘特别崇拜云奔,每天在我耳边诉说云奔的光辉史。

忘记说,如花在隆翔国竟与我撇清关系,就托了云奔给我在宫里安插了打杂的活儿,给法灵师清理法坛,安排生活等。

云奔见屋里还有别人,清咳一声,出去。

我知趣地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逃了出去。

大白天的,不是要什么什么吧。

我恶趣味地偷瞄了如花一眼,心里贼贼地揣测。

掩上门,云奔兴许是过于激动,我还未走远,他就嚷了起来,如花!接着是掌掴的清脆声音,听探子回报,你已将颜卿郡主带到隆翔国了,可她人呢。

你说!你说!我瑟缩了下,不敢再听,若是被他人看到仪表堂堂的云奔正在对一名痴心与他的女子使用暴力,不知还会不会有人会倾心这个人。

连三王手下都那么变态,我拢了拢袍子,仓促离去。

******************************************************************************诵唱经文……隆翔国是个颇迷信的国家,国主虔诚地相信法灵师拥有神力,法灵师还有高低之别,但不论职位大小,都受到人们的尊敬。

而我,是一个长相奇怪,胡须长到几乎拖地的大法灵师的手下,据说这个耍猴儿的还是本国法力最高深的法灵师,我假眯起眼,学一干法灵师动动嘴皮子,不发出声,在人群里滥竽充数,天知道他们在念什么,比jay的rap还难搞清楚到底在嘟哝什么。

好了,诸位辛苦了。

咳,都下去休息吧。

杜子,扶我回去。

耍猴儿的是我私下给大法灵师取的别号,倒不是侮辱的意思,只是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还拿着跟胡萝卜一样的神杖在祭坛前跳凌乱的舞步,嘴里唱拔高的调子,有些诡异,还有些好笑。

至于杜子,那是我即兴取的新名字,杜子,肚子,恩,不错。

杜子,给我去把洗脚水打来。

啥,哦。

我捧着盆,不情不愿地走回大法师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这都怎么了,今天饭菜里放炸药了?二弟,你听我一言……大哥,我的亲儿,你的亲侄啊,我们黄家法灵师唯一的血脉啊!!就这么,就这么……被 那个畜生……害死了啊……我的本儿不是自尽的,不是自尽的啊,是被下了药之后,那畜生放火烧死的啊……大哥……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大哥!!声音到最后都变成了咆哮,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怨鬼发出的恐怖尖啸。

二弟,君臣之道……从称呼上来看,这个悲愤的男子应该是大法灵师的亲生弟弟——黄正,他也是隆翔国的重要法灵师之一,地位仅居于大法灵师之下。

他所说的杀死黄本儿的畜生是谁呢。

按他们的权利,想要请求国君处死一个有罪之人并非难事啊,为何他们不但没有这么做,而大法灵师还言语中有遏制的意思?难道……那个凶手是位高权重的……皇室之人……我呼吸一滞,悄然隐于阴暗角落。

你看着吧,我一定会……报此血仇……激烈的争吵声停歇了,黄正几乎是踹开了大法灵师的房门,拂袖而去。

临行前,恨声低语。

唯有躲于一旁的我将此话听得清楚,这话不像一时意气,反而像是誓言。

我看近乎疯狂的黄正背影远去才敢走回去。

屋子里,烛光摇曳,大法灵师佝偻着身子,嶙峋的双手抚摸件器物,露出慈爱和怜悯,叹息悠悠的就像他的胡须那样绵长。

我这才发现,耍猴儿的已经很老很老了,想起方才黄正提及的黄家无后的遭遇,不禁心生同情。

我久久呆在原地,等大法师回神。

杜子,你都听到了吧。

大法灵师没有抬头。

我急忙否认,没,没……罢……这事宫里早传得纷纷扬扬了,你不必害怕……说是这么说,我抿住唇,一言不发。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连看都不看,紧紧盯着地面,听到大法灵师的提问,拨浪鼓般甩头,杜子,不知。

不看怎么知道不知。

余光瞥见大法灵师颤颤巍巍地往这边行进,他苍老的手里遍布像刀割的纹路,探出手,他告诉我。

这是本儿刚出生时我亲手给他烙上的图,一旦烙上,终生用任何办法都无法消除,这个图是代表我黄家的子孙……这个东西,以后不会再有用了,因为不会再有黄家法灵师子孙了……不会……再有了……大法灵师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坚持着,低着头,不说话。

大法灵师捉起我的手,将带着体温的器物放在我的手心,既然这样,送给杜子你吧。

反正,已经没有用了。

你,出去吧。

我木讷地退了出去,大法灵师已躺在榻上,他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急剧衰老。

我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对命运投降。

******************************************************************************我伏在冰冷的廊桥边,手里攥起一件件带有回忆的东西,柳的蝴蝶玉佩、杜颜与单烙的赤血玉佩、还有大法灵师的图腾簪子……正悉数想着,被人蛮横推了一把。

