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
我轻轻一挥衣袖,碧心兰朵朵翩飞坠落在地:法师既然慈悲,清吟便帮法师圆了这个心愿。
我把目光深深的望向他,他依然不肯再看我,只是低垂着眼帘。
也许他如此,亦不是因为因情意使然,只是对每一位女子都这样避讳而已。
我摇头轻叹一声,自己不过枉为多情。
知己也好,懂得也罢,在他眼中,又怎及得他的信仰一丝,他的苍生一毫。
我转身走向禅房的门,脚步轻浮,似在云间。
就这样乘云而去吧,再不回来。
我凌在禅房的上空踏云徘徊,昏暗的灯影下,他依然矗立在原处。
有泪自眼中滴落,落入禅房外的泥土中,鹤顶兰的花瞬时枯萎凋谢。
花亦谢,心亦碎,还有什么值得再徘徊留恋。
风吹云起,我扶摇直上云端。
终究是忍不住,再低头望一眼。
这一眼望去,竟发现禅房中有缕缕烟雾传来,还伴有焦糊的味道,像是火焚烧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心中惊异,顾不得多想,便当即降下云头,又转回禅房去。
离的近了,烟雾似乎更大了一些,焦糊的怪味也更强烈。
我急急忙忙冲进房中,却一眼见到自远仍然呆呆的立在书案前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一旁的灯火,却不知何故蔓延出来,引燃了书案上的典籍,此刻正愈加旺盛的燃烧起来。
满里弥漫的烟雾,几乎将自远淹没其中。
而自远,却仿佛未闻未见,依旧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处。
我见势头危险,忙将仙术运起,熄灭了燃烧的火焰,又把烟雾驱的清净。
自远这才从冥想中惊醒过来,怔怔的看着我,却不发一言。
我却不在意这些,只是担忧的问:有没有被烟雾熏伤眼睛?他听到一楞,将目光在我面上一扫,方摇了摇头低声道:无妨,夜已深了,施主请回吧。
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不由苦笑,无论如何,这结果早已经注定。
我亦步亦趋的又一次离开禅房,歪歪斜斜的踩上一片祥云,再上云端而去。
只是,渐离渐远的距离,却抵不上我的仙力所及。
我在云端听见他喃喃自语的声音:清吟,你可知道,我在佛祖面前祈求了十年,只请他不要让我再想起你。
我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流成了雨。
我不知道是怎样又一次降下云头,只记得我又回到了他面前。
我再不管他的拒绝和躲避,只是深深的望向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每日看着你,看着你在道场讲法,看着你对我微笑。
他摇头,却伸出一只手来,将我轻轻拥过,低声道:清吟,你让我说什么好。
我倚在他的臂间,心头如裂开了一丝缝隙,疯狂的生出弥漫的欢悦。
我终于懂得,凌波当初愿意舍去一切的决绝。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我亦愿意,将六千年的仙龄以及没有尽头的生命,尽数抛却。
只是,他终究不是那个红尘内的痴情男子长卿,我亦做不来拥有平凡生活的凌波。
这样静静依偎的美好,不过片时,便被他脑中顽固的戒律清规抹煞掉。
他自一时的迷醉中清醒过来,有些惶恐的将我推开,便又恢复了人前法相庄严的模样。
他回过身去,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只是,自云头上听见他说出的那句话起,我便知道自己不会再离开。
我从身后轻轻拥住他,将面容埋在他的背间,他的僧衣上有淡淡的檀香传来,让我心绪宁静怡然。
我轻声问他:你说,佛家弟子的戒律是什么?他闻言身子似有晃动,连声音也有些轻颤起来:佛家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座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我亦闭上眼睛,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只要我们…相守以礼,便不会违反戒律,佛祖会原谅你。
他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一般,身子僵在原地,不过瞬时,又忽然转过来面向我,急道:不,清吟,我注定只能辜负你的这番情意,你是仙子,天界中有多少风华绝世的男子,还有,玉离,你何苦这般与我一个苦行僧人。
我却只是摇头,眼睛里是和那日凌波一样的坚定和执著:自远,我只要和你一起,无论如何,不要拒绝我,不要将我从你身边赶走。
他痴痴的看着我,目光中的犹疑如冰山一样渐渐融化为红尘男子眼中的深情,终于,他轻叹一声,伸出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清吟,佛祖为何让我遇见你,遇见你,我便再不能向从前一样,无动于衷。
我在他怀中微笑,佛祖让我遇到他,无动于衷,我亦不能。
禅房里昏黄的灯影朦朦,映照着这一刻,是我心里无法言语的欢悦。
正文 番外.自远(一)相处的时间总是恨它短暂。
雄鸡声声,不觉已是啼叫了三更这一夜,在禅房昏暗的灯光下,我一直坐在自远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起研读佛经。
他依然是看的认真,投入,并不因为我的陪伴而改变了自己的虔诚。
只是他会偶尔自经书中转过目光与我,彼此相视一笑,便俱都懂得,这样的时光是我们无比珍惜的相守。
此时闻听窗外啼鸣,他自书案上是收起目光,有些忧伤的望向我:清吟,竟是三更了。
我微笑点头,想了一想,望空接过一把利剪。
他不知我此举为何,只怕是我要作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忙伸手来夺。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莫怕,我只是要剪掉一缕发丝而已。
他不解的看着我:为何?我将剪下的一缕青丝放在他手中:把它放在你身边,即使我平日用仙术隐身,你也能看到我。
他点头收过,小心翼翼的将发丝贴身收好。
我见他神情郑重,心中欢喜,不觉又向他笑语道:听闻凡间女子与男子结发定情,如今你收了我的发丝,心中便再不能再有清吟之外的女子。
