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大寨校场的一角,搭了个凉棚,用来遮蔽灼热的阳光。
鲁智深坐在躺椅上,袒胸露腹,手中拿着把蒲扇,禅杖和戒刀都放在一旁。
桌子上放了几个粗瓷大碗,有一个碗里还有半碗浊酒。
另有两个盘子,里面放了些下酒的东西。
林冲一身青色的短打,坐在一个长凳上,只管低头吃酒。
二人身后和两旁,也摆了几张桌子,各摆了一个酒坛,一摞大碗,十数个彪形大汉都低头吃酒。
这些人都是新提拔的小头目。
校场中央,黑压压的一片人,都被反剪了手,蹲在地上。
看他们嘴唇干裂的模样,在这里已经蹲了好一会了。
粗粗一数,起码有一两千人。
在这些人周围,有三五十号梁山小喽啰手持盾牌和腰刀,齐刷刷的站得笔直,双眼目视前方。
在他们后面,半跪着一些弓箭手,都将箭搭在了弓上,箭头冲下,一旦有事,随时可以攻击。
林冲又喝了口酒,满意的点点头,这半个月的时间,总算没有白费,这梁山军卒本事未必有多大的提高,但一个个起码有个当兵的样子了。
在校场的另一侧,赵元奴和张氏正在安慰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
这些女子的人数也不少,比起场中的那些男子,还要多少不少。
张氏和赵元奴只有两个人,在这些女子面前,显得太弱小了点。
在她们二人身后,紧紧的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小喽啰。
这几人都是梁山的精锐,这些女子便是起了坏心,也讨不了好去。
鲁智深眼睛半眯着望了那边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女人就是麻烦。
成了家,自然就有了牵挂。
林教头,你若不是因为嫂夫人,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罢!秦家兄弟若不是因为那两个女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上梁山……说到这里,他多了丝感叹,轻轻的叹道:秦家兄弟倒是好算计,偌大的家业,说舍下了,就舍下了。
不过两位弟妹也确实是人中龙凤,所谓红颜祸水,不过如是……林冲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又闪过一丝追忆,复又变得落寞,最终发出一生低低的长叹,默然无语。
鲁智深心中着恼,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抓起桌上的酒碗,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
又扭头望了过去,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林教头,你说秦风他抓来这许多平民百姓要做些什么?林冲眉头轻皱,沉吟片刻,轻轻的道:自古以来,凡是掳民者,多为流寇。
盖因流寇裹挟百姓,则声势大振,隐隐有和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不过秦风年纪轻轻,断不会如此作为。
他比我们想象中的精明得多。
鲁智深哼了一声,轻轻的道:说说看,他怎么精明了?林冲微一沉吟,淡淡的道:流寇裹挟百姓,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是自取灭亡之道。
流寇之所以为害甚重,全在一个流字。
裹挟百姓,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等朝廷震怒,大兵来剿,那些流民能有多大的作用?秦风此人深藏不漏,梁山偌大的基业,说夺便夺了,更不曾费一丝一毫的力气……那王伦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我在他面前,也要小心行事。
那柴进又是何等了得的人物?暗地里经营如此大的基业,可笑他们全无半点反应,便着了道。
这固然是有心算无心,但也未尝不能看出他的精明。
最起码我没有那样的本事,能将梁山夺了。
像他这样精明的人,你说他会不会犯那种平民百姓才会犯的错误?鲁智深突然沉声道:秦风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林冲沉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有些不确定的道:我观此人其智不小。
若非如此,断不至于掳了这许多百姓。
若我所料不错,这些人他有大用……鲁智深一下子坐了起来,眼中闪过谨慎的光芒,轻轻的道:这话怎么说?林冲看了一眼左右,见那些小头目只在那边喝酒,都没有注意二人,当下压着嗓子道:梁山士卒,散漫已久。
骤然操练,便如那久病之人,突然服用猛药。
看似红光满面,实际上身子已经被掏空了。
练兵的时候你没有发现吗,稍微严酷一点,他们便生了怨言。
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真正的精锐?这梁山看似是个好去处,水泊纵横八百里,看似纵横自如,其实是一条死路。
