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言抬起头,目光迷离地看着安陵墨,这就是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师兄,平日里总是调笑她捉弄她的师兄,原来什么同门之谊兄妹情深的,都是胡扯,那都是她自以为而已。
就说老天爷爱捉弄人吧,你想要亲情,给你了,还让你投生在尚书府里,父母健在,兄妹满堂,可现在卢子言连爹娘的脸都记不清了;想要安定的生活吧,也给你了,最起码一直以来都是衣食无忧嘛,还有这么多人时常惦记你,别管这些人都抱着什么居心。
卢子言此时才觉得,自己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在人生舞台上的一举一动,都是别人安排好了的,就像俄狄浦斯杀父娶母一样,是命运悲剧,愈挣扎反抗,陷的愈深。
安陵墨瞧着那丫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愁绪,哀戚的表情像是自怜也像是自责,这样的子言他从来没见过,心里不禁轻轻一颤,平静的心湖泛起丝丝波澜,就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旁边的人好像对安陵墨的做法非常不满,好了,今日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先回去吧清冷的眼神封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旁边的人走后,安陵墨自顾地整理好衣衫,又变成平日里那潇洒风流、放浪不羁的闲散王爷了。
子言,带你去一个地方,有热闹看呢一手揽着子言的腰,一手拿着折扇,安陵墨带着卢子言腾空而起,两个人在船顶穿行。
此时夜已经深了,聚集在一楼的人群也大都散去了,两人轻轻地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落地,安陵墨拉着子言的手,沿着廊道一直走着,路过的屋子中不时传来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走到一间屋子前,安陵墨停下了脚步,子言今天来一定是想看水月姬的吧,料定你肯定没看到,师兄给你个惊喜,她现在就在这屋子里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安陵墨笑着对卢子言挑挑眉毛。
嘿嘿,师兄,算了,我今天得到的惊喜已经够多了,夜深了,我想回去了,齐宣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卢子言双手搓着衣角,微微低着头,她真的不想看,此时的她又累又饿,经过刚刚那一吓,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夜风吹过,浑身冰冷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早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留点精力还要研究下安陵墨刚刚给她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在乎那点时间了听到旁的屋子有开门声,安陵墨立时翻身一跃,站在房顶冲着卢子言招招手,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公子,你怎么还没走,你的那几位朋友刚刚还急着找你呢,还都以为你先走了呢。
卢子言回过头,发现和她说话的正是那位画眉姑娘,本来想走的,遇上几个熟人,说了会话,就耽搁了。
这就走,这就走了。
卢子言冲画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想离开了。
画眉,在和什么人说话呢从屋子里传来的女声轻柔娇媚。
啊,打扰了水姐姐休息了,是位公子,刚刚给我弹曲的那位画眉冲着屋子恭敬地答着,别站在外面了,夜半天凉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请到屋子里面说话吧。
口气虽是淡淡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请吧,公子,画眉笑语盈盈地望着她,我,我必须走了,太晚了……公子,姑娘鲜少单独见客呢,您运气真好,快请吧,别让姑娘等久了。
画眉一直让着,见实在推脱不了,卢子言随着她走到门边,画眉将门轻轻地推开,请卢子言进去后,又将门慢慢地掩好。
卢子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子,倒是清雅的很,并不似想象中的香艳华美,屋中案上设着一个硕大的青瓷花囊,供着数枝水晶球白菊,旁边散放着几卷字画并两部书,茶奁茶杯也是极素色的,屏风上翠竹森森,清新明丽,东墙上当中挂着一幅大大的《冷泉图》,桌脚边焚着香,轻轻袅袅,墙角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尾古琴,窗边珠玉垂帘,点缀着小巧淡雅的饰品。
公子坐啊床上的人见卢子言走进来并没有起身,见她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住处,便嫣然一笑,公子觉得我这里如何?嗯,很不错,清雅大气,虽没的那些古玩玉器,倒也不显得多单调,在这浮躁的地方,能得此清净的场所,却是自成一格。
卢子言几番打量下来不无赞赏的说着。