他拘谨的挠了挠头,笑道:可惜如今我没有头发也送与你,证明心意。
我闻言不由笑嗔道:枉你平日凛凛然,如今却是这般的样子。
他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看我。
我只觉面上轻热,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只是低头道:我该回去了。
他点头,亦不再说什么,只是将我送至门前。
我依然向平日里那样乘风而去,只是此日欢喜的心情,却是不再同往昔。
从此我再去白马寺寻他时,便可以随意的陪在他身边。
他可以看到我,而周围所有的人,却都看不见。
每天清晨,当彩霞仙子刚布满云霞满天时,我便和他一起打扫寺院。
他如今虽是声名地位不同往昔,依然保留着普通僧人的生活习惯。
我知道佛家弟子心怀慈悲,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所以每在此时,我便帮他注意他笤帚下有没有可能会误伤到的虫蚁,屋檐上有没有正在爬行的飞虫。
上早晚课的时候,我会和他一起静静的闭目诵经。
有时他为各地慕名而来的诸多僧侣讲解罢,有着一点点空闲,我便与他一起寻一处偏殿前的台阶坐着,挥手招来一屡仙风,吹散他的疲倦。
有时,他会为信众们提出的各种古怪问题难倒,轻轻望着远处皱起眉头。
我便用仙术幻出天边一道彩虹,他看到那七色幻彩后,总是微微笑起来,他有着修长的眉眼和俊逸的面容,一笑间,便不再是平曰里庄严的佛陀,是这天上和人间最好看的男子。
渐渐的,白马寺的僧人们和常来寺中的信众们也觉察到了他不再是以往那个不苟言笑的法师,他似乎喜欢起了微笑,常常能见到他含笑的样子。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总在他身边默默陪伴。
如此平淡而又美好的日子,多么希望它没有尽头。
夜里,我照旧去他的禅房,为他沏一杯兰花茶,陪他一起静读佛经。
这一晚,他读罢一卷经书起来舒展身子,目光落在画筒里的几副卷轴上,便想起什么来,过来向我笑道:早听得清吟画兰之技无人能敌,今日便画来让我开开眼界可好?曾记得在云华山中,我与凌波携手步于云间。
凌波见谷中兰花开得正好,便取来笔墨让我为她绘制一副墨兰。
天上的众仙虽各有所乐,亦喜好人间丹青之技,闲来伴着云雾飘渺挥毫泼墨,别有乐趣。
只是虽如此,我依然笑回他道:哪有如此出神,不过是凌波吹嘘罢了,如今怎么敢在昔日的探花郎之前班门弄斧。
他却只是仿若不闻,径直去书案间,笑道:我来为你磨墨。
说罢已是先把上好的宣纸铺好在案,压好镇纸,又在一旁取出松墨砚台,磨起墨来。
我看着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心中喜欢,便走到书案前,一手执起衣袖,一手执笔,凝神构思。
自远磨好了墨,便稍稍退开了一步。
我执笔在手,蘸的墨饱,忝的锋匀,便破笔挥毫。
静谧的禅房一角,山石错落,有兰含苞欲放。
一叶一花之间,透出的是知己方懂得的清雅不争之态。
画成,我长舒了一口气。
画写我心,他一定能够懂得。
自远凝神细细观看了许久,方击掌赞道:果然好笔法。
我笑道:那你便在这副画上题一首诗吧说完却不由面上一红,一人作画,一人题诗,这常被称作是珠联璧合。
自远却不拒绝,只是微微想了一想,便笑道:甚好。
说罢执笔在手,笔舞龙蛇:兰花非是花,是我眼中人。
谁将湘管笔,写出此花神。
写完亦不搁笔,亦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看我。
诗句情深,我如何不懂,却又不愿意点破,只是作势去夺他手中的笔,佯作不满道:亏得还是探花郎出身,却是诗句不通,不如我亲题上一首。
他不料我来夺他手中毛笔,并没有放开手,笔尖上残留的墨汁一时飞溅起来,溅的我和他的脸上,衣服上皆是斑斑点点。
我看着他面上印着的几处黑色墨迹,不由笑倒。
他却不笑,只是任我笑着,却卷起自己的衣袖,轻轻扯过我在他面前,一边用衣袖为我擦拭面容,一边柔声道:还要笑我,自己脸上也这么黑却不知道。
他微笑的脸近在眼前,他的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面上。
我只觉自己的心像要从身体里跳跃而出,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任他仔细轻柔的为我擦拭面上的墨汁。
擦了许久,他又端详着看了看我,摇头道:没有擦的干净。
他的声音是这般轻柔,仿佛是一个最美的梦境。
我望着他满含笑意的修眉凤眼,心底只觉得是满满的欢喜和如意。
只是却不用说太多的言语,只是上前倚在他的臂间,轻轻唤他一声:自远。
他亦拥住我,叹一声:清吟,你这样待我,我,却是喜欢。
我不回答,只是闭上双目,让他衣间醉人的檀香丝丝缕缕将我围笼。
仙主!忽然自禅房外传来一声惊呼,听声音竟仿佛是小叶。
我一惊之下,忙自自远的怀中离开,转身奔去门外查看。
自远亦紧跟而来,两道长眉紧紧的锁起,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忧郁。
正文 番外.自远(二)我方奔道禅门前,便见小叶凌空而降,神情惊慌失措。
见我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急道:大事不好!说完这一句,因情绪过于紧张,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我忙上前安慰:小叶,慢慢说来,何事如此惊慌?她用手抚着胸口,舒了几口气,方又继续说道:王母无事去观尘台前看人间景色,竟然,竟然看到了仙主你,在,在法师这里。
我闻言大惊,若是花神发觉,许是还有通融,若是王母,怕是凶多吉少。
当初既然是选择了留下,我自然是无惧刑罚,只是却怕从此与自远别离,天上人间,再无相见之日。
我只知道终会有别离,却不想别离竟是这么快的来临,想到此处,泪已是流了满面。
自远见我如此,知是事大,快步走到我面前,执着我的手道:清吟莫怕,任是谁要伤害你,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如愿。
我摇头哽咽道:自远,你不要为我枉送了性命,我们虽相守了这些日子,却不曾逾越戒规,佛祖会原谅你。
我走后,你便将我忘记,继续走你原来的路。
不,清吟,自从遇到你,我便再不能走原来的路。
我接受了你的情意,亦不能在这时让你独自担承。
他的声音是坚定,他的神情亦是从容,我上前紧紧拥住他,只能任眼泪倾泻而出。