干嘛啊。

我生气地正了正身子,今天的饭菜里一定是放了炸药!华服的女子听我反抗,柳眉倒竖,又使劲推了好几下,怎么,现在的奴才还长了胆子了。

啊?你知道我谁吗。

我是三王跟前最得宠的意妃!多了不起似的,据说三王时不时换床伴来着,过两天你意妃还会是得宠的么。

我瞪了她一眼,不想招惹是非,欲收起玉佩,打道回房。

没想到,意妃眼倒是极尖,夺去赤血玉佩。

你这个丑八怪居然还偷东西,说,哪偷来的。

意妃想拿到什么把柄,得意洋洋地威胁我。

我是倒什么霉,乘凉也能被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不是偷的,是我的。

还给我。

丑八怪。

哎?莫名其妙,丑八怪就不能有好玉佩吗。

还,给,我。

我见意妃打定主意不还,竟然还想走的样子,顿时急了起来,不顾什么,扑上去抢夺了起来。

娇小的意妃哪是我的对手,她看快被我按倒,甩手就把赤血玉佩丢近了湖里,黑夜里的赤血玉佩也未曾黯淡,若有血脉流动,赤色化成一道弧,咚一声闷响,沉入水里。

意妃得意地哼了声,嘲笑了几句才幸灾乐祸的离开。

连三王的妃子也都是变态。

我犹豫了半晌,央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前面挂了一个布兜,在湖里搅和,企图能运气好捞上来。

三王……三王…………三王?他在这附近吗,奴才们战战兢兢地打着磕巴,声音四散而去,料想那个恐怖份子应该是远离这边了吧。

我暗暗舒了口气,聚精会神地打捞赤血玉佩,突如其来的磁性声音让我心跳快了半拍。

喂,你在做什么。

我抚抚被惊到的心跳,没好气地扭过头,我深信自己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在少数了,可眼前的男子,仅仅只是一双眼睛,就让人七魂六魄都散了去,月色印衬出深碧的眸子,他的眼底氤氲丝丝邪气。

你的眼睛居然是深绿色的也。

是天生的吗。

应该你们这不会有彩色的隐形眼镜啊。

奇怪。

要不是我想起还有把赤血玉佩找回来的重大任务,我早就扑上去研究美男了,可这个美男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冷冷地撇嘴,像是在笑,可眼底全无笑意,有的只有捕杀猎物的杀意。

我一见不妙,没,当然不是。

我只是觉得很特别,很好看。

虽然有些奉承的样子,可这话的确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人,一定很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吧。

喂,我说真的。

你看,我的脸。

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你有别人没有的。

我拨开额前的碎发,献宝般供人展览。

美男抬起眸,身边一切美景都显得逊色,他深究般审视我,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下巴谢谢。

他随即笑了笑,俊邪的面容又多了几丝妖韶之气,美得夺人魂魄。

不客气。

哎呀,糟糕……正说着话,重心不稳,左右摇摆几下,熟悉的水又包围起我。

这次,又有谁能够救我。

我狠狠喝进几口湖水,五官皆痛,像是每一个地方都被强行灌入水,沉沉甸甸,唯一值得高兴的,在最后那刻,我握住了赤血玉佩,闭眼瞬间,我分明望见英气俊秀的脸上,嵌着一双如扫尽夜漆黑荡漾的杏色眼眸,终于想起这段遗落的记忆,他,是单烙啊……颜儿,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怎样都要回来,可好……喂,醒过来。

努力睁开眼,火热的夏天,我却觉得那么寒冷,用力眨眨眼,碧色眸子静静望着我,他问没事吧。

我知道意外中我记起了本不该忘记的回忆,一切的一切,终于完整的回到我的身体里,可我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是迷惘。

相爱的时候,多美好,美好的让人不敢回想。

因为还有前世的遏绊,还有难解的情愫……如果没有前世,我可以坦然与单烙在一起,如果没有夏春秋,没有单烙的回忆,我可以坦然留在司空拓身边。

可是,都不可以,是的,都不可以。

生活,真是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整片夜色中宁静得只剩下水声。

碧色美男就这么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仰首,那么近才看见他的眼角下的也有一颗朱砂痣,与绿色的眸相互衬托,殷红妖异,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血红色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谢谢。

我道了谢,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廊的尽头走。

湿润的东西,容易长出霉,比如经眼泪浸泡过的回忆,幸福的,永远是健忘的人……作者有话要说:会不会新出现人口多了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