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欢喜的抱了小皇子给花朝看,口中还道:妹妹,的额头,这小鼻子,真真象极了皇上。
皇后不觉得这房中哪里不对吗?花朝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诧异抬眸,环顾四周,却仍是茫然。
萤儿,传我的话儿下去,命内苑送了上好的银炭来,说到底云妃是小皇子的生身母亲呢。
花朝淡淡嘱咐着,说罢,也不再看皇后的脸色,径直挑了帘子进了寝殿。
简陋的殿中,除却一张大床便空无一物。
云妃双目空洞的平躺在床上,见花朝进去,怔忡了半日,刚叫了句公主,两行热泪便顺着枯瘦的面颊滚了下来。
你且好生将养着,不必和那些子奴才置气。
花朝坐了她身侧,温言劝慰道。
云妃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不停摇头哭道:连皇上都没了,谁又肯将我这个贵妃看在眼里,往日繁花似锦之时不曾料到会有这般变故,今日方知世态炎凉,人心淡薄至此。
直到这时候,我还是想不明白,皇上好好儿的怎么就会退位了呢?快别想这些,身子要紧。
花朝叹息道。
皇帝在时,众人见她得宠,自然一意儿顺着她,话拣好听的来说,所用之物皆是上上之选,她本是毫无心机的人,每日只与皇上百般地寻乐嬉戏。
周遭的一切何曾放过心上。
云妃握了她的手又哭了半日方道:我的孩子呢?回云娘娘话儿,皇后娘娘将小皇子抱回中宫了。
一旁宫女回道。
花朝本料定她不会轻易放手,却不想云妃出神了半日,竟似松了口气道:也好,也好,孩子在她身边总比跟着我这个亲娘要强上好些。
她是正宫娘娘。
纵使你生下皇子,也不能越过她去,不过,小皇子到底是你生的,她虽为太后,你也是正经贵太妃。
花朝拍着她的手柔声道。
云妃喃喃道:贵太妃?那皇上呢?皇上,没有皇上了,你地儿子才是皇上。
花朝语气淡淡。
却充满果决的力量。
云妃与花朝对视半晌,身子缓缓滑到床下,跪在花朝面前,抬起头时已然泪流满面:公主,我不愿意做什么贵太妃,我,我只要皇上,求您,把我送到皇上身边吧。
你?花朝震惊道。
云妃扬起脸,面上皆是温柔的神气:我知道这样说很傻。
可是,在我的心里,是把皇上当做我的男人而不是皇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我的男人在受苦,我不能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是极苦寒的地方。
你要想好了。
花朝望着她地脸,有一瞬的失神。
云妃决绝道:再苦我也不怕,皇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对我那样好,我不能扔下他一人。
清冷的昆明湖畔。
公主,您都坐了这半日了,咱们还是回宫吧。
萤儿劝道。
花朝恍若未闻般坐在湖边石头上,犹自出神。
您身子刚好些。
王爷千交代万嘱咐,要好生的伺候着您,要是这会子被王爷看见您坐这儿吹风,奴婢只怕死十次也不够赎罪的。
萤儿不安道。
花朝幽幽道:萤儿。
你说云妃为何要跟了允去?要是换了奴婢,只怕也要跟了去的,皇上在的时候对她多好呀,只因为她看上了您的海螺珍珠,皇上不惜拿翡翠娃娃来给您换,就为了讨她的欢心,又是要建云霄宫,这才惹怒了咱们王爷的,一个女人能得男人这样地疼惜,就是跟了他受再大的苦也是甘愿的,再说了,她虽生了皇子,却是给皇后生的,您瞧皇后,连银炭都不给她用,只怕日后会更刻薄呢,倒不如去了辽海,虽苦些,却是一双两好,安稳度日也未尝不错。
萤儿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
花朝回过头,默默看住她。
公主,奴婢又说错话了吗?萤儿忙截住话头。
花朝微笑着摇头:没有,你说的对极了。
真的?萤儿笑嘻嘻道。
花朝不再做声,脑中交替闪现出岚若和云妃地面容,岚若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贫穷富有,只要和他在一起,再无所求。
云妃亦道,我把皇上当做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如今在受苦,我不能抛下他。
她蓦然想起那日在归去楼,凌彻以命起誓,当有一日他能放下这一切,定会随了自己天涯海角,也许,她该相信会有那样一日。
怎么坐在这里?凌彻温柔的声气在身后响起。
萤儿忙笑道:奴婢先回宫收拾收拾。
说罢,知趣的退下。
花朝站起身来,定定望着他淡淡侧影,四目相交的刹那,忽觉心内一片安宁。
我脸上有什么吗?凌彻被她看的有些啼笑皆非。
花朝缓缓摇头,走到他身侧,轻轻环住他的腰,柔声呢喃道:彻。
恩?凌彻轻抚她长发,满目爱怜。
花朝闭上眼,在心中默默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那么美好地承诺,足以温暖我一生的美好的承诺。
当天,他们便起身回了凌王府。
凌王妃得了信,早早便在大门口迎着,琛儿一下马车就直奔她而去,口中还叫着:外祖母,外祖母,琛儿好想您啊。
好,好,乖孩子,外祖母也好想琛儿呢。
凌王妃喜极而泣。
凌彻扶了花朝走到她面前,双双跪拜下来:孩儿见过母亲。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凌王妃忙道。
花朝愧疚道: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叫母亲一个人枯守着王府,是孩儿的不是。
傻孩子,只要你们好,娘便好了。
凌王妃慈爱道。
琛儿白胖胖地小手揽住凌王妃的脖子:外祖母,姑姑说要在府里头过年,就咱们几个,外祖母,姑姑,姑丈,还有琛儿,月嬷嬷,萤儿,桂嬷嬷,很热闹,是不是?是,当然是。
凌王妃亲亲他。
凌彻和花朝相视一笑。
这年的除夕夜,花朝和凌彻陪着凌王妃守夜,温暖如春的正房内笑意融融。
年后。
凌彻下令,命礼部择吉日,为允唯一的儿子,小皇子璟举行登基大典。
下卷 第一百章 璟儿部择定的登基吉日是二月初十,小皇子正式登基为帝小皇子嫡母,加封为太后,并晋封了花朝为安国大长公主,王公大臣均加官进爵一等,在凌彻的强势下,帝位更迭的极是平稳,并未出现大的起伏变动。
一些老臣们虽对此有诸多不满,奈何有心无力,再者,虽是不满一岁的幼儿登基为帝,好歹这江山并未易主,他们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去了。
次日便是小皇上满百日之期。
身为摄政王,权势煊天的凌彻足有半月未踏足王府,花朝每日与凌王妃做伴,好歹日子不那么难熬。
母亲瞧这个可好?花朝软软柔柔唤道。
王妃正房内,婆媳两人盘膝坐在塌上,正为小皇上百日之喜的贺礼费神。
你的东西怎会有不好的?这玉锁通透玲珑的紧呢。
凌王妃捏着佛珠含笑道。
萤儿笑道:可不是?公主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翻出来了。
瞧着倒似在哪里见过的。
凌王妃细细辨认半日。
花朝强笑道:这是南越进贡来的。
王妃随即想起,她初有孕时,允从宫里赏下来的许多金玉之物中便有这么一块玉锁,见花朝神色哀痛,不由懊悔起来。
母亲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
花朝站起身来道。
凌王妃目送着她离去地背影。
微微叹息着。
您怎么了,好端端叹什么气?桂妈妈上前道。
凌王妃怜惜不已: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半生坎坷了些,不知日后怎样?花锦楼。
萤儿一路小心翼翼尾随着花朝进了内室,见花朝对着一盏孤灯出神,少不得说了笑话引她欢喜。
花朝却终是懒懒的,连她说什么都不甚在意,坐了半晌才睡下。
一夜无眠。
次日,却变了天。
阴冷阴冷的风打在淡紫色窗花纸上,呜呜不止。
公主,王妃等着您用早膳呢。
萤儿将鲛绡帷幔挂起,命人打了热水来。
花朝一脸倦容,也只得打叠精神妆扮起来。
两顶轿子径直进了内宫。
在延福门前方停下来。
婆媳二人携了手向太后的含章殿走去,干净且冷清的长长甬道上寂然无声,只有脚底金线竹鞋发出细碎的声响。
朝阳殿外站了数十个宫女内侍,还有前来贺喜地诰命夫人们带来的侍女。
参见老王妃,公主殿下。
众人远远瞧见,早齐齐跪了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出。
花朝淡笑道:咱们竟晚了。
太后娘娘在里头等候王妃,公主多时了。
大宫女冬月忙赔笑道。
花朝搀了凌王妃向内殿走去。
内侍一递一声通传进去:凌老王妃到,七公主到!婶母,妹妹。
太后早从高高的凤座上站起身来。
满面是笑。
一屋子珠翠盈头的王公贵妇们皆屏气凝神跪在地上:臣妾等参见老王妃,七公主。
凌王妃与花朝正待行礼,早被太后一手一个拦住了,命道:快给王妃,公主看坐。
诸位夫人请起。
花朝淡笑道。
待众人坐定,太后方笑道:还以为婶母今日不来了呢。
今儿个是太后和皇上的好日子。
臣妾怎会不来?凌王妃和煦笑道。
太后亲热笑道:说起好日子,明儿个才更是好日子呢。
真个,明日是七公主华诞呢。
瑞王妃猛然想起,惊叫道。
荣王妃亦不甘落后,忙笑道:这一桩喜事连着一桩,真是喜上加喜再加喜。
明日还要请诸位王妃夫人到王府听戏呢。
凌王妃笑道。
众人满口应着,除了几位王妃之外,余下诰命夫人等均一发喜气洋洋跪下道:妾等恭祝七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敢。
诸位快快请起。
花朝虚扶道,边斜睨着太后笑道:这可不是喧宾夺主了吗?太后抿嘴对众人笑道:快看看这个矫情的东西,我好心给她祝寿,她倒挑起我的不是来。
众人笑着凑趣:太后和公主亲厚。
妾等看着都眼馋。
怎么不见皇上?花朝四周看着。
太后忙道:冬月,快把皇上抱来给公主瞧瞧。
不多大会,冬月便领着一个敦实的乳母来,乳母笑着将小皇上抱到花朝面前。
几日不见,长地这样沉了。
花朝接过他惊喜道。
乳母笑道:太后娘娘仔细着呢,每日按了时辰给皇上吃奶,奴婢的吃喝,娘娘都上心过问。
众人听了,不由交口称赞起太后的慈爱。
怎么不见琛儿来?太后状似无意问道。
凌王妃笑道:彻儿给他请了师傅,每日琴棋书画,弓马骑射,一刻不肯放松呢,臣妾本欲今日带他进宫疏散疏散,可彻儿却早早让人带了话回府,功课不得有一日懈怠。
哦?琛儿还这样小呢,彻儿未免太心急了些。
太后淡淡道。
凌王妃笑道:也不算小了,娘娘也是象琛儿这样大的时候请的师傅教习呢。
太后方一笑不再多说。
花朝命萤儿将玉锁取来挂在他脖颈上,小皇帝在她臂弯中安宁的躺着,不哭亦不闹,宽宽的额头象极了允,轮廓倒隐隐有云妃的影子,只是任凭花朝怎么逗弄,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虽看上去极为乖巧,却木木的仿佛一点生气也无,凌家要地皇帝,只能是个傻子,花朝想起这句话,不由心内一颤,不敢再看他的眸子,匆匆将小皇上递给乳母。
乖宝贝,姑姑给你挂了玉锁,保佑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呢。
太后抱起璟儿,眸中满是疼爱。
凌王妃关切的看着花朝,低声道:怎么,不舒服吗?没什么。
花朝安慰她道。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着,忽见一个内侍捧了热气腾腾的碧玉碗走到殿中央,面无表情跪下道:太后娘娘,皇上用药地时辰到了。
下卷 第一百零一章 摄政王章殿暖阁中。
凌氏太后身着飞凤朝服端坐在锦塌上,涂了玫瑰红蔻丹的素手捧了一盏清茶,徐徐吹着茶面上的细末,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花朝倚在窗前,出神的看着外头阴霾的天色,殿内正中摆着一只精巧的铜炉,里头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安宁且静谧。
璟儿无病,为何要吃药?太后终于开口。
花朝垂下眼睑,片刻抬起眸子淡淡道:这个,你该去问太医才是。
只怕太医也不知。
太后冷笑道。
花朝静静看住她:那太后以为,谁才知道?内侍方才的话公主都听到了,他说这是摄政王吩咐的。
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恨意。
花朝别过脸去:那太后只管去问王爷。
公主不要忘记,璟儿也是你的侄儿。
太后的声音变的尖利起来。
花朝面色沉静如水:所以,你想我怎么样?我从不敢奢望你如守护琛儿般对待璟儿,璟儿的祖母,父皇对不起你,可稚子无辜,公主怎能眼睁睁瞧着他受到伤害而无动于衷?太后放软了语气,哀伤道。
花朝侧首叹息:骆倾城的死便结束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这一切都与璟儿无关。
那么,请公主守护他吧,再怎么说,他是澜氏嫡子嫡孙啊。
太后闻言。
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热切道。
花朝站起身来:我,无能为力。
你?太后又惊又怒。
花朝缓缓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冷冷看着她:若不是你费尽心机要做太后,也许此时璟儿已随着云妃守在允地身边。
无风无波的平安长大。
如今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或者,你该感谢彻的,不然等璟儿长大,他会恨你,这样不好吗?你想得到的都已得到,而璟儿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恨。
太后面色惨白。
颓然松开手,青瓷茶盏应声落在金砖地上。
花朝闭了眼,只觉深深疲惫,甚至不愿再看她一眼,伸手挑起撒花软帘走了出去。
正殿中。
前来贺喜的王妃诰命都去前头赴宴,只留了凌王妃和乳母抱了璟儿逗他,花朝轻轻走上前去,只听凌王妃与乳母道:咱们皇上真是乖呢,不哭也不闹,琛儿象皇上这么大地时候啊。
小嘴不停的咿咿呀呀说话,一点都不安分呢。
花朝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只觉心口痛不可挡。
不过,奴婢总觉得皇上太静了些了,旁的孩子哪一日不哭上几回。
乳母笑道。
话尚未完,只听一声怒斥:放肆!众人唬了一跳。
回过头来,却见凌彻朝服金冠立在门外,面色凝重,如罩寒霜,周身似有凛冽杀气弥散开来,令人心头陡然一凛。
奴婢等参见王爷。
宫女们醒过神来,忙跪下道。
乳母被他那一声断喝早吓的魂不附体,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
皇上乃真龙天子。
岂是一般孩童能比的?凌彻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杀机迸现。
乳母磕头如捣,哭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花朝不忍。
到底上前劝道:念在她一向谨慎,又素无大错,便饶了她这遭吧。
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今儿个又是好日子,做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凌王妃还未意识到这其中的厉害,只嗔怪道。
凌彻哼了一声,对乳母道:死罪可免,只从今儿起,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了。
又道:来人啊,带下去,送到浣衣坊去。
小安子应声进来:走吧。
乳母自知无可挽回,悲泣着跟小安子出去。
你这孩子,好歹她是太后身边地人,怎么好说发落就发落了呢?凌王妃蹙眉道。
凌彻上前扶起她,敛去怒容,笑道:前头都开戏了,母亲还在这里做什么?萤儿,好生服侍着王妃到前头听戏。
凌王妃没奈何,笑着点了他的额头起身去了。
怎么到这里来了?花朝道。
凌彻牵了她的手向外头走去,边道:来寻你。
王爷朝政缠身,日理万机,可还记得来寻我吗?花朝不无幽怨道。
凌彻站住脚,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含笑道:想我了吗?好没正形的。
花朝笑着捶上他的胸膛。
凌彻抓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眸子:我想你,很想很想。
我也是。
花朝缓缓张臂搂住他颈项,将脸埋在他脖中如蚊子恩恩般嘤咛道。
凌彻不假思索抱起她,大踏步向无忧宫走去。
无忧宫内空无一人,大抵都偷懒到前头看戏去了,凌彻轻车熟路的走到寝殿,将花朝放在雕花紫金大床上,自己伏身上去,柔柔抚着她的脸,满面坏笑道:想我哪了?花朝羞的双颊绯红,伸手欲推开他却被抱地更紧些。
我想你这里,这里,这里、、、、、、、、、、,凌彻边说边吻着她的额头,鼻子,脸颊,从上到下,密密实实印上属于他的印记,直到天荒地老。
银红帷幕翻卷起一室旎旖。
次日。
是花朝二十生辰。
凌王府内一片披红挂彩,且不说王公贵戚,但京中凡中一官半职之人均携家带口来贺,府外车马如龙,从街头直停到街尾,来往络绎不绝。
如今摄政王一手独断乾坤,先皇留下的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又只剩花朝一人,凌王府当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谁又肯不来巴结凑趣呢。
一早,花朝便和凌王妃在正房内应酬众王妃夫人。
莺莺燕燕熙熙攘攘坐了满当当一屋子,偏生天公作美,昨日还阴霾欲落雨的天儿,今日竟是艳阳普照,和煦春风微微吹动满园花香,花锦楼地小花园中,几位慕名而来的王妃啧啧赞叹不已,人皆道摄政王对公主爱重非常,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王妃,夫人,我们公主请诸位到前头开宴。
萤儿笑道。
荣王妃与众人边向前头走,边好奇道:萤姑娘,不知今日王爷送了什么好玩意儿给公主做生辰贺礼,说来给咱们听听,也好叫咱们开开眼。
女眷们一听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猜测。
娘娘夫人们说的都不是呢,王爷说要给公主一个惊喜,待会在晚宴上诸位就知道了。
萤儿一抿嘴笑道。
下卷 第一百零二章 两相忘月空悬。
花朝立在园中树下,扬起微醺的脸,出神的望着。
她好久不曾见过这样清丽的月色,玉也似的月牙儿不染纤尘,仿佛从海中凌空跃起般透亮皎洁。
碧影沉沉。
忽然一阵清亮的笛声幽幽传来,一个男子的颀长身影沿着一架小花屏,独步苍苔,在月光下缓缓行来,宛若一色。
这个身影是那样的熟悉。
花朝心念一动,寻声跟了上去。
那男子吹着玉笛,走走停停,恍若在等着她一般。