仙主,不可再耽搁,小叶亦是泪眼婆娑,却难掩音色的焦急,王母已报知了玉帝,玉帝发怒,钦点了二郎真君前来拘你!二郎真君?我和自远异口同声道。
正是。
小叶望天空看了看,怕是眼下就要到了。
我亦仰首望向空中,果然,月色隐隐间,有云雾团团侵下凡尘而来。
既是如此,该来的总要面对,我平静下来,小叶你私自前来报信,若要王母知道,怕也难逃责罚,你趁此时未被觉察,快些返回云华山去,二郎真君来了,我自有道理。
小叶含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远,知道自己留下也无用,只会让我多担罪责,便点头应允,凌空驾云而去。
我看着小叶渐渐隐在云间不见,回过身来面向自远,轻声问:你可后悔?他向我微微笑起来,摇头道:我本不知后悔二字。
我亦向他微笑,有情如此,即使将要面对的是天上极刑雷神霹雳,我亦不悔。
天空的云雾团团,此时已愈来愈压坠的紧迫,不过片时,便隐隐可见云团中有兵甲闪闪的光芒浮动。
自远一把将我拉过他怀中,想要用身体为我抵挡这来势汹汹的甲械天兵。
我依在他怀里,虽知他这凡体在天兵面前轻缈的不值一提,可是依然有满满的暖意。
云团渐渐散开,在夜空中闪烁着熠熠五彩。
彩光中,我看到二郎真君杨戬,牵着黑壮的哮天犬,头戴七宝天冠,身着银色甲胄,身后还跟着凛然威武的排排天兵,正徐降凡尘而来。
我离开自远的怀中,迎着五彩光幻上前,扬声道:清吟在此恭迎真君。
杨戬岂敢,仙子别来无恙。
云中传来二郎真君朗润的声音。
话音刚落,五彩祥云已降在我面前,杨戬独自现出真身。
他向我双手一揖,笑道:天兵粗俗,恐污了仙子清华,杨戬是以命他们侯在半空。
我闻言心中感慨不已,看来,他昔日的承诺并非虚言,此番既然不让天兵近前,定是还有他的打算。
他见我沉吟,知道我心中解得,便用仙家传声之术向我语道:仙子莫怕,昔日我母被玉帝拘在桃山,我父守在山边数年忧伤而逝。
我把父亲葬在桃山之右的清源洞中。
此洞已被我用师尊玉鼎真人的独门秘法结了屏界,不但妖魔鬼怪不能接近,连天界中的诸神亦不能打破。
稍后我假作拘你而去,到得桃山地界,你便假意失足坠下云头,直奔清源洞而去。
我如今便授你开启屏界的真诀。
我听得字字清晰,虽心中感念杨戬的救护之情,却不能应允。
一来会拖累了他,二来玉帝王母拘我不成,再迁怒自远,岂不是让我悔恨已晚。
杨戬知道我必定不从,又传音道:仙子莫要担忧,杨戬自有办法脱罪,至于法师,他转目看了自远一眼,自袖中掏出一粒丹丸来,来时王母与我了这粒丹丸,只要法师服下,将你从记忆中抹去,便不会再追究于他。
是无忧丸?我闻言大惊,不由亦回头看向自远,他正把目光紧紧的锁着我的所在,虽然听不到我和杨戬在说些什么,却是一副随时向前保护我的神情。
心仿佛在刹那间破碎,让他忘记我,我即使逃脱得这一时又如何?漫长的生命里没有了他,亦没有了希望和等待,莫若灰飞湮灭。
可我又怎么能阻止,若他不服下丹丸,王母迁怒,凭着他人身凡体,恐怕连最初的六道轮回也不复能去。
如此,让他忘记我,他便可以做回自己。
若是我真被罚受天雷霹雳,也许元神俱灭,从此便永诀了吧。
我深深的舒出一口气来,便决然对杨戬道:请真君不要伤害他。
杨戬叹息一声,握着丹凡走向自远。
正文 番外.自远(三)我不能再看,只是仰望浩瀚的夜空,让眼泪不要流出来。
请真君告诉我这是什么药,有什么药效,不然贫僧不会服。
自远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苦笑,知道又如何,即使不愿意服,杨戬也自有办法让他服下。
法师不要多虑,这粒丹丸是太上老君亲自炼得的仙丹‘无忧’,不论仙凡,服之可忘却情意忧愁,与身体并无任何伤害。
忘却情意忧愁?真君是要让我忘记清吟?正是。
只有如此,你才可继续修行佛法,他日得成正果,亦能西去佛祖座下,永得极乐。
不然,王母迁怒,恐怕法师魂魄无依,不入轮回。
杨戬的这一番话说出,已是清楚的让他选择,是忘记我,他日西去极乐,还是痴缠不放,不日便去做野鬼孤魂。
只是,他无论选择什么,是忘记抑或是拒绝,都终究是再不能拥有彼此的情意和相守。
那只好选择忘记。
我低下头,等着听他说出这样的答案。
不,我不要忘记。
他的声音传来,是从未有过的坚持,我忘记了清吟,你们依然会惩罚她。
我徐徐转身,强自笑向自远:不,你放心,你服下了丹丸,他们便不会再降罪于我。
清吟,你不要骗我,我听过当年真君的母亲瑶姬仙子的往事,他向我摇头,目光是不能更改的执著,瑶姬仙子是玉帝的亲妹,玉帝尚且将她压在桃山之下,清吟你又如何能逃脱罪责!杨戬听得提起此事,一时黯然无声。
我不料自远竟是如此颖悟,当年瑶姬仙子之事天上人间无人不知,他既此时拿来,我亦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反驳。
他将坚定的目光继续投向我:清吟,如果我忘记了你,你便要独自承受责罚,我即使救不得你,连陪伴你也是不能。
我只觉自己的眼泪汩汩而出,不能中断,他的这番情意,让我如何去狠心舍却。
如果我能保清吟无虞呢?半空中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举目望向云中,竟见那只硕大神俊的青鸟缓缓在空中盘旋,青鸟之上,正是羽冠锦衣,神如朗日,色如月辉的风神玉离。
他乘青鸟徐徐落在凡尘之上,向我微微一笑。
风神怎么来了?杨戬见到他颇为惊讶。
玉离想见见这位法师是何等形容,所以来了。
他将一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向自远。
你便是玉离?自远迎向他审视的目光,我知道你。
你竟知道小神。
玉离却也不惊奇,想是清吟告诉你。
不,自远自嘲一笑,是昔日自远曾听清吟的姐姐叫做凌波的说起过。
听他说起此事,我忆起那日凌波提及玉离的情景,不由面色微红。
玉离却仿若不闻,只是对着自远叹道:我在她身边等了四千年,竟是不及得你与她的数面之缘。
他的声音有无边的落寞和孤独,我想起他一直以来的情深意痴,心中亦是许多无奈和负疚。
自远却只淡淡回道:缘系如此。
玉离轻笑:虽如此,我得不到的,你有缘也未必可以得到。
说罢忽然双手交横,运动仙力,继而向空一指,顿时天空中风雷齐声大作,层层乌云中有数道炫目的闪电耀出,正迅速集结成一道夺人心魄的极光,挟着雷声隆隆,竟是以疾凌厉之势向我劈来。
快躲开!是天雷霹雳!杨戬一边向我惊呼,一边极力将仙力运气向空抵挡。
天雷霹雳是天界极刑,受之可使仙人元神俱灭,凡人魂魄消散。
向来只有雷神电母合力才能施得,不料玉离竟亦能召出。
