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忽然轻轻响起:原来……你也还记得这些。
迦陵猛然一醒,才惊觉原来自己也陷入了沉桑的阵中,只是,对迦陵而言,这个阵不构成任何威胁。
迦陵忽然心中一酸——你‘也’还记得这些。
原来……师父也没有忘记这些啊。
师父……迦陵想伸手偷偷抹去莫名其妙涌出来的眼泪,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手,不仅没有手,也没有脚,甚至,也没有形体,只有思维在不停的奔涌。
迦陵大骇。
迦陵,沉桑的声音平静的传来,我现在不能放你,也不能放了他们,你就先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解决了他们,我会放你出来。
师父!迦陵又气又急,却苦于无法说话,只能在思维中大喊。
沉桑却能听见迦陵的声音,轻轻笑了笑,道:他们已经进入各自的心魔了,你猜猜,他们能不能走出来呢?—————————————————————————————————————————赵言呆立在那片熟悉的荒原中,依稀仿佛自己应该还在战斗,可是,这地方,哪有一丝战斗的气息?对手,敌人……统统都消失了。
赵言茫然四顾,曼珠沙华幽幽的香味飘了过来,渐渐唤醒了赵言的某种记忆。
地府!这里是地府!赵言忽然似乎回到了那些个当地府少年的日子。
最近,阎君积极响应天庭以人为本的号召,在在地府新设了心灵鸡汤供应站,以抚慰一些新来的思想上有包袱想不通看不开的亡灵。
赵言向来能说善道,阎君便令赵言在里面多关照些。
因此赵言便跟新进的一些白领高管聊得比较多,知识越多越反动,赵言的想法也渐渐多了起来。
话说近几百年来赵言颇受阎君赏识,跑前跑后的活儿作了不少,阎君曾多次表扬赵言实属可塑之才,前段时间又被评为地府十佳少年,赵言心里很是沾沾自喜,可是,这份喜悦感和自豪感在今天和某银行高管谈心之后,不翼而飞。
高管一脸语重心长:小兄弟,你好歹也混了快三千年了,还不过是一个地府的打杂的,知道啥叫精英不?赵言摇头。
知道啥叫高端不?赵言摇头。
知道啥叫层次,啥叫极品生活不?赵言再摇头。
高管叹气:看吧,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百分之八十的庸人被百分之二十的精英统治,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聚集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
赵言张大了嘴巴。
高管继续语重心长:人,不能目光短浅,鼠目寸光,趁着还年轻,赶紧把握机会,不择手段,努力挤进社会上层,到时房子车子妻子儿子票子,都是你的。
赵言有点想问:你什么都有了可是三十五岁过劳死,那这‘子’那‘子’还不都成了别人家的‘子’?但看见高管那么精英的眼神,赵言又弱弱的缩了回去。
在这次谈心之后,赵言决定重新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
要功成名就,要安居乐业,要当精英过极品生活,地府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天庭。
恰好天庭出来了小仙进修班的计划,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赵言当即决定死磨硬缠也一定要参加。
几经纠结,阎君把那张金光灿灿的阎罗亲笔推荐函给了赵言。
赵言拿着推荐函想要道谢,却忽然看见阎君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赵言有点奇怪,可还是低头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在退出大门的那一刻,赵言依稀听见阎君似乎一声叹息:赵言,你……不会再回来了吧?赵言心中动了一动。
奈何桥边,孟婆还在发汤药。
看到孟婆,赵言就忘记了自己十佳少年的优雅风度,当下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孟婆孟婆,快看!什么?推荐信呀!我终于可以离开地府了。
孟婆的眼神刹那间黯了黯,可兴奋中的赵言并没有发现。
赵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孟婆,有了这个,我有更多的机会占据权力中心位置,到天庭去过好日子了。
呵呵,好日子么?孟婆笑笑,一勺一勺的舀着汤药。
到时候接你来享福哦!赵言冲孟婆挤了挤眼睛。
傻小子!孟婆拍了拍赵言衣角的灰。
