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济宁城流居水榭。
深夜时分,一名穿着夜行衣的黑影弓着身子,轻巧灵活地穿越在流居水榭的庭院当中,蓦得一个纵身,躲开了院中的护卫,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房间门口。
只听得屋内,一个沉稳低缓而又带着压迫力的声音响起,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黑衣人当下也不犹豫,大大方方地进去。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昏黄的烛灯中,一个面如温玉的男子坐在书案后面,书案上摆放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些书,几本账册。
身后是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类的书籍。
空气中书墨的气息浓重,少了几分冷冽和铜钱味儿。
来人没有行礼,只是略微地打量了一番房间后,说道:故人相托,有一封给林公子。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走至林公子身前,将信递过去。
林公子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看着来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来人也不恼,就这般递着,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来,在林公子面前亮了一下,随即又收了回去。
男子微愣片刻,再没有犹豫,拿过信匆匆看过之后。
来人似是已经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解释道:国中局势不稳,不得已而为之。
那她呢?男子的话问得十分隐晦,并不明言指的是谁,问得是什么。
但两人心里却都不言而喻。
来人还是那般平淡无波的口气,说:生死不明。
男子诧异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一眼信件,似是有些明白了。
随手将信连带着信封一起放在烛火上点燃,直到纸张化成了灰烬,没有一丝留下的时候,他淡淡地说:回去吧。
来人点点头,迅速地离开了房间,灵活轻巧的身姿在夜的掩护下,迅速地穿过屋顶,避开耳目,消失在黑暗当中。
屋内,烛火摇曳。
男子负手立于窗边,天空中无星无月,只是死寂一般的黑暗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生死不明?已经找到了骨灰,却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般死了。
水汀兰,白澜,镜月……她还有多少个身份可以互换,到死的这一天,是否能够看清真实的她呢?闭上眼,信中所说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片断仿佛曾经经历过一般在脑海里展现。
(回忆当中)东炎历程晖十四年十月,流历亲民三十二年三月镜王府。
少爷,少爷,今天有人给你带了封信。
小厮跑了进来,打扰了正在做美梦的人,眼见他眉眼流苏,薄唇勾起一抹鬼魅的浅笑,紫色金边的华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袒露着光洁的胸膛。
小厮跑进来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家的主子,恭敬地将信件递了过去。
男子皱眉,摊开信看着,越看眉头就越皱的厉害,蓦得起身,问道:送信的人在哪里?小厮答:在门外等着。
把人带过来吧。
小厮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男子,便匆匆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异族服装的中年男子被带进了落英小筑。
男子已不复刚才的慵懒,而是端坐在上座,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后,挥手让小厮退下。
才开口说道:让你送信的人还说什么了?送信的人跪着说道:没有了。
她说,公子看了信就会明白的。
男子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三日后,准备好一切的他只带了一个随从便策马扬鞭,日夜兼程前往领国澈国国都白澜。
原本要一个多月的路程,硬是让他缩短成了二十几日。
到达白澜后的第二天,他在醉人客栈见到他此行要见的人。
轻纱遮面,身影憔悴的女子坐在客栈的客房里,不过半刻就已经再也撑不住这病入膏肓的身体了。
他本想和她开开玩笑,但看她苍白无血的脸色,眼神涣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样子,实在一点儿打趣的兴致都没有了,于是,直接干脆的问她,段似水不会还没有发现吧?她勉强扯动嘴角,流露出得意的笑,他又不是笨蛋,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罢了。
那好吧。
你打算怎么做?说来说去,她终究还是为段似水在考虑,告诉和不告诉的结果其实是一样的,那干脆还是让他不知道好了,至少在剩下的日子,心里不会有顾虑和负担。
嘉,你不是说这毒还可以解吗?以我现在的状况可能等不到孩子出生了,所以,我想让你想想办法,可不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直到孩子出生。
喷……镜嘉拍拍胸脯,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毫不思索的说道:小姐,你真厉害!明明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居然还怀孕了。
你都不要命了,还顾及孩子做什么!这女人确实是疯了,当初和她说的时候,她一脸的无所谓,如今却要为了孩子而继续忍受蚀骨的痛苦。
女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碧蓝天空中飞过鸽子,声音平缓清越的说道:原本我是打算就这样自生自灭好了,不过现在每天面对段似水,却越来越舍不得就这样死了。
而且还有他的孩子,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快乐的活在这个世上。
好了。
镜嘉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在一个男人面前,提另一个男人,你觉得我凭什么帮你?你已经打算帮我了,不是吗?不然他是不会因为一封信而匆匆赶来白澜的。
镜嘉一笑,聪明的女人真是让人头痛。
好吧,我帮你。
谢谢你。
墨箫,你在干什么?恍然回过神来的林墨箫望向站在身边焦虑不安的小脸,蓦得一笑,淑娴,我没事。
最近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好好在房里躺着呢?女子轻笑着,握紧他的大手,已经这么晚了,你还在书房里,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白皙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紧皱的眉头,为什么要皱起眉头,我不喜欢。
呵呵,林墨箫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傻瓜。
看了眼快要燃尽的灯烛,眼里忧虑越加的浓稠。
这封信送来的太迟了,难道这两人注定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吗?明天有客人要来,或许以后都要住在府里了,可是我要出一趟远门,去西云找段似水,恐怕要你操心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忘了我们是夫妻吗?不过,怎么突然要去西云找段公子呢?他不是应该来济宁的吗?女子疑惑地抬眼望着他,心中最多的却是担忧。
这场战事在西云陷入了胶着,持续了一个月。
如今夫君又要去西云,真是令人担心啊。
