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只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只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哪晓离人愁绪万千长。
独坐庭院,终究耐不住那缠绵的雨声。
心绪万千,怎坐得住。
书儿翻了又翻,却总是一页。
守候在身侧的念春也早已明了她的心事,再不敢多言。
如此这般反复多次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换了衣服,披了披风,去了城外的劳燕亭。
王府里冷冷清清,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镜月和念春就这般坐了马车,什么也没有交代就去了城外。
要走了,总该是要去送一场的,她想。
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城外。
各国来使先要拜别了皇上才会回行馆收拾东西,启程回国。
无论去哪里,劳燕亭都是必经之地,等在那里,应该会看见他吧。
马车缓缓地驶过街道,街道上行人匆匆,蒙蒙细雨打湿衣衫,总带了几分怅寥。
静默无语,镜月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片湿润的土地。
脑海里却在酝酿等等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
然而,这样想来想去到最后,却是徒然。
很快她们就到了劳燕亭。
城郊没有人经过,安静寂寥。
苍茫的远山蒙上了一层云烟,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天地里,冬麦早已苍绿,在雨中显得愈加的青翠。
只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细雨,仿佛正和了她的心境。
恢宏馆中,东炎来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正准备出发。
昨日已经向宣和帝辞行,今日一早他们就起来将东西收拾停当,只待天一亮,城门一开,便要离开这流国京都了。
段云天坐进马车里,透过窗子看了看,正骑在马上,怔怔不语的人,心里哀叹一声,说道:出发吧。
此行来得人并不多,连带着随从一起不过五十人而已。
段似水也算是个例外吧。
听说,长兄要出使西流国,便跟了来。
段云天在听说,弟弟要亲自护送他来西流的时候,心情是十分高兴的,只觉得弟弟终于想通了。
未料到来这里却是最大的错误。
骑在马上,青灰色的长衫已经被细雨打湿,贴在身后。
身上披着蓑衣,却没有带斗笠。
这样的细雨淋一淋,总没有坏处吧。
段似水想着,随着队伍渐渐远离京都,心情也越发的沉重。
明明已经决定离开,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舍。
不知道她今早醒来,有没有想起他。
这样的心境实在有些莫名的伤感,时不时地回头,蓦然间,觉得自己还是心怀期待的。
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在听到身后一声呼唤的时候,心情是激动,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激动,只是在那一刻,仿佛一个溺水之水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心情一下子从阴霾变成艳阳高照,只是在看清来人之后,他的心又重重地坠落下来。
段公子,段公子。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叫道。
他回首微微愣了一下,从马上翻身下来,走了过去。
问道:有事吗?女子有礼的说道:段公子,我家小姐有话想要对你说,请你过去一叙。
手指了指劳燕亭中,那抹淡淡白色身影。
他也跟着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又走回马车边,和马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才跟着那女子走向劳燕亭。
等在亭子里的女子显然有些焦急了,见他走来,便亟不可待的站了起来,打算迎他。
然而,他只是走到亭子跟前,并没有丝毫进去的意思。
恭敬地行礼说道:草民见过郡主。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仿佛天崩地裂。
一句话便将他们的关系从朋友拉到了君民的距离。
不可置信的她喃喃地问道:你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们不是朋友吗?草民不敢。
郡主是金枝玉叶,草民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敢高攀。
不知郡主找在下来,有何事?他依旧淡淡地说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般的冷漠,仿佛两人从不熟识。
她怔怔不语,许久才说道:起来回话吧。
谢郡主。
他站直了身子,却没有抬眼看她。
就那般冷漠寂然的站在飘摇的细雨当中,迎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
她想如此再好不过了吧。
便道:公子远道而来,我不曾好生招待。
今日公子即将离去,我略备薄酒,算是为公子饯行吧。
伸手拿过酒壶斟满一杯酒交到念春的手里,看着念春将酒杯平平稳稳地递到他手里。
他才说道:多谢郡主厚爱。
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还给了念春。
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转身的一瞬,他抬眼看了看她。
今日的她头发婉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一支玉簪,穿着淡绿色的儒裙,许是走了一段路途,裙裾已有些湿了,沾了黄色的泥沙。
以前留在额头的发用发簪别到耳际,露出光洁的额头,狭长如柳叶的眉毛下,是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睛,只是此刻那双眼却有些朦胧了,看不真切,许是这蒙蒙细雨的关系吧。
朱唇蠕动,欲言又止。
镜月,保重。
他在心里说道,转过身快速的离开,再也不敢看她。
她靠着柱子,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个翻身上马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人,看着他打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看着他飞奔出她的视线……最后再也看不到了。