屏风后面的珠帘动了动,床上的人将帘子掀起,娉婷着下了床,袅袅娜娜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卢子言静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迎面走来的美人,这就是让多少轻裘少年豪门子弟争着一掷千金、吃醋争风的人;这也是只需她纤足慢舞,素手弄琴就能将堂堂的帝国给倾了的人,多少贵胄子弟,风流名士,只为博她一笑,一睹芳容,转眼间就千金散尽流落街头,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皓齿娥眉,善睐明眸,腰肢袅袅,丰姿绰约。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人诚不欺我!卢子言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前的美人,痴笑着说。
公子因何生笑,说出来让我也听上一听?在卢子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纤纤玉手斟满两杯茶,亲自端在卢子言面前,多谢正口渴的紧,就有这般美人端茶,当真是好福气,一口喝光了杯里的茶,只觉得口中清爽怡然,唇齿留香。
好茶,平生于物原无取,消受仙子一杯茶,哈哈卢子言畅快的笑着。
水月姬看着眼前洒脱娇憨的人,从她走进屋子,自己就在观察她,眼中清澈无澜,即使见到她本人,眸子里既没有惊艳也没有鄙夷,反倒多了股了然与赞赏,只是这样轻轻淡淡干干净净地看着你,如一泓清潭般映着自己的面容,眼底的丝丝明净可以涤荡多少红尘污秽,就是这样的女子解了硕的毒,也是这样的女子掳了本属于她的男人的心,她一早就见过她,知道硕对她不同别人,也知道这丫头今天来了烟雨楼。
但面对着她,本该刻骨铭心的恨,却是恨不起来,反是心里萌动着一种亲近之意。
公子还没告诉我,你因何发笑呢?轻轻地端起茶,放在唇边慢慢地吹着。
嗯,没什么,外界把你说的简直就和妲己转世,褒姒重生一般,今日见了面,才知道真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不可尽信。
端起杯子,卢子言又自顾倒了一杯茶,这次没有一饮而尽,也端在嘴边慢慢地吹着。
嗯?公子与我也是第一次相见,你我原是不熟,怎地知道外面人说的话是假的盈盈笑语,美目流转,看的卢子言也是一呆。
不是我见到你才在你面前说好话,告诉你,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的眼神清澈脱俗,没有一点妖媚蛊惑之气,就是想做个祸国妖女,也还是修炼不到家。
听了卢子言的话,水月姬嫣然一笑,那依公子之意,我是个怎么的人?说不好,你也说了,我们还不熟嘛,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人来到这世上,本是为寻情而来,却被世人所误,人人都道自己懂情、惜情,到头来却只是愚人愚己。
很好笑是吧,云淡风轻,暗想浮动,漂泊此生恁多情,纷纷扰扰的世间,用尽一生的时间,璀璨一生芳华,不过是风动青萍间一抹淡淡的涟漪,风过无痕而已。
见桌子上摆着两盘精致的小点心,饿得紧了的卢子言拿起一块就丢在嘴里,嗯,真好吃,人生求什么啊,饿了的时候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那不就是福气。
吃完后,卢子言用袖子抹了抹嘴,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句话,他们说的是对的。
哦?什么话?水月姬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卢子言,嗯,你还当真是‘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美得紧,其实美人我见得倒也不少,只是你比她们都耐看些,哈哈。
看着卢子言痛快的笑着,水月的脸上也漾着笑容。
听说公子给画眉弹了一首曲子,不知可否也弹给我听听?可以到时可以,但现在这么晚了,会不会吵到别人啊哼,还管那些俗人,你不说他们为听我一曲可掷千金吗,在我的屋子里,你尽管弹就是。
白让他们听去,是便宜了他们。
轻轻摇了摇床边的铃铛,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丫头进来了,去把琵琶抱来细语吩咐着,小丫头领命去了,很快就把琵琶送来了。
水月姬接过后,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卢子言。
刚刚给画眉弹的曲子不适合你,我再给你弹一支吧。
轻挑琴弦,琵琶清冷的声音铮铮而出,不似先前弹奏的那样哀婉惆怅,这次的曲调欢快而激昂,边弹着,卢子言边摇晃着头唱着:愿那风是我,愿那月是我,杨柳底飞花是我,对酒当歌,做个洒脱的我,不理世界说我是何。
只要做个真我,在笑声里渡过,懒管它功或过,对酒当歌,莫记一切因果,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的过,重做个真的我,回问那假的我,半生为何?眠后醉,醉后眠,岂求什么?笑痴又傻,谁是我?我是谁?无谓理我是谁,更加好过。
手里的琴弦一遍遍的拨着,洒脱清脆的歌声在寂静的午夜激荡着,水月姬静静听着,口里慢慢念着:风~是~我,月~是~我,真~的~我,假~的~我,莞尔一笑,她终于明白这丫头为什么那么吸引人了,原来她什么都不苛求,没有过多的欲望,没有执念,心就会自由的多,人也豁达的多,当然人的气质也就飘然的多。
曲子弹完了,歌也长完了,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二更了,放下琴,卢子言对着她谄媚的笑笑。
嘿嘿,哎,听人说,你是幻影毒王的弟子,是真的吗?不错,家师正是江湖中人称幻影毒王嘿嘿,你看,我们既然相见就是缘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小姐可否成全?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水月能做的,定不推辞就是。
说实话,我呢,也略略懂一点医术,但近日来误食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剧毒之物,但我又不知道如何解,可否请你帮我参详参详?自从被强迫着吃了安陵墨的药,卢子言这心里一直就是七上八下的,她一路上都在给自己诊脉,但无论她怎么仔细,就是查不出安陵墨到底给她下的什么毒。