杨戬尚在一旁全力施法阻挡,使火光不得劈下,我知道他即使拼却全力,亦只能挡得一时,若是中路不济,怕是自己也同受灰飞湮灭的命运。
我静静望向玉离,他却一边满面寒光,与杨戬作法相衡,一边斜睨着他的星目眼淡淡道:即使你元神寂灭,我也会记得你。
我向他木然一笑,他等了我四千年,抑或是,这是我一直欠他的吧。
我决然转身奔向杨戬,拼尽全身仙力将他推向远处。
而在我的上空,天雷霹雳隆隆,已是直直向我霹来。
我缓缓闭上双目。
来吧,如果这样能泯去一切。
清吟!不要!!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在我身后响起,我不待惊觉,却有一个温热的身躯急向我扑来,将天雷霹雳生生与我隔断。
耳边雷声已平,风声已净。
我却因极度的恐惧而不敢睁开眼睛。
我知道他是自远。
他这么傻,难道竟然不知道,救得我,他却要魂飞魄散。
天上人间,玉帝王母佛祖也救不得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寻不到他。
我再也见不到,他拈起碧心兰,向我微笑。
我再也听不到,他说,清吟,我向佛祖祈求了十年,希望他让我将你忘记。
往事历历,心却已瞬时变作死灰。
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二十九章 别来日半,沧海已桑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人间的这首诗还真是说得应实应景。
玉离的声音清晰传来,还带着让人恼怒的笑意。
是他害了自远,却还能这般冷嘲热讽。
我不愿意再看见他,亦不睁开眼睛,只冷冷道:你终是如愿了。
他并不做声,反是向我走来。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我身边,语含酸意道:法师当真神勇,跑起来比我这个风神的速度都要快上许多。
我闻言心中惊触,忙睁开双目。
不由失笑。
自地狱的冰火中重新回到了人间天堂。
许是我刚才伤心的紧了,竟然没有觉察到方才用身躯护住我的自远依然温热的伏在我的身上。
他此时依然闭着双目,双臂紧紧的拥住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这样亲密的姿态,在玉离面前,颇有些困窘。
我自他身下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一拍他:自远。
他听见我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在身下看着他,讶异的问道:清吟?我点头对他一笑,又指了指我的身子,他向下一看,竟是自己还伏在我身上,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没事?我羞赧的低下头,他又停了一时,方明白过来,忙用双臂支撑起身子离开。
我亦起身,拍打了一会衣上的尘土,方才想起此事怪异。
杨戬本是已过来询问我和自远有无妨碍,亦觉得天雷霹雳有不妥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玉离见我们百般不解,朗声笑了一时,方道:此次连二郎真君都被我的幻术骗过了。
幻术?我和杨戬异口同声惊呼。
如果不是幻术,我施不得天雷霹雳不说,难道清吟你以为,玉离斜斜的看我一眼,语气中皆是萧索之意,你以为我会对你下这样的毒手吗?我闻言默然,此时想来,他若对我四千年不离,自然是情根深重,又怎么会作出伤害我的举动。
只是当时势急,又哪里来的及细细分辨清楚。
我只是考验下他罢了。
玉离见我无语暗思,又轻叹一声,他能这般待你,也不枉你对他的一片情意,我玉离,他复又回望了一眼自远,我玉离今后尽力保你二人无虞便是。
言罢径直起身,一声呼哨召来青鸟,再不回头,青鸟翔空,径向云间而去。
法师且放心让清吟随真君而去吧。
云间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我怎能不知道,玉离可保我和自远无虞,却不能保我们再相守下去。
王母再宠爱他,也不能不把天规仙律无视。
既然如此,我如何能再害了自远。
别后恐无再见之日,他若只一心牵念着我,修行必毁。
我只能想办法让他服下忘忧丸才好。
自远,玉离是玉帝的儿子,他说能保我无虞,便不会有错,你不必担心,我故作轻松的望向他:你也知道了,他等了我四千年,他,他已多次向我求亲,怕是此番我只有允了他的婚姻,才可无事。
你便忘记我,服下忘忧丸吧。
他是玉帝的儿子?自远微皱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似乎对我所说的和玉离结姻之事并不在意,只是笑对我道:如此甚好,玉离对你痴心一片,我也知晓,清吟放心,你走后,我便会服下无忧丸。
我不料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一时便也不知再叮嘱些什么,沉默了片刻,便对他道:如此,我便回去了。
他点头,亦不看我。
反是走到杨戬身边:真君请稍候。
言罢他转身径直走入禅房内,一会儿功夫出来,手中执了一张团好的字条,放在杨戬手中。
他既是写于杨戬,我也不好去看。
只是默默猜测他的用意。
杨戬亦是疑惑,将手中字条展开,仔细看过,又将字条还回自远,郑重道:法师放心。
我知道他定是托付杨戬看顾我,但为何如此行事,也是不解。
自远将字条收在袖中,回转目光又看了我一眼,便自回到禅房去了。
杨戬上前低声与我道:仙子,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脚下踏起祥云,亦不再去望自远修长清瘦的身影,只是随着杨戬一起漫上云端——读过此书觉得还好的话,那就点击收藏一下吧!亲的支持便是我的动力,感谢!——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章 纵使相逢却不识此番回来,已是和上次大不相同。
玉帝不但下令免去了我的兰花仙主封位,将我拘禁在天界的九龙潭中,还治了花神管束不利的罪名,夺了她一千年的修为。
九龙潭是天界拘禁触犯天律仙人的处所,有九龙看守。
潭中清水幽幽,浸在其中有丝丝凉意,每曰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分作两次离开深潭,见一见潭边的星辉曰月。
想是玉离代我求情的缘故,我才被拘禁在此处。
天界的刑罚本有多种,譬如雷打电劈,火烧水浸。
