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思齐宫高高的沐月阁中,杨乐仪站在栏杆边,注视着天空从深蓝渐渐变成暗黑。
离她五尺左右的地方,是一张暗红的案几。
案几上的墨汁已干涸,案几下的垫子旁,是一张张写了几个字又涂黑的纸。
晚风一吹,这些纸哗哗作响,随即如翩翩白色蝴蝶,飞舞上天。
的42998cf32d55沐月阁设计极为精妙,阁顶呈半月型,有半边倒是露空的,站在阁中,一抬头便能看见幽深的苍穹。
今日没有月光,只有无数的星星一闪一闪,清朗的夜风吹过,这些闪烁的星星就如同没镶稳的宝石,快要掉下来一般。
的6c524f9d5d7027454a783c841250ba71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杨乐仪知道,这些看似触手可及的美丽物体,其实距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光年的距离。
自己,跟师父也是如此么?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响起,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儿,有心事?都快丑时了,我们去睡吧。
略有些剑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却微微有些颤抖。
明昭。
嗯?任明昭愣了一下,她素日脸薄,往常极少用这个称呼,只有两人欢好得情难自抑时,她才在他的诱惑下,半羞半喜地这么叫他。
而今日她神色悲哀,定有大事发生。
想到刚刚回来时,暗哨跟自己禀告一直苦心钻研法术的韦泽曾找过她,他心中一紧,难道韦泽将前尘往事告诉了她?我有事想跟你谈。
她挣脱他的怀抱,走到案几前坐定,两眼直视他的双眸,眼中头一次有利光闪出。
好。
任明昭在她对面坐下。
今日韦泽都跟我说了,利用日食或者是月食之力,五行之力得到增强,可以大幅减少需要血祭的人数。
韦泽很聪明,花了一天时间就想出来了。
师父也是个聪明人,对五行之术更为熟悉,借用日月星辰变化,这么简单的办法,这么多天内,不会想不到。
或许,在发现五行诛天阵时,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任明昭脸色如常,静静地看着她。
但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偏要说个万人之数?杨乐仪略略停了一下,自问自答:因为五行诛天阵太过歹毒,若直接告诉我,需要千人百人十人,依我的性子,你知道我肯定反对。
可若你先告诉我需要万人之数,再过几天告诉我经你殚精竭虑,将人数缩减到千人百人十人,我就会因你作了如此大让步,千方百计为他人着想,护住这么多人命,反而高兴地答应。
为何这么想?因为我在现代时,见过这种手法。
让一方以为对方已作了很大的让步,却不知自己已掉进了对方设定好的圈套!杨乐仪见任明昭并不回答,陡然站起来,加重了语气道:明昭,请告诉我!是或不是!任明昭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苦涩。
他知道她最讨厌亲近的人欺瞒,而且重逢后两人也约定过,决不有所隐藏。
他想说些消气的话,可一触到她极度失望的眼光,想起那个久远的记忆,脑中竟是一团乱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的她悲哀的看着自己,那么,她要离开了么?出乎他意料,就在他想抓住她的手臂时,她反而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倒在了地上。
明昭,除了这一件,你还瞒了我多少,都告诉我好不好?的我这样算计你,你不生气?我很生气。
自暴自弃想了很久,想你是不是在利用我,还有什么阴险的计谋。
可是,最后我相信你绝不会对我坏,因为是你,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放开。
冰凉的水迹沾湿了他的肩头,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然后,混杂着淡淡咸味的吻,占据了他的唇。
真疼。
她真能忍心咬下啊!不过,说明她气消了。
他的确是怕她不同意才如此,发动五行诛天阵,一则是为改变未来异族占据大部分汉人故土,避免汉人被人奴役的命运,二则,也是改变她五年内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命运。
以后还信我么?相信。
虽然你还有心事,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说,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
我会慢慢地等,就好象你当初等我长大,经历那么多波折一样。
她微笑着,眼中是一览无余的信任。
是啊,绝对的相信。
他对她也是如此。
若不是两人之间绝对的信任,也不能走到今日吧。
可是,那个让他恐惧的前世回忆,只有断章,他想,既然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这么多,还是永远地埋藏在他心底吧。
不过,围绕是否发动五行诛天阵的事情,他们回到玉京殿后,依旧争论了许久。
因为,根据任明昭的计算,三个月后将发生日食,可以减少九成血祭所需人数,然而一千人对杨乐仪来说,仍然是巨大的数字,她无法接受。
