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莫府已经三天。
外面的雪也一刻不停的下了三天,屋外的繁华如今被这雪覆盖了,银装素裹,看起来很美很干净。
然而,她却一点心情都没有,整整在房间里窝了三天。
这期间,段似水来了三次,一天一次,每次都说了同样的话,每次也都只是静静地坐着,别的什么一句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提过林墨箫。
雷天麟一次也没有来,只是让人悄悄地给了刘达一样东西,让刘达转交给她。
刘达交给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比之林公子,雷将军虽是将才之人,却没有林公子的洒脱和自由。
小姐,为何苦苦相逼呢?这是第三个对她说,苦苦相逼的人。
她笑,却混了泪水在里面一起流。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玉簪,澄清碧蓝的颜色,静默的像他的眼睛,然而却冰冷的让人无法触摸。
玉簪上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天若有涯,则此情有尽!然则天无尽,地无穷,此情绵绵不绝。
她将玉簪放在胸口,无声啜泣。
天若有涯,则此情有尽!然则天无尽,地无穷,此情绵绵不绝。
一直在她脑海里翻转,如同搅拌机一样,一遍又一遍搅拌,终将她拌的粉碎,再也分不清楚哪句是他说的,哪句是自己说的。
突然间,她觉得这个冬日是如此的冰冷,冷风一直往人骨头里钻,钻的连心都痛了。
段似水进来的时候,她正抱着被子怔怔地对着那玉簪发呆。
段似水没有说话,径自将她抱了起来,飞过庭院,跳上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槐树,翻过了高墙潇潇洒洒将她劫走了。
段似水一直抱着没有知觉的她进了一所小院子,推开院门,院落里洁白一片,映着月亮皎洁的光辉泄了一地。
进了房间,屋子里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的火正着得旺,火光闪动,影子便在墙上一跳一跳的,很像是半夜出来的野鬼。
段似水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被面是上好的绸缎,绣着很好看的图案,有花有鸟,有山有水。
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清香。
段似水转过身点亮蜡烛,淡淡的说:你让我做得,已经做了。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炭火的气味,温温的,暖暖的。
外面有风吹过窗纸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他走至门边,极轻极浅的看了她一眼,便要离开。
她说:别走,我怕。
他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她笑,若你走了,我就去找林墨箫。
他一定不会这么说。
他冷冷的目光扫过床上,你吃定了他不会拒绝你,是不是?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留下了。
坐在桌前,一杯一杯的喝着自己买来的清酒,淡而无味,清香四溢。
她还是笑,笑颜如花。
在凌云山的时候,他曾经抱着我说,他不会离开我的,别怕……别怕。
呵呵,即便是在睡梦里,我还是很清楚他说过什么。
你若是真的想让我再不去找他,可以!段似水停杯回身望着她,似乎在问她要怎么做?我有两件事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了。
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过是离他远点,我可以做到,但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请你什么也不要对他说。
她说,语气淡淡的一如这一屋子的香气。
为什么?不为什么。
好。
你说到做到,我也一样。
段似水说,语气一样淡淡的,如同那炭火燃尽的味道。
那你过来。
段似水没有拒绝,不过两步便已到了床前,他笑,你又想怎样?她没有说话,只是跪着让自己可以勾到他的脖子。
勾住他的脖子 ,一双唇吻上他。
他一时惊愕的忘了推开她。
等待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的随她一起倒在床上。
他抱着她,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问道:你做了什么?她说:不过放了些催情的香粉。
是不是很好闻?她笑,声音低低地,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的欲望已经被点燃,已经无法扑灭。
只能一步步在她的诱惑里沦陷,抱着她,吻着她洁白如雪的肌肤……两人的身躯交融在一起,翻云覆雨。
她笑,笑里带着些许的泪花,却显得更加迷人,宛若一朵在水中的花。
他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清晨。
明亮的阳光斜斜的射进窗子,落了一地斑斑影迹。
她推开门笑着,说:你醒了。
早饭我已经做好了,看看好不好吃?她的长发轻轻的挽在脑后,留着长长的两缕头发在耳畔,穿了一件很朴素很简单的布衣,看起来清新秀丽。
甜甜的笑着,俯身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要负责哦。
天真无邪,如同刚出生的孩子。
他看看自己被子里赤身裸体的样子,再看看那一滩污迹,一时傻傻的不知所措。