花朝依稀辨认出这是去后苑的石子路,后苑在凌王府最里面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园地,向来无人踏足,亦不曾有人居住,想到这里,花朝不免有点迟疑,正待停住脚步,忽瞥见点点如萤火虫般的光亮在莹莹闪烁,心中诧异,不觉又跟了上去。
后苑中似乎被人好生整理了一番,那些无边漫生的杂草已不见了。
彻。
花朝试探的叫着。
那个身影却绕过一段绣幕,不知何踪。
花朝蹙起眉头,顺着几曲朱栏朝有光的地方走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摘星楼。
她竟然在此处看到了摘星楼。
那座与凌王府别苑中丝毫不差分离的摘星楼就矗立在她的眼前,而这座拔地而起的摘星楼正遥遥对着她和凌彻居住的花锦楼。
楼上挂着几盏琉璃灯。
忽然熄了。
微月下。
一阵风吹过。
高可百尺地阁楼上出现数百个做飞天妆的白纱曼妙女子,手中擎着颜色大小不一的的花朵,且歌且舞: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
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
王树盈阶秀,玉树阶前荣。
衣兢舞金萱,映日荣。
恭祝七公主芳辰,愿岁岁康宁,贵寿无极。
诸王公贵戚携夫人子女不知从何处涌来,齐声恭贺,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凌王妃牵了一身喜气的琛儿走在最前头,琛儿跪在花朝面前。
小大人模样道:琛儿愿姑姑星辉宝,璇阁长春,开开心心一直陪着琛儿。
这话儿是谁教你的?花朝笑着揽着他。
琛儿倒也老实:前头那句是外祖母教地,后头是琛儿自己想的。
众人一发笑了起来。
王爷呢?花朝环顾四周。
凌彻应声从人群中走出来,含笑道:来,我们上楼。
这会子吗?花朝不解道。
凌彻笑而不答,只是将手伸出来,花朝放下琛儿,将手递到他手心里,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踏上厚实的纯木楼梯。
方才是你?花朝笑问道。
凌彻点头:如何?如仙乐在耳。
花朝知他在问笛声。
笑答。
凌彻侧首道:这楼呢?谢谢你,我很欢喜。
花朝由衷道,在凌府别院之时,她曾戏言,若是能将这摘星楼移到王府中去,赏月对弈。
诗酒抚琴,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却不想凌彻却记在了心上,且真的为她做到了。
凌彻得意一笑道:还有呢!恩?花朝一愣。
凌彻牵了她的手走到一楼,二十个舞女齐齐跪了下来,口中道:恭贺公主千秋之喜。
说着,将手中花瓣撒向花朝,奇异的是。
缤纷的花瓣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一片一片附在花朝地衣衫上,如同用彩色金线绣上的一般,雪白衣衫上顿时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繁花。
这?花朝又惊又喜。
凌彻笑道:这五层共有一百种花。
今日不是花朝节吗?这会子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在这好日子里穿了这件雪白素衫吗?这衣服的料子是吴越进贡的,叫做吸花丝,经年不过一两,积了这些年,才得一件衣衫。
彻,我好看吗?花朝忘情之下,踮起脚尖飞旋起来。
无数烟火在头顶炸开,照亮夜空,凌彻痴痴看着她明媚的笑靥,竟默然无言。
彻,你看。
花朝如小孩子般扯了他的胳臂道。
凌彻宠溺一笑,揽住她纤细的腰,在她耳边道: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的。
这一夜,众人直到三更天才散。
次日。
快到用午膳之时花朝才缓缓醒来,凌彻早已不在身边。
萤儿进来伺候她起身,欲言又止道:公主,昨儿个的贺礼您都过目了吗?那样多,还要一一看过吗?怎么?花朝慵懒道。
萤儿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有两份礼,您倒要看看地。
哦?花朝看向她。
萤儿命凝翠拿了进来,一个精巧的黄金芙蓉匣子,还有一盆花。
那花种在一个白玉盆中,花朵足足有碗口那样大,边缘是纷碎的,浅淡不一的紫,里头却皓白如雪,质感滑腻,几丝绯红的红心儿从花朵中妖娆而出,浑圆的绿叶肥大翠绿,香气馨浓。
花朝一看便喜道:这是什么花?听送来地人说,这花叫做两相忘。
萤儿窥着她的脸色道。
花朝心头一跳:这是谁送来的?是萧大人自岭南送来,恭祝您生辰的贺礼。
萤儿小心翼翼道。
花朝盯住花,喃喃道:两相忘,两相忘。
这匣子是太后赐的。
萤儿又道。
花朝出了一回子神,默默将匣子打开,却是一个用手绢包起来的物件,打开来只见如草根般无数的残渣滓,萤儿道:闻起来,倒象是什么药。
:是冥幽草。
花朝冷冷道。
下卷 第一百零三章 朱明远人正闲聊着,却不妨凌彻已掀帘走到内室。
怎么这会子回来?花朝奇道。
凌彻尚是一身朝服,头束蓝宝石冠,进来时面上微有薄怒,这会子却漫不经心的抚着花叶:这是什么花?往日竟从未见过的。
回王爷,这是两忘花。
萤儿道。
凌彻眸中精光一闪,淡笑道:名儿倒别致,只是放在这里不合时宜。
萤儿,把它搬到花房去吧。
花朝也不看他,吩咐道。
萤儿暗地里舒了口气,应着搬了花出去。
这是今岁的新茶,尝尝可还好?花朝站起身,将手中的翠玉盏递与他。
凌彻接在手上,若有所思的把玩着。
怎么?瞧着倒象有心事?花朝用玉钗将乌发松松簪起,又斜斜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碎玉滴颤颤垂在耳侧,摇曳生姿。
凌彻闻言看着她:依你之见,太傅朱明远如何?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论公,他是你的下属,论私他是我们老师的同胞兄弟,到底如何你该比我清楚才是。
花朝疑惑道,又道:怎么?凌彻啜了一口茶方缓缓道:今日朱明远来见我,自请为琛儿授书。
什么?花朝惊道。
凌彻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准了。
彻。
你明知道朱明远与凌家是有着纠葛地,若他来教习琛儿,只怕言语间会灌输对凌家不利的言辞。
花朝不安道。
当年,太傅朱明堂因着号召群臣推举煦为太子,极力反对由允即位而被凌惊鸿罢免,后在贬地竟不明不白的死去。
人皆言与定远王府有着莫大的关系,先帝为平复众议,将朱明堂之弟朱明远调进翰林院,近日因新帝登基升为太傅。
凌彻放下茶盏,负手转向翡翠屏风:他不会的,他比你我更知道,什么对琛儿有利。
陪着凌王妃用过午膳,凌彻便到衙门去了。
公主。
朱明远朱大人在外头求见。
二门上人来回道。
凌王妃诧异道:他来做什么?请朱大人到书房稍候。
花朝吩咐着,又对凌王妃道:母亲,是彻请了朱大人来为琛儿授书。
凌王妃蹙眉道:翰林院难道无人了吗?母亲,朱大人的学识人品举国无人能及。
花朝温言道。
凌王妃叹息道:可王爷与朱家却是结下深仇大恨了。
彻说,朱家满门忠烈,一心为国,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心存歹意地。
花朝道。
凌王妃拈起佛珠:既然你们拿定了主意便好。
那孩儿告退。
花朝缓缓退到门外。
书房外。
凤尾深深的碧竹绕墙而立。
一个身穿二品官服的清瘦中年男子正出神的对着竹子出神,气度清峻高华,看上去颇有几分累尽无可言,风来竹自啸的淡定超然。
朱大人。
飞红见他浑然不觉。
遂轻声唤道。
朱明远转过脸来,见一个身穿鹅黄色碧霞罗,姜色散花如意云烟裙,通身华贵,明丽脱俗的宫装女子立在面前,竟有一瞬的失神。
待瞥见身旁侍女的眼中地愠意,忙自摄住心神,跪下道:臣,翰林院朱明远参见七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朱大人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花朝启朱唇,含笑道。
朱明远垂首站在一旁,比之方才多了几分拘谨。
飞红。
带小王爷来。
花朝淡笑道,见她去的远了,方振衣伏身下去,正色对朱明远道:朱大人自请教习之情。
花朝永感于心,来日定当报还。
朱明远大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暮春三月的天儿,竟急出满头大汗来,连声道:公主快别如此,臣不敢当,不敢当。
旁人唯恐不及的差事,唯有朱大人不避嫌,不生畏惧,如今还不够足以使花朝屈膝一拜吗?花朝平静地站起身来,微笑道。
朱明远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异与赞叹之情:家兄在生之日常对臣说,七公主非一般女子,今日一见果不寻常,由此亦可见,臣的决定是正确的。
上书房之时,朱师傅对我多有照顾,只是当年我有心无力,至今对他老人家心怀愧疚。
花朝沉沉叹息道。
朱明远感激道:家兄在天之灵得知,当心中宽慰。
姑姑,姑姑。
琛儿挣脱了月娘的手,一蹦三跳的跑来。
花朝怜爱的拭去他额上晶亮地汗珠,嗔道:这孩子。
你就是朱明远?琛儿注意到他,乌黑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
花朝点了他的额头:在师傅面前,可不能这样没有规矩。
无妨,无妨。
朱明远倒极是喜欢琛儿通身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和皇家风范。
花朝倒有些担忧,只对琛儿道:还不拜见师傅?姑姑说,定要为本王请澜氏最博学的师傅,你是吗?琛儿严肃道。
朱明远淡然一笑,不软不硬回道:臣不敢自居最字,但自问,目前尚可做王爷之师。
你要教我些什么?琛儿一愣,又不甘道。
朱明远反问道:王爷想学些什么?我要读史书。
琛儿扬起脸,脱口而出。
朱明远看了一眼花朝,笑道:那么,我们就从夏商周读起。
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进了书房,花朝依旧站在原地。
公主在担心些什么?月娘关切道。
花朝怔怔道:姑姑,您说这世间果真有宿命这一说吗?该来的终究逃不掉,公主还是顺其自然吧。
月娘会意,只劝慰道。
花朝幽幽道:我只盼着他能一生太平。
出生在刀光剑影,阴谋算计之中地孩子,又怎会无风无浪的过完这一生?这是他的命。
月娘叹道。
下卷 第一百零四章 肃清后宫(一)花朝生辰,太后送来幽冥草之后,花朝便不曾再入宫将太后的贺礼呈给凌彻看,但依他素日的谨慎仔细又怎会不知,遂暗地里命人停了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经过这些,花朝这才觉出竟看错了凌太后,她的心机之深,心胸狭隘却又深藏不露直叫人胆战心惊。
这日。
几位王妃并宰相夫人同到定远王府来闲叙,花朝少不得出来相见,女眷们在一处,无非是说些家长里短,哪家的少夫人裁了新式样的衣裙,哪位大人又娶了第五房小妾,若不是花朝在,连宫中的是是非非只怕也要被拿出来说上一番。
因凌王妃潜心礼佛,是以正房内终年燃着上好的檀香。
帘外一片桃花正开的繁盛明媚。
几只燕子时不时穿过桃林,相互追逐着嬉戏。
前儿个我去宫里头给太后请安,皇上似乎受了风寒,正请太医诊脉呢,不知这会子可好了不曾?宰相夫人抿了一口苿莉香片,无意问道。
花朝情急之下脱口道:病的重吗?几位王妃面面相觑。
京中纷传太后与凌彻夫妇不和,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呢!公主这几日亦是身上不好,不曾进宫呢。
凌王妃淡淡笑道。
宰相夫人自知失言,忙说了笑话打混过去。
坐了一会儿。
众人告辞而去。
送走她们,凌王妃没有回房,反倒屏退了众侍女,携了花朝到桃花林中散步。
粉嫩淡雅地初桃花瓣轻曼的洒落在花朝如瀑的黑发上和软底的嫣红细罗宫纱锦缎绣鞋上,流苏髻上只插着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在透明的光线下越发晶莹剔透。
既惦念着。
便去瞧瞧吧。
凌王妃了然道。
花朝只不做声。
岚溪不像岚如是在我和王爷身边儿长大的,难免离心离德,可咱们并不为着她,只是可怜皇上,那么小地年纪父母双别,岚溪对他倒是一心一意的疼,只是,唉。
终不若在亲身父母身边,哪怕粗衣淡饭,也好过置身在这风口浪尖上,说句不当的话,论亲,你到底是她的亲姑姑。
凌王妃娓娓道来,话里满满都是慈悲。
花朝心内酸涩:孩儿每每瞧见他、、、、、、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见凌王妃停住脚步不解的望着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又道:孩儿并非因着太后的缘故才不去看他的,只是。
每每瞧见璟儿,总是难过不已,生在帝王家,真不知是他的福气还是不幸。
还是去瞧瞧吧。
凌王妃拍了她地手道。
胡乱用过午膳,花朝便命人备了轿子入宫。
含章殿外。
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花朝扶了萤儿的手径直进了后殿。
却也不见宫人。
这是怎么回事?萤儿不解道,:怎么冬月也不在?花朝环顾四侧。
只觉殿内沉静若水。
你到暖阁瞧瞧。
花朝坐在花梨木椅上。
萤儿应着去了。
花朝静静坐在那里,脑中泛起过往种种,煦的母亲亦曾是这含章殿的主人,在年幼之时,母妃常带了自己到这里给她请安,每每在这里总是能遇见煦,煦的母亲复姓慕容,单字宁。
她总是挂了一抹浅淡却柔柔的笑意抱起小小的花朝对煦道:这是你妹妹呢。
要好好疼她啊。
那会儿,含章殿里从不焚香,只取了新鲜瓜果湃在海缸中,甜甜腻腻的清香绕在鼻尖。
如今物是人非几度秋。
花朝幽幽叹息着。
半晌也不见萤儿回来。
遂站起身来,刚要出门,却听到琉璃帘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说是呻吟,却又不太像,伴着急促但又刻意被压抑地喘息声,花朝心内疑惑,悄无声息的走近,那喘息生愈发清晰了,片刻一个女子心满意足的长长吁气声,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呢喃着什么。
花朝已是明白里面在做什么,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扭头而去。
公主。
萤儿从回廊上绕过来。
花朝头也不回,只是疾步走出了含章殿。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萤儿疑惑道,:乳娘带了皇上在御花园呢,咱们要不要过去?花朝蓦然停住脚,萤儿一时不妨,差点撞到她身上。
御花园中。
莺飞蝶舞,春深似海。
花朝远远便瞧见乳娘与冬月几个正坐在昆明湖畔,却不见璟儿,走近一见,顿时惊恼交加,乳娘和冬月,翠儿,环儿四个正兴致高昂的抹着骨牌,几个小宫女内侍团团坐在地上斗草,而璟儿竟然被放在一个摇篮中,身旁并无一人看守。
你们在干什么?萤儿瞪大眼睛道。
乳娘几个转过脸来,见花朝冷着脸站在面前,吓的连滚带爬跪在她脚边道:七,七公主。
花朝怒极反笑:我竟不知,如今宫里竟连规矩都没有了吗?众人以额触地,冷汗涔涔而下。
冬月,我素日见你是个知礼地,却也如此糊涂!花朝冷冷道,: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冬月紧紧咬住下唇,面无血色。
公主,奴婢们一时忘情,还请公主看在太后面儿上饶了咱们这回。
乳娘显见得是新来的,见众人浑身颤抖无法言语,又欺花朝是已出阁的公主,眼前的人儿都是太后亲信,量她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遂壮起胆子笑道。
话音刚落,花朝已怒斥道:好,好个一时忘情,你以为抬出太后,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吗?萤儿,似这等张狂放肆的奴才,该如何处置?萤儿利落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回道:该赏她二十嘴巴。
还不快住嘴?冬月恨恨扯了乳娘。
花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抱了瞪着一双痴痴呆呆眸子的皇帝向无忧宫走去,一面命道:萤儿,去唤了穆公公来见我!今日我要清理后宫!下卷 第一百零五章 肃清后宫(二)忧宫暖阁。
外头春暖花开,阁内却如罩寒霜。
凌太后已闻讯匆匆赶来,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跪着含章殿的乳娘,大宫女冬月,环儿,翠儿并一干小宫女内侍们,均是战战兢兢心怀忐忑,年幼的宫女犹自啜泣不已,见主子进来,唯有乳娘仍看不清楚形势,反而着实松了一口气,甚至放肆的扬起得意洋洋的脸盯着花朝。
面色沉静如水的花朝安坐在塌上,并不看她一眼。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七公主殿下。
此时,一个身材矮胖,手执拂尘的暮年男子走了进来。
花朝放下手中的茶盏,淡笑道:来啊,给穆公公看座。
谢公主殿下赐座!穆公公白胖的面上似乎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微笑,他的笑并不张扬欢快,只是淡淡的,能够看出他是在笑,却永远叫人猜不透这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
凌太后径直坐了软榻一侧,冷冷笑道:本宫不知公主将含章殿一干人囚在无忧宫是何用意?哦?太后原来不知。
花朝似笑非笑看住她。
凌太后被她犀利的眸子看的心内一凛,嘴上犹自强硬道:公主有话,尽可直言。
冬月,那就由你将前因后果讲给你主子和穆公公听。
花朝命道。
凌太后双手不经意颤抖了一会,强自镇定道:冬月。
你怎么得罪了七公主?花朝冷笑着不做声。
回太后,奴婢等人在御花园中抹牌,被七公主撞了个正着。
冬月头也不抬,平静无波道。
穆公公微笑道:宫中严禁聚众赌博,既冬月姑娘供认不讳,这事便可交予奴才处置。
凌太后暗地里舒了口气。
尚在思索着如何讨个情面,却听花朝淡淡道:穆公公别忙,且听我细细问来,当你等斗牌之时,皇上在何处?太后。
乳娘变了脸色,叫起来。
穆公公是何等干练人物,厉声道:放肆!太后与公主驾前,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来人啊,掌嘴!立有内侍上前狠狠掌掴了她十下才作罢。
鲜血顺着她粉圆地面颊留了下来,花朝与凌太后均是别过脸去。
冬月姑娘,公主问你话呢,为何不答?穆公公挂了一抹笑意问道。
冬月惨白着脸,带着颤音道:奴婢等斗牌之时,将皇上放在,放在昆明湖畔的摇篮中。
身侧可有人看护?穆公公惊道。
冬月咬着苍白的嘴唇:回公公,不曾有人看护。
凌太后蹙起眉头,冷着脸一言不发。
太后。
公主,照冬月所言,这起奴才不仅违反宫规,聚众赌博,更有将皇上置于险地,涉嫌欺君犯上等十恶不赦之大罪。
