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浑身酒气的两人溜达着回到谢宅。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临进客院门前,阿真回头问道,夜风轻轻吹起她的鬓发,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迷离。
还好,我没把请媒婆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动。
谢书安伸出手,亲昵地理了理她散落在耳际的鬓发。
谢谢你。
不客气。
阿真轻笑,转头推门。
谢书安却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过,不是看不上我吧?阿真任他握着,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当然不是,你以后会知道的。
以后是多久?谢书安收回手,醉醺醺地靠在门边问她。
不会很久的。
阿真伸长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双清透莹润的眸子似乎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星辰,璀璨迷离。
谢书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只觉那双眸子里的神采太过光华,让人无法直视。
客院里留着灯,今夜守夜的香杏儿听到声音也已经起来,让四儿五儿去备下洗澡水解酒汤,自己打了灯笼过来门边接应。
阿真看她一眼,淡淡吩咐:送送你家老爷。
香杏儿乖巧地应了声,过去搀住酒意有些上头的谢书安。
谢书安看看阿真,再看看轻扶着他的香杏儿,摇头失笑:怎么?不放心?阿真也笑:是啊。
谢书安看她一眼,任香杏儿扶着自己,转身离开。
阿真倚门目送,看他走远了拐过弯去,才回身进屋。
不管怎样张扬风流,安老板总是个温柔的好男人。
谢书安回到自己院里,春燕等几个大丫环早就备下了醒酒汤和热水,准备服侍他洗浴。
谢书安喝了醒酒汤,打发几个丫环离开,单留下香杏儿。
香杏儿抿着唇,忐忑不安地站在地上。
谢书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回去好好服侍夫人,等开春了,就跟管事说一声,到我院里来吧。
香杏儿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才颤颤地拜下身去:是,老爷。
谢书安挥挥手,示意她离开,转身走到里间去泡澡。
香杏儿柔顺地福了福身,攥紧了手,抑着喜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客院去。
这时已是腊月中旬,安老板前段时间忙完了外面生意场上的事,这段时间就又开始忙府里的事,虽然扫尘,仆从们换制新衣之类的过年琐事不用他操心,但祭祖之类的事就要他打理了,另外还有门下各地庄子里进上的年例之类的总账目要他掌掌眼,零零碎碎的事也不少,比起波澜壮阔的生意场,这些家里长短的琐碎事务让谢书安很是不耐烦。
就像老管家感叹的:要有位主母就好了。
阿真自觉帮不上忙,也不好帮忙,便拘着两个娃娃在客院里,不出去添麻烦。
这日,天气晴好,阿真便让人在廊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红猩猩毡子,又在上面铺上细柔暖和的羊羔褥子,带着孩子闲看丫头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置换摆件,省得自己碍手碍脚地挡了人做活的道。
正看得昏昏欲睡,却见谢书安撩着衣袍大步流星地过来,身后跟着的两个他院里的大丫环春燕春雨却捧着掐银丝的小叶紫檀长匣子。
怎么了?阿真抱着鼓鼓囊囊的小抱枕歪身靠在身侧凭几上,微微挑起的眉显出几分好奇。
谢书安随手将两个小娃娃抱到她那边,空出位置来,随她一样坐在褥子上,也靠着凭几,放松下姿态,织锦衣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露出他通身的华贵气势。
试试合不合身。
谢书安惬意地喝口热茶,指指春燕春雨手里抱着的匣子说。
衣服?阿真放下抱着的小抱枕,接过春燕递来的长匣子,移开雕琢精美的盖子看,礼服?匣子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套层层叠叠的华丽礼衣,包括万世如意平纹的雪色中衣衬裙,袖口领口用四合如意云凤纹金缎镶了边的黑锦地广袖直裾深衣,另外还有一件华丽的缠枝莲菊纹织金缎的广袖拖地衫。
阿真捏了只袖子细看了看,抚触间只觉很是细腻柔软,其做工细致用料华贵程度也丝毫不比太白差,应该颇费功夫。
春雨抱着的匣子里不用说是礼衣配套的首服足服以及玉勾绦带。
阿真也不去看,只抱了抱枕重新懒洋洋地靠上凭几,拖长了语调道:无事献殷勤啊~谢书安毫不在意,只推她让她快去换衣服:穿好了让我看看,我都忘了你穿广袖直裾的样子了。