昨日他和那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他却和她已有了肌肤之亲。
她说,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可要负责。
这叫他如何负责,莫名间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静静的看着她,一脸欢喜的跑出跑进。
拿了毛巾来给他擦脸,说:原来真的是一张俊俏漂亮的脸,可惜一直都看不清楚。
他拉住她的手,问:为什么?她反握住他的手,说:不为什么。
段似水没有再问,只因问了也是白问。
干脆坐起来准备穿衣服。
她走过来拿了件干净没有任何纹饰的布衣给他穿上。
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所以能买到的就这衣服了。
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比穿着华丽的衣服做着无聊的事情好多了。
回到府里,你再洗个澡吧,这里似乎没有水桶,我就不烧水了。
突然有些感动,抱着她不愿放手。
她也只让他这般抱着,静默无言。
许久,他才放开手,凝视着她的眼,又问:为什么?她笑,一如外面湛蓝的天空和那明亮的阳光,澄净和美丽。
你这是在问第三次了。
难道你还想听第三次我的回答吗?饭菜要冷了,快吃吧。
他不再问了,坐到桌前。
看着桌上一碟小菜,一碟萝卜干,还有一小碟他看不出是什么,另外还有两个馒头,她拿起一个放进他手里,另一个自己拿着,大口大口的咬着馒头,就着小菜。
看样子味道还不错,于是他也拿起筷子来吃,吃了第一口,他便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小菜酸酸的,显然是放了太多的醋。
萝卜干很辣很辣,似乎又放了太多的辣椒。
而最后这一碟却有些苦,微微的苦。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学着她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咬着馒头,就着桌上的菜。
她突然放下筷子,傻笑着说:你真傻。
然后指着每一道菜说到,这一碟,太酸,那一碟太辣,还有那一碟太苦。
段似水笑道:吃在嘴里却是甜的。
她笑,带着淡淡的忧伤,扑进他怀里,喃喃的说: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
他也笑了,放下筷子,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头,说:那就这样过一辈子。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了。
却只是微微笑着,望向门外那散落了一地的雪白如何在阳光下融化成最细腻的水。
走在街上,望着一如既往繁华喧闹的街市。
心情比之以往更加的平静,回到莫府的时候,莫言问她去了哪里。
她只是摇头,写了封信交给刘达,让他带回济宁。
把那一身素净的衣服换了去,着了这身男装,去了将军府。
她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府里有些人是她以前在战场上见过的,于是很顺利的到了书房。
但她却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屋里传来雷天麟和惠宁王的声音。
皇兄已经决定把长乐公主许配给你。
我希望你不要负了我妹妹。
惠宁王说。
雷天麟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忘不了水若寒。
但是皇上已经赐婚,就不要再犹豫不决。
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雷天麟淡淡的声音,有些伤感,还有些许的无奈。
也许以后可以补偿她,他这样想。
却不知她已在门口听了多久。
门口的侍卫低低的说了句,王爷,将军,白澜求见。
她听见屋里有些慌乱,于是,她笑了。
她其实很清楚,雷天麟一定会娶一位公主,因为他要复国,要夺回他的王位。
借助他国的力量是他如今唯一的办法,其实她早料到。
所以,第一次在战场见他时,才那样冷静漠然。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得她已然没有了退路。
她走进书房。
向王爷和将军行礼。
很标准的礼仪,不掺半点假。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空更加明朗,蓝的有些过分。
在畅春楼前,遇到了京城四少。
坦然的打了声招呼。
段似水有些宠溺的拉过她的手说,原来你着男装也这般俏丽,一定让很多女子追求吧?她笑,不多不多,哪有你段公子的魅力大?京城美女都在后面排队等呢。
白凤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是五日的光景吧,怎么觉得天旋地转了呢?陈柏杨什么也没说,低头看了眼沾满了雪的鞋子,有些心烦的跺了跺脚。
再看向林墨箫,其实三人都在看林墨箫的反应。
然而林墨箫只说了句,恭喜。
很莫名其妙,却也恰到好处。
至少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变化。
他们五人坐在一起,喝酒。
却没有人说话,气氛冷凝的似乎时间也一样停止了。
但她却突然笑了,握着酒杯说,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饮而尽,继而说道:我们来吟诗吧。
吟出一首便喝一杯如何?说着也没有征求他人的同意,只自顾自的喝了起来,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
影乱铜乌吹,光销玉马津。
含辉明素篆,隐迹表祥轮。
幽兰不可俪,徒自绕阳春。