水月姬轻轻地拉过卢子言的胳膊,挽起她的袖子,手指搭在她的脉上静静地诊着。
我可不是有意骗你,实在是情非得已,门口的人是不会让姑娘进来的嘛。
见水月直接取了她的左手诊脉,卢子言就明白人家早就看出她是个假公子了。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搭完左手的脉,她示意卢子言伸出右手,等两只手的脉都摸过了,水月坐在那里静静地想了一会。
怎么样,我中的是什么毒?你怎么知道你中了毒?我当然知道了,不仅是中了,还是顶要命的呢。
卢子言一脸沮丧的说着。
但依我看,你并没有中毒啊?脉象平稳,和缓有力,面色红润,血脉充盈,哪里是中毒的样子。
收回手,卢子言又自己搭搭脉,正如水月所说,丝毫没有异常。
哎,那我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毒药,人吃了之后呢,面色如常,脉象如常,只是一个月过后就突然暴毙,有这样的毒吗?的确是有,昆仑山里,有一种花,长在高山之巅,百年才开花一次,此花花瓣是解毒疗伤的圣药,但花芯确是剧毒无比,入药后无色无味,人服下后七天内并没有异常,但如半个月后没有解药,就会手脚抽搐,肌肤溃烂,一个月后人就只剩白骨一堆了。
水月边想着边说。
听到这里,卢子言浑身汗毛倒竖,那我是不是没救了。
她大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水月,你先别急,你看看自己的左胸口,有没有一抹红色的细线,由天池穴蔓延至日月处?卢子言急急忙忙低头查看,没有红线,红点算吗?水月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感觉口干舌燥那是你太紧张了还有,心跳的很快,血液极速流动,全身发热。
阳白和鱼腰两处是不是还跳的厉害?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你根本没中毒,你是吃了盈雪散,养气补血,舒筋活络的。
不信,你再自己想想凝神屏气,卢子言重新给自己号了脉,又想了想水月所说的,哈哈,果真如此,那只桃花妖在吓她。
夜太深了,两个人都有点乏了,打了个呵欠,卢子言站起身来,嘿嘿,今天太感谢你了,我要走了,困死了。
现在哪里还有人给你摇船啊,不如你现在我这里将就一晚,等天一亮,在下船也不迟。
卢子言想了想,也对,反正自己困的很,在哪里睡还不是一样,简单地收拾了下,两个人凑合着和衣而卧,一会的功夫,卢子言就沉沉睡去。
~~~~~~~~~~~~~~~~~~~~~~~~~~~~~~~~~~~~~~~~~~~~~~~~~~~~~~~~~~~~~~~~~~~~~~~~~~~~~~~~~~~~~~~~~~~~~~~~~~~~~~~~~~~~~~~~~~从烟雨楼的画舫上出来,安陵墨径直回了王府,刚刚推门进了屋子,他就发觉屋内还有其他人的呼吸声,慢慢脱去外衣,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一转身,手上的扇子直朝着呼吸的方位点去,黑暗中两个人一句话不说过着招。
好了,还没玩够,这种游戏我都腻了。
转身来到桌旁,安陵墨从抽屉里拿出夜明珠扔在桌上,屋子里顿时充盈着一片柔和的光芒,封人一身白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微笑,为什么今天放了她?不怕她将来坏你的好事?封人笑着揶揄他。
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安陵墨慢慢地喝着,要坏,也是坏你的好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封人轻笑了下,接着问他,听说那丫头知道东西在哪?嗯,她是这么说的,但依我看,即使东西在她那,她都不一定搞得清楚,更不用说发现什么了。
放下茶杯,安陵墨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珠子,着急了?东西是从你那丢的,我着急什么,反正有人会摆平。
封人笑着学着安陵墨的语气。
什么时候你开始这么注意那丫头了?我一直都很注意她。
见安陵墨不说话了,像是陷入了沉思中,封人不得不转变话题,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还能有什么动静,表面上纵情歌舞,暗地里每天都接见着朝中重臣,听说昨晚刚刚见了廖老将军呢。
活动活动浑身的筋骨,安陵墨吊儿郎当地说着。
一天不查出哪个是监龙使,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好办。
封人微微蹙眉,三哥,太子无德,淫乱后宫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你不要以为皇上卧病在床就什么都不清楚,能执掌天下三十年,什么样的猫腻没见过。
安陵墨手指在桌上不断地敲着,是啊,可近来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但愿他不要起什么歹心才好。
哼哼,想逼宫造反,你太抬举他了,他还没那个本事,就算再给他十年,他也就是这个样子,成不了气候的,烦得很,今天又差人给我送了几个貌美的舞娘来,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把那小丫头看好,不要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来,这次来找你,是母后让我给你传话,你已经太久没进宫去看她了,她说如果生辰之日你再不来,就不再认你这个侄子了。
话,我可是传到了,怎么办,就看你了,我走了。
说完,封人推门而去,喂,你告诉姑母,要是她再找一群姑娘小姐的给我相亲,我就再也不进宫了。
封人走出院子后,听着安陵墨无奈的吼声,心里得意万分,谁让他这个表弟一直以来就是事事顺心,比他这个皇子过的还逍遥自在,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