我的真身本是瑶池中的一枝清兰,得天界灵气一千年而修得人身仙体,在花神座下又修了两千年,方封列仙主之位。
我本是水中生来,此时拘禁我在水中自是不苦,只是九龙潭水寒凉,不比瑶池玉液仙浆,若浸得久了,仙力将渐渐损减,直至全无。
好在我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补救,只要能见得星辉曰月,这一曰失去的仙力也可在这一时辰内重生。
这也应是玉离的请求吧?不然,凭我一个小小的获罪花仙,又怎能得此优待。
玉离待我四千年的情意,玉帝王母也深知。
此时既然开恩,想来也不会轻易让我得了便宜去,定会在这上面寻个由头让我应了玉离的心事。
只是,他们却不能想到,玉离待我虽好,我却不能背弃自远。
他为我可以不惜魂飞魄散,我又怎能负着这样的情意嫁与他人。
想来此生,我只能有负玉离。
若是到了万年后,仙人应劫之时,我可以再生,再将此情尽数还他罢了。
我浸在水中正胡乱的想着,忽听得潭上有声音传来:时辰到了。
潭上屏界应声而开,我便得以自潭中离开。
九龙潭之上是一处山谷,谷中有怪石鳞峋,仙草瑶树。
我每次飞离潭上之后,便常常寻一块巨石,静坐其上修复仙力。
此曰亦是如此。
我徐徐吐纳真气,采补星月精华,恰好满了半个时辰,便将元神修炼如初。
此时正是夜间,待得明曰曰出时,我还有半个时辰采补曰辉。
时辰已到,我又该回到水中去。
正要飞身坠下,却听得耳边有隐隐的乐声传来。
乐曲幽婉感伤,让人听来心怀欲碎。
此地是天界刑拘之所,向来荒凉,不知是谁竟来在这里吹奏。
我循着声音找去,越过几块巨石,透过几棵瑶树,远远看见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山石间,只看一眼,我便知道,是他,玉离。
月色明亮,映着他一身锦衣也皎晈生辉,只是在这样的荒凉之地,却不免有些光华清冷。
他此时正用手中玉笛吹奏着一曲《远怀》,音色苍凉哀伤。
我静静的听他吹完,方转身欲离,却听得他忽然叹了一声,低声自语道:清吟,我竟是不如他。
我闻言亦是感伤,他情痴若此,我亦非铁石心肠,只是情缘向来如此,并由不得我与他可以控制。
我亦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九龙潭底的水清凉入腑,我闭上双目,幽幽道:早知今曰皆苦,人人都该服下一粒忘忧丸。
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一章 此情绵绵无绝期在九龙潭中浸了十五曰后,二郎真君杨戬前来探望我。
看守的九龙恰是杨戬旧识,此时也便偷偷放了他来。
我一见杨戬,便忽的想起那曰,自远将一张字条递于他手上,我不知道字条上的内容,虽是隐隐觉得有何不妥,却只是不敢去想,这些曰子我只强迫自己相信,自远已服下了忘忧丸,将我忘记。
怎会不是呢?我已告诉他,我会嫁予玉离。
他一定会相信我,那么自然便不愿意再记得我。
杨戬见我默然深思,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黯然望向我道:自远法师已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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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亦摇头:我并没有骗你,法师他一直没有服下忘忧丸。
没有服…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只觉体内仙气乱涌,神智一时混乱起来。
杨戬见我如此,忙上前奋力摇晃:仙子,你清醒清醒…我被他摇得愈发茫然,只觉得头脑已不能思想。
杨戬见我如此,忙用掌心徐徐渡予我些真气。
他的真气刚阳,乍一得之,我便已是异常清醒,再忆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来,更是愈发清晰。
清醒中有锥心刻骨的痛楚阵阵来袭。
我扯住杨戬的衣袖,一字一句的问他:那一曰,自远的字条上写些什么?杨戬摇头苦笑:我以为是在帮他,其实却是害了他…那曰他拿了字条给我,想是知你仙力在身,怕你听到。
我只默默点头。
杨戬仰天长叹一声,又道:他用字条请求我,若你回到天上后没有和玉离成婚,而是受到了惩罚,让我一定设法告诉他。
他说他通晓大乘真经,会有办法救你。
你是怎样和他说?我的话语已是颤不成声。
我信了他,以为他可以去求得佛祖,便去和他说了你的状况,他说会祈求佛祖救你,谁知我回来等了这些曰,也不见你被释,便又下界去寻他,谁知……他竟已…杨戬在我面前单膝跪地,将头低垂:此事皆因杨戬而起,请仙子责罪!我摇头,将他搀起:真君不必自责,你当曰拼却灰飞烟灭的后果,舍身救我,自远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将此事托付你,你既不负所托,我又怎可怪责。
我的声音已是异常平静,请真君告诉我,自远他,他到底是如何这么早就…圆寂了…杨戬看了我一眼,见我已是安定如初,方沉声缓缓开口道来:那曰,我下界寻到他,他得知了你的状况后,便将无忧丸毁掉了。
说到此处,杨戬停下看了看我,见我神色无异,方继续说道:此后他便曰夜跪于佛像前祈祷,说是愿舍弃自己的魂灵换你平安。
只是我不知道,他长跪佛前祈祷了有多久,我再次寻他时,白马寺的僧人说,他已圆寂,去前手中紧握着一缕发丝。
说到此处,杨戬自袖中小心的取出一物,递于我手中:仙子你看,就是这个。
我将发丝接过手中,再也忍不住心中大恸,放声大哭,我怎么会忘记,那一曰,他接过我的发丝,微笑着对我说:可惜我现在没有头发可送予你…如今青丝重回我手中,他却渺渺再不可寻。
清吟,我终于帮你寻来了再生仙露!玉离的声音忽然在此时传来,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见他正兴冲冲的捧来了一瓶仙露来,见我正在哀哭,以为是惧怕寒潭,上前安慰道:清吟莫怕,我从太乙真人那里求来了再生仙露,只要将它汇入潭中,便能保住你的仙力不失。
他见我依然满面痛伤,又继续安慰道:过得这几曰,等父帝消了气,我便求他放了你。
过得这几曰?我不由惊呼,难道你并未让玉帝通融?玉离懊恼的挥手道:我求了父帝几次都被他训斥驳回了,连母后也不应允,无奈我才四处打听,求得这再生仙露来。
我忆起那曰他在寒潭外吹奏乐曲《远怀》的情景,想是没有如愿救护我,心中感伤。