看出她的担忧和疑惑,他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如今的相守,两人也曾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和磨难,换得如今的幸福,他真的不舍得,但是这样的幸福曾经是他和她一同牺牲才换来的。
为了今日,段似水与水汀兰之间经历生死别离,相思五年的痛苦,他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化开两人之间的误会。
段似水在来济宁的路上,被皇上派来的追兵带回去了。
皇上让他将功补过,统领十万大军前去西云支援,五天前已经到了西云城。
西云如今局势紧张,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我明白的,你们兄弟情深,如今他有难,你自然要去助他。
我明白。
只是我希望你向我保证一定要回来。
好吗?她都明白,但是一想到他即将步入那血腥的沙场,心中却总是担忧不已。
生死离别,不是没有经历过,而是那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实在不愿回忆。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还有,明日来得客人和段似水颇有渊源。
你要好生照看。
唉,如今去西云可谓是九死一生,西云城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孤城,能进不能出,而这场战争又不知要持续多久,再相见不知何时啊。
嗯,我知道。
点点头,心中满是离愁。
无语凝噎,只得满含深情望着他,期待明天永远不要到来,只停留在这一刻。
别哭,我说过很快就会回来。
翌日,清晨。
流居水榭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首先下来一个女子,长发飘飘,墨绿色紧身衣裙将女子婀娜的曲线全都展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由金丝勾勒出妖冶的花藤布满剑身,剑柄上挂着三色流苏,眉眼清秀,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中闪动着露珠儿,更凭添了几分妩媚和英气。
女子下了马车,先从马车内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女孩来,女孩儿面容姣好,白皙的皮肤,仿若是透明的一般闪动着白色的光芒,眉眼之间,似乎有水波荡漾,看着令人怦然心动,心生怜爱。
女孩身着雪白的罗裙,在女子的怀里安静的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马车的帘子再次被掀起,同样是四五岁的孩子,只是漆黑如墨的发被束起,墨蓝色衣服,漆黑深沉的眼眸全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该有的神情,他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的与年龄不符成熟,夏姨,这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吗?女子点点头,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在地上,便道:在小少爷的爹娘平安到达之前,小少爷和小小姐会一直住在这里。
一手拉一个孩子,走入了流居水榭的大门,门口站着的是林府的管家。
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胡须,给人精明老练却又和蔼可亲的印象。
他是在自家主子的吩咐下,一早在门口等候客人的。
只是他不明白少主让他等的客人竟是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这着实让他纳闷了很久。
带着两个孩子以及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到了前厅。
林墨箫正站在院子里,等得有些焦急了。
少主,客人我带来了。
管家连忙上前,向少主报告。
林墨箫笑着,上前将两个孩子轻轻地往怀里一搂,明媚的阳光中,笑得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终于见到你们了。
林伯伯好。
乖。
这是林伯母,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你林伯母。
林墨箫放开两个孩子,将淑娴介绍给他们。
淑娴,这是段似水的两个孩子。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淑娴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你说他们是段公子的孩子?水汀兰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而且不曾听说段公子续弦啊。
林墨箫只是温和地笑着,撩起妻子散落下的发丝,说道:你没有听错,他们是段似水和水汀兰的孩子。
而且水汀兰没有死,她永远的活在段似水的心里。
也在他的心里。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男孩开口道:我们不是水汀兰的孩子,我娘叫做镜月。
是……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身后一直保护他们的女子捂住。
少爷。
她摇摇头,示意男孩不要说下去。
转身对林墨箫说道:林公子,此事关系重大,希望对于他们的身世以及来历保密。
林墨箫点头,说:这一点我明白,不过在这里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林某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泄露这两个孩子身世的半句。
说着便将目光移向管家,管家立马点头称是,保证不对任何人提起。
淑娴虽不明白为何要保密,但也点头,答应了。
得到他们肯定的答案后,林墨箫便道:房间,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
以后你们就是我的远方侄子,从西云逃难过来,父母正在西云打仗,待到战事平息之后,便会来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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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辞。
夏姨,你这就要走吗?小女孩扯着她的衣摆,恋恋不舍地说道。
眼里顷刻间就要涌出眼泪来。
小男孩却是异常平静的说道:夏姨,一路顺风。
记得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点点头,她毅然的松开小女孩的手,转身离去。
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看他们了,四年来的朝夕相处,如今却因为两国关系紧张,而不得不舍弃这份感情。
两个早熟的孩子是否知道他们的父母或许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呢?造化弄人,当她知道了有关那两个人的故事之后,她真切的体会到的便是这四个字造化弄人。
生离死别之后,相逢却只是陌路。
别难过。
伯伯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好不好?林墨箫拉起两个孩子,带他们去早就安排好的房间。
林伯伯,我们的父亲真的是那个段似水吗?小女孩问道。
林墨箫只是看着他们,并未作答。
该告诉他们吗?还是一切都让她来诉说呢?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相信那个惠质如兰的女子一定没有死,也许她正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这两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