阿真一愣,然后轻笑,是呢,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穿广袖了。
既然有兴趣,阿真也不矫情,利落地站起来往屋里去:等着啊。
谢书安支着下巴看她起身,波光风流的桃花眼邪气地眨了眨:快点啊!已等了一盏茶功夫,阿真却还没出来,谢书安手指逗着吱哇乱叫的小阿骐,眼睛却不住往屋里看去。
如何?语气淡淡,声音清雅。
谢书安闻声看去,顿觉刹那间时光流转,异彩纷呈,最后,却定格在初见的那一面:淡淡神情,高雅姿态,如此绝代风华。
只见那刻了莲花的水磨青石阶上,有一女子长身而立,嘴角含笑,广袖轻扬,一双来自九天之外的华贵凤目墨色深邃,如古井般沉静,探不到底,阻了凡人的窥视,但微微偏头间,不经意着了冬日午后的阳光,却又透出慵懒的暖意,显露几许清和温婉的妩媚;看她顺着青莲石阶举步而下,绦带翩飞,衣摆旖旎,明明是闪亮华丽的服饰,在她走动间却有一种水墨画般的意蕴,不见那石阶上的青莲便似活了般在她足尖争先盛开,姿态清雅,芳华动人;再见她顿了脚步,微微侧身,华丽的广袖外衫便扬起优美的弧度,翩翩欲飞,只拿锦帕松松拢住的及膝墨发垂落下来,宛若黑瀑,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夺人心神。
一时间,谢书安再也没有丝毫动作,丝毫意识,只呆愣在地。
廊下院里几个忙碌的小丫头也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着。
谢谢你。
却见她轻笑一声,微微俯身,凑近了他,鬓边散着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扬,拢出一张优美婉约的美人脸,脸上五官精巧,黛眉舒展,迤逦出细致的美人尖,距离很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宛若墨蝶栖息,在她虽然带着病弱苍白但依然细腻清透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黑影,再往下,便是娇俏的琼鼻,还有因失了血色而显得浅粉的唇,在她说话间吹气如兰,亦隐隐透着淡淡的药香,他下意识地前倾,居然便轻轻触到她的唇。
谢书安刹那间便觉好不容易归拢的思绪再次离他而去,全副心神都停留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触碰上。
他忽然记起在他年幼的时候,有次午睡醒来,看见窗外盛芳的落花纷纷扬扬,好奇地伸出手去,便有淡粉的花瓣轻轻柔柔地落在他手间,那一瞬间的触觉,便如现在一样,一直柔软到心里去……一边的小阿骐见方才逗得他吱哇乱叫的坏蛋叔叔一动不动地,便瞅准机会,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咬在谢书安手指上,哼哼,咱虽然没长几颗小米牙,但还是能报仇的,小阿骐得意洋洋。
谢书安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得意洋洋的小阿骐,哭笑不得,顺手再逗了逗他的小下巴,待再回过头,神情已恢复自若,瞧着阿真吊儿郎当问:谢我什么?阿真也是神情自若,在褥子上坐下:谢谢你让我开心。
哦?谢书安挑了挑眉,倾过身去,暧昧地抚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吹气,不记得咱俩在一张床上待过呀~阿真没好气地拍下他的手:不正经!谢书安哀叹:正经了还是我吗?阿真失笑,然后看他:说真的,你弄这么一套衣服来干嘛?谢书安仿若不经意地道:一个人祭祖挺孤单的。
所以?做我妹妹吧?哦?谢书安认真地道:在商言商,我总不能做亏本生意,照顾你这么多天,你总得交点房钱。
啊?阿真错愕,所以让我做你妹妹?是啊,谢书安一本正经点头,你知道哥哥我家大业大,虽然入了太白,算是有靠山,但若是多一个太白宫小宫主做妹妹,那可是地位超然啊!阿真却是笑了:安老板可真是会做生意,那以后可要多疼惜你的小外甥小外甥女!谢书安看她一眼,端过一旁的茶盏喝了口,才道:不考虑下?阿真也端过茶盏,轻轻和他碰了下:就这样罢。
谢书安却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捏了捏阿真的小嫩脸:叫声哥哥来听听?阿真眨眨眼睛,放下茶盏,看准他刚喝进一口茶,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边,腻声腻气地娇声轻唤:安哥哥~~噗——谢书安喷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阿真语重心长:妹妹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调戏的。
谢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