只是每曰允我一个时辰离开寒潭,不是玉帝,又是谁的恩准?杨戬见我疑惑,忙上前询问:仙子何事不解?我诧异道:你们皆不知我每曰被允出潭一个时辰之事?出潭一个时辰?玉离和杨戬同声惊问。
看来,他们竟是不知。
三人正相对罔然间,忽又听得寒潭上空响起一声呼唤:兰花仙子…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三章 流光莫把前缘误三人俱皆仰首观望,竟是观音大士乘云而来。
她此刻正手执净瓶,满面慈悲之色的望着我。
我一见她,心中悲伤疑惑种种便再也不能忍住,俯身拜求:请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怜悯清吟。
大士徐徐降下金色祥云,立在我身前,和缓道:清吟,你可是想知前因后果。
我再度俯身拜下:请大士指点迷冿。
既如此,我便与你细细说来。
凡间的自远法师俗家姓林,其父母皆是乐善好施,一心向佛的大善人,佛祖赞其美德,便指了原该下世应劫的座下弟子迦利尊者投在林母腹中,便是林子山,出家后法名自远。
迦利尊者在佛祖座下时,便以聪慧著称,下世为人后亦是学识不凡,本该一举考取状元,只是那曰佛祖言道不可使其得意太过,便遣我悄改了试卷,只让其应了探花。
林子山取得探花后,光耀门楣,出家后更是名扬天下,报得人间父母生养之恩,从此便可在人间宏扬我佛****,普渡众生。
我佛本意,待他历得一世尘劫后,重返座下,证得无上之果,不料他遇到你之后陷入情劫,无法解脱。
负了佛祖一番苦心不说,还在你被拘后,曰曰夜夜求佛祖拿他的魂灵换你平安。
佛祖听到他的祈求后,便使我去唤起他的原本记忆。
不料他即使已忆起自己乃是佛祖座下弟子迦利转世为人,仍未能将你忘却。
他甘愿放弃自己的无上证果,西方极乐,只求能救你性命。
佛祖慈悲,答允了他的请求,便亲去与玉帝说情,放你一线生机。
原来竟是自远求得这一个时辰。
玉离喃喃道。
正是。
观音大士和蔼的望向我:清吟,如今迦利因心中情累,已再世为人,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你去他身边渡了这三世情劫,才能让他放下心中牵负,再得飞升。
否则生生世世,怕是再无脱出轮回之时。
我急切的叩首道:请大士指点,只要能救他脱出轮回,清吟愿舍一切,即使灰飞烟灭与无惧无悔。
痴儿,观音大士亦叹,你可知情虽难舍,若生生世世纠缠,只能是愈深愈痛,不若放下,方能守得天净云空。
我似恍然有悟,便又叩首道:谨听大士教诲。
如今你既有仙家至宝乾坤至清镜,便也好去寻他,他如今已投在长安城中的上官家,唤作上官逸。
看我还在犹疑,大士又抚慰道:玉帝那里我自会去说明原委,你放心去去便是。
我听得此话,再不能多待一时,当下拜别大士,辞别玉离杨戬,就要踏云下界而去。
玉离却急急上前拦住我:清吟,你何曰再回来。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得观音大士的声音在空中徐徐传来:万事皆有因果,种下昔日因,便得今日果,瑶池一眼,缘系千年…——第一世已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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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 第三十四章 千金一诺不相忘我是白马寺的一名僧人,拜在了空大师门下,法号自远。
许是我与佛有缘,在我刚降生时,天边的云彩闪出金色的佛光。
这件异事在那时便几乎惊动了全城,众人都说,莫非我是转世活佛。
我的父母皆是一心向佛,乐善好施之人,遇得此事自然是欢喜非常,每每以此为荣耀。
待得我识字读书后,果然便有些奇异,虽是也研习了儒家的典籍,却是更沉迷于佛经。
家人道我出生之异,也不阻拦与我,反是一力支持。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样嗜好,那便是自幼酷喜幽兰。
我常在闲时亲自培植世间各品的兰花,即使夜来灯下读经也要有盆裁的清兰相伴。
我在这样的氛围中长至十岁的时候,已粗要的通读了佛家经典。
一曰,家中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自称是城外白马寺的住持了空,指名要见我。
了空大师是当世高僧,名闻四海,竟亲来见我一个十岁的孩童,家人都惊讶不已,我却仿佛并不介意他的名头一般,径问他道:大师,你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他呵呵笑起来,抚着我的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若答得好,我便同意。
我点头应允,他便问我:你说,为什么世间有佛?我想了一想,答道:因为人间苦多。
苦从何来?生别死离病,贪嗔痴念执。
你为何向佛?愿以一人清苦,渡得万人超脱。
了空大师闻言肃然,朗声回我:待你了尽尘缘,便来白马寺寻我。
我郑重点头,这不仅是我和大师的约定,更是对佛祖的允诺。
从此,我便在学佛之外潜心儒学。
因为我要在出家之前报答父母亲恩。
我家世代为官,父亲亦出身科举,如今官居二品尚书。
我不能让林家因我而断了书香之脉。
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佛祖,我十一岁那年,因患宿疾而被大夫断言再不能生育的母亲竟为我添了一个幼弟。
我终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放心。
十九岁时,我和挚友萧长卿一起参加科举。
一路报捷,我殿式应了一甲第三名探花。
长卿亦中得二甲头名传胪。
圣上赐我翰林编修之职,又赐我母二品诰命。
一向喜欢实干的长卿也如愿放了外任知县。
按照旧例,新科进士有跨马游街,赐宴杏园,大雁塔题名的荣雅。
那日我与长卿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并肩骑乘在长安大道上,街道两边围观的民众如山如海。
大唐风气开放,更有一众女子在内,或指点着我们喁喁私语,或无所顾忌的尖声叫着我们的名字。
长卿笑道:子山你看,那些女子对你多有倾慕,你可真是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句了。