奴才不敢擅专,请示该如何处置?穆公公正色道。
花朝抿了一口碧螺春,缓缓道:照规矩,他们当如何处置?回公主殿下,当处以极刑,并诛灭九族。
穆公公面无表情道。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登时鬼哭狼嚎起来,更有甚者如乳娘。
爬到太后脚下,仿佛得了失心疯般大喊大叫道:娘娘,娘娘,是您要咱们带着小皇上到御花园去的呀。
咱们为您提供了这些方便,您总不能对咱们见死不救吧。
凌太后闻言勃然大怒:死奴才,胡言乱语什么?转瞬变了脸色,对穆公公道:快,快把这些没有王法的死奴才通通处死。
冬月蓦然扬起脸,已是泪流满面:娘娘,奴婢自知今日再无生还之理,奴婢不敢怨娘娘,只是以后不能再伺候娘娘了,求娘娘定要保重,不要再做那些事体了。
说罢,她飞快爬起来,狠狠撞向红漆柱子,随即软软瘫了下来。
冬月,冬月。
凌太后醒过神来,脚步踉跄着奔至她身侧,痛哭失声。
经此一变,众人傻了般愣在那里。
公主殿下。
穆公公仿佛压根没有看到那惨烈的一幕。
花朝转过脸去:穆公公,将这些人带下去,没有我地话儿,任何人不能任意靠近。
是。
穆公公恭身应了,手一挥,便有内侍进来将众人带下去。
一时间。
暖阁内只余下花朝与凌太后,并冬月。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凌太后颤抖着手指指着花朝,恨不得杀了她。
花朝依然冷冷看她:害死冬月的不是别人,是你。
若非你做下那等不堪之事,她又怎会为了维护你而自尽?你,你知道了什么?凌太后惊惶道。
花朝木然道:我听说璟儿受了风寒,本是到含章殿探视,却不想殿内空无一人,只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凌太后颓然跌坐在地上,嘴里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响。
是太医院的李源吧。
花朝默然了一会儿又道。
凌太后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能自有出入宫禁的男子,唯有太医,而一干御医中,只有李源面容清秀,正值盛年。
花朝说起来,只觉不堪到了极点。
事到如今,凌太后反倒不再遮掩,视死如归道:你想怎样?李源,非死不可。
花朝唇角紧绷。
凌太后眼中流下泪来:我情愿死,求你饶他一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花朝侧首叹息。
凌太后双目失神道:自我嫁给允,他便从未踏入过含章殿,哪怕我病的快要死了,他都只呆在云霄宫中与那个小贱人厮混,你知道吗?允离宫去时,我尚是处子之身。
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若是你告诉我,也许我会想了法子放你自由之身。
花朝心中忍不住的酸楚。
凌太后看了她一眼,惨笑着摇头:是我自己不愿意离开,我恨,恨允,恨云妃,更恨极了凌惊鸿,原本想着将璟儿抚养长大,借他之手杀了凌惊鸿,毁了凌家,却不想凌彻心狠手辣,竟将璟儿变成这般痴痴傻傻地呆子。
花朝黯然撑住额头,说不出话,只觉心口空落落地痛。
我本想一死了之,却被李源救下。
自离开亲生爹娘被接进定远王府,虽锦衣华服,却不曾有人如他那般对我温言款款,关怀备至,是我情难自禁勾引了他,我知道此事若张扬了出去,朝野民间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刚刚稳定的澜氏江山,再也经不住这般宫闱丑事,我会一死以谢天下,只求你放过李源。
凌太后说起那些过往,面上竟泛起丝丝柔情。
花朝静静望住她,半晌闭了眼,挥手道:你走吧,让我好生想想。
下卷 第一百零六章 肃清后宫(三)岚溪走后,花朝空坐在冷寂的暖阁中,蛾眉微蔓。
公主,穆公公求见。
萤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花朝动了动酸乏的身子:请。
殿下。
穆公公谦卑的立在一旁。
花朝淡淡一笑:这些日子不见,公公还是这样硬朗。
老了,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侍奉殿下,一晃眼,十几年都过去了。
穆公公感叹道。
他原本是煦的生母,孝安皇后身侧的总管内侍,年幼之时,孝安皇后常命了他带花朝与煦嬉戏玩乐,孝安皇后去后,先皇念他素来耿直冷酷,将之提升为慎行司总管。
花朝歔道:公公这样说,叫我好生难过。
老奴见公主将自己关在暖阁内,委实放心不下。
穆公公道。
花朝蹙眉不语。
太后既自请了断,公主还有何犹疑?穆公公不解道。
花朝冷然道:她不能死!公主是在担心、、、、?穆公公疑惑道。
花朝站起身,沉吟道:自去岁以来,先是盈玉,再是骆倾城,跟着允退位,朝中民间早已众说纷纭,如今若再传出岚溪离世,只怕难难堵攸攸众口。
还有一层意思她不曾说出,那便是,坐在龙椅上的璟儿是个傻子,这个秘密是万万不能为人知的,倘若没有了凌太后,后宫无主。
璟儿该交由谁去看护?若太后不死,那李源便断无生理。
穆公公了然道。
花朝沉沉叹息:活着比死了更需要勇气。
老奴遵照公主的意思审问过那些奴才,说句大逆不道地话,如今的后宫用乌烟瘴气来形容亦不为过,宫女与太监结为菜户,偷运宫中宝物贩卖,这等等等等都是澜氏建朝数百年来宫禁所极度罕见的污秽,这些虽非太后纵容所致。
却也是监管不力的后果。
穆公公痛心疾首道。
花朝听他一一讲来。
只觉闻着惊心。
又怒又恨。
太后所做事体并不避人,因此含章殿中的奴才皆知道的极是清楚。
依老奴之见,他们亦留不得了。
穆公公冷冷道。
花朝眸中露出几许不忍:杀戮未免过重了些。
殿下慈悲心肠,却不知他们胆大包天到何等地步,公主只道皇上瘦弱,可知何故?穆公公叹道。
花朝只觉心头惊跳:何故?据乳娘交代,她每日只晌午喂皇上一次。
余下都在与宫女内侍们斗牌取乐,而看护皇上的几个宫女每每将皇上放在摇篮中便不知去向何处,连尿布、、、、够了!花朝再也听不下去,强压着满腔的怒气和对璟儿地愧疚,:公公不必再说下去,就按您地意思去办吧。
穆公公垂手恭身退去。
花朝颓然跌回椅中,掩住面孔,心痛难忍。
公主。
皇上醒了。
萤儿小心翼翼地打起帘子。
将璟儿抱来。
花朝定定看着这个尚未满一岁的孩子,他的小脸深深的陷了下去,唯有一双大眼睛。
却也不知看人,只是痴痴傻傻的不知望向何处,枯瘦如柴的小手软趴趴垂下,头发亦是稀稀松松的淡黄。
公主,您快别这样,这不是您地过错。
萤儿见她泪流满面,忙劝道。
花朝哭了半晌,将璟儿接过揽在怀里,命道:您亲到浣衣局去,将乳娘接来,就说是我的话,打今儿起,仍命她照顾皇上。
萤儿应着正出门,迎头却见凌彻大踏步走来。
参见王爷。
萤儿忙屈膝行礼。
凌彻不甚在意的挥手命她起了,向内瞥了一眼:公主还在里头?是。
萤儿回道。
凌彻自打起帘子进去,见花朝抱着璟儿坐在塌上,眼角尚有泪痕,不觉纳罕:这是为何?你怎么来了?花朝强笑道。
凌彻走上前为她拭了泪水,柔声道: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快看看皇上吧。
花朝不无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凌彻这才看向她怀中的璟儿,不觉蹙眉道:怎么瘦成这幅模样?又道:为这个才哭吗?待他得知发生的这一切,亦沉默下去,只轻轻按住她肩头,半晌才缓缓开口:是我的不是,只顾着前朝,却不想后宫到了如此不堪地地步。
这又怎能怪得你?你虽为摄政王,到底不好插手后宫之事。
花朝叹道,语声低抑。
凌彻秀扬眉峰微蹙:眼下,你待如何善后?我已做主将上次地乳母赦回。
花朝望住他。
凌彻看着皇帝,点头道: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合心的,你做主便是。
含章殿一众宫人皆难逃一死,我思前想后,一夕之间若只换了含章殿宫人,只怕惹人非议,正要与你商议,自父皇在位之时选过宫人,至今已有二十年不曾遴选,二十年的光阴,任你是天生愚笨,在宫中也早已熬成了人精,一不留神便成祸端,如今不如将到了年岁地宫人一并放还回乡,一来可遮掩含章殿之事,二来也可神不知鬼不觉肃清后宫。
花朝边哄了璟儿入睡,边娓娓道来。
凌彻静静听完,眸子不掩赞许之色:很是,就依着你的话去做。
经此,只怕岚溪心若死灰,后宫不可无掌事之人,皇帝身边也要有忠厚可信的来照顾,我想着不如让月姑姑回宫,亲自照料皇帝,这样,我心内也可稍安。
花朝舒了口气,又道。
凌彻沉吟道:月姑姑将你一手带大,这些年对琛儿尽心竭力,如今又要委以重任,我会命礼部拿出来个决议来,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亦不为过。
我先替月姑姑多谢你了。
花朝感激道。
凌彻揽住她,轻轻拍抚她后背,目光温暖,隐含宠溺:那就不要再哭了,每次看到你的眼泪,我的心就象被揉碎了一般,很痛很痛。
下卷 第一百零七章 夫复何求日,以为皇帝祈福的名义,摄政王下令,宫中凡年满皆可奉旨还乡婚配,与家人团圆,而不愿回乡或上了年纪的宫女内侍皆可随一干太妃前往离宫颐养天年,并谕令各地父母官,凡家世清白,自愿入宫的适龄女子皆可送往京城,每家赏纹银五十两。
谕旨一下,阖宫为之欢腾,皆言摄政王体察甚微,悲天悯人。
民间亦多有美誉,如此一来,朝中素以凌彻严酷手腕来攻击他执政的大臣们也只好三缄其口。
花锦楼。
绿荫深深。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九曲回廊下挂着的一只虎皮鹦鹉尖着嗓子叫道。
萤儿抿嘴笑道:还真是的,它竟比咱们都要眼尖。
只管饶舌,还不迎着?月娘嗔道。
花朝歪在美人榻上看书,闻言亦不起身,只含笑见凌彻大踏步走来。
王爷。
月娘带着众人行礼。
凌彻心情甚好的挥手命她们起了,径直坐了花朝身侧,笑道:怎么睡在这?不觉热吗。
倒不觉得。
花朝将手边的一盏冰酿樱桃递与他,又取了雪绡纨扇在手中为他细细扇了,萤儿几个早赶上来为他褪了朝服和朝珠,换上软底实地银丝黑缎鞋。
凌彻仰头一饮而尽,转过脸见月娘正带着众人告退,忙叫住了:姑姑,还请留步。
是。
王爷有何吩咐?月娘站住脚。
凌彻微微笑道:礼部已议定,给您定的封号是忠顺夫人,正二品。
这?月娘仿佛不敢相信般。
花朝从塌上起身,握了她地手动情道:忠顺二字,姑姑当之无愧。
又微怨道:若是依着我,该是正一品的。
我本是这个意思,只是礼部的那个老腐儒,费了半天唇舌。
他却固执的不肯相让。
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他贬出京师去。
凌彻说起。
犹自恨恨。
月娘早感动的满眼泪花,连声道:奴婢做梦都不错想会有加封诰命的一日,王爷和公主如此厚情真意待奴婢,便是不封赏,奴婢也无以为报,万万不可再为奴婢起了是非。
打今儿起,姑姑不必再自称奴婢。
凌彻道。
又对萤儿等吩咐着:便是你们,也该改口称夫人了。
萤儿早喜不自胜,领了飞红凝翠向月娘行礼道:奴婢等见过忠顺夫人,夫人大喜。
月娘泪眼婆娑的望着花朝。
花朝拍拍她的手笑道:姑姑下去歇着吧,过了晌午,咱们也该入宫去瞧瞧皇上了。
待她们退后,花朝复又躺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怎么?凌彻被她看地啼笑皆非。
花朝微笑缓缓:往日下朝回来。
总是生好大地气。
今日倒是很欢喜呢。
说起来,倒要多谢夫人。
凌彻拥着她一同躺下,神情却是慵懒地。
略略还有一些疲倦。
花朝情知他指什么,却只撇嘴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可不懂王爷是什么意思。
小东西,越发矫情起来。
凌彻爱怜的捏了她的俏鼻。
花朝亦笑起来,拉下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低头抚弄着,忽又想起什么:对了,方才穆公公派人来说,新入宫的宫人们已到了京都,我想着倒不必大张旗鼓地,暂且把她们安置在翠羽宫,待太后选了日子再细细挑选便是。
凌彻本已迷迷糊糊睡去,听她说起这个,却又坐起来,双目炯炯望着那株开的没枝没叶如同雪堆玉砌的樱树。
怎么?花朝又是好笑又是惊异。
凌彻从塌上起身,负手立在台阶上,沉声道:自古,凡宫掖生变,大多由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挑唆并暗中为之奔走所成,澜氏传至今日,尚没有不堪到这般地步,你清楚的,岚溪不足以恩德后宫,又素无长才,若再全权交在她的手上,只怕日后堪忧。
我亦想到这一层,正要与你商议。
花朝盘膝坐在塌上,面有忧虑之色。
凌彻回过脸,饶有兴致道:哦?不知夫人又有何妙计?穆公公与月姑姑可堪大用。
花朝正色道。
凌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由他二人来掌事?前儿个我去看过岚溪,李源的死对她是个不小地打击,如今她心如死灰,整日浑浑噩噩,不问事实,便是璟儿也无法叫她打起精神。
数千人地后宫,若没有精干且咱们信得过之人来掌事,只怕日后仍会出现上次乌烟瘴气之状。
花朝停了半日,又道:穆公公与月姑姑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该怎么管教宫人,他们最是得心应手,交给他们,当保安宁。
凌彻含笑揽过她的肩:我今日总算了解到,什么叫做夫复何求。
不嫌我过问朝政后宫之事了?花朝斜睨着他笑道。
凌彻覆上她娇艳地红唇,轻轻啃噬着:这天下,可还有你不能过问的事儿吗?风过。
满院皆香。
用过午膳,因花朝要入宫理事,凌彻便独自歇息去了,月娘,萤儿,飞红,凝翠皆跟了她入宫,刚走到大门侧,只听后头一阵脚步声,伴着稚气的叫喊声:姑姑,姑姑。
花朝转过身,只见琛儿已满头是汗的跑至身旁。
姑姑,我要随你进宫去看弟弟。
琛儿牵着她的手撒娇道。
花朝又怜爱又无奈点了他的额头:琛儿又不乖了,朱师傅要生气的。
琛儿和朱师傅说好了,不信您问朱师傅。
琛儿指着后头。
朱明远疾步赶上来,躬身行礼后方道:是,小王爷已完成今日课业,微臣特许放他半日假。
既如此,那你就随我去吧。
花朝抚着琛儿的小脑袋笑道。
下卷 第一百零八章 晴天霹雳月。
流火烁金。
训练有素的宫人稳稳当当抬起金顶软轿,悄无声息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上,萤儿与凝翠飞红紧紧跟在轿子两侧,后头还有一顶官用四人小轿,里头坐着刚被册封为正二品忠顺夫人的月娘。
公主,前头就到含章殿了。
萤儿道。
花朝无声的叹息着:不必进正殿,先去看皇上。
是。
萤儿应道。
琛儿眨巴着大眼睛扯了花朝的衣角:姑姑,您不喜欢太后吗?怎么这样问?花朝惊诧道。
琛儿一副想当然的模样:如今宫里头是太后最大,您进宫理当先去看她,可您不去,是因为姑姑不喜欢太后,对不对?末了又道:琛儿也不喜欢她。
琛儿。
花朝闻言头疼不已,这个孩子自幼便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敏感与早慧,她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幸还是祸。
琛儿垂下头瘪了嘴道:朱师傅说,这些话不能说给姑姑听,不然姑姑要不高兴的,看来朱师傅是对的。
琛儿,这些事情你不懂,如果人和人,仅仅可以用喜欢和不喜欢来分,那么一切都会变的简单美好,还有,你要记得,有些话是不可以轻易对人言的,尤其你方才的最后一句话,只能把它放在心里。
花朝抚着他的头温和道。
琛儿歪头想了半日:琛儿懂了,琛儿只会和师傅。
姑姑说,不会和旁人说的。
乖。
花朝欣慰道。
轿子停在清音阁,花朝携了琛儿走下来。
奴婢等恭迎公主殿下,小王爷。
乳娘带着众宫人迎上来。
因皇帝年幼,且身子柔弱,是以殿内只用了些许地冰轮,比外头略微少了些热气罢了。
回来这几日,可还过的惯吗?花朝抿了一口用冰水泡过的香片。
对乳母道。
当日。
乳母言皇帝比着一般的幼儿太过安静了。
这话惹怒了凌彻,将她贬到浣衣局去,花朝将后来的乳娘发落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又将先头的乳母赦了回来。
乳母闻言,诚惶诚恐道:多谢殿下垂询,奴婢很好。
你不必如临大敌。
战战兢兢的,那日王爷是在前头生了气,偏生过来又听见你地话,一时着了恼才到那般地步地,如今你只管好生照管皇上,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花朝安抚道。
乳母跪在地上,泪水爬满脸庞,连声道:奴婢万万不敢对王爷有何怨怒。
原本是奴婢地不是。
如今公主又将奴婢从那不见天日的去处,奴婢敢不尽心尽力?这是公主赏你的金须如意镯。
萤儿将一个锦盒递给她。
乳母受宠若惊道:这,这太厚重了。
奴婢不敢受公主的大礼。
一旁的凝翠抿嘴笑道:咱们公主一向对身边的人宽厚,妈妈呆待久了便知晓,快收了吧,论理公主赏赐原不该辞的。
乳母欢天喜地地谢了赏,将皇上抱出来。
花朝接过璟儿,细细审视了半日,面上露出笑意:不过几日,胖了些许呢,可见并不是素性秉弱的缘故。
正是呢,奴婢问过太医,说皇上底子倒是好的。
月娘亦道。
琛儿凑上前去,讶异道:姑姑,他怎么那样小?傻孩子,琛儿象璟儿那样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的呢,姑姑和月妈妈把你抱在天哄啊哄的就这样大了。
花朝笑道。
琛儿睁着大眼睛,将手指头伸到璟儿的小手中去,说来也怪,璟儿握在手心里便不再松手了,琛儿惊喜不已:姑姑,姑姑,您瞧,您瞧。
是,姑姑看着呢。
花朝将璟儿递与乳娘,琛儿立刻偎了上去。
花朝站起身来,对萤儿道:你在这陪着琛儿,我和月姑姑到前头瞧瞧太后。
含章殿。
凌岚溪身着藕丝琵琶衿上裳跪在佛前,高高盘起的流云髻上只攒了几颗孔雀东珠,在乌黑地发间闪出荧荧地冷光,殿内如雪洞般素雅空旷。
你又何必自苦?花朝心知她是在为李源服丧,叹道。
凌岚溪亦不回头,只淡淡道:有事?新进宫的宫女已被安置在翠羽宫,挑选分派之事、、、、、话犹未完,已被她冷冷打断:这些均与我无关,公主与王爷自行解决便是。
既如此,日后这宫中大小琐事暂且交予穆公公与忠顺夫人来处置,你看这样可好?花朝不温不火道。
凌岚溪冷笑道:我可以说不吗?你好生将养吧。
花朝微微蹙起眉头,抬脚向殿外走去,却又忽站住,转过脸道:我知道你心若死灰,可璟儿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孩子,这一生你也只能有他一个孩子了,不管为了什么,你总该时常去瞧瞧他。
说完这些,花朝头也不回地出了含章殿。
身后,凌岚溪苍白的面容上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又是一个可怜人。
月娘叹道。
花朝沿了花架信步向无忧宫去,闻言淡笑道:这宫里头的女人,哪个不苦?奴婢日后便要长住在宫里了,公主定要好生与王爷过日子,不可耍小孩子脾气,事缓则圆,如今王爷事事不忍您伤心,您也不要逼迫于他。
月娘转而殷殷叮咛。
花朝定了定神方道:姑姑放心,我省得了。
