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拓,你果然是胆量过人呢。
我抬起惺忪朦胧的睡眼,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过外边依旧阴沉沉的,乍看之下,错以为还是夜晚,我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情况。
只见三王月升立在我与司空拓跟前,双臂环在胸前,见我醒转过来,冷冷地嗤笑一声,似乎老神在在、志在必得的样子,可天晓得充血的碧眸出卖了他的虚弱。
我知道他看的人一直都是司空拓,他的对手也唯有司空拓,月升望者司空拓,瞳底颜色更深,就像就怀着万千怨恨的枯井、望不见底,他的气息与周遭阴郁联合在了一起,这样的月升真叫人害怕。
可再看司空拓那厢,他倒好,完全不受影响,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单手手肘抵在案上,头发歪歪地挽在一边,眼睛还未全然睁开,摆出一副大爷我还没睡醒的表情。
我翻了个白眼,头也跟着疼了起来,这家伙未免太悠闲了吧,要睡觉也得先逃出月升的魔爪才好高枕无忧么,况且,月升对于他低血压的表现似乎很气恼,山雨欲来之势啊,我使劲对司空拓眨眼睛,暗示不是睡觉的点儿……你给我醒来!不消我受累,月升大步而来,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的情绪,抓住司空拓就是一阵猛摇,前后摇摇,醒来!司空拓!左右横摇,醒!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几秒钟里发生的事情,月升的脸幻化成琼瑶剧里咆哮天师马锦涛的,声嘶力竭、鼻孔放大,那个……别摇了,这家伙有严重的低血压,惹毛他,很可怕哦……我一点不担心司空拓的骨头会被月升直接摇散,反而为三王的下场担忧起来。
滚。
司空拓醒了,嗷嗷,苏醒的野兽,我捣住耳朵,乖巧地闪到暴风区以外,果不其然,帅气逼人的月升大人像破麻袋一样被司空拓漂亮地甩了出去,我探出脑袋,外边尘土飞扬,想必一定是摔得不轻。
我讨好地垂涎着脸,凑近恢复理智的司空拓,他正整理衣襟,并对我勾勾手指,娘子,早安……我没有走过去,比了比将我们围成一圈的侍卫,他们的刀纷纷出鞘,道道森寒的光芒冷冷逼视。
司空拓好像不满意我的表现,不甘心地直瞪眼,哎,是他扰人清梦……从小到大就是学不乖……你们放心,你们的三王死不了,他习惯被我教训了。
他居然还安抚起一干将士,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头发拨在一侧,随意系了发绳,扬起淡淡的笑容,美目生桃花。
原本战战兢兢拔刀待命的人都傻乎乎地呆望着,有几个还夸张地张大嘴。
司空拓,果然是个妖孽啊。
直至外边三王月升的咒骂声响起,他们才回神过来,该死的,该死的,司空拓,该死的……司空拓……司空拓和月升还是旧识?!我猛然醒悟过来,一双大手早早揽住我的双肩,如你所想的,我和月升很早就认识,他没有告诉你吧,他也是司空家的人。
拓似乎很欣赏我露出的错愕表情,侧着身子捏捏我的脸,哼。
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你的蛔虫。
我回嘴,四目相对,我没有回头,却能够感受到背后那道凌厉的目光。
该死的,我不姓司空,永远也不会!难道你不记得了!是司空家对不起我,是司空家那群老不死把我逐出司空府的,现在你,司空拓,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司空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
看过月升沉静的、隐忍的、残忍的样子,却是第一回看到他情绪失控,而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倒更像是他的真性情。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很多时候都在演戏,演一个恶毒的人,渐渐变得连自己都找不回来,但这个时候,我不该多想这些,更无力同情他,因为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拿剑指着我的脖子。
司空拓适时地挡在我面前,代我迎接月升直指而握的锋芒,你不会杀她。
月升的剑笔直的向司空拓举着,我慌忙说,不要……即便明知这句话在两个男人间已起不到任何作用。
司空拓的嘴角扬起若有所思的笑容,即便那剑已经在他的颈子上划出一道警告的伤口,司空拓,我不会杀她,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杀掉你。
他任由伤口渗出骇人的鲜红,仿佛这些血不是从他的身体里流淌而来一般,司空拓依旧将我掩在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脸,只听清朗的声音镇定自若地说,司空月升……你也不会杀我。
其一是因为,我是你的对手,你怎么会那么容易杀掉我。