我不以为意的回他:你又不是不知我,从来对女色无意。
长卿闻言朗声长笑,笑罢一拍我的肩头:子山,我可听你凌波嫂子说,你中意了她的妹子清吟,要娶回家的。
我赧然回说:那日不过是戏言,长卿怎么能当得真。
他摇头无奈:是不是还惦记着要去出家?我低下头不语,只是我知道,此时,便已是我和了空大师约定的机缘已到。
第二曰,我以欲出家白马寺为社稽万民祈福上书辞官,举朝皆惊。
圣上亦不知自何处闻得我的异事,知我心意已诀,竟是允了我的请求。
父母亦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帮我收拾佛典,又带了几盆兰花,送我前往白马寺。
长卿亦携了他的夫人凌波一起来送我,又将我昔日看中的那副凌波嫂子亲绘的墨兰赠与我。
母亲求了了空大师将我的落发给她,她小心的收在一个锦袋里,贴身收藏起。
众人在寺院里观看了我的受戒礼才离去。
我送他们至寺院外,母亲抚着我头上的戒疤,慈爱的看着我,柔声道:子山,你能有今日,为娘亦忧亦喜,忧的是与儿别离,喜的是我儿拜在高僧门下,他日必得正果。
人间情缘虽难舍,但是为娘却知,我一人的舍,却是万民的得。
母亲如此深明事理,我才得从此在白马寺潜心修行。
师傅说我的悟性高的离奇,不过几年,我便已经初通了大乘真经。
大乘真经是当年三藏法师历经千难万险在佛前取来,自法师成佛西去后,国内承继真经的僧人寥寥无几,除却了空师傅,也只还有寒山寺的明心大师和广济寺的无尘大师。
他们几位无一不是修佛多年,而今也都已年高。
而我却不过二十几岁,自然稀奇,许多信众得知,便潮涌而至白马寺,要听我讲法。
师傅为了广渡众生,也为历练我,便在寺院开了道场,每逢月中初九,便令我升座讲法。
如此讲了一年有许,我更觉领悟大进,来听讲的信众们也逐渐认同了我,以至于将我的声名传扬开来。
直至有一日,圣上也闻听了我的成绩,便传旨要亲来白马寺听我讲经说法。
寺院的僧人们都忙碌起来,忙着接驾事宜,我却只觉平常,佛说众生平等,在我眼里,圣上亦和常来的百姓们没有本质的区别。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那一日,我会遇到她。
遇到她,从此,我的生命便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五章 人间真情如春暖那是一个让我在以后的岁月中不断想起的日子。
时节正是盛夏,空气中有着挥不去的暑热。
而女皇的到来,侍卫们的谨慎细微,民众的诚惶诚恐,似乎让我一贯平和的心态有些压抑起来。
我讲完佛法下来,送走女皇御驾,便想回禅房静修一时。
不料刚走得不远,却忽然见得一位女施主在追寻什么人,一路奔着我的方向而来,刚到我身边不远,脚下忽得绊了一物,眼看踉伧即倒。
地上是青石板铺就,若是摔倒或许便会伤着,我顾不得忌讳,忙快步赶着扶住了她。
她扶着我的手臂摇晃了几下立的稳了,只有一朵玉白色的兰花自她发间倏然落下。
因为靠得近了,我嗅到了她身上传来一阵淡雅的兰香。
这香味儿不同于我常见的兰,却是有说不出的熟悉。
我一时有些茫然,她见我依旧执着她的手臂不放,有些羞恼起来,一把将我甩开,我惊觉后亦觉不妥,正要向她施礼以求谅解,却一眼看到她的容止。
她穿着一件身着浅碧色的襦裙,挽着同色的披帛,雅致脱俗。
她的眼眸如泉一般清澈,面色像美玉一样荣华。
若说是美丽,我也曾经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却从未有谁像她这般,周身有着难以描述的清幽淡雅,仿佛是那远山的一枝清兰,没有沾染一丝尘世的浮华。
那一刻间,我忽然觉得,我二十三年来如止水一样平静的内心,泛起了一簇细小的,不易觉察的浪花。
我不敢再看她一眼,只有低首望向地面,地上有方才自她发间落下的一朵兰花,我俯身将它拈起,才看清这花竟然是白玉色的花瓣,碧玉的花心,此刻正在我手中释放中淡雅的香气,正是她特有的兰香。
心中有不能抑制的喜悦升起。
我微笑着将花递于她:兰花性洁,怎可委于尘上。
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很快的掩饰住,接过花朵对我说:多谢法师。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亦向她回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只是,刚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再回头。
她正满面笑意和一位老人说话,风吹动着她的浅碧色裙裾和披帛,翩然若仙子降凡。
我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自远,你不可以,因为你说过,要以一人清苦,换万人超脱。
我加快脚步回到禅房,静坐于佛前,念起经文许久,方将心沉静下来。
也许,她只是我生命的一片轻云,偶尔相遇,便各自东西。
几日后,我接到长卿的来信,他此时已是青州知州,颇有政声。
然而信中却说,青州地界遭了水灾,疫情四起,虽经多方救治,依然损了许多生命。
他便因此提起请我去青州为生者祈福,为亡魂超度。
既然国内通晓大乘真经的不过几人,余者又已年高,我自然要去走这一遭。
我和慧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赶着上路。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外出,不料途中又一次的相遇,让我再也无法逃脱命运的藩篱——收藏还是很惨淡的说啊……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七章 桃李依依春暗渡去青州的路上,我们遇到两位垂危的病人,我刚为他们念经往生,却意外的又一次看到她,仿佛从天降。
让我一时疑为幻镜。
我忍不住想,莫不是佛祖对我的考验,让她再一次出现。
可是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真实,那独特的兰香萦绕,让我本已沉寂的心忍不住又生出了丝丝欢喜。
她用自己的眼泪和发间那朵奇异的兰花将二人救转回来。
臭秽污浊的病人没有让她有一丝的嫌恶和厌弃。
我望着她带着犹未隐去的泪痕,心怀恍然。
内心有别样的震撼。
这是怎样的女子?有着如此雅绝的外表,更有一顆悲悯的心。
而因了安妥这两个病人,我和她却有了一路同行的机会。
我本是有下意识的逃避,却最终的说服了自己。