他肯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已是不易,还能苛求什么。
绕过一段假山,眼前便是翠羽宫,花朝本想进去嘱咐一二,无奈日头毒辣,终究还是作罢,顺着阴凉的宫墙疾步向前走去,忽听墙内有人在低声私语着什么,言语中提及自己和凌彻,不由站住脚。
听说,安置咱们在翠羽宫住下,是七公主的话儿。
一个娇柔的女声道。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真是咄咄怪事,这皇宫到底是谁做主?难道不是太后最大吗?你真是个呆子,难道不知七公主下嫁的正是如今掌权的摄政王吗?连皇上都要对摄政王唯命是从,太后又怎敢在七公主面前托大?怪不得呢,听说摄政王在外头赫赫威名,回到王府却对七公主言听计从。
月娘听到这里,不由得掩口失笑。
花朝瞪了她一眼,正待抬步离去,却听那个娇柔的女声叹道:再好又有什么用?可惜了。
她本是帝王宠女,又嫁到天下至贵之家,有什么可惜的?那女子先还不说,后耐不住软磨硬缠,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吧,我听人说,七公主那年落水小产后,湖水寒气入体,只怕再也无法受孕了呢!下卷 第一百零九章 积福政殿,凌彻身着朝服金冠高坐在御座一旁的椅上,端水,眸沉似星,生就的天人之姿,龙凤之表,便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们在他面前也不敢肆意托大,倚老卖老,这两年来,凭着他的严酷手腕,雷厉风行的禀性,一扫先皇在时萎靡的风气,他又重农耕,行新法,严肃军纪与贪污舞弊案,四海虽不至一片升平之景,倒也渐渐清明起来。
此时,户部尚书正立在殿中回禀着各地农耕的收成。
王爷。
小安子瞧瞧站在他身后,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殿内有大胆的略微抬头看去,只见凌彻脸色突变,素日冷漠淡定的面上竟有几丝慌张的神色。
王爷,臣请示,是否要减免税赋?户部尚书犹自道。
凌彻霍然起身向后头走去,丢下一句:容后再议。
众人不由的议论纷纷,不知出了什么事。
甬道上。
小安子紧紧跟着大踏步的凌彻。
那两个宫女呢?凌彻眼中直要喷出火来,脸色铁青道。
小安子忙道:穆公公已经两人带到无忧宫去,等候王爷公主发落。
凌彻不再多说,只是目光一分一分的阴冷下来。
小安子在他身侧服侍已久,但见他如此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忧宫外。
两个宫女跪在如火骄阳下,穆公公立在台阶上不知在训斥些什么。
两个宫女便哀哀痛哭起来。
王爷到!小安子高声通传到。
穆公公迎上去:恭迎王爷。
是这两个宫女?凌彻眯起眼,声音阴郁的吓人。
穆公公恭敬道:回王爷,正是。
拉下去,仗毙!株连九族。
凌彻冷冷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地事情。
穆公公愣了愣,随即道:是,奴才领命。
一个宫女瞪着惊恐的眼睛,眼一黑。
昏了过去。
另一个宫女却惨白着脸。
厉声叫住了正待向内殿走去的凌彻:王爷,留步!穆公公,还愣着做什么?凌彻瞥了他一眼。
饶是穆公公这样以严刑酷法扬名的人,在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下也噤若寒蝉,连声道:来人啊,快把这两个贱婢拉出去。
王爷,王爷。
请听奴婢一言。
绿衣宫女在内侍的拉扯下犹自奋力叫道。
穆公公生恐凌彻责他办事不利,狠狠一个耳刮子打过去:放肆,谁许你在此大呼小叫?王爷,您杀了奴婢不要紧,只求您收回株连九族的命令,奴婢死不足惜,只怕会带累您的声明,奴婢在民间。
听百姓们交口称赞您体恤仁爱。
如今若是为了奴婢犯下地过错,使上百人送了性命,终使是奴婢之过。
王爷也逃不过昏庸暴戾地名声。
绿衣宫女满口是血,在内侍地拖拉下含糊不清的叫喊着。
凌彻依旧不为之所动,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放过她吧!软帘被高高挑起来,月娘扶着面色如雪的花朝从殿内走出来,后头跟了几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太医。
凌彻心内一紧,忙上前揽住她的腰肢:哪里不舒服吗?彻,放了她们吧,是你我无福,和他人有何相干?花朝倚在他胸膛,强忍着泪意。
凌彻微微蹙起眉头,似悲似叹:到了此时,你竟还在担忧我的名声!就当是为我们积福吧,焉知不是以往杀戮过重的报应。
花朝冰冷地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象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凌彻颓然无力的挥挥手。
绿衣宫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月娘带着众人无声退去。
彻,为什么不告诉我?花朝眼中无泪,心中却在滴血。
凌彻紧紧拥住她,俊秀的面容是满是悔恨,只觉痛到了极处:痛失孩儿,原本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瞒了你与容妃达成那样的协议,若不是我始终不放弃篡位夺权,你也不会愤然离开王府,更不会被盈玉推入湖中,我害怕,怕被你知道,你会恨我,会离我而去。
傻子,你好傻。
花朝心中被硬生生地剜出一个洞,痛的几乎麻木,只喃喃道:我怎会离开你,这天地间,我有地只不过是一个你。
凌彻抚着她地长发,语声低沉:对我而言,这世间你最要紧。
陡然间,花朝只觉周身力气消失,手足皆软,再不能支撑,凌彻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殿中美人榻上,自己半跪在榻边,吻着她的手指:乖,睡会吧,睡醒了就好了。
花朝已累极,依言缓缓阖上眼睛。
凌彻痴痴看了她半晌,见她沉沉睡去方轻脚走出殿外,面南临窗,微微锁起的眉头凝望宫苑里地一株老樱树,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姑丈。
琛儿唤道。
凌彻转过脸,淡淡道:你姑姑睡下了。
我知道,我是来看姑丈的。
琛儿乖巧道,:月妈妈说,姑丈心里难受极了,所以琛儿想来琛儿应该来陪姑丈的。
凌彻第一次好好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眉眼愈来愈象煦了。
姑丈,姑姑会好起来的,对吗?琛儿盯着他,似乎在要一个让自己安心的承诺。
凌彻蹲下身子,伸出手臂,琛儿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投进他怀里。
是的,你姑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她舍不下琛儿和姑丈,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凌彻将脸轻轻放在他肩头上,坚定道。
琛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一生中,他永远也忘不了姑丈唯一的一次拥抱,失态及眼泪。
下卷 第一百一十章 历练阴飞逝。
转眼琛儿都已六岁了。
六年,足以让一个顽童成长为朗朗少年,亦可使红颜变白发。
公主,这是老王妃五十大寿得的贺礼,奴婢念与您听听,南安郡王妃,玉佛一尊。
荣王妃,赤金寿桃五颗。
宁王妃,金丝楠木拐杖一柄。
顾夫人,翡翠屏风一架、、、、,萤儿立在塌前,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尚未念完,却被打断。
花朝慵懒的阖上眼:谁和你背账吗?不过是白问了一句,你倒好,拿出礼单子来说个一通,将贺礼都送到王妃房里去吧,说我过会子就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是。
萤儿抿嘴笑着退出去。
花朝又命道:飞红,去瞧瞧小王爷可下学了,凝翠到前头传话,命人进宫和王爷说一声,今儿老王妃大寿,便是有再要紧的公务,也须得尽早回来。
两人应着去了。
花朝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打量着镜中云髻高鬟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绣着繁复花纹的挖云鹅黄片金里鸾衣穿在身上,袅娜身段表露无遗。
在想什么?身后熟悉的温暖气息。
花朝淡淡一笑:母亲四十寿诞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一眨眼,都十年过去了。
是啊,可我的朝儿依旧是这般倾国倾城,容颜不老。
凌彻在她鬓间印上轻轻一吻。
花朝回过脸,见他已换了金章华绶的礼服。
紫金冠高高束起,玉色罗带系在腰间,这些年地宦海历练,愈发彰显出沉稳雍容气度,她不由扬眉而笑:王爷亦是风采犹胜当年呢。
哦?我只当自己老了呢。
凌彻莫名感叹道。
花朝抚着他的鬓角,柔声道:谁说的,摄政王正当盛年呢。
姑丈,姑姑。
门外一声清越的呼唤。
是琛儿。
快进来。
花朝含笑招手。
琛儿身量虽不足。
举手投足却如小大人般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进的房来,先恭敬行礼道:扰了姑丈,姑姑说话,是琛儿的不是。
无妨。
凌彻直起身子咳了一声道。
花朝却将他一把揽在怀里,细细问些衣食起居和课业。
飞红,请朱师傅到前头奉茶,只说今日老王妃寿诞。
请他不必推辞,定要留在府内赴宴。
凌彻抿了一口茶,命道。
花朝闻言亦道:方才萤儿说,顾大人已到了前厅。
那我先过去,你带琛儿到母亲那里去吧。
凌彻起身向门外走去。
琛儿见姑丈走的远了,揽了花朝的颈子,嘻嘻一笑道:姑姑,您今儿好美。
这孩子。
怎么每每见了你姑丈就拘束起来?花朝嗔道。
琛儿到底是个孩子。
嘟起嘴道:姑丈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老腻着姑姑和乳娘,还说我虽年幼。
却是先皇御封地广平王,要有个王爷地样子。
你姑丈虽严苛了些,却也是为你好。
花朝摇头笑道。
琛儿正色道:姑姑不必忧心,琛儿生下来便没了父王母妃,自幼在姑姑和姑丈身边长大,不管姑丈对琛儿好是为了让姑姑开心还是别地什么,琛儿都会铭感在心,永世不敢忘怀。
琛儿。
花朝蹙起眉头。
他的话有一种别样的意味,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琛儿见姑姑不悦,转瞬又恢复了俏皮的神色,嬉笑道:姑姑,咱们快去给外祖母贺寿吧。
凌王府内。
冠盖云集,一片歌舞升平。
次日一早。
琛儿便赖在花锦楼软磨硬泡,不住声的央求道:姑姑,您就让我去吧,骑射师傅都说琛儿的马术和箭术足以跨马行猎了,不信,您唤他们来问问便知。
过几日,等你姑丈有了空闲,陪你一道去不好吗?花朝到底不放心。
琛儿的头摇地如拨浪鼓一般:只怕等到冬天落了雪姑丈也不会有空闲的,大不了您让骑射师傅跟了琛儿一道去,再多带些侍卫就是了。
不然,到皇家园林去,如何?花朝退而求其次。
琛儿一脸的不情愿:那多没意思啊,奴才们把猎物都给送到手边了,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去了。
说着,他扔下手中的弓箭,赌气坐在一旁。
你这孩子。
花朝无奈道。
凌彻微笑颌首道:好志气。
遂对花朝道:便是鹰,也要他历练历练才是,让他去吧,我命凌风随他一起,这样你总可安心了。
真的可以吗?琛儿欢喜起来,眸子一亮。
花朝笑道:难得你姑丈都替你求情,姑姑还有不允的理儿吗?去吧,让凌风好生跟着,多带些侍卫。
琛儿喜不自胜的去了。
凌彻不动声色地赞道:这孩子颇有些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劲头。
好还是不好呢?花朝笑道。
凌彻看了她一眼,淡笑道:我该上朝了,你再睡个回笼觉吧。
晌午。
凌王妃派人请了花朝到正房用膳。
秋日寂寂。
百无聊赖,终是无趣。
焚了一注清香,花朝闲闲坐了院中抚琴,多日不碰,手生的紧,一曲出水莲竟弹地断断续续,不由得心浮气躁,手上一用力,琴弦铮的应声断了,养了数月的水嫩指甲陷在肉里,刺心的痛。
凝翠,快快,拿药来。
萤儿唬了一跳,跪下握了花朝的手。
正乱着,只见飞红从前头慌慌张张跑来,口中还叫道:公主,公主,不好了。
下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断朝只见飞红神色慌张的跑来,口里还叫道不好了,心内早已咯噔一下。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飞红奔至她面前,扑通跪下,腮上挂着泪,带了几缕颤音道。
萤儿忙道:有话好好说,这样没头没脑的唬咱们一跳。
回公主,小王爷他从马上坠下来了。
飞红抹着泪水哭道。
花朝闻言脚下虚软,浑身颤抖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小王爷呢?萤儿紧紧搀住她,急切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廊子上面色凝重的凌风抱着琛儿疾步朝这边赶来,后头几个侍女扶着凌王妃脚步踉跄的跟着。
琛儿!花朝挣脱萤儿的手,赶至跟前,只见琛儿阖着双目安静的躺在凌凤臂弯中,面孔发青,嘴唇惨白,额头上被粗粗缠了一圈白布,鲜血已浸透,直叫人触目惊心。
花朝心下全然凉透,惶然叫道:太医,太医呢?朝儿,朝儿,你别急,娘已命人去请太医来了。
凌王妃握了她的手安抚道,又对凌风道:快,快把孩子放在床上去。
将琛儿安置在花锦楼的正房内,凌风早默默跪在地上。
琛儿,你听的到姑姑在叫你吗?花朝俯在床沿凄凄唤道。
琛儿小小的身子动了动,眉头拧起,仿佛正在受着极大的痛楚,口中含混不清地叫道:姑姑。
姑姑,琛儿好痛。
乖,乖琛儿,告诉姑姑哪里痛?花朝心如刀绞,双手颤颤的却不敢触碰到他的身子,生怕一不留神弄痛了他。
琛儿却只是毫无意识的喃喃道:好痛,姑姑,姑姑。
太医呢。
太医怎么还没来?去。
再宣。
误了诊治时机,我要他们太医院个个人头落地!花朝听他一声声的呼痛,已濒临崩溃,厉声对房内诸人喝道。
众人傻在那里。
这些年,便是萤儿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太医到,太医到。
桂妈妈一路叫道。
众侍女如得了救星般,亦顾不上回避。
众星拱月般将太医拥到床边去。
太医,快,他说痛,你快想法子给他止痛。
花朝心急如焚道。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巍巍安慰道:公主不要心急,让微臣先细细察看小王爷的伤势,这样才好下药。
萤儿扶了花朝立在一旁,她亦早惊吓地魂不附体,只强忍了不敢落泪。
老太医手势娴熟地从上至下将琛儿地身子捏了个遍。
沉吟片刻道:敢问小王爷落马之时。
何处先着地?凌风,太医问话呢。
凌王妃忙道。
凌风面有愧疚之色,只垂头道:奴才没用。
奴才不知。
是你一路跟着琛儿,你怎会不知?难不成他落马之时你不在身边?花朝怒极。
凌风的头愈发垂的低了:奴才有负王爷公主大恩,小王爷使计甩下奴才等人闯进深山,那畜生受惊将小王爷抛下马,是萧大人路过此处,将小王爷救起交给奴才的。
萧大人?凌王妃诧异道。
凌风回道:是,萧桓萧大人。
花朝愣住,他何时回京,自己竟丝毫不知。
他任期已满,照规矩该先行回京复职后再行任命。
凌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淡淡的语气仿佛是在为花朝解惑。
太医转过脸来:公主,小王爷双腿皆断。
你说什么?花朝眼前一黑,直欲昏厥过去。
凌彻适时紧紧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沉声道:他年纪尚幼,接好想来应不致留下遗患。
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小王爷左腿无碍,只是右腿,臣猜想小王爷跌下马时右腿被地上的利物刺中,已伤及骨髓,若想痊愈不留遗患,却是困难地紧。
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道。
花朝颤声道:若如你所说,琛儿的右腿会变,是吗?臣惶恐,只怕十有八九。
老太医叹息道。
凌王妃已是流下泪来:太医,这可怎么成?您再想想法子吧,这孩子自幼心高气傲,若是变成了子,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不,不会的,琛儿,我的琛儿怎么会变成子?不会的。
花朝双目失神,却流不出半点泪来,神色凄惶的叫人不忍看。
凌彻亦沉默下去,只紧紧揽住她,半晌才道:真地没有法子吗?老臣有心无力。
太医摇头道。
萤儿并桂妈妈,飞红凝翠几个已忍不住泪水,掩面痛哭起来。
或有一法可试。
跟着老太医前来地少年清晰却淡定道。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什么法子,你说。
花朝双目炯炯看着他,仿佛抓住一颗救命稻草。
少年此时却不安起来,偷眼瞥着老太医。
凌彻打量着他:你是谁,看着倒不似太医院的人?回王爷,这是老臣的孙子,因老臣身子年迈,这几日行路不便,他不放心,所以跟着老臣,小孩子家信口胡言,还请王爷恕罪。
老太医忙道。
少年红了脸,辩解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果真有法子吗?花朝死死盯住他,急促道。
少年定了定神,不理会祖父阻止地严厉眼神,自顾自道:以前在书上看过,若四肢受伤,伤及骨髓,并非全无办法,唯兰岌草可治。
兰岌草?老太医须发微颤:孽障,你只知兰岌草可治,又怎知这兰岌草乃千年圣物,千年方得一见,王爷与公主不知便罢,若知而不得,岂不是愈发困扰。
下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病岌草,这个传说中的千年圣物,如今却成了琛儿的救彻为此下诏:举国上下凡有献上此药者,重赏千金。
琛儿随后便醒来,额头的伤本无大碍,只是右腿动弹不得。
公主,您都不眠不休的守了好几日,这会子小王爷睡下了,有奴婢在这儿,您就去歇息歇息吧。
萤儿劝道。
花朝只是紧紧攥住琛儿的手,贪恋的注视着他沉沉睡去的容颜,不肯离开。
朝儿。
凌王妃从外头走来。
花朝站起身来,扶住她:母亲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瞧你这个样子,母亲怎能睡的下?让萤儿陪你进去躺着吧,哪怕睡不下,好歹也要养养神才是。
凌王妃憔悴的面上满满都是心疼。
花朝知她怜惜,遂屈膝道:有劳母亲费神,孩儿暂且退下。
回到房内,凝翠飞红早已备好了热水,萤儿用手试了冷热,伺候她褪下繁琐的宫妆,缓缓的滑进檀香木桶内。
