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一片漆黑占据了整个视野,裹在大风中的身子随着气流颠簸旋转,分不清眼前的星光是幻觉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燕烈翔结结实实地撞在实地上。
这是何处?自己先前刚用了晚膳,准备批阅奏章,怎么一转眼,就快天亮如斯?此时彩霞满天,初升的朝阳给大地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辉,大地碧草如茵,草木繁生,晨风吹过,一树树或粉白或淡紫或浅红的花朵落英缤纷。
不远处清溪潺潺,蜿蜒流淌。
燕烈翔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正要顺着水流信步走去,忽然看见不远处草丛中隐约有个人影。
他赶紧上前,待看到那人面容,心下狂喜,那不正视自己日思夜想的爱妃么?是梦吗?他已经多次收获过这种失望了,只要一碰她,梦就会醒来。
想了想,他收回了快触到她脸颊的手,跟她躺在一处,侧这身子,静静地端详着她。
唉,又算错了,这次没等到小燕。
熟睡的她喃喃自语着。
她在等自己?爱妃!果然没看错你!不,这不是梦!她从来没在梦中说过等自己!爱妃,是我,是我!。
他激动地喊着,就要将她摇醒。
刚一碰到她,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将他弹开几尺。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正要向她扑去,下一刻,却不能动弹。
一个身着白锦袍,束着淡紫腰带的高大男子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
这男子一派风流倜傥,看起来有些面熟,燕烈翔正在努力回想此人是谁,却见他俯下身,在杨乐仪脸上捏来捏去。
她醒了,这男子的狼爪还在停在她脸上,燕烈翔看得心头冒火。
司空旭!你干什么?她瞪了男子一眼,猛地挥开他的手,直起身坐好。
一大早就偷懒,当然是来叫你去做功课。
当然不是偷懒,我昨天算到今日是小燕归来之期,怕他在这心唤林误入幻境,一时找不到路着急,才从今日子时就等在这里。
刚才一时疲惫睡着,就被你吵醒。
她揉了揉脸,抱怨道:你手怎么这么重,我的脸肯定都青了,叫醒我也不用下这么重手啊。
司空旭嘴角露出一丝促狭,好,下次我就吻醒你。
说着,作势欲靠上去。
杨乐仪脸登时一红,赶紧站起躲开。
你又要害我被明昭训啊!你自己开玩笑不要紧,明昭那里我可是怕了。
那就换我陪着你。
我可不会训你。
你训我就好。
司空旭勾了勾嘴角,嘻笑道。
昨天我就被你捉弄得头大,不想重蹈覆辙。
快走快走,别让咸与看到,一说给明昭听,我又惨了。
唉,我为你早日恢复,天不亮就去采仙草,想助你恢复元神,怎么见了面都这么冷淡?说着,司空旭从怀中拿出一结着紫色小果,通体朱色的小草,递给她。
赤景草?太谢谢你了,旭。
杨乐仪高兴地接过,又道:我还是给明昭吧,他现下元神较我更弱些,更需要这个,好么?好。
不过,这草采了后得快些服用才是。
燕烈翔看得清楚,司空旭虽在笑,可神色间总有些古怪。
那我先去明昭那里,你能不能帮我等一下小燕,我快去快回。
他已经来了。
司空旭闷声一笑,手轻轻在她脸上一拂,几个起落,等任明昭到得杨乐仪身边,司空旭已去得远了。
明昭!司空旭就是想捉弄我,我们没做什么。
杨乐仪急忙连连辩白。
任明昭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你天没亮就出来,等到了么?没有。
杨乐仪摇摇头。
我看这次也会跟前九十九次一样,燕烈翔不会出现。
任明昭轻摸她的脸,道:你星占之术还不熟,或许又算错了。
是吗?那我再多跟旭学习。
你我元神都没恢复完全,太耗心力之事,先放一放。
总之,青龙肯定会回到这里的,是不是?任明昭柔声道。
哦,我差点忘了,这是旭采的赤景草,恢复元神很有效,你快服下。
杨乐仪惊呼一声,连忙从衣袖中拿出药草。
你吃好了。
他原本也是给你的。
你先吃,你更需要。
好吧。
任明昭接过赤景草,放入口中,接下来的一幕让燕烈翔看得怒火熊熊。
只见任明昭忽地拥紧杨乐仪,吻住她的唇,杨乐仪脸色绯红,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反抗,软软地靠在他怀中。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你答应先吃的。
对,我先吃,再喂你吃。
轻轻的笑声传来。
明昭。
杨乐仪耳朵根都红了。
然儿,我们回去吧。
怎么,那老虎精就撺掇爱妃走了?燕烈翔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真是束手无策,沮丧间,一个人影在自己跟前站定,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最爱装可怜的人妖!咦,先前离开的司空旭也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你今日值守不同往时,险些让然儿看到他!亏得我在然儿身上下了法术!这只僵尸不爱惜性命,一天到晚折腾自己,十天半月就会病危一次,次数一多,我也松懈了,今后决计不会。