一杯。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幛裹。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廉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
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
——《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
不辞镜裹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
平林新月人归后。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隙。
草色烟光残照裹。
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令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 一首接一首,一杯接一杯,似乎有意让自己喝醉,于是又是一杯,从杜甫到李白,从唐到宋,她记得的诗词一股脑儿的全部念了出来,却没有给别人留任何余地。
段似水抢了她的酒杯,嗔道:怎么越来越像个酒鬼,把你娶回家去,我爹一定骂死我。
她笑,怎么后悔了?可惜天下没有地方可以买到后悔药,不然我一定第一个去买。
从他手里又将酒杯抢了过去,又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一杯……今天,我看见雷天麟了。
他说,圣上赐婚,皇命不可违。
我说,还好,那根玉簪已经断了,不然你可是欺君之罪。
他淡淡的看着我,许久,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落下,滴落在他的手里,他突然想抱住她,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她问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帝王的承诺永远带着太多的未知数,即便他只是一个落魄的帝王,也改变不了,薄情寡义的血统。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乾隆负了夏雨荷一世,于是知蒲草即便再坚韧,也敌不过磐石转移的心。
再次饮下一杯酒,又笑又哭的说:明明知道,他一定会娶一个与他身份相当的女子,明明清楚再深情的爱也抵不过权利和财富的诱惑,却还是一次一次的陷落,任由本已关闭的心门为他一人开放,任由他轻而易举的俘获自己的心,又重重的抛弃。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看着段似水,冷哼一声,哀伤嘲讽的说道:哼……都是些笑话。
再看看空空如也的酒杯,她笑着说,我喝多了。
失陪。
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望着依然碧蓝的天空,只当刚刚那一幕已经不存在一般,笑着坐了马车回去。
段似水,你做了什么?这话是林墨箫问得。
没做什么。
段似水依然笑着,一如刚才的白澜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却没有说话。
四弟,你和水汀兰之间是怎么回事?白凤鸣终于开口问道,他不太确定自己眼睛所看的。
今天清早,他看见段似水穿着布衣,却笑得很开心的进了段府。
虽然段似水经常笑,但今天却是他笑得最真实的一次。
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这是段似水唯一的回答,他能说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紫雨,说过一句话。
若是水汀兰想要杀人,那么她第一个会杀的人就是自己。
你确定她此刻不会去杀了自己。
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段似水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而后站起的是林墨箫。
陈柏杨拉住他,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冷冷的说:他说得没错。
既然爱了,又何必放弃。
既然放弃了,又何必执着?你既然放弃了,那么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便和你再没有了关系。
段似水疯了,难道你也要和他一起疯了不成?‘林墨箫,你若真的爱上了她,就去追她。
无论多难,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得到她就好。
你若是这般一直放任她自己伤害自己,终有一日你唯一能为她做得事情,就是把她葬了。
’似水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爱了的人是你,没有去追的人也是你,段似水如今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最后把她葬了。
你只能看着段似水成为另一个你,疯了似的寻找方法挽救,却再也挽留不了她的生命。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你记住她是段似水的女人,与你没有半点儿的关系。
扔下这句话,陈柏杨头也不回的走了。
最后只剩下白凤鸣和林墨箫,一脸无措的站在灌进冷风的窗口,凝望蓝天白云。
一阵风吹过,连云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