……忽然,这些记忆中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孟婆仍是坐在奈何桥边,千万年不变的姿势,面前等着过河的亡灵排成了长长的灰暗的队伍,鬼差赵二哥倒提着赶灵鞭,守在队伍旁间。
那一刻,赵言忽然想哭。
在天庭生活了半年,我后悔了吗?如果我要一辈子生活在天庭,作什么高高在上北斗星宫,从此远离我的亲人、朋友,我真的会快乐吗?孟婆忽然抬起头,朝赵言一笑。
赵言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右手立刻按上了守墨剑柄。
不,这不是孟婆,这里不是地府,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陷阱。
孟婆缓缓站了起来,那是一张苍老而慈祥的面孔,有着最朴素的微笑和亲人的温暖。
不,这不是真的。
孟婆对赵二说:你看,赵言回来了!这孩子,总是不打招呼就一个人跑回来。
你让这些亡灵等一下,我去去就过来。
赵二惊喜的回头,看到赵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不设防的笑容:言哥!多么像真的。
孟婆慢慢走到赵言面前,赵言锵的拔出剑来,退了一步。
孟婆没注意那把剑,反倒是细细的端详着赵言的脸,皱了皱眉头:怎么瘦了?如果是真的……不!不可能是真的。
赵言咬着嘴唇,又退了一步。
孟婆奇怪的看着他:咦,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你不要过来!赵言听到自己嗓子眼里憋出的一句话。
孟婆愣了愣,又笑了:又怎么了?不!赵言猛的闭上眼,刷的刺出一剑,剑刃触到了什么,那丝细微的感觉忽然凝聚成内心一种强大的反抗,迫得白衣少年举着剑,却再也刺不下去。
孟婆望着赵言,一双温和的眸子中,是沉默的悲伤。
铛的一声,守墨剑掉在了地上。
赵言睁开眼,孟婆温和的拍了拍赵言的脑袋。
那双枯瘦的手在赵言头上轻轻抚摸着,少年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孟婆微笑道:好孩子。
那枯瘦的手忽然露出了锋芒雪亮的利刃,朝着赵言后颈毫不留情的砸下来,赵言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不,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我还是下不了手。
—————————————————————————————————————————牧离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一望无际的雪原,雪并不深,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浅草茵茵。
牧离在四季如春的天庭呆了快三千年,看多了桃红柳绿,魏紫姚黄,但是在天庭,什么花草都不是正常的,菊花在春风中盛放,腊梅一年四季吐出寒香……从某种角度而言,天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幻景。
三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聚集在这里,不论季节,不论寒暑的只为取悦众神仙而盛放。
所以,牧离的一个小小心愿,便是到人间去看看真实的四季,真正感受一次春季的雨润,夏季的蝉鸣,秋季的风起,冬季的雪飘。
因此牧离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果真是不错的幻景,竟然知道自己最希望看到什么,提供了如此个性化的服务。
很不错的幻景,同时也是很能致命的幻景。
但就算是致命的,却也只能往前走。
……已经走了几天了,这茫茫雪原竟然仍是一片荒芜,除了自己脚步踏在半融的冰雪上的沙沙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旅程。
可是,不能停,只能不断的向前,再向前。
然而,那种从环境中透出的孤寂,却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女孩儿的心。
我又回到了从前么?同样的冷清,同样的……孤单。
脚步机械的向前,思绪却奔涌而出。
所有人都说,我很优秀。
可是,我却越来越感到自己过去的人生是如此孤单,一成不变的学习,修习,一丝不苟的遵守王母大人的话,一心一意的成为所谓优秀的人。
可是,我心里,是如此希望身边有很多朋友,希望能像赵言那样快速自然的融入群体,甚至,我希望自己像花嫁那样,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那样,就算不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优秀,但至少自己心里是快乐的吧?可是,矜持的我,骄傲的我,清高的我,完全不懂得去如何接纳别人的感情,和……表露自己的情感。