燕烈翔正气得七窍生烟,满腹疑问又无法开口相问,只能任凭二人将自己带到一僻静处,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法,虽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奇怪气息有点混乱,原来是你们。
为何让他回下界?作法到一半,韦泽出现了。
他继续呆在下界,一则乐无法恢复全部元神,不能跟任明昭正式成亲,二则未来我们转世,也少个对手,你考虑清楚。
萧慕雨道。
何况,前世在这里时,若不是因青龙任性妄为,残忍嗜杀,然儿也不会受累落难下界。
勿让作乱之人再在这里。
司空旭端详着韦泽的神色,又加了一句。
韦泽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念念有词,大地顿时裂开一个大口,燕烈翔只觉身上一疼,自己已被踢了下去。
……父王,你终于醒了。
臻看着突然苏醒的燕烈翔,激动万分。
虽然他更喜欢王位,可眼下局势仍然不稳,很多地方,他还得多倚靠养父的权威。
不过,刚醒来的燕烈翔,神色中有种少见的恍惚。
父王昏迷十天,实在是吓坏儿臣。
臻想起六年前,也就是兴平五年时,燕烈翔亲征阻挡南下贼胡,身中二十余箭,幸好当时日食,战场一片混乱,燕烈翔得以乘乱被亲信救下,也只昏迷三日,就醒了过来。
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久。
燕烈翔并不说话。
儿臣揣测是有人想谋害父王,故将那日服侍父王早膳人等悉数拿下,又……听到诛九族一词时,燕烈翔顿时动容。
不可。
牵连人太多,有伤天德,百姓难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杀几个人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王以前正是这样教导儿臣的,谋逆者定要斩草除根!寡人教错了。
燕烈翔咳嗽了几下,命他将《诗经》取来。
因为杨乐仪名字取自诗经《六月》中的既见君子,乐且有仪,燕烈翔爱屋及乌,寝殿内自是放着这部书。
臻心头暗暗惊讶,却不动声色,他小时颠沛流离,稍大些更醉心法家权术,以及兵家纵横,对儒家经典的涉猎,反不如燕烈翔。
他遵燕烈翔所指,翻到小雅之卷,念出这首《北山》。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偕偕士子,朝夕从事。
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
嘉我未老,鲜我方将。
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王儿,这是当时小吏所作,抱怨天子作事不公正,虽肩负治理天下万土万民之责,却花天酒地,处事不公,让作下臣的辛劳一生,无以尽孝以奉养父母;希望天子引以为戒。
并非你以为的百姓服从你乃天经地义。
燕烈翔停了一停,又道:这是你母后曾讲与我听的,我若能早点醒悟,也不会落到今日。
臻听他提到杨乐仪,心下恍然大悟,难怪燕烈翔谈吐跟往日骤然不同,不过对他如此改变,仍存了些诧异。
再看他另一手已从枕头下拿出一只锦囊,往常冷洌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心中一动,道:父王,母后此去修道,已十年有余,何时能见到母后?父王,父王 ……臻一身冷汗,才知是南柯一梦。
他走出寝殿,看到夜空中圆圆的月亮,方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七月十五,更确切地说,是隆会十二年七月十五,自己已登基虚有十二个年头了。
刚才梦中那一幕,是自己二十二岁时的七月十五,父王驾崩前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父王出生入死,一生惊险不断,然始终化险为夷。
可自那日起,还是年富力强的父王将国政全部委托于他,后来没过几天,就因过度劳累再度陷入昏迷,其后即便有片刻的清醒,也拒绝所有医药以及祭祀求福,然后……不过,他曾经一度熄灭的希望,在那次父王奇迹般的苏醒后,又熊熊燃烧。
登上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父王三月前下令停止的暗中寻访杨乐仪的事务,继续进行下去。
尽管外臣们皆以为昭仪杨氏因哀恸过度追随先王于地下,因此悉数赞成了礼部追封昭仪杨氏为太后的提议,但他心里很清楚,厚重的棺椁中,并没有真人。
时间流逝,他的王国地盘也逐渐扩大,而时常打乱父王整个部署的天灾,几乎消失,励精图治之下,他的实力不断强大。
譬如,隆会九年,整个南方和三分之一的北方已在他控制下。
他开始怀疑,是否当年自己年幼,记错了大宗伯的话。
是立她为后而非娶她为后,否则,那一连串的胜利和好运如何解释?他始终相信,是她给了他不一般的命运。
无论如何,他都想找到她。