还没找到兰岌草吗?花朝阖起双目,忽道。
萤儿取了云锦帕子在她背上轻手揉捏着,见问方道:还没有,王爷将赏金已增至万两,公主不要心急,想那兰岌草乃千年圣物,寻常难得一见的,费些时日也在情理之中。
我只怕再过两日,琛儿就要知道他的右腿竟伤到了这个地步。
花朝的脸掩映在一片氤氲水汽中,哀恸低沉地声音让人心口莫名抽痛。
萤儿强笑道:也许明儿一早就得了呢。
花朝自水中起身。
凝翠忙将寝衣披在她身上,内室已燃了上好的水沉香,在双耳碧玉香炉内袅袅飘散着,银红的纱灯笼在烛台上,朦胧的微光叫人不觉萌生睡意。
我只在塌上歇息片刻便是。
花朝摆手示意不必抻被。
飞红偷眼看向萤儿,萤儿也只一脸无奈。
公主,您歇着吧,奴婢给您捏捏。
松松乏。
凝翠伶俐的跪在地上。
花朝不置可否。
缓缓闭上双眼。
萤儿与飞红见状。
遂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梦里。
一片灿若云霞的桃花林中,琛儿身着湖水蓝的锦衣在前头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叫道:姑姑,姑姑,快来啊,这有好多好多地花。
花朝含笑跟了上去:慢着点,看着脚下。
姑姑。
您瞧这支好看吗?琛儿伸手摘下捧到花朝面前。
花朝深深吸了一口:好香。
姑姑您瞧,上面有一枝好漂亮,您等着,琛儿去摘给您。
琛儿指着远处那颗处,说完便走到树下,一点一点地向上爬。
花朝抬眼看去,只见那枝桠直入云霄,再看琛儿地身子已悬在半空。
早惊的无以复加。
赶至树下急急唤道:琛儿,不要再上去了,快下来。
姑姑。
我已经摘到了,这就下来。
琛儿兴奋不已。
话犹未完,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抹湖水蓝身影如断了线的纸鸢直直掉落在眼前,他浑身是殷红的鲜血,从他额头上,鼻孔中,嘴里,铺天盖地。
琛儿,琛儿。
花朝扑上前去哭叫着。
正在这时,她身后出现两个人的身影,却是煦和岚若,他们冷冷的看着花朝,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花朝又惊又喜,叫道:四哥哥,岚姐姐,你们回来了!可他们什么都不说,身子轻飘飘的渐行渐远。
朝儿,朝儿。
熟悉的声音将她自梦中唤醒,醒来只见凌彻坐在身侧,满脸皆是关切,而自己早已泪湿罗帕。
做噩梦了?凌彻温柔拭去她的泪痕。
花朝再也忍不住,张臂搂住他颈项,泪如雨落:我梦见琛儿从树下掉下来,跌的浑身是血,还有,还有煦和岚若,他们冷冷的看着我,就只是那样看着我,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乖,没事了,那是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乖。
凌彻柔柔抚着她的后背。
花朝倚在他怀中,听着他平稳且强有力地心跳,渐渐安下心来,只是眉宇间依旧笼着一层郁郁之色:这么好呢?悬赏令已颁下几日,却总不见有人送来兰岌草。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我已派大内侍卫深入山川,遍访名医奇药,这世间如此广大,我偏不信独有兰岌草可用。
凌彻握住了她地手,沉定道。
花朝略略舒眉,又道:琛儿呢,还在睡着吗?母亲在那里,过会子再去不迟。
凌彻止住她欲起的身子。
花朝依言躺在他怀里。
王爷,萧桓萧大人求见。
小安子在外禀道。
花朝这才想起,萧桓已回京多日了。
请他到书房稍候,我过会子就去。
凌彻波澜不起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小安子应着自去。
在想什么?凌彻带着一如往常地淡定笑容,用手指托起花朝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对视。
花朝静静看住他,眸子清透:他救了琛儿,我们该好生谢他的。
仅此而已?凌彻似笑非笑道。
花朝别过脸,拢了披风站起身来:不然,王爷以为如何?也许,他求见的不是我呢。
凌彻立在她身后,冷峻面孔紧紧绷住。
花朝怔了怔,心念电转间,蓦然明白过来,回头嫣然一笑道:怎么,难不成王爷吃醋了?我去前头瞧瞧。
凌彻重重咳嗽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花朝望着他的背影怅然失笑。
这些年,绕是萧桓远远的避开了京师,将自己发配到荒凉寂寞的岭南,却还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从来不曾放开。
谁又能料到,坐拥天下权倾一时的摄政王竟还有这般时候呢。
下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义妹日金菊盛。
一丛浅淡一丛浓。
南飞的大雁在头顶呈人字形呜咽而去。
公主,王爷请您过去。
侍女不知何时走来。
花朝闻言只道:萧大人走了吗?还未曾。
侍女恭敬答道。
花朝不觉诧异,又道:王爷在何处?回公主话,王爷在书房,与萧大人在一处。
侍女回道。
花朝不知凌彻何意,也只得扶了侍女的手向书房走去。
凌风守在书房外,见花朝走来,仍是满面的不自在,琛儿的受伤,虽与他无关,到底有失职之嫌。
公主。
凌风跪下道。
花朝淡淡道:日后不必行此大礼。
到底又道:那本是意外,我心中并不怪你,你无须如此自责。
是,多谢公主。
他本是威风赫赫的七尺汉子,自幼跟在凌彻身旁,便是凌王妃素来也不把他当下人看,如今竟被花朝这几句话盈了满眶泪水,哽咽道。
侍女推开虚掩的房门,退至一旁。
微暗的书房内,凌彻坐在靠南窗的椅上,脸色晦涩难辨,他面前却赫然跪了一个粉衣女子,垂头敛眉,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还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副雪溪图前,虽多年未见,花朝仍是一眼便认出那是萧桓。
来了。
凌彻最先看到她,不温不火道。
萧桓蓦然回首。
只觉房内霍然一亮。
那俏人儿身着云霏缎织百花锦衣,下头系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如云高髻上只簪了只凤钗,鬓后压了朵秋海棠,光阴荏,却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素颜上依旧是那抹淡淡笑意。
四目相交地刹那,往事如潮。
凌彻的脸色已变的铁青。
如罩寒霜。
眸中杀气顿现。
萧大人。
别来无恙?花朝缓缓垂下目光,平静微笑道。
萧桓面色灰白,涩涩行礼道:是,臣,参见公主。
萧大人相救之情,我和王爷尚未亲自道谢,待琛儿好了。
也要谢过萧大人。
花朝走到凌彻身旁,正色道。
凌彻只漫不经心的饮茶,并不做声。
公主严重了,臣不过是恰巧遇到,举手之劳。
萧桓已面色如常。
凌彻咳了一声,指着跪在下头的女子道:她身上有兰岌草。
果真?花朝过望。
那粉衣女子叩头道:奴婢云珠参见七公主。
快起来,你果然有兰岌草吗?花朝亲自扶她起身,急切道。
粉衣女子扬起脸道镇定:是。
奴婢有。
是你?花朝却愣在那里。
粉衣女子不卑不亢道:是奴婢。
奴婢当日出言伤及公主,幸公主慈悲心肠,救下奴婢九族。
奴婢无以为报,特献上家传宝物兰岌草。
说罢,将怀中抱的锦盒呈上。
云珠便是那日断言花朝无法再孕的宫女,后被凌彻发落至离宫,离宫远离京师,消息不通,是以她听到消息已是几日之后,她冒着死罪逃出离宫,赶至定远王府却被侍卫拦住,幸而萧桓过府探视琛儿,恰巧在门外得遇云珠,问清状况后带她来进了王府。
宣太医。
凌彻凝声道。
花朝且不管真假,将手中锦盒打开,一股奇异的冷香扑鼻而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紫蓝色地花朵安静地躺在盒内,长长细细地颈子仿佛不堪负重,不过巴掌长的东西在花朝手中却如同千金重。
老臣参见王爷,公主。
太医道。
花朝忙叫他起:快来看看,这是否兰岌草?太医接过盒子,细细辨认半晌,惊喜道:是,是,这正是如假包换的兰岌草,不知公主从何处得来?奴婢家中世代行医,这株兰岌草乃先祖于山中偶得,历代相传。
云珠回道。
花朝眼里泪光莹然,握了她的手道: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奴婢不敢,这是公主仁德所致,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公主慈悲,救下奴婢满族,倘使奴婢死了,这药便不知落入何人之手,便是奴婢不死,也不会轻易献上,这一切皆因公主恩德过人,奴婢不敢受赏,唯愿小王爷早日站起来。
云珠真挚道。
花朝含笑道:虽如此,我却不安。
如此,她便不必回离宫了,暂且在府中住下如何?凌彻望着花朝道。
花朝喜道:这样便再好不过了。
是,奴婢遵命。
云珠盛情难却。
花朝又道:你对琛儿有大恩,我便做主了,打今儿起,你便脱贱籍,不必以奴婢自称。
又对众人道:日后都称云姑娘,可记得了?是,奴婢等见过云姑娘。
云珠惶恐道:这,这,奴婢不敢。
公主既发话,你不必推辞,只安心在府中住下。
凌彻淡淡道。
萧桓亦笑道:云姑娘仁义双全,当此福分。
云珠望向他,俏脸微红。
花朝看在眼中,心念不由一动,细细打量来,只见云珠生得袅娜纤巧,柳眉檀口,早就有七分欢喜,她虽非世家小姐,却也家世清白,观其言谈举止亦是甚有家教,因问道:云儿可读过书?家父开明,曾请过教习先生。
云珠大大方方道。
凌彻站起身来道:传话下去,备宴,今日为萧大人洗尘。
还有一事想要和王爷商量。
花朝欢喜道。
凌彻心领神会:想必是为云姑娘吧?王爷,云姑娘如今住在王府,总要有个名分,我和她甚是投缘,想要长长久久的相伴,不如王爷认了云儿做义妹如何?花朝携了她的手笑道。
凌彻宠溺笑道:你只管做主,也不问问云姑娘地意思?妹妹见过王兄。
云珠跪拜下来,她亦是玲珑剔透之人,何尝不明白花朝的意思。
凌彻笑道:妹妹请起。
萧桓心思复杂的盯住花朝,五味呈杂。
下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似头场雪的时候,琛儿已然行走自如。
傅云珠留在王府中有月余,旁人皆谓她一步登天,不但脱了贱籍,且得了公主欢心,被摄政王认作义妹,来日再若寻个门第高华的夫婿,封做诰命,想来后福无穷矣。
她闻言却只一笑,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每日只侍奉老王妃礼佛,凌彻若不在府中,便陪了花朝说笑针线解闷,行止有度,落落大方,惹了整个王府的人交口称赞,便是桂妈妈先前不屑,此刻也道她好,花朝愈发欢喜起来。
一早。
静苑正房内。
外祖母,姑丈应承了琛儿,过几日带琛儿去行猎呢。
琛儿腻在凌王妃怀里。
凌王妃变了颜色,急促道:不成。
姑姑。
琛儿跺脚道。
花朝淡笑道:母亲不必多虑,有彻在,想必无事,咱们管的他一时,难不成还能管了他一世?总不至因噎废食吧。
你们倒是放心。
凌王妃嗔道。
傅云珠温婉笑道:母亲想啊,小王爷落马而不惧怕,反而愈挫愈勇,这是好事呢,再者,正如公主所言,有王爷亲自教习,小王爷的马术只有好的,怎么再受伤?可不许调皮。
凌王妃抚着琛儿的头密密叮嘱道。
琛儿欢喜道:外祖母放心,等琛儿猎了熊来,给您做斗篷。
好,好。
乖孩子。
凌王妃喜道。
花朝正色命道:琛儿,朱师傅在书房等候你多时了,荒废了这些时日,还只在这里撒娇。
是,琛儿这就过去。
琛儿冲凌王妃吐了吐舌头。
萤儿带他跪安后方去书房。
外头冰天雪地,房内却温暖如春,遍体雕了繁云的博山香炉中燃着上用檀香,烟气从镂空地云朵中逸出。
有如仙气缭绕。
宝相端庄的观音大士在这云雾缭绕中。
越发笑的神秘,叫人猜不透。
因老王妃每日膳后必要礼佛,花朝携了傅云珠亦告退。
石子漫成的小径上,两人低声笑语。
这些日子在府中可还住得惯?花朝顺手折了素心腊梅簪在她发髻上。
傅云珠眼圈一红,垂头道:妹妹自幼母亲便不在了,父亲膝下又只云珠一女,在王府这些天。
王妃娘娘待云珠无微不至,如同亲生,公主待云珠更是一片至诚,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送给云珠,妹妹长这样大,还是头次感受到有亲娘与长姐的福分。
这也是你讨喜地缘故。
花朝拍了她地手笑叹道。
傅云珠反握了她地手,动情道:公主若不厌恶。
云珠这一辈子都愿跟着公主。
痴儿。
难不成要你做老姑娘?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花朝揶揄道。
傅云珠绯红了脸颊,扭过身子去不再言语。
傻丫头,我来问你。
你定要与我说真心话,不得欺瞒。
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说出来姐姐也好为你盘算盘算。
花朝转到她面前,抚着她的肩头道。
傅云珠咬唇笑道:姐姐这样问,要人家怎么说?我顶不喜欢那一套,为什么做姑娘的总要羞答答不肯说出心中的良人才算正经?这天下可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吗?若坦然说与父母听,父母心中有数,也好为你做主,不然错配了,那可是再无逆转的事,一生一世,就要这样委屈地过了,这又是何必?便是父母有为难之处,无法叫你如意,总也不枉你心恋一场,好过从未宣之于口。
花朝松手,蹙起眉头。
傅云珠听的呆了,半晌方讷讷道:从未有人和我这样说过。
打今儿起不就有了?傻妹妹,你好生想想我的话,如今你父亲亦不在了,你既认了王爷为义兄,这婚姻大事少不得我们做主,姐姐既怜爱你,说不得也要你如意的。
花朝携了她的纤手缓缓走着,妃色裙裾划过雪白。
傅云珠想的出了神,一时忘情,竟脱口而出:任是谁都成吗?只要家中未有结发之妻,人品清华,姐姐断没有不许的。
花朝抿嘴笑道。
傅云珠醒过神来,想起方才的话,早羞地满面春色,远远瞧见有人朝这边走来,竟捂了脸转身跑了,任花朝怎么也叫不住。
银红地身影消失在廊上。
听到脚步声,花朝回过脸,萧桓已走到眼前。
怎么这会子过来?未上朝吗?花朝含笑道。
萧桓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怔怔看着远去的人影,神色凄迷。
萧桓。
花朝试探地叫着。
他却恍惚道:好像。
什么好像?花朝如坠云端。
萧桓收回缱惓的目光,凝视着她淡淡道:她和十年前的你,好像。
花朝一愣。
随即释然,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昨儿因大雪下个不住,花朝便寻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送给傅云珠,十年前她亦有件这般翠羽色的斗篷,这些年过去,因年岁见长,便不肯再着如此鲜亮的颜色,而傅云珠芳华正盛,着这样的颜色愈加娇嫩,她二人身量本极为相似,今日又是一般的织锦镶毛斗篷,在雪地里头并肩而立,打远了看,真个如姐妹一般。
你,成亲了吗?花朝到底问出口。
萧桓自嘲道:谁肯下嫁一个得罪权贵而外放的小官?这些年过去,他依旧是风度翩然,气度高华。
这次还走吗?花朝心内酸涩。
萧桓定定看住她:你想我走吗?萧桓,不要这样问我。
花朝避开他的眸子。
萧桓叹道:我任期已满,是走是留要看摄政王的意思。
他不在府中。
花朝淡淡道。
萧桓淡笑道:我是来寻你的,有几句话要当面说给你听,在岭南,我遇见了两位故人,我想你必定想知道他们的状况。
下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雪故人声檐斗拱在雪光映衬下,紫翠交辉,重重楼阁说不出的你说,故人?花朝只觉仿佛有一只手卡在颈上,呼吸都是困难的,再抬头时,已是珠泪满腮,人簌簌发抖。
萧桓迎上她的目光,轻声而肯定地回答:是,故人。
恍惚那年雪夜。
自梦中被小安子惊醒:萧大人说,有故人返京,请您明日天一寺一叙。
他们好吗?花朝喉头哽住。
萧桓见她面色凄楚难忍,叹道:你放心,他们很好。
他,认出你吗?花朝又道。
萧桓黯然摇头:他只当我是当年救命恩人,看来记忆完全没有恢复。
他们现在在何处?花朝心口冰凉一片。
萧桓深深看着她:你又何必追问?是啊,是啊,今生若再见也不过是路人罢了,我又何必追问?花朝面上又是笑容,又是凄苦,叫人看了好生心疼。
萧桓忽道:他问起你。
真的?他还记得我,他问起我吗?花朝咬唇忍回眼泪,眸中光彩闪现。
萧桓淡笑道:是,他问你为何没与我一起,问你过的好吗,还说琛儿该有六七岁大了吧。
雪悄然落在脸上,刺骨的寒。
花朝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隐忍的呜咽着。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地亲人。
却只能相思相望不相亲,曾几何时,他说我一定会回来,我的妹妹,哥哥答应你,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后来,终于等到他回来。
他却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答应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妹妹。
从此,重重宫阙,只留下她一人。
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你只要知道他没有死,而且天涯海角,过的逍遥自在,这就够了,况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人。
萧桓轻轻拍抚她后背。
柔声劝道。
然后呢,永世不再相见吗?花朝环顾四下,勉强镇定下来,拭去泪水站起身来,低了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半日才叹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谢字。
是否太生疏了些?萧桓苦笑道。
花朝驻足。
凝眸看他:这一生,我欠你许多,所能给的也不过是个谢字。
若非我心甘情愿。
谁又能逼迫得我?萧桓避开她地眸子。
花朝不再作声。
眼前只是一片茫茫雪色。
因白日听到煦和岚若地消息,夜间便睡地不好,三更天过依旧是辗转难眠。
怎么?凌彻揽住她,担忧道。
花朝倚在他怀中,满心想要告诉他,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不禁幽幽一声叹息。
好端端的做什么叹气?凌彻支起身子,扳过她的脸细细审视着。
花朝揽住他的腰:彻,我好想有个孩子。
是谁说了什么?凌彻眉头蹙起,身子一僵。
花朝坐起身,望着纱灯里的烛光,叹息着微笑:谁会在我面前说起什么?是我自己,难道你就不想吗?我说过,这世间,我只要你,对我而言,只要有你便好。
凌彻正色道。
花朝淡笑道:我知道。
可是,如果有个孩子,不是更好吗?你听着,我不许你做那样危险的事,我决不许你冒那样的险,你若背着我那样做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凌彻紧张起来,用力抓着她地肩膀。