但是,五年内最强的日食就是最近的这一次,等到其他年份,不但无法满足,而且因为时间逼近,如果一辆疾驰的马车在短距离内刹车远比在长距离内刹车需要的力量更多一样,耗费的五行之力更大。
两人激烈争论无果,杨乐仪气呼呼地背对着任明昭睡觉,任明昭几次将她拥在怀里,她都挣脱开去,到了后来困意袭来,两人背对背地睡着了。
然而,或许是某种本能,睡梦中,两人又纠缠在了一块儿,清晨起床才发现。
看着他柔情溶溶的美目,再看看两人肌肤紧密相贴,虽是已成夫妻多年,杨乐仪的脸还是红了。
任明昭见她如此,知道她已全然气消,手更搂紧她,道:然儿,我知你那里讲究平等,每个人的性命都十分看重,但关乎族运,不能因小爱割舍大爱。
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你同意,好么?杨乐仪回过神来,又想到昨夜师父也说过,若自己从现在起潜心修炼,自身的五行之力越强,所需的孩子就越少。
或许,自己非常强了,死的人会少很多吧。
对于未来免去死百万人的灾难,这代价可谓非常之小了。
何况,不管怎样,师父总是会让计划执行的。
她终于点头。
那你从今日开始,每日至少修炼六个时辰。
其他人虽非阵法主持,但这段时日都需内守心神,不可妄泄五行之力。
于是,杨乐仪开始了刻苦的修炼。
因需聚合五行之力,神器都要去借,作练功之用。
你拿去就是。
征召之事已在安排,你不要太辛苦。
都好几天没见到爱妃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杨乐仪来主动找他,燕烈翔心中乐开了花,还好她的那个老虎精师父从昨天起就去忙建造祭坛的事,总算眼不见心不烦。
他忙遣人离开,自己跟她坐到一起。
杨乐仪看他喜笑颜开,无一丝悲悯之情,不免有些感触,等拿起那叠征召的初步名单,翻了翻,一阵哀伤涌上心头。
小燕,若你的孩子被征召,你不难过吗?虽难过也欣慰,为国而死,不憾。
小燕,当事人不是你,你才会那么轻松。
而且,你这个名单上,全是平民的孩子。
爱妃,庶人大夫之间,自有界限。
可是……杨乐仪想了想,想告诉他人人平等之理,但又觉得自己虚伪,说了两字后,沉默了。
爱妃,庶人大夫,自当其分。
别看官员的孩子几乎没有征召,但按照我国律令,官员犯法,跟平民犯法相比,罪加一等。
他们也并不轻松。
看着杨乐仪仍然发怔,燕烈翔又道:你若要一视同仁,我也征召官员们的便是。
只是目前政局不稳,这样,恐怕更会大乱。
不过,若到时特定生辰的孩子不够,也会征兆他们的。
是啊,燕烈翔说得在理。
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不过,做什么事都要根据现实而来吧,光讲什么人人平等的大道理,还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然而,她始终还是难过。
我总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所以就很容易决定这个事情?啊!爱妃果然是心心念念着他,想跟他有个孩子,燕烈翔心花怒放。
看她如今双目含雾,一派无助,更惹人爱怜。
从爱妃发愣时,他就开始握着她的手了,握到现在爱妃也没有挣开,害羞的爱妃肯定在暗示,需要自己进一步的关爱吧。
燕烈翔坐得又靠近了些,另一只手慢慢向杨乐仪腰间靠过去。
母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一个小人儿猛地冲了进来。
臻?杨乐仪回过神,怀中已多了一人,若不是燕烈翔扶她一把,她此时已被扑到在地。
母后,好久没见你了,我好想你。
臻靠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如此毛躁,成何体统!燕烈翔一脸不豫。
小燕,他还是小孩子,不要这么严厉嘛。
杨乐仪想到臻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依旧活在他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就有些心疼。
我这么大时,做事比他稳重多了。
现在不教训,将来难成才。
父王教训的是,书中说严父慈母,乃天作之合。
孩儿谢谢父王母后的教诲。
臻赶紧直起身,恭恭敬敬地对两人行了一礼。
嗯,果然懂理。
燕烈翔满意地点点头,暂时忘了刚才被扭伤手腕的疼痛。
臻见燕烈翔脸色转好,又道:今日天气甚好,孩儿想请父王母后一起游园。
哼,还算孝顺,不枉寡人收养你这么久。
燕烈翔乐滋滋地答应,没想到刚一出门,就是两封急报,只能万分不乐意地重新回去处理国政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杨乐仪陪臻游玩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开始练功,直到丑时才歇下。
第二日,她正要动身去找小绿,韦泽却和小绿一起来了,给她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据他说,经过他的详细计算,如果她能在这期间五行之力提高到原来的十倍,再配合日食,只需要十二个特定生辰的小孩即可发动阵法,完成扭转天命之任务。
这真是太好了!可是,短短三个月内,能提高到十倍么?师父知道么?有我就可以。
你师父答应让我一试。
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姐姐,我也是来帮忙的。
我练了很多很多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