拓一字一字清晰念出他的名字,月升的手细微地颤抖了。
我会,我怎么不会。
对手死了不是更快活。
月升眉间不再紧皱,他舒眉冷笑,碧眸里印照出司空拓绝美的脸,血腥味让空气都沉重起来。
别忘记了,这里是隆翔国,我杀了你不就跟踩死一只蝼蚁那样容易?月升挑衅地对上司空拓,剑更紧得扣住拓的颈,沾着血红的兵器愈发娇艳。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司空拓,你不是说……我不顾他的阻拦,愤怒地叫喊,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让我不要担心,他会有办法离开这里么。
早知道他会傻傻掉进陷阱里让月升玩弄于股掌,我就不会任由他留在这里,还懒散地睡一晚。
我怨怼地瞪他,其实更担心他的伤,不知道月升下了多重的手,我只能看见汩汩的血从那个口子里不断地涌出,就像生命力在缓缓流失那般,司空拓,到底在想什么。
从前不懂,现在越来越不懂了。
司空拓两指夹住剑锋,将剑向前推去,原本就靠得近的月升眨眼间脸上就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诧异地一摸,接着面无表情地道,呵,司空拓,你想表演万夫莫敌么。
语气里摆明了嘲弄。
不,或许那个要表演万夫莫敌的人,是你,而非我。
方才我还未来得及说这不会杀我的其二……不过,你一会就会知道了。
司空拓投下第一个重弹,你不信么?他对月升说,然后转过头,给我一个稍安勿躁的调皮眨眼,唇畔依旧不落笑容,血红衬托苍白的肌肤,散发妖异的美。
月升没有回答拓的问题,我猜测此刻的他一定与我一样,心里升起了迷雾,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伺机而动,要把司空拓先行擒住。
正在同时,司空拓一记响指,让局面刹那逆转。
我见从屏风后走出两个人,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移动。
二王?我定睛一看,不就是那个痴痴呆呆的二王吗,被黑衣人紧紧揪住,极其地成功发挥肉票的角色,救救我……救……怎么,让你这样自信的,就是他?月升轻忽地暼了一眼被挟持的二王,旋即将目光转向正噙笑望他的司空拓,四目相对,月升摇首,不以为然的意思明显不过。
我心里的疑云逐渐扩大,司空拓那样精明,狡猾如狐狸的人,怎么会做这么无意义的事情,此举甚至可称得上有些无厘头,假使是普通人也不会如此愚笨,拿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质来威胁别人吧?我抬头就见到正含笑对我启唇的司空拓,他仿佛把我一切的思量都看穿了,刻意压低声音道,娘子,你不相信我么。
我使劲摇头,随即一想,不对呀,又愣愣地改为点头。
他看了我的反应,竟开心地笑了,窘得我不知该打他还是夸他临危不乱还懂得捉弄我,为什么我一遇到司空拓就跟石鸡木猴似的了。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听话地往后退了退,静观变数。
怎么,月升,你一点都不在意二王的死活吗,怎么说,他好歹也是皇帝剩下的唯一血脉了。
如果你能在死前帮我除掉这个障碍,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月升的残酷不是首度听闻,而乍听他既要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能够狠心期盼借他人之手杀死朝夕相对的兄长,不免让人在心中唏嘘不已。
哦?为何,你不顾念隆翔国对你的养育之情?养育?可笑,这一切都是我娘亲用尊严、用眼泪、用生命为我换来的!月升再次攥紧拳头,眼下的红痣几乎要化成一滴痛苦的血泪掉下来,不过,所有的,都要结束了。
即使你今天不杀他,我也会杀掉他。
哈……如果那个老皇帝问我他的儿子怎么会死,很简单,是你,是你司空拓杀的。
这是多么自然的事情啊,我想想就觉得很兴奋呢,那老头一定会死心了,接着,我自然而然成为这个国家呼风唤雨的人。
没有人能够再忤逆我。
没有人……混账!一声苍老而又震怒的声音乍然响起。
不可思议的,从屏风后面出现的人,赫然是——暴跳如雷的老皇帝,他一边愤怒得跳脚,一边大声命令起来,把这个逆贼给朕捉住!朕要凌迟……朕要处死……朕……要将他五马分尸……随后屏风后又出现一个与之前挟持二王一样打扮的黑衣人,想来是他将老皇帝弄来这里的吧?黑衣人朝司空拓恭敬地行礼,得到首肯后才默默退到一边。
不消多说,月升与皇帝两方人马像是引线着火了一般,不须多言,早已势如水火的围斗在一起,外边还涌进众多侍卫,女眷、太监们呼喊着往屋外跑。
反而是我和司空拓一干人顿时无人理会,彻底沦为落单的人,混战搅的天地色变,我赶紧扯着司空拓的袖子,预备逃之夭夭,可他似乎没这个打算,弹指间,一行黑衣人将我们围在正中,严密保护起来。