容妃传授了她岐黄之术,花朝暗自调理过,这些年倒好了些许,太医告诉凌彻,若想有孕,倒不是难事,只怕生产之时会很艰难,因而凌彻令太医熬了避孕汤药,每日亲自监督着她喝下。
彻,我好想有个孩子,有个你和我的孩子。
花朝喃喃道。
凌彻微微叹道:这是我们的命,不可强求。
次日。
凌彻依旧见她用完了药才上朝去。
待他去的远了,萤儿正捧了热水来服侍花朝起身,却见花朝疾步从床上下来,从怀中取了一个小香囊出来放在鼻尖嗅着,不到片刻,便见她呕吐不止,方才喝进的药竟尽数全吐了出来。
公主?萤儿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花朝脸色苍白着冲她摆摆手,示意拿水来,漱过口方气喘吁吁道:今儿的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不能告诉王爷。
您这又是何必?怎么能拿自己的命来赌呢?萤儿明白过来,哭道。
花朝惨淡一笑:傻丫头,别哭,你还不懂,一个女人若这一生不成为一个母亲,连生命都是冷冷寂寂的。
可是、、、、花朝打断她地话,坚定道:没有什么可是地,我一定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正说着,傅云珠过来请安。
姐姐还没起吗,是我来早了。
她笑道。
花朝瞥了一眼萤儿,笑道:就起了,你先坐吧。
待梳妆毕,花朝笑道:几日未进宫去瞧皇上,你随我去吧。
是。
傅云珠笑道。
姐妹两人到静苑请示过凌王妃,陪她用过早膳方到宫里去。
清音阁月娘迎了出来先道:小王爷的腿可好利索了?是,姑姑放心,不打紧了。
花朝笑着安抚她。
月娘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一早,乳娘带了皇上去昭阳殿给太后请安,还没回来呢。
:那咱们便过去吧。
花朝淡淡道。
下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福阳殿中几度寒暑。
:u宫人说,每年总有一日,太后总会穿上最喜的那条石榴红裙,细细妆扮起来,只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花朝知道,那日,必是李源的忌日。
你来了。
凌太后抱了身着龙袍的璟儿坐在塌上,神色安宁。
花朝微微颌首,对璟儿笑道:皇上,给姑姑抱抱。
璟儿却只睁着木然的大眼睛看着她,花朝自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他已经三四岁大,却还是不会说话,又瘦弱多病,抱在臂弯中,如同羽毛般没有重量。
听说昨儿个又着凉了?花朝关切对凌太后道。
凌太后手中转动着佛珠,平静道:不妨,服过药发散发散就得了。
如雪洞般素雅空旷的正殿内,早撤下了铜炉,虽有重重锦幕挡住彻骨寒风,却仍是冷然清寂。
这些年过去了,你又何必苦了自己?纵使在心中长长久久的念着,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我晓得你不欢喜花香果香,明儿命人送来几封上用檀香,这冰天雪地的,不烧铜炉可怎么使得?我母亲也礼佛,却不似你,象要以身殉了佛祖才算。
花朝劝道。
凌太后含笑听了,只道:我知你为我好,只是这些年都是如此过了,倒不必大费周章。
我又有哪年没有这样说过呢?你只不听罢了。
花朝摇头叹道。
凌太后显是不愿再分辨,抬眼望去。
疑惑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我竟从未见过地。
云珠,快来见过太后。
花朝笑道。
傅云珠应着,袅袅婷婷上前行礼道:云珠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这便是献上家传宝物,兰岌草的姑娘?凌太后上下打量着她,对花朝道。
花朝笑道:正是。
瞧面相,是个有福气的。
凌太后簪道。
傅云珠笑道:太后谬赞了。
云珠不敢当。
这话儿说的。
难道咱们堂堂摄政王的义妹竟当不起一句有福吗?萤儿向来被花朝纵容惯的。
在太后面前亦是常说笑,和云珠厮混了这些日子,早已熟稔,是以抿嘴笑道。
谁料花朝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正不知所措,却见凌太后早已变了颜色。
本宫亦是摄政王义妹,你看本宫可有福吗?凌太后不温不火问向萤儿。
眸中却是恨意莹然。
萤儿只垂头不敢多言。
倒是傅云珠温润一笑:太后自是有福的,云珠以为,这世上地福气有许多种,比方太后母仪天下,这是常人无法匹及地福分,再若云珠自幼父母皆亡,在王府中,老王妃。
王爷。
公主待云珠如亲人般,这是云珠地福分,虽对常人而言。
是太寻常不过,对云珠却是再珍贵不过的。
花朝暗暗舒口气,若非她为萤儿解围,只怕以岚溪的性子又要无事生非起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
凌太后愣了半晌,冷笑道。
傅云珠嫣然笑道:太后夸赞。
好了,说了这半日,太后也该累了,咱们这就去吧。
花朝抱着璟儿起身,对太后道:过几日再来瞧你,我宣了太医来,璟儿这样瘦弱,总要好生调养的。
凌太后淡淡道:不留你了。
花朝亦不与之计较,将璟儿交到乳娘怀中,拢了狐裘携众人一并去了。
清音阁。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不走脑子,惹了她对你有甚好处,如今她虽不理事,到底是太后,她若要办你,我定要劝了公主不理会你。
月娘指着萤儿的额头骂道。
萤儿泪眼婆娑的跪在地上,委屈道:谁承想她说变脸就变脸了呢?花朝安坐在暖阁塌上,并不看她。
姐姐,饶了她这遭吧。
傅云珠奉了滚烫地茶给花朝,不安道。
花朝接过放在几上,只道:你且坐,不必理她。
傅云珠偷看了萤儿一眼,依言坐在花朝身侧。
公主,萤儿知道您不是真恼了萤儿的,奴婢不是有意的,只不过一时半会忘记太后也是王爷的义妹,您就饶了奴婢吧。
萤儿急着道。
花朝瞥了她一眼:不是有意就如此,若有意那还了得?公主。
萤儿抹了眼泪叫道。
月娘气恼道:依我看,公主身边也留不得这丫头了,拉出去配个小子还好些。
萤儿闻言,反倒破涕而笑了。
萤姐姐。
傅云珠生恐她又惹怒了花朝,忙道。
萤儿嬉笑着从地上起身,笃定道:公主才不会呢,如今眼前有个云小姐尚未出阁,哪有先把丫头嫁出去的道理?夫人是要公主背上恶妇的声明吗?月娘亦掌不住笑起来:这丫头,真该打。
人家好心为你解困,你却扯到这上头来。
傅云珠又是羞又是恨,垂了头只管撕扯着手中的帕子,俏脸飞霞。
花朝看着她笑道:云儿的年纪,也该出阁了。
你瞧,我说地是不是?萤儿拍着巴掌笑道。
傅云珠一发窘了,咬牙道:好啊,如今姐姐也欺负我。
说罢,一扭身子跑了出去,正与太医撞了个满怀。
罪过,罪过。
老太医惊地魂不附体。
萤儿越发笑起来:云姑娘快来,看吓到太医。
傅云珠转身跑出门外。
待太医请完脉,开了方子,也只不见她回来,花朝嗔道:萤儿,都是你惹的好事,还不出去找找,宫里这样大,若是迷路了可怎么好?萤儿笑道:你怕什么,白长了一张嘴,难道还会走丢了不成?话虽如此,只是她脸皮薄,怕不好意思回来见咱们,你快出去寻寻,天色渐晚,咱们也该回府去了。
花朝笑道。
萤儿应了出去。
下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猜忌等到天色冥暗,只不见傅云珠回来。
璟儿用完补药已在花朝臂弯沉沉睡去,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映衬下闪现出扇形阴影,花朝柔柔抚摸着他清瘦的面颊,暗自感伤,若非痴痴傻傻,他也是一个极漂亮的孩子。
公主,王爷回府了,等你用晚膳呢。
小安子蹑手蹑脚的进来回道。
花朝偏眼看了天色,蹙起眉头道:傅姑娘究竟到哪里去了?您还怕她在这宫里头丢了不成?月娘笑道,又道:只是,这萤儿怎么也不回来?正说着,萤儿从外头进来。
云姑娘呢?花朝忙道。
萤儿抿嘴笑道:奴婢在园子里头,各宫都寻了个遍,只是不见云姑娘的影子,又不敢回来,您猜,奴婢在哪里得知云姑娘的行踪?还卖什么关子?月娘瞪着她。
萤儿靠近花朝,神秘道:原来云姑娘是和萧桓萧大人一同出宫去了。
什么?花朝诧异道。
萤儿笑道:是正阳门的侍卫说的,他们说瞧见云姑娘独自一人出了宫门,偏巧在宫门口遇见了散朝的萧大人,两人说了几句话,云姑娘便随萧大人去了。
哦?萧桓也该派个人回一声的,倒叫咱们在这里干着急。
花朝埋怨道。
萤儿一发笑起来:您竟也糊涂了,说不定是云姑娘刻意不许萧大人回了您呢。
不然怎么好借机相处呢?难道公主有意为萧大人玉成这门婚事?月娘疑惑道。
花朝淡淡笑道:我冷眼瞧了这些时日,云儿这丫头是一心扑在萧桓身上,只是萧桓,我倒不知他是怎么个意思,因而尚未挑明。
只怕难办呢。
月娘摇头道。
萤儿不解道:云姑娘虽不如咱们公主美貌,却也是丽质天成,怎么就难办了?萧桓至今未娶,公主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吗?月娘瞥了萤儿道。
花朝微一愣神。
沉沉叹息道:正是清楚他地心思。
才越发不忍他因我之故而孤苦一生。
云儿虽非世家大族之女,却胜在才貌俱佳,更难得是对他爱慕已深,这样看来,倒不失为一对佳偶。
公主三思为上,云姑娘此刻浑然不知当年之事,一旦向萧桓挑明。
若萧桓拒绝,云姑娘难免要追根问底,到底姻缘不成,反而伤了姐妹和气,倒得不偿失。
月娘忧虑道。
花朝陡然心头一紧,半日没有做声。
公主,落雪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去吧。
萤儿劝道。
花朝不置可否。
默然起身将璟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低声道:宫中种种,皆偏劳姑姑了。
公主放心。
月娘沉声道。
雪落无声。
金顶软轿悄无声息行走在甬道上。
花锦楼。
凌彻只穿了件宽大的玄色锦袍,头发用一根金线高高束起。
盘膝坐在塌上翻着一本书,神情却颇有些不耐,时不时拿眼瞥向软帘。
满屋的侍女大气都不敢出,心急如焚。
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外头有人叫道。
众人神色明显一松,见凌彻已翻身下塌,忙不迭的打起帘子。
怎么去了这些时候?凌彻瞅着花朝道。
花朝正坐在金丝楠木椅上,飞红为她褪去斗篷,凝翠跪在地上,手中拿了双软底烟罗鞋。
去萧大人府上问问云姑娘在不在。
花朝抿了一口热茶,并不理会凌彻的埋怨,只对小安子吩咐道。
凌彻挑起眉毛:云珠在萧桓那里?你们都下去吧。
花朝神色倦倦的众人道。
凌彻携了她的手进了内室,又道:萧桓和云珠是怎么回事?你该看出来云珠对萧桓的爱慕吧。
花朝道。
凌彻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个是自然,只是不知你心里是怎么盘算?若是萧桓此刻来求亲,只怕你迫不及待地要把云珠嫁过去呢。
花朝斜睨着他。
凌彻笑道:你既知道,那还等什么?片刻,又淡淡道:你不曾问过萧桓吗?我想着,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云珠是个好姑娘,要给萧桓时间去懂得她地好,方不会负她。
花朝凝神道。
凌彻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子道:这事你做主便是。
我急着要你回来,却是为了另一桩事。
什么?花朝见他神色不豫,忙道。
凌彻深深看着她,声音阴郁地吓人:有关琛儿。
琛儿怎么了?花朝紧张起来,忽地站起身来盯住他。
凌彻见她如此,叹道:你别急,他很好。
那你、、、、凌彻将她按到塌上坐下,沉声道:今儿个荣亲王的孙子过生日,一早接了琛儿去荣王府的事儿你知道吧。
恩。
花朝应着,:我送他出的门,怎么了?凌彻负手立在窗边,淡淡道:那你可知,今日被邀去荣王府的都是什么人?想必是朝中大臣与宗亲们,你到底想说什么?花朝不安道。
凌彻嘴角漫起一丝冷意:朝中大臣无一人受邀,去的皆是澜氏宗族近支,安亲王,越亲王,睿亲王,还有远在渤海的理亲王,为一个不满十岁地小儿做寿,这般排场未免太大了些吧。
他每说到一位王爷,花朝的心便冷上一分。
除却荣亲王之外,这些王爷均是一方诸侯,手握割据政权。
这样齐聚一堂,在以往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亦难怪凌彻如此猜忌。
也许,这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宗族聚会,你太过敏感了吧。
花朝无力辩解道。
凌彻转脸静静看着她:哦?但愿如此,不过你还是去看看琛儿吧。
下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寿筵香浮动。
大雪纷纷而落,寒气沁人。
凝翠跟着花朝疾步向后厢房走去,银狐风毛一根根吹到面上,夹杂这凌厉的冷风,又痒又痛,花朝却浑然不觉,凝翠偷瞥着她波澜不惊的面色,心头惊跳不已。
走到后院,望着满室通明,花朝却忽的站住脚。
公主。
凝翠不安的唤道。
花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怔怔立在原地,一双清透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住轩窗。
凝翠疑惑着抬眼望去,只见水红纱窗上映出琛儿淡淡的剪影,他应是坐在窗下出神,那影子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何,凝翠就这样看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公主什么时辰来的?看身上落了这些雪。
飞红推门出来,见花朝站在门外,拢在身上的金边琵琶银狐斗篷落满了雪,惊呼道,狠狠的了凝翠一眼。
凝翠委屈的辩解道:公主不进去,我能有什么法子?里头暖和,公主快进去吧。
飞红忙上前搀住花朝,笑道。
花朝却转过脸道:琛儿,在做什么?回公主话,小王爷在,在温习功课呢。
飞红脸上的笑意在脸上滞了片刻方道。
花朝点点头,嘱咐道:既如此,我便不去打扰他了,好生伺候着。
是。
飞红不敢多言。
花朝正欲离去,只听身后琛儿唤道:姑姑。
怎么出来了?不是在温书吗?花朝望着他安宁笑道。
琛儿依旧穿着早起送他出门时的衣裳。
看不出半分情绪地清秀面容上满是异于同龄小孩子的沉静,闻言瞥了飞红一眼,只道:姑姑进来陪琛儿说会话吧。
好。
花朝携了他的手进去。
阁内馨香温暖。
公主请用茶。
飞红笑道。
琛儿道:你们都退下吧,不必在跟前伺候。
飞红与凝翠轻轻掩了门,在外头守着。
今儿的寿筵热闹吗?花朝抿了一口茶,淡笑道。
琛儿立在地上道:热闹。
什么时辰回来的?朱师傅留了功课吗?花朝放下手中的茶盏,又道。
琛儿垂首敛眉道:比姑姑早了半个时辰,功课都完成了。
前些天。
西苑进贡来一匹宝驹。
雪白的毛片。
漂亮极了,你姑丈特意留下来给你,明儿告诉朱师傅,就说是我的话儿,放你一日假,带上骑射师傅还有侍从们去遛遛新马吧。
花朝命他坐在塌上,含笑道。
琛儿只道:是。
红烛一寸一寸燃尽。
满室寂然。
好了,你也该歇息了,姑姑这就去了,明儿早上陪我一起用膳。
花朝见他终是无话,遂站起身来。
琛儿却忽地扬起脸唤道:姑姑。
怎么了?花朝轻抚他额头,满目爱怜。
琛儿凝眸看她,满眼都是疑惑和不解:姑姑为何不问琛儿,今日在荣王府见了什么人。
听了什么话?姑姑不想知道。
琛儿见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只当是一场笑话吧,日后不许再到荣王府去。
花朝避开他探求地眸子,冷冷道。
琛儿死死盯住她:姑姑。
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地?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花朝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
琛儿执拗道:姑姑,我想知道,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你父王死在战场上,是殉国而死。
花朝定了定心神,淡淡道。
琛儿半信半疑道:姑姑说的是真的?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花朝被他这般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来,不由侧过头,强忍心下凄楚。
琛儿茫然道:那为何,为何今日王爷们都说父王是被人害死的?胡说!花朝厉声喝斥道。
琛儿受惊,他从未见过这样地姑姑,喃喃道:姑姑。
琛儿,姑姑再说一遍,你父王是在和戎狄对阵的战场上殉国而死的,你皇爷爷昭告天下的圣旨说的很是清楚不是吗?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那样的话来,懂吗?花朝自悔语气太重了些,眼底怒色终化作疼惜,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子温言对琛儿道,却早已泪眼朦胧。
琛儿瞧见姑姑的眼泪,垂头懊悔道:是琛儿不好,惹姑姑生气。
不是的,傻孩子,姑姑怎么会生你地气?姑姑是想起你父王,心里很难过。
花朝拥着他小小地身子哽咽道。
琛儿细细为她拭去泪水,却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越来越多,顿时慌了,:姑姑,琛儿,琛儿以后再也不提了,琛儿只要有姑姑就好。
我的琛儿,原谅姑姑骗了你,你是那样地信任姑姑,姑姑却只能骗你,你还太小,那些恩怨是你稚嫩的肩膀无法承受起的,如果可以,姑姑希望能骗你一辈子,那样我的琛儿就只活在阳光下,而不是终其一生都要为复仇二字所累,琛儿,假使姑姑不能瞒你一生,当你知道那一切的时候,姑姑只愿你能原谅姑姑,体会姑姑为护全你性命的一片苦心。
花朝在心中暗暗道。
待花朝安顿好琛儿睡下,夜已经很深了。
房外。
雪早已停了。
一轮明月斜斜挂在天边。
映着满地素白。
梅树下。
远远瞧见一个身影,花朝走过去,却是凌彻。
凌彻见她走来,大踏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愧疚道:是我不好,方才的话太欠思虑。
我怎会怪你。
花朝神色凄迷道。
凌彻却极是不安,讨好般的保证道:你放心,我既应承过你,便绝不会对琛儿怎么样的。
,只是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杀机迸现:只是,荣亲王等人、、、、:明日我会去见荣亲王的。
花朝咬唇道。
下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居心叵测日。
凌彻依旧盯着花朝服药后方上朝去。