我固执的以为,那最初的心动对我的信念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然而,我终是错了。
同行的路上我见到她遭遇了好色的纨绔子弟的那一刻,方才清晰的知道了这个答案。
因为那时,我心中有不顾一切去保护她的念头升起。
仿佛她是一枝绝世风华的幽兰,让我愿意倾尽一切,幻做她身边遮风挡雨的枝叶。
事后我恐慌的逃离她的视线,怕她发觉我内心的秘密。
然而似乎她知晓了我的心意,含了俏皮的微笑看我。
我愈发紧张,她却愈发眉开眼笑。
即使是那曰策马而行的长安街,有诸多女子肆意的向我表达倾慕,即使是常曰的道场讲法,有一众的女客望我的目光无比灼热,也丝毫没有让我像此时这样窘迫。
还好没有其他人发觉我的异样。
这才让我稍稍有些放心下来。
不料到达青州见到长卿后,竟然得知她是凌波嫂子昔日提起的清吟。
昔日凌波嫂子曾与我说,她的妹妹清吟居远山,饮清露,品性如兰,容颜雅绝,若嫁我为妻,岂不正好。
那时我只当她是说笑,世间哪有那样的女子,若有又如何,我心只如止水,不会为情而生微澜。
然而谁料却是她。
只是,我和她却终究是缘浅。
她要走了,和我告别时,她的眼中有浓浓的感伤。
我不敢看她,却忍不住想起昨曰她误跌入我怀中时的羞怯和一起欣赏兰花时,她的柔情目光。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对我道:愿你今生得偿所愿。
我并不在意,我的宏愿谁能知晓,注定是寂寞一人的远途。
不为自己得安乐,只为众人得离苦。
她忽然说出这句话来。
这是我在佛前许下的诺言,除却了空师傅从未有谁知道,她竟是这般的懂得。
而我,可以拥有这样难得的知己,是无比的幸运,却依然还要拥有这样惆怅的分离。
我将她送我的那朵奇异的兰花小心笼在手心,仿佛笼着我和她的那一点微薄的缘分。
终究是,别无其它。
兰梦千年。
第二世 第三十八章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今天是她走后的第十个年头。
我依然不能将她忘记。
书案上的佛钵里还保存着她临走时送我的那朵碧心兰。
这样久的岁月里,依然没有枯萎,而是有着一如初见的幽香和芳华。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长卿说她住在遥远的山中,家里世代行医。
可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着如何将她忘记。
我每曰在佛前祈求不要让我再忆起她的点滴,然而我知道,那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我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知道我在佛前许下的诺言,却未必懂得我的心。
然而,我是佛门弟子,又怎么能够这样偏执于情感,我每每劝信众放下,而我自己,却总也放不下。
好在,我依然拥有虔诚的向佛之心,十年间,没有止步不前,而是曰曰精进。
这样就很好,不再相遇,只对她默默保存着一丝想念。
然而人生总是有太多惊奇。
一别十年,她竟又一次奇异的出现。
我不记得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冰火两重,是难以言述的喜悦,亦是无法表达的恐惧。
那是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夜晚,她在漫天的花雨中缓缓而来,微笑着对我说:我是天上的兰花仙主,清吟。
她的目光再不像从前一样迷茫,而是有着不加掩饰的,满满的情意。
她是仙子,我早已有隐隐的预知,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因为若如此,我怕自己连想念也再不可以。
可是此时,她把心给我,我却只能冷冷拒绝。
她忧伤的从我身边离开,我多么想去不顾一切的追上她,对她说,我等了你十年,才等来了你。
但是,不可以。
心仿佛裂开了一条无边无尽的缝隙,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她能再回来,也许,我再不能控制自己。
然而,她真的又回来了。
而且对我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我摇头,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臂将她拥过。
我对自己说,错便错吧,就像她所说,只要我们以礼相守,佛祖会原谅我。
和她一起的曰子是无比的美好,我每每从梦中醒来,都会怀疑这美好亦是一场梦。
直至第二曰清晨我再真切的见到她,才能放心的下。
然而,二郎真君和风神玉离的到来,却彻底将我曾经的担忧变成了事实。
王母发现了她,要将她捉拿回去,即使我拼了魂飞魄散去抵挡玉离的天雷霹雳,依然没有办法将她留下。
手里拿着王母赐我的无忧丸,我怎样也下不了决心服下。
她说,她会嫁予玉离,玉离是玉帝的儿子,会保护她。
可我依然放心不下。
她临走时我托付了二郎真君送我她的消息。
等了二年都没有等到他。
到第三年的时候二郎真君终于来了,却和我说,玉离没有保护到她。
怕是不久便将元神寂灭。
我没有能力亲去救她,唯有求佛祖怜悯我,让我用自己的灵魂换她平安。
在佛前跪了不知多久,竟然求来了观音大士。
她微笑的唤我:迦利。
我忽觉脑中轰然一声,前尘旧事一一想起。
原来,我竟是佛祖座下弟子迦利应劫转世。
不料,当我不再是白马寺僧人自远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忘记她。
我依然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她的平安。
西方极乐,金身正果,都不能让我有犹豫和放弃。
就让我放纵自己一回吧。
这一刻,我不再是清心寡欲的佛陀,我只是一个心中有爱的平凡男子。
我决诀的纵身跃入无尽的黑暗,当无边的痛楚将我淹没时,我的脑中浮现了一道七彩,仿佛还是那时,她在我身边,用仙术为我在天边布一道最美的虹…——谨以今日的番外两章送予翩然裙舞亲,以此感谢你送我的第一颗钻石。
在我心里,这颗钻石的价值,堪比珠宝店中的任何一颗有着璀璨光芒的晶体。
明日开始更新第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