昨日,又有大臣奏请他尽快称帝,他脸上掠过一丝嘲讽。
他一向是个隐藏实力的人,不到自己有十分把握,不会去做,何况,尽管目前楚国声势浩大,但身在权力中枢的他深深知道,目前的兴盛只是个空壳子,数年的用兵几乎已掏空了国家的财源。
若不是自己一开始就强攻下北方的雍城,将当年先祖们埋在地宫的金银珠宝卖掉作为军费,楚国根本承担不下这样旷日持久的战争。
何况,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只要出现类似父王当初那种连续五年的水旱频发,自己的统治将岌岌可危。
况且,士族的势力太过强大,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若想认祖归宗根本不可能。
因此,一再地以文德不足拒绝称帝,给了朝臣们一个谦逊的印象。
在这样的日子中,他常常怀念起跟在杨乐仪身边的时候,那时候,耍心机是那么容易,因为,对方根本就不设防。
甚至根本不需运用诡术,只要真实地流露自己的心情就好,对方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做事。
如今身后的人,虽也是对他亦步亦趋,然而,心境就全是两样了。
正在烦闷间,不知何处传来活脱灵动的筝声,听了几句,他心头大震。
前几句倒还模糊,可这几句反复咏唱,他听得一清二楚。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是有一天,她陪他坐在窗前看月亮时,吟出的歌,他一直都记着。
她说那个时代叫做唐朝,是一个很伟大的时代;写诗的人叫做张若虚,是一个以一首诗流传千古的诗人,她还说了很多,但他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那个朝代最伟大的皇帝最初当的是秦王,还有这几句断章,他烙印在心头。
回禀大王,这是建邺近来流传甚广的《春江花月夜》,为扬州张若虚张大人所作。
他挥手命内侍退下,让传来的乐伎继续唱下去。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诗句萦绕在心头。
一种惊喜、一种豪情填满了他的胸膛。
臻儿如果当了皇帝,也要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
不,那太累了,臻儿还是先睡觉吧。
柔软有带些笑意的声音似乎刚刚才消失。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隆会十二年七月十六,楚王臻采大臣奏请,决意称帝。
八月壬子,正式登基,改年号为载宁,国号为楚。
载宁八年,天下统一。
(第二部《滔滔江水自茫茫》完)NP番外结局寒风凛冽,鹅毛般雪片纷纷扬扬,飞虫走兽早已躲的躲,藏的藏,寻着个温暖之地瑟缩起来,然而,万仞高山上,有一人兀自伫立在茫茫大雪中,对着前方那一面早已封冻得严严实实的湖水,吹出凄凉的笛声。
这天池精魄虽能存人万年不朽,不过,然儿一个人睡着,总归会冷吧。
突兀的笑声让笛声顿了顿,然而很快继续自己的悲伤。
然儿可不喜欢听这个。
说着,那笑语之人拍拍手,蓦然,从另一处响起欢快的笛声,又从另一处飘过热情的琵琶声,将那哀伤的笛声完全盖住。
先前吹笛之人终于停下,转头看向这几人。
四周一下变得安静。
是燕烈翔、萧慕雨、司空旭、韦泽。
你们既然都到齐了,若要报复我,尽管来吧。
他足尖一点,轻轻一纵,跳进四人包围圈中。
你胆大妄为,嫉恨玄武将与她下世欢好,竟不顾转世之序,强行带她奔走下界,想独占于她,如今酿出祸事,也不送她回去,却冰封她魂魄,阻她转世,轻轻一句惩罚,就想了账?先前出声之人一改调笑的口气,声调严厉。
我不想她再过那种纠葛丛生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那也好过她魂魄耗散,无处可依!你说什么?你自作聪明,用万年寒冰存住她躯壳,又耗用自身法力想阻她再次转世,却忘记命定的异界中勾陈之珠的牵引,她魂魄追逐勾陈之珠,在不同时空中破碎,时间一长,本体和魂魄难以同步,必将全毁!啪的一声,握在手中的笛子捏碎了。
……而今只有一法,才能救她。
那就是……五行相合?阴阳相交??虽不能完全解除那个诅咒,但至少现在能救回她,况且,在五百年内,都可以摆脱那不断转世,她与他们五人一世世爱恨纠缠的痛苦?但是,太难让人接受了。
醒来后,她会恢复所有的记忆,她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么?无论如何,等她醒来再说吧。
……五年后。
累得精疲力尽,总算把孩子生下来的杨乐仪,看了一眼身边人递过来的小孩,就无力地歪到在另一人怀里,叹气道:幸好是个女孩,就依你叫做晴儿吧。
如今一男一女,完成任务,我再也不生了。
那可不行,然儿,下一次该轮到别人了,呵呵。
抱着孩子的旭,轻柔地吻上她红红的脸,和抱着她的人交换了下眼色,沉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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