而花朝依旧在他走后将香囊拿出,把药汁尽数吐尽。
公主,这若是被王爷知道,可怎么了得?萤儿为她揉着后背,担忧道。
花朝喘了口气,看住她:你若不说,王爷怎会知道?奴婢自然不敢告诉王爷。
萤儿嘟着嘴道。
花朝笑道:这不就结了,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梳妆打扮起来。
是,外头轿子都已备好了。
萤儿说着,手指在如云乌发中翻飞,不多时便盘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鸾凤凌云髻来。
花朝满意的点头:手艺愈发精湛了。
这要多谢云姑娘呢,是她指点了奴婢。
萤儿笑道。
花朝诧异道:哦?她还有这般巧手妙思,真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
正说着,傅云珠从外头走来,闻言笑道:这是谁能得姐姐这般夸奖,妹妹倒要见见。
你猜。
花朝笑道。
傅云珠愣珠住:这叫妹妹从何猜起?姑娘,公主夸的就是你呀,还要怎么猜?萤儿笑道。
傅云珠亦笑:萤姐姐又拿我开心呢。
我要出去一遭,妹妹随母亲用膳吧,母亲若是问起我来,只说过会子就回来了。
花朝在髻上簪了只宝蓝流苏钗,髻后并排压了几朵镏金海棠花。
一只火红的珊瑚玉镯笼在皓腕上,越发衬地肌肤盛雪,淡淡嘱咐道。
傅云珠应道:是,姐姐早去早回。
花朝拢了白狐裘在身上,扶了萤儿的手走出门去。
冬日薄薄暖阳照着漫天素白。
二门外。
小安子领着四个内侍恭候,见花朝过来,齐齐跪下道:奴才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走吧。
荣亲王府坐落在京都最南边。
当年先皇怜惜胞弟。
封府建衙之时随他挑选可心之地。
荣亲王独独选中芳沁园,为的是清幽而又远离京中喧闹。
幼时,花朝曾随先皇驾幸芳沁园,对园中那株上了百年的柿子树格外青睐,那日正是中秋佳节,一个个滚圆的红柿子如同一盏盏的红灯笼挂在树梢。
这些年,荣亲王在封地鲜少回京。
这月初方才到京。
公主,到了。
轿外小安子轻声道。
花朝醒过神来,缓缓迈步下轿,映如眼帘的正是先皇御笔芳沁园,遒劲有力的楷书三字依旧鲜亮如初,仿佛刚刚写就。
公主。
萤儿扯了扯她地衣袖小声道。
荣亲王身穿一件玉色锦袍在门口迎着,拇指般大小地明珠安静垂在锦袍上,紫金王冠在早起地微光下熠熠生辉。
眼神幽远。
看不真切。
花朝快步走上前去,屈膝行礼唤道:皇叔。
快起来。
荣亲王细细打量着花朝,叹道:皇兄诸多子女。
唯你和煦最肖他。
花朝强笑道:人皆言皇叔和父皇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样说来,花朝亦肖皇叔。
你本是我嫡亲侄女,安有不肖之理。
荣亲王淡笑道。
花朝应道:是。
来,随我到书房吧,我早就料到你今日必来。
荣亲王边说边率先走进园子。
花朝深吸一口气随他进去。
咦,那株柿子树因何不见?花朝立在书房内向外看去。
荣亲王淡淡道:枯死了,自你父皇去后,那株树也渐渐枯萎致死了。
那树?花朝涩涩道。
荣亲王深深看着她:那树是你父皇亲手所植。
素雅的书房内一时沉寂无声。
片刻。
花朝悄无声息的冲着荣亲王俯身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荣亲王脸上还是一派的温和。
花朝凝声道:琛儿是煦唯一的骨肉,他母亲岚若往生之时将琛儿郑重托付给我,我自问对他尽心尽力,这些年我们过的无风无浪,求皇叔成全,让一切顺其自然,不要刻意为之。
你把他教养地很好。
荣亲王眼神越过她,望向远处。
花朝抬眸看他:我只盼着他在没有仇恨的乌云下平安无忧的长大。
可他背负着澜氏中兴的所有希望。
荣亲王沉声道。
花朝无力的分辨道:可皇帝,是璟儿。
难道你打算要一个傻子在皇位上做一辈子的傀儡吗?荣亲王冷冷笑道,半晌又道:我不得不说,凌彻这一招棋下的很毒却很好,不仅使你断了扶琛儿继位的心思,更将大权紧紧揽在手里。
花朝颓然道:皇叔既然知道一切,就该明白琛儿好端端地长到这样大,是多么不易地事。
你是皇兄最爱的孩子,也是你,让皇兄死不瞑目。
荣亲王淡淡指责道。
花朝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皇叔希望我怎么做?将这一切告诉琛儿,然后眼睁睁的瞧着他杀了凌彻,或者凌彻杀了他吗?父皇果真爱我,怎会将我放到这样进退两难地地步,当年立下遗照将我嫁给凌彻,为的不就是保琛儿一命吗?你既清楚,就该不惜一切完成你父皇的遗愿。
荣亲王丝毫不为其所动。
花朝惨白的面上浮现几缕讽刺的笑意:皇叔们既然一心要完成父皇的遗愿,何不放手与凌彻一搏,是生是死都非花朝能做主,为何将希望寄予在一个不足年岁的小儿身上?你!荣亲王微有薄怒。
花朝站起身来看住荣亲王,冷然道:今时今日,皇叔们方知要完成父皇的遗愿,九年前凌家设计害了煦之时,皇叔们为何不慷慨陈词位煦平反?五年前凌家逼迫允退位之时,皇叔们又在哪里?我等懦弱了太久。
荣亲王没了方才咄咄逼人之势。
花朝定了定心道:如今皇叔们要奋力一战了吗?花朝无兵无权,亦无野心,便是皇叔们击败凌彻,花朝也不敢断定来日登上皇位的定然便是琛儿。
花朝言尽于此,是鱼死网破还是顺其自然,皇叔们自己掂量,日后琛儿不便多见皇叔们,还请见量。
她转身欲离去,又回头道:皇叔们若无事,尽快返回封地吧,我会劝凌彻暂缓缩减诸王封地一事,皇叔们亦不必以此为借口擅动事端,就算皇叔们执迷不悟,我和琛儿亦不会将自身牵扯其中。
下卷 第一百二十章 云英待嫁朝见过荣亲王后,诸王纷纷上了辞表各回封地,唯有留在京城,花朝与凌彻亲自过府探望,荣亲王虽精神差了些,身子倒还硬朗,两人亦不说破,只送上名贵补品。
这此后,花朝对琛儿越发上心起来,除了书房,凌王妃的静园与自己的花锦楼,但凡要踏出凌王府大门,便命凌风紧紧跟着,一刻不离,琛儿虽知姑姑苦心,并不多说什么,朱明远却摇头叹道: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旁人若有心,公主怕是拦不住的。
花朝又怎会不知,只是荣亲王眼中的阴郁叫她心惊。
天色暗淡。
醒来时,一炉暖香已燃尽。
萤儿。
花朝支起半边身子唤道。
软帘被掀起,露出傅云珠的俏脸,笑着进来道:母亲那边的桂妈妈使人唤了萤儿去打络子,我来伺候姐姐吧。
那倒不必,我也不过是白叫一声,她日日跟着我寸步不离,醒来不见她倒觉空落落的。
花朝从床上起身,坐在镜前取了玉梳一边抿头发,边笑道。
傅云珠从香袋中取了几片梅花饼放到香炉中,顿时异香萦绕。
这是什么香,倒不似寻常宫制的。
花朝奇道。
傅云珠抿嘴笑道:姐姐的鼻子当真尖的紧,一闻便知不同。
倒也不是,你想啊,宫制香饼,我自小用到现在,不用闻也知道。
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如今你拿个改样地,若闻不出不同,那岂不是笑话了吗。
花朝将青丝用金簪松松绾做家常髻,笑意嫣然。
傅云珠扶她坐在塌上,亲手斟了滚烫的茶递上,扭捏了半日方笑道:这是萧大人自岭南带回来的,采绿梅花蕊制成。
哦?花朝笑道。
:他倒是个有心的。
傅云珠垂头低声道:姐姐又拿云珠打趣了。
萧大人不过看着王兄和姐姐的面子。
云儿。
你和我说,那日说的良人可是萧桓?花朝见她这般模样,遂放下茶盏,拉了她坐在身边,正色问询道。
傅云珠咬着嘴唇半日说不出话来,俏脸密布红云。
你若不言,姐姐便当你是默认了。
花朝微笑缓缓。
傅云珠黯然道:云珠家世寒微。
兰陵萧氏乃高门大族,世代勋贵,云珠怎敢高攀?傻云儿,依你看,萧桓是怎么个心思?花朝本欲劝她宽心,却又想起月娘的话,心中思量着还是先探探萧桓的心思为上。
傅云珠出神了半晌方道:萧大人是君子,虽与我来往甚密。
却恪守言行举止。
妹妹实猜不透他地心思。
这些天你们在京师游逛,难道他都不曾说过什么?花朝蹙眉道。
傅云珠茫然摇头:不过是说些京城与岭南地风物名胜,旁地都不曾说过。
妹妹何不旁敲侧击?花朝嗔道。
傅云珠扭着手帕道:妹妹不懂这些。
姐姐教我。
这样你看可好?花朝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半日,笑道。
傅云珠眸中的光彩一现:一切都依姐姐。
凝翠。
花朝唤道。
凝翠从外头进来:公主有何吩咐?你亲自到萧桓萧大人府上走一趟,只说云姑娘为谢他这些日子相陪,请他过府饮茶。
再有,请红线牵的媒婆午膳后来王府走一趟,就说我要为府里的姑娘挑户好人家。
花朝笑命道。
凝翠一愣:公主是要给云姑娘说亲吗?哪来的这些话,还不快去办?花朝抿了一口茶道。
凝翠见傅云珠红霞满面,认定了是为她做亲,笑着屈膝:奴婢先给云姑娘道喜了。
翠姐姐误会了。
傅云珠的声音如蚊子在嗓子眼里嘤咛。
凝翠越发笑起来:奴婢去了。
姐姐,这样子成吗?傅云珠望着花朝。
花朝笃定道:萧桓正需要这当头一喝,不然他还将你当做知己,何尝认为你是云英待嫁的芳龄姑娘,不管他心思如何,听到你要择人出嫁,自然会有反应。
可是,姐姐,他若只是恭喜,旁地一概不说呢?傅云珠担忧道。
花朝握了她的手,正色道:那么,就忘记他。
忘记?傅云珠呆住。
花朝淡淡道:是的,妹妹,你要记住,一个再好的男人,若他心中没有你,哪怕再痛,你也要强迫自己忘了他。
傅云珠听得心旌动摇,半晌没有做声。
妹妹,日后的路很长,万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有舍才有得,懂吗?花朝抚着她的手道。
傅云珠乖巧的点头:我懂了。
不过,萧桓亦并非无情之人,你待他用情之深,他当有体会才是。
花朝又道。
傅云珠微有幽怨道:若他知却还如此,当真可恨。
傻云儿。
花朝笑起来。
外头鹦鹉扬起尖利的嗓子高声叫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
凌彻已掀起帘子走进来,后头跟着琛儿。
两人皆是一身地风雪。
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花朝忙上前为琛儿解开斗篷,又催着换下厚厚地靴子。
凌彻环顾房内:怎么不见萤儿和凝翠几个?又叫她们做什么,王爷可是连斗篷都解不得吗?花朝斜睨着他道。
凌彻笑笑,自解了斗篷。
王兄。
傅云珠斟了热茶递给他。
琛儿拉着花朝的手兴奋道:姑姑,琛儿打到了一头鹿。
真的?花朝把他冰冷地小手捂在手心里,惊喜道。
凌彻点头道:确实长进了不少。
瞧,姑丈都夸我了。
琛儿扬起脸骄傲道。
凌彻却又冷了颜色道:素日朱师傅是怎样教训的?戒骄戒躁,忘了不曾?是。
琛儿垮了脸道。
花朝与傅云珠相视一笑。
正说着,飞红从外头进来回道:老王妃打发人来请王爷,公主,小王爷,云姑娘到静园用午膳呢。
琛儿又欢喜起来,扯了傅云珠就向外跑去。
凌彻正待叫住他训斥举止轻浮,却被花朝拉住,手竖在他嘴边,娇嗔道:难得他今儿个欢喜,你便别老是沉着脸装老夫子了,成不成?凌彻啼笑皆非,携了她的手向静园去。
下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午膳后。
萧桓如约而至。
彼时,花朝与云珠,琛儿三人围坐在暖阁中闲话说笑,凌彻在紫檀木大屏风后办着公文,房内没有焚香,只取水晶花瓶养了几枝开的正艳的素心腊梅,满室清幽馨香。
萧大人请。
萤儿笑着领他进来。
萧桓跨步进得房内,见诸人都在,不觉一愣。
萧大人。
琛儿先起身叫道,萧桓于他有救命之恩,花朝曾耳提面命,在他面前不许摆王爷的架子,要以礼相待。
萧桓微微颌首,淡淡道:臣见过摄政王,公主殿下,广平王殿下。
不必多礼。
凌彻从屏风后转出来。
花朝笑道:萧桓,坐吧。
傅云珠紧紧挨着花朝坐在塌上,只含笑注视着萧桓,并不做声。
一时,房内哑然。
想来,是臣扰了诸位。
萧桓解嘲道。
花朝言笑晏晏:瞧你这话儿说的,你是咱们云姑娘下帖子请的贵客,哪来打扰之说。
姐姐。
傅云珠娇嗔道。
萧桓坦荡荡道:臣视傅小姐为知己,知己邀,不敢辞也。
傅云珠咬着银牙不无幽怨的瞥了他一眼。
这并非在朝堂之上,亦非在皇宫,你大可自在一些,不必这样正襟危坐的。
花朝看在眼里,笑道。
正说着。
凝翠从外头进来:公主,红线牵的李妈妈来了。
在前头候着,这会子要不要唤她过来?众人闻言皆看住花朝,不解她为何唤了官媒来。
瞧我。
竟把这件事给忘了,也罢。
既来了,就带她过来了。
花朝笑道,又对诸人道:你们这些王公子弟,深闺小姐们想来是没有什么机会见媒婆的,如今也跟我长长眼吧。
凌彻淡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你且看着吧。
花朝笑道。
萧桓见众人都笑看向傅云珠。
怔了怔,又见她粉颈低垂,心念电转间,蓦然明白过来,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没有做声。
花朝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李妈妈来了。
凝翠叫道。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衣衫地中年女子堆起满脸的笑,迈着碎步进来。
手里还捏着一块绣了鸳鸯的水红帕子,如意髻上簪了朵红灿灿地喜花,端的是喜庆热闹。
李妈妈本是官媒。
只因如今花朝代太后行权,所有京中官员子女婚配皆要通过官媒报知花朝。
她倒是常常进府来问安走动。
因笑着问安道:老身见过王爷,公主。
小王爷,云姑娘。
花朝含笑道:那是萧大人。
萧大人好。
李妈妈笑着屈膝,一双媚眼却直勾勾盯着他看。
萧桓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掩饰地咳了一声算是应了。
来,李妈妈到我这边来坐。
花朝招手笑道。
萤儿早端了春凳放在花朝身侧,李妈妈亦不推辞,坐下便笑道:往日里都是老身来惹公主厌烦,今儿可真真是破天荒的,公主竟唤了老身来,老身到这会子还回不过神来呢。
不瞒妈妈,我有一事拜托妈妈呢。
花朝笑道。
李妈妈越发笑起来:敢情公主要为哪家公子小姐做大媒吗?妈妈到底老成,一猜就中,我也只得不兜***了,是一个小姐,妈妈想着这京中可有什么好的人家来配,我既应承了,说不得要寻个好的。
花朝笑道,亦不言明是谁。
李妈妈是何等人物,只笑道:公主不说是哪位小姐,自有不说的理由,可总要拿出个模子出来比着,好教老身知道这位小姐地品貌如何?妈妈瞧我身边的云姑娘如何?花朝扯了云珠的手笑道。
李妈妈打量半日,笑道:自然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可巧了,那位小姐和我们云姑娘,不管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女红,都相差无几。
花朝笑道。
李妈妈会意,笑道:这般好人才,怪道公主亲自挑选。
想了半日又道:前几日,倒有几位夫人来寻老身,说自家公子到了年纪,又无婚约,凭公主做主或老身相合都可。
哦?是哪些人家?花朝淡淡道。
李妈妈扳着手数道:有吴御史家的二公子,王将军府的小公子,刘大人家的四公子,哦,对了,还有平阳侯府的小侯爷。
照妈妈看,这几家哪家为上?花朝道。
李妈妈笑道:这叫老身怎么说好,不过公主既问了,老身便也顾不上那些,若论家世显赫,自然是平阳侯府,只一宗,公主也是知道的,小侯爷内宠颇多,且最喜逛窑子。
姐姐,那可这么好?傅云珠忘情地叫道。
花朝暗笑,拍了她的手道:傻丫头,如今有几个公子王孙不纳妾室的。
公主说地是,再便是那吴御史家的二公子,人品相貌都是好地,只是吴夫人是位河东狮,当年若不是先太后降旨,只怕没有哪家小姐愿意嫁到他家去地。
再说王将军的小公子,弓马骑射自是没地说,只可惜胸无点墨,是个十足的粗人。
刘大人家的四公子倒是个好的,既无恶婆婆,本人亦是文武全才,只可惜他是庶出,不知公主说的那家小姐可愿意?李妈娓娓道来,口若悬河,显是将一切了若指掌,没有半分的停顿。
凌彻与萧桓见她如数家珍,顿时愣住。
这样说来,总不能十全十美了?花朝摇头道,显是不满。
李妈妈拍手笑道:十全十美的那个在公主身边呢!这京城中有哪个不夸公主和王爷神仙眷侣,简直是羡煞旁人。
叫你一句妈妈,你还真个倚老卖老起来。
花朝嗔道,又蹙眉道:难道就无其它吗?李妈妈想起半日,忽眸子精光一闪,笑道:老身可真是有眼无珠起来,公主,瞧,您眼边前不就有一位十全十美的?众人怔怔的不知她在说谁。
难不成,妈妈说的是萧大人?花朝窥着萧桓的神色,试探道。
李妈妈笑道:萧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少年得志,官拜一品,人才相貌皆是屈指可数的,公主老身想着上哪去找这般可心的?说着,拉着云珠的手走到萧桓身侧,让两人并肩站了,啧啧赞叹道:瞧瞧,瞧瞧,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桓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傅云珠一扭身子跑到花朝身边,撒娇卖痴道:姐姐,您瞧李妈妈可不是疯魔了?李妈妈想是意会错了,我说的那位小姐并非云姑娘。
花朝淡笑道。
李妈妈精明如斯,笑道:是,公主说那位小姐与云姑娘甚是想象,老身想着云姑娘向来惜老怜贫,和气惯了的,这才豁出老脸来。
瞧,本是请萧大人来做客的,倒让他满身的不自在,好了,云儿,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既请了萧大人来赏花,也该带萧大人到园子里去逛逛了。
花朝笑道。
下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曾经沧海傅云珠引萧桓去后,花朝闲闲又问了几句,便寻了个妈妈去了。
依我看来,萧桓未必这样轻易接受。
凌彻淡淡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半日方道:听人说,这些年倒有许多名门世家前去求亲,只是被他一一推却了,云珠虽不算万里挑一的人尖儿,我只是感叹她的一片至情,又是情窦初开,倘使不争取便要她放弃,到底不忍。
我已命吏部拟了折子,暂任萧桓为御史大夫,留京待用。
凌彻又道。
花朝微笑缓缓:其实,你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看到萧桓的时候,竟有那么一瞬间,心生了些许愧疚,当年、、、、凌彻面上浮现几丝怅然。
花朝轻柔的手指竖在他嘴边:摄政王风华正盛呢。
你不要这样说,当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若不是琛儿,你会随他去吗?凌彻紧紧盯住她,没由来的惶恐起来,想来当年大婚之日,花朝亲自送萧桓出京的那段往事,他亦了若指掌。
花朝将脸埋在他宽大温暖的手掌中,喟叹道:傻子,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离开你。
多谢上苍。
凌彻揽住她在耳边呢喃道。
软帘蓦地被打起。
公主,公主。
凝翠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凌彻松开手,略不满道:规矩都忘了不曾?如今连禀报都不必了吗?奴婢知罪了。