这八百里水泊看似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险,但朝廷大军一到,这八百里水泊何尝不是一道枷锁,一道陷梁山于死地的天堑?朝廷一旦震怒,以大军驻扎郓、济两州,以精锐屯扎要地,就地取食,屯田蓄力,又以寿张、济州为前锋,以精锐水师骚扰梁山,则梁山亡无日矣。
说到此处,他见鲁智深张口欲言,当下一摆手道:我知师兄欲以精锐打破封锁——如果师兄手下的人是西北军,自然可以。
可梁山的军卒难道比得上西北军吗?梁山士卒,多是泼皮无赖,要不就是奸猾之辈,能有多少能征惯战的勇士?便真有这样的勇士,师兄岂不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语?这些人相处日久,便真是勇士,也变成那些只知道欺软怕硬的勇士了。
如我所言,则这些人,在你我二人的训练之下,可以由羊变狗,变狼,却不可变为虎豹,如此而已。
鲁智深听罢,正容求教道:敢问林教头,何为羊、何为狗、何为狼、何又为虎?林冲沉声道:羔羊者,以顺从为天命,凡事委曲求全,只是任由他屠戮,不求反抗命运,只望能苟延残喘于一时。
一旦遇事,则四散奔逃,被人从背后屠戮……说到此处,他似乎有些感叹,望了鲁智深一眼,有些悲伤的道:此等人,既为羔羊……鲁智深听了,身子不经意的震了震,深深的望了林冲一眼,轻轻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此即为羔羊,这般人物,倒和我们大宋的子民相似。
只是不知道林教头口中的虎狼又为什么呢?林冲微一沉吟,有些失望,又似有些遗憾的轻声叹息道:我等上山之前,梁山士卒兵革不修,士不操练,看似凶悍,实际上是一盘散沙,如此人马,便为狗。
若是遇到战事,他们胜则一往无前,败则一败涂地。
如此人马,便称其为狗,尤嫌过之。
不过这些人马在你我调教之下,或可能变成狼。
所谓的狼,需要用人血喂养。
可这天下间太平盛世已久,哪里有那么多的人血来喂养他们?一旦他们长久的喝不到人血,他们依然要蜕变成狗……鲁智深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他有些迟疑,最终叹息一声,有些失落的道:那他掳了这些人,又有什么作用……林冲有些不确定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秦风或许有将这些人变成虎贲的心思……鲁智深听了这话,身子剧震,有些好笑的道:你在开玩笑罢,虎贲?堂堂大宋,称得上虎贲的勇士,又能有多少?虎贲……自盛唐以后再无虎贲,我大宋无虎贲……说到这里,鲁智深竟然有些悲怆。
也不怪他如此,他本就是西北军中的骁将,于战事自然知道得清楚。
大宋边军虽然剽悍,但已无汉唐时的雄风。
最精锐的部队,却当不得虎贲二字,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林冲轻轻的笑了笑,他似乎也有一些迟疑,他对自己的话似乎也有些不确定。
沉吟片刻,轻轻的道:也许他有别样的方法也不一定。
每当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和别的人不一样。
也许他真能练出一只虎贲之师来……鲁智深还未说话,只听得一人冷冷的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要练出一只虎贲之师,哪怕只有一百人,也是一只虎贲之师!林冲和鲁智深都吃了一惊,二人齐刷刷的回头望去,只见秦风笑吟吟的站在校场边上,望着他们两个。
周遭的小头目也都听见了动静,一个个都跳将起来,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林冲望了一眼,见李师师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心中微一盘算,又望了一眼自家的娘子和赵元奴,心中已明端的。
知道秦风是被李师师磨过来的,不过脚快,先到了一步罢了。
鲁智深哼了一声,望了远处的李师师一眼,整了整衣襟,喝道:你这小子,委实惹人着恼,就这么喊了一声,险些唬到了人!秦风大笑道:山中猛虎,岂能被我吓到,兄长真好说笑。
林冲微微一笑,抱了抱拳头道:秦头领……话未说完,秦风急上前,一把握住了林冲的拳头,不悦的道:兄长这说的是哪里话,当日东京大相国寺,我三人介意,难道图的就是一句玩笑不成?鲁智深哈哈大笑,看着秦风道:我便道你还是东京城那个秦风,绝不会因为当上了梁山之主,就变了性子,忘了兄弟。
偏生林兄弟顾虑良多,也罢了,今日,我们便痛饮一场,今日便是不醉不归……秦风呵呵大笑,反手握住了林冲的手,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轻哼了一声,看向场中那千余壮丁,嘴角抿得紧紧的,望着林冲和鲁智深,自信的道:你们都道大宋再无虎贲之士,我便训练出一只虎贲之士给你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