心中千万个不舍,却叫不出他的名字,留不住他的脚步。
小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念春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突然生疏冷漠的段公子,突然伤心不语的小姐,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东东。
若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如此折磨彼此呢?她突然笑了,笑得欢喜,笑得伤悲。
走吧。
我们回去。
小姐,你没事吧?念春担忧的问道。
没事。
撑着伞走在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静默不语,一直走向城门口。
念春也打伞跟在身后。
就这样安静的走着,仿佛要永远的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
而跟在身后的人却是忧心忡忡的。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
曾把梨花,寂寞泪澜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水去间,悄无言。
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念春,你先回去吧。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念春止步,看着小姐远去。
满心期待她的到来,她真正来得时候,他却退缩了。
害怕再见亦难,离别愁苦。
害怕他一时的不忍,会害了那个单纯率性的女子。
至少现在他还还无法放下那个人,也无法坦诚可见的接受另一个人。
只有心中一阵阵的伤悲提醒着他无以宣泄的情绪,和眼前挥之不去的她的影子,含泪想望的眼,默默不语的愁思,和了这缠绵的春雨就更加的令人愁怨了。
翻飞的愁绪仿若这天地间的雨丝,剪不断,理还乱。
三弟。
一声呼唤,他回首。
坐在马车里的人皱着眉头担忧的问道:她是郡主,高攀不得。
更何况我不认为你是真的喜欢她。
爱这种事情说不明白,但我看得清楚,你只是把她错认成了水汀兰。
水汀兰已经死了五年,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忌日了。
相思成疾,你去祭奠一下她,早些把她忘了的好。
知道了,大哥。
段似水抬头看了看远处朦胧的山色,心中怅然。
真的是错觉吗?真的只是把对兰儿的思念寄托于她的身上吗?他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闭上眼,隐隐间似乎听到有人一声一声的叫他,似水,似水……他猛然回首,想着身后张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难道是错觉?再看周围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黯然神伤,原来真的只是错觉。
段公子,你今天怎么了。
一直心不在焉的,难道是看见郡主,舍不得走了?呵呵……林大人笑着,打马靠了过来,说着,只不过可惜,郡主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城里的人总免不了闲言闲语,什么克夫啊,狐狸精啊的,还真不少。
想她也挺不容易的。
这林大人是个武将,在文学上并没有什么造诣,武功也算平平,此次出使,只是担任护卫的责任。
而他在礼节上,向来不是很注重,把段似水只当作寻常的练武之人看待,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顾及。
她有两个孩子?初次听说,惊讶不已。
原来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林大人似乎对他有这样的反应,感到不解。
怎么,你不知道?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应该快五岁了吧。
只是好像被送到哪里拜师学艺了,所以不在京都。
看你对她念念不忘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是她故意瞒着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段似水说道:不要污蔑她。
我和她不过点水之交,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告诉我吧。
他竟然不知道她还有两个孩子,可知道了他又能怎样呢?唉,真是多虑了。
是吗?点水之交,你会如此记挂于她?我可听说,宣和帝似乎有意纳她为妃,只因为她身份特殊,遭到群臣反对,此事才不得不作罢。
如今,美其名封做郡主,说不定对她是别有用心呢。
镜王收留她五年,对她可谓是关心备至,说不定他们之间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大人正在自顾自的做着推测。
而在一旁的段似水已经有些恼怒了,就连段云天都觉得这林大人的废话太多了,什么人的话不好说,偏偏要说郡主的事情。
趁着段似水还没彻底翻脸之前,他适时的制止了林大人的高谈阔论。
林大人,这后面怎么这么吵,你去看看!林大人一听,又看了眼段似水铁青的冷脸,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赶紧应声而去,生怕晚走一步,就被段似水给吃了。
段大人,请留步。
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喊,段云天从马车上下来,立在原地等那骑马之人赶了上来。
来得人不是别人,正是宫廷内侍卫刘禁言。
刘禁言一过来,便从马上跳下来。
对段云天行礼,然后说道:段大人,皇上有旨,请段大人一行人在京都再停留几日。
众人一愣,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刘禁言继而说道:大人,请放心。
皇上之所以留下诸位,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公布。
烦请大人随我回去吧。
大喜事?虽然疑惑不解,但段云天也知皇命不可违的道理,就暂且回去看看,到底这宣和帝有什么大喜事非得在他们回国之际公布。
走了不远,如今又要折返回去,众人心里隐隐都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