我错愕地睁大眼,被迫看这场血战,我错愕的不仅仅是这一个个突然出现的逆转,而是……这屏风是变魔术的么,怎么能窝藏这么多人?司空拓又是什么时候派人去做这些事情的?我不解地看向司空拓,他早已没了身在异乡的尴尬,或许他从没有过这种非人的情绪吧,他促狭地对我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掩不住深邃眸光,司空拓,他只是将预期的剧本实现了,没有一步错漏,使得这场戏里所有角色都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我抿抿有些干涩的唇,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可是……他这次来是为我而来么,还是,借营救我的事情将计就计,挑起隆翔国内部的战争……不,我不该这样想,我用力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设想,我和他,可是纠缠几世的情人……所谓的战争就是如此吧,充斥着血和残酷。
没有多久,死亡的人叠成小小的山脊,活着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好。
以这个院子为中心点,四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哀嚎四起,死伤无数。
看够了没。
我们走吧!我有点生气,对司空拓生气,他怎么能看得下去,怎么说月升身体流的血也是司空家的。
好。
等我一下,娘子。
他对身边的黑衣人给了个颜色,黑衣人立即领悟,从怀里捧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双手呈给司空拓,你们先保护颜卿郡主离开这里,我随后就会跟上。
司空拓的声音倏然低下,亲昵地耳语,娘子,等我。
我脸一红,傻傻点了点头。
******************************************************************************后来,我坐在小寺庙里啃馒头的时候,司空拓终于跟上了大部队,顺便还给我捎上了鸡腿,献宝地打开油纸,兴趣盎然地看我大快朵颐,我边啃边口齿不清道,你……不知道啊,乃……身边这些小黑们虐待我。
我指指木头人一样傻杵在一旁的黑衣人们,怨恨地发难。
哦?他眯起眼,宠溺地抬手给我擦去嘴角的油渍。
怎么虐待你了。
你们自己说。
司空拓脸色未变,但我知道他眯眼的时候就是生气了,我先自我批评地低下头,闷头啃肉,这样告状我会不会哪天被丢出去喂狼啊?再次心虚不已,巴不得把脸埋在油纸里,不必瞄见五大三粗的黑衣人一双双控诉的眼神。
回司空大人,颜卿郡主顿顿要吃肉。
我们除了置备的盘缠,就把身边的银子都给郡主买肉吃了。
可是……其中一个小黑委屈地解释着,被同伴一把抓下来,那个人接着有点激愤地道,可没见过像郡主那么能吃肉的女娃娃呀,她一口气吃了五大块肉,那块块可都是碗口那么大的肉呀!我眨巴眨巴眼睛,脸色一青,原来司空家待遇那么差,保镖们都吃不起肉。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找回了做女孩子的自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好像吃的是那么多了一点点。
再抬起脑袋时候,我见到司空拓早已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的,俊美的面容让我移不开眼光。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好似忍耐笑意般,娘子,那你实在太可爱了。
以后这样吧,你要吃多少都可以,不过呢,有个条件。
我发现黑衣人们不知何时都闪避出屋了,什么条件。
我虽然听到可饱口腹之欲已经很期待了,还极假仙地道,只要不违背良心,不违背道义的哦……司空拓听到我说的话又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我从来都很喜欢他的笑容,那样宠爱的眼神总是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他轻轻捧着一般,温暖而舒心。
我想我是又一次盯着他的脸走神了。
他搂我在怀里道:条件就是……叫一句相公。
我呆滞了半晌,全然的心思放在他的颈项上,伤口似乎好得出奇的快,又是什么药膏起的作用吧,想来我毁了大半的脸也是全靠这个而恢复了。
脖子这会不会还疼啊?他故作得不到回应而委屈叹息,不会疼。
到底你没跟上来是做了什么。
我把这些天的疑问抛给他。
司空拓轻柔地推开我,往怀里摸索,把一叠纸交给我,我一眼便认出是当日在隆翔国黑衣人给司空拓的东西,司空拓挪了挪,把我重新揽回温暖的怀抱里,我靠着他,舒服地看这些纸上写的东西。
原来,这是一份契约,是司空拓与月升签订的契约,他会帮助月升获得皇位,借由杜家的兵马协助月升;而月升必须控制杜家势力,善待隆翔国百姓,并将隆翔国强行占据的天泽国领土奉还。
杜家?司空拓到底从中做了多少事,我茫然地思索。
还好这个人是情人,如果是敌人,那该多恐怖。
我缩手缩脚地攀着他的脖子,低不可闻地说,相公……可这厮还是听见了。
哦,天啊,好肉麻……我在心里无力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