我……大概真的很迟钝吧?忽然,几乎是一种直觉,牧离陡然转身,看向身后。
十丈之外,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适才牧离踏过雪原留下的足迹上。
那一行足迹过处,冰雪已经慢慢融化入泥,于是显出了一行断断续续的草色。
牧离微微眯了眯眼,那个人,很熟悉。
牧离在练习破天弓时,目力训练就没让天恒费过半点心。
天恒曾道:你的天赋,倒是很适合练习弓箭。
然而此时,不算太远的距离,却让目力锐利的牧离微微感到了一丝迷茫。
像是花错。
又像是……赵言。
那白衣少年欲向前走来。
牧离举弓,光翼之矢正正的对准少年:别过来。
牧离。
少年缓缓开口,大家忽然都不见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是赵言。
牧离仍然握住弓,没有半分放松:不要过来。
这个幻景委实太古怪,迦陵曾说过,不要相信这里面的任何人。
牧离,赵言苦笑了一下,举起两手作投降状,脚步却依然慢慢的向前一步步迈进,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你要我怎么解释我是真的呢?刷的一声,一支光翼之矢擦着赵言而过,带出一缕急风。
我警告你了,不要再走。
牧离冷冷道,左手上,已握住另一只箭矢。
牧离,赵言停下来,哭笑不得,你真要杀我啊?牧离没回答,面色冷淡如常,脑子中却在飞速的权衡。
按照迦陵说的,这个阵法最厉害的就是幻象,包括景物的幻象和人物的幻象,看到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心魔。
但是……如果这个真的是赵言呢?如果是赵言打破了自己的心魔,恰好找到这里呢?心魔……不可能!就算我有心魔,那也绝对不应该是赵言。
那么,面前的这个赵言,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我们还要赶紧找到他们几人,一起想办法闯出去啊,赵言见牧离不说话,又上前了两步,牧离,你别闹了。
刷的一声,又一支光翼之矢飞过赵言耳侧,翼尾擦到耳廓,一丝血线立刻流出来,在耳垂处汇成一滴血珠,又啪的落到雪地上。
殷红的一滴。
赵言也怔了怔,低头看着那滴红色,脸上忽然渐渐显出了一丝恍惚的难过,再开口时,便是落寞的语气:没想到……你连我也不相信。
如果……赵言抬头看着牧离,……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花错,你也会这么对他么?牧离一怔。
花错很不错,赵言的视线有点模糊,像是看着牧离,又像是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我……少年话未说完,却颓然转身,孤单的背影在雪地上显得格外萧索。
赵言……牧离迟疑了半晌才出声。
赵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赵言,牧离的声音近了些,对不起,我……以为你也是幻象。
赵言侧回头,一个苦笑在唇边漾开:没关系。
你再怎么做,我也不会怪你。
赵言,牧离来到赵言背后,我……赵言转过身,面对牧离: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牧离,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牧离欲言又止,我……赵言愣了愣,忽然有些迟疑:牧离?牧离垂下头,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牧离抬起头,眼中隐约带了一丝雾气,当别人……对我那么好的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说,不能说……不,是吗?牧离……赵言彻底愣了,半晌,才慢慢伸出手,握住牧离冰冷的手,牧离。
赵言轻轻拉过牧离,望着那张迷茫的面庞,叹了口气,我……不要说了,我明白。
赵言再叹了口气,缓缓将手放在牧离肩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忽然,掌中一道寒光闪出,牧离的余光,只瞥见了黑暗来临前的那一道雪亮的锋芒。
所谓心魔,不仅是你已经知道的,更有一直潜伏在内心深处,你所不知道,甚至未曾留意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写,会不会被pia?挠头ing~~我不用把每个人的心魔都写出来吧。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