凝翠又羞又怕。
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凌彻清咳了一声,对花朝道:我去静园给母亲问安,你过会子来用晚膳。
说罢,抬脚去了。
起来吧。
花朝抿了鬓角。
凝翠吐了口气,惊魂未定。
是什么事儿这样着急忙慌的?花朝微笑道。
凝翠忙道:不知道为了什么,奴婢远远瞧着云姑娘和萧大人象是拌嘴了。
你怎知就是拌嘴了?花朝好笑道。
凝翠笑道:奴婢虽没听到,可瞧云姑娘地模样也猜到了几分,原本两个人还好好的在园子里闲散着。
可过了一会子。
两个人站着说了不知什么。
云姑娘捂着脸就跑了,将萧大人独个一个撂在了花园子里,奴婢瞧着萧大人不像是要走的样子,这才来禀告公主。
哦?咱们去瞧瞧。
花朝站起身来拢上狐裘斗篷。
因日日逼近除夕,廊子上来来回回穿梭着婢女侍从,见了花朝走来均屏气跪在一旁。
您瞧,萧大人在梅树底下站着呢。
凝翠扶着花朝。
伸出手指指给她看。
果然。
只见青衫翩然。
花朝命凝翠在原地等着,自己悄然走去,唤道:萧桓。
你来了。
他应声回过脸,淡笑。
一阵风过,梅花簌簌洒落在她肩上,映着如雪风毛,越发人比花娇。
云儿可是哪里招待不周?怎么将你一人留在这里?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沉寂的氛围,花朝率先笑问道。
萧桓苦笑着摇头:不。
是我触怒了她。
萧桓。
云儿她是个好姑娘。
花朝终于还是道。
萧桓静静看住她:我知道,只是曾经沧海,她不是那个人。
萧桓。
花朝无奈道。
萧桓收回缱倦的目光。
淡然道:别逼我。
我又何尝不知情这个字是最难勉强的,只是你这些日子待她这样好,许是让我错觉。
花朝叹道。
萧桓微一蹙眉:这是我的过错了。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朝儿,她笑起来地模样真地,很像以前地你。
留下来用膳吧。
花朝挽留道。
萧桓摇头道:有许多不便,来日方长呢。
那,便不留你。
花朝淡笑。
萧桓转身离去。
花朝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涌上铺天盖地的酸涩,这般深情自己如何偿还的起。
公主,奴婢猜的对不对?凝翠悄悄从背后走来。
花朝回过神,嗔道:看吓我一跳。
萤姐姐说,云姑娘在房里哭呢,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凝翠又道。
花朝侧首叹息:由着她哭会子吧,咱们到静园去。
自己个心上的伤终究要自己个才能平复。
静园正房内暖气融融。
凌王妃一身家常实地佛纱棉袍揽着琛儿坐在塌上亲昵的说着些什么,凌彻坐了一旁,手中却拿着一块手掌般大小地砚台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没留他用膳吗?凌王妃扬起脸笑道。
花朝贴着她坐了,笑道:咱们一家子用膳,想必他留下来极是尴尬的。
唉,眼看着又是一年了,你父王仍是一点音信全无。
不知为何,凌王妃忽感伤道,眼中微微一片水气朦胧。
凌彻与花朝对视一眼,均是愣住,自凌惊鸿去后,凌王妃还是头次念到他。
母亲可是寂寞了?明儿一早我就命人请了几位王妃和诰命夫人们来府里陪母亲说笑解闷,再不,孩儿陪你到宫里走走也好,母亲若是不喜,城郊几家佛寺也极好的。
花朝笑着宽慰。
凌王妃幽幽道:我只怕不能再见他一面。
母亲这是哪里话?凌彻觉得此话不详,放下手中砚台强笑道。
花朝亦忧虑道:母亲可是身子不爽快?我不过白白说这样一句,看你们失惊打怪的,母亲可舍不得离开你们,更舍不得离开我们琛儿。
凌王妃见她二人惶恐,忙转了语气笑道。
琛儿乖巧的粘在凌王妃怀里:外祖母,您会长命百岁的陪着琛儿的。
是啊,是啊,我们琛儿说地是啊。
凌王妃转悲为喜道,又道:怎么不见云珠丫头,快请了来好用晚膳。
凝翠应着去了,过会子回来道:云姑娘说身子不适,已睡下了,明日再向您请罪。
哦,严重吗?请太医来瞧过不曾?凌王妃忙道。
凝翠偷眼瞥了花朝。
母亲别急,不打紧地,明儿早上就好了。
花朝忙笑道。
凌王妃这才放下心来:这就好,可怜她无父无母,你们既然认了妹子,就该好生照看着。
是,母亲来用膳吧。
凌彻应道。
一时用过晚膳,凌彻与花朝又陪着说了会子话才告退。
萤儿凝翠几个打了灯走在前头。
两人并肩携手悠悠散着。
大红纱灯照在满地素白上,格外喜庆温暖。
还是派人寻寻父王的下落吧。
花朝忽道。
凌彻只是不做声。
我瞧着母亲很是挂念呢。
花朝站住脚,满脸都是关切。
凌彻出了半日神,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下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嫁妆雪纷扬。
廊子下挂了红通通的灯笼,映着那漫天素白,越发显得喜气。
你们几个把这花给搬到正房里去,这些挪到厅里,还有这儿这儿,通通安置在暖阁里头,手脚轻着些,公主宝贝着呢,要是磕着碰着半点,这年呀咱们也不必过了。
凌总管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立在滴水屋檐下,指挥着众人收拾花木。
雪地里有刘妈妈扬起脸笑道:瞧您老说的,不过是盆花,公主是最最怜老惜贫不过的了,难不成还为了朵不能吃不能喝的花杀了奴婢们?众人亦笑起来:妈妈说的是呢。
少浑说!凌总管不芶言笑的脸上也漫出几丝笑意。
正说着,只听后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伴着清脆的声音:凌总管。
萤姑娘。
凌总管忙迎了上去。
萤儿笑道:公主有几句话打发我来回凌总管。
这可折杀奴才了,公主有话只管命奴才进去吩咐就是,这大雪天儿的,倒麻烦姑娘跑一遭,若是受了风寒什么的,愈发是奴才的罪过。
凌总管堆起满脸的笑道。
萤儿一抿嘴笑道:凌总管越发嘴刁了。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凌总管笑道。
萤儿道:公主说,明儿是二十九了,外头伺候的忙完份内的事儿便尽可回家去了,只分派好轮流守夜便是,至于里头的姑娘们,若愿回家过年,亦只管回去,按了往年米面银子的例发送,不愿回去的加双倍银子,陪了主子们在府里过年。
此话一出,众人欢喜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半大的庭院内顿时热闹起来。
是。
凌总管亦笑道。
萤儿又道:还有一桩事儿,明儿公主和云姑娘陪了老王妃到安国寺上香,公主说了,每年此时百姓们亦前去上香,咱们不必早早的赶去清场子,更无须大肆铺张,不引人注目是最好的,预备三顶小轿,就像平实富户那样,悄悄的上了就完了。
这?凌总管为难道。
萤儿笑道:公主说,让你不要担忧,如今京城在王爷的整肃下,太平的很呢,若是咱们出去进香,又是侍卫又是官兵的,倒是很不给王爷这个脸面呢。
是,奴才省的了,必定让公主满意。
凌总管闻言笑道。
萤儿一口气说了这些,歇了一停又道:得了,就这些话,您老定要记在心上。
是。
对了,瞧奴才这记性,这是这些日子各王府还有京中常来往的官员们送的年货,请萤姑娘呈给公主瞧瞧。
凌总管将手中的账册递上去。
萤儿随手翻了翻,眉头已皱起来:公主最是不耐烦瞧这个的,您又巴巴的送上来惹她不欢喜做什么?照往年的惯例还了礼不就是了。
老奴谨记着公主的吩咐,每家送来的礼物都去外头估了价,再添上几百两银子置办了东西送过去,只是,这礼单公主还是要过目的。
凌总管陪笑道。
萤儿听他如此,只得接了到后头去见花朝。
绕过月洞门,瞧见一个绯红的身影立在那里,定睛看来却是傅云珠。
这冰天雪地的,您站在这儿做什么?萤儿忙上前道。
傅云珠淡淡一笑:在屋里闷的心口痛,刚出来走几步,正巧见你在前头,因等了你一同走。
自那日以后,傅云珠虽强颜欢笑,明眼人却都看得出她的落落寡欢。
你瞧,人老了是不是就这样谨慎的?萤儿挽了她的胳臂一面走着,一面笑道。
傅云珠会意,笑道:那凌总管素来如此的,倒是你,我瞧着倒有主子的架势,这王府的半个家你也当得。
姑娘这样说,我可担不起。
萤儿放开她的胳臂,正色道。
傅云珠忙道:瞧你,我不过是玩笑,你就急成这样。
姑娘不知道这些原委,只说这礼单,上头送礼的皆是王公贵戚,公主说,打从老摄政王起,便狠心整顿吏治,凡有收受贿赂者,一经查实,轻则革职,重则送命,可却奈何不得他们打着过年过节的幌子巴结讨好,咱们王爷又是个冷人,若是被他瞧见这礼单,只怕又是一场气,公主说,若是将这些人通通给得罪了,倒也绝非什么好事,因而逢收到这些,连看都不看,只命凌总管估了价钱,再添了银子还礼,为的是清者自清,堂堂定远王府可不从占别人的便宜。
萤儿娓娓道来。
傅云珠听的愣了神:这样说来,咱们可不是每每要亏了不少?这算什么,公主的嫁妆都用不完。
萤儿不甚在意的笑道。
傅云珠垂了头不再言语。
姑娘。
萤儿奇道。
傅云珠红了眼眶道:没什么,刚想起来,母亲命我去抄写经文,我先去了。
说着,挣开了萤儿的手径直去了。
下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仙锦楼。
萤儿打了帘子进去,只觉暖意袭人。
把庄子上新送来的菜蔬瓜果给太后和皇上送一些,告诉月姑姑,除夕那日我必定进宫去的,让她老人家不要惦念。
花朝穿了窄衣领花家常绵长袍盘膝坐在暖塌上,头上斜插了只金凤流苏,玉脂般细腻的手指上箍了蓝宝石戒子,正凝神绣着一个荷袋,边嘱咐道。
凝翠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转过脸见萤儿,不由笑道:姐姐回来了,公主方才还在念呢,那根络子怎么都打不好。
整日嫌我在眼前碍眼,离了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有点好处的。
萤儿得意道。
花朝抬眼嗔道:怎么?还要我叫一声萤姑娘不成?瞧您说的。
萤儿倒窘起来。
凝翠笑着自去了。
还扭捏什么,一身的冰雪冷气,快坐上来捂捂。
花朝笑道。
萤儿顺势坐了塌上,捏起雪青色的络子打起来,边道:您吩咐的事儿我都告诉凌总管了,对了,这账册子您瞧瞧吧。
怪道,原是从这里穿过来的。
花朝却看也不看,只全神贯注的盯着她手中翻飞的络子,恍然道。
萤儿手脚麻利的穿到针上,接过花朝手里的绣活别了几针,埋怨道:素日都不粘针拿线,这好端端的又是想着了哪里?昨儿个瞧见王爷的荷袋绽了线。
花朝只道,脸上却都是温柔地神气。
萤儿看的出了神。
半日忽笑道:方才,倒有一桩奇事的。
什么奇事?花朝并不抬眸。
萤儿便将说起收礼还礼,嫁妆,傅云珠落泪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花朝听,末了又道:这位主儿瞧着倒不似心思重的人,怎么这阵子瞧着心事重重的模样?唉,痴儿。
花朝放下针线,叹道。
萤儿试探道:我看。
八成是听到嫁妆。
想起了自己父母双亡。
虽在王府,到底与王爷公主没有血亲的,再者萧大人着实叫她伤了心,公主还是赶紧的为云姑娘挑个好地,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话虽如此,一时半会教我去哪里寻个人来?花朝不胜烦忧道。
萤儿想了半日终是无果。
说话间,已到了上灯时分。
王爷多半是不回来用膳了。
你去瞧瞧云珠在做什么,请她来用晚膳。
花朝站起身来看花,捏了捏酸疼地胳臂,对萤儿吩咐道。
话音刚落,便听帘外飞红地声气:刚要打发人去请姑娘,可巧姑娘就来了。
姐姐。
傅云珠褪了银狐斗篷,走进房来。
花朝含笑注视着她:长天白日的,只管呆屋子里做什么?并没有呆屋子里。
方才在母亲那里呢。
傅云珠自在软塌一角坐了。
笑道。
花朝笑道:母亲在做什么?刚做完晚课,说是要吃素,打发我过来姐姐这边用晚膳。
傅云珠温婉笑道。
花朝蹙眉道:入冬以来。
母亲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饶是如此还坚持吃素,怕是对身子越发不好呢。
我亦曾劝过母亲,母亲说那是在为死去的广平王和广平王妃,还有云游的王爷祈福消灾,是以不能间断。
傅云珠低声道。
花朝不再做声。
姐姐不必忧心,母亲泽心仁厚,必得佛祖保佑,长命百岁的。
傅云珠少不得劝慰。
花朝强笑道:正是呢。
公主,萧大人打发人送两盆花来。
凝翠在外头道。
萤儿打开帘子道:搬进来吧。
随即两个小厮抬着花走进来,只觉一阵扑鼻清香,抬眼望去却是水仙,白玉盘底别出心裁地撒了些许圆润的雨花石,拿清水养着越发灵动。
萤儿偷眼瞥着花朝,见她端坐在塌,神色莫辩,又见傅云珠一双妙目已是直勾勾盯住花,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外头来的人说,是萧大人送给云姑娘的。
凝翠笑道。
众人不觉一愣。
萧桓与傅云珠已多日不曾往来。
萤儿更是诧异,竟脱口道:你可有听错?果真是送给云姑娘?难道奴婢连这个也能听错不曾?凝翠失笑道。
傅云珠双眼晶亮,方才还苍白的面色此时红云密布,亦顾不上萤儿反常的惊异。
萤儿,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别在这儿饶舌了,还不快打发人送到云姑娘房里去。
花朝淡淡道。
傅云珠却已起身,笑道:姐姐,还是我自己回去的好。
也好。
花朝微笑缓缓。
傅云珠带着凝翠并两个小厮朝后庭走去,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公主,这定然是萧大人送给您的,怎么会变成给云姑娘地呢?萤儿焦急道。
花朝若有所思地望着傅云珠的背影:我又何尝不知那是送与我的,往年,萧桓在京中地时候,必定在二十九送来两盆水仙,白玉盆儿,雨花石底儿,只是,你没瞧见云珠欢喜的样子,既然错了,若是这会子说透,反倒让她误会,再者她郁郁了这些日子,让她高兴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日后她若得知,不定怎么着呢。
萤儿暗自嘀咕着,她还要说什么,一转脸却透过琉璃窗子见凌彻大踏步走来,忙自打住,迎了出去。
下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钦夕一晃而逝,与往日并无甚不同之处,对百姓而言,最盛大的节日是团圆且清闲的,而对王公贵戚之家,不过是比素日多了些应酬往来罢了。
凌王妃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整个冬天都呆在静园中,极少见人的,来王府走动的王妃诰命们亦不敢多加叨扰,只到花朝正房中说话,花朝虽懒怠于应酬,却也无法,唯一叫她欢喜的便是凌彻有了五日空闲不必上朝,而琛儿亦不必到书房中去,两人能从早到晚陪在身边,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午后,雪微住,稀薄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子射进帘笼。
房内烧着暖暖的铜炉,并没有焚香,只取了各色旧窑小瓶用雪水养了素心腊梅,软塌的小几上供了金华佛手,被暖气一熏,越发清香馥郁,世人多言佛手为多福多寿,独占鳌头惹人欢喜。
公主,您瞧这花色可使得?萤儿拿着几色布匹比给花朝看。
花朝接过手里看了半日,含笑对正与凌彻下棋的琛儿道:琛儿,你欢喜什么样儿的?姑姑做主便是。
琛儿蹙眉苦思,并不回头。
花朝笑道:可是下棋下的疯魔了。
说着,自选了宝蓝明蓝两色递给萤儿,又道:云姑娘在母亲哪里吗?怎么不见过来?在房里侍弄那两盆水仙呢。
萤儿抿嘴笑道。
花朝怔了怔,只是无言。
前些日子,我瞧见平阳侯夫人进府叙话,同她一起来的少年是谁?凌彻不知想起了哪里,忽扬眸道。
花朝想了想道:你是说叶钦?是叫叶钦不错,是侯夫人的嫡亲孙子?凌彻又道。
花朝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来,平阳侯府长子长媳早逝,只留下这点血脉,自然是嫡子嫡孙。
好了,今儿下到这,你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让萤儿带你到外祖母那里问安去吧。
凌彻从桌前起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
琛儿躬身道:是。
萤儿带着众人服侍着琛儿去了。
依你看,将云珠许给他如何?凌彻沉吟道。
花朝疑惑道:你是说叶钦?论家世,论年岁,他都是上上之选,虽不知学识如何,瞧着人品倒也是不错的。
云珠虽非大家世族之女,却是定远王义妹,想来平阳侯府也无推脱之理。
凌彻望着窗外一株开的正盛的腊梅道。
花朝迟疑道:这话自然不错,只是云珠那里。
你是说她放不下萧桓?凌彻眯起眼,掩去了精光一闪。
花朝叹道: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如今朝中人才凋零,世家子弟虽不少,却大多为纨绔公子,纵有两个才识过人的,却离心离德,各自为政,那叶钦我看着也是个好的,若多加栽培栽培,日后定是左膀右臂,此时将他笼络过来自是不错,纵然不能为我所用,有了这层关系,好歹不会倒戈相向,只是云珠那里,我一来不忍叫她为难,二来不忍她成为联姻的工具。
你素来精细,怎么这会子糊涂起来?凌彻摇头道,:萧桓心若磐石,云珠便是不死心也无法,难不成还强令萧桓娶了她不成?若是萧桓不娶,她便终生不嫁还是如何?既然总是要嫁,举朝看去最好的人选只有叶钦,平阳侯年事已高,膝下唯有这个孙子,若云珠嫁给他,不仅为叶钦找了一个强硬的靠山,对定远王府而言,更是消除了一个潜在的政敌。
这桩婚事,对平阳侯府和定远王府均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而云珠,顿时青云直上成了侯夫人,连凌彻眼高于顶的人亦能赞一声好的,叶钦自然配的起她。
听闻,荣亲王有意将孙女许给叶钦,如果传言属实,依凌彻的性子,又怎能坐视。
花朝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沉沉叹息道:我会和她说的。
荣亲王虎视眈眈,诸王左右摇摆不定,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凌彻深深凝视着她,俯下身子将她的双手笼在手心里,坚定道:朝儿,你我是结发夫妻,这一生,我们生死荣辱与共,你只要站在我身边给我力量和温暖,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必管,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
花朝浑身陡然一紧,紧紧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外面。
日头西斜。
天色阴霾一片。
又要下雪了吧。
她喃喃道。
今年的雪仿佛格外的多。
过了初五,凌彻又如往日般上朝,早出晚归,琛儿也回了书房。
等云珠的亲事办完,我们到南海边走几日吧。
早起的时候,他在耳边轻声呢喃。
花朝阖着双眼淡淡道:再说吧。
凌彻也只微微一笑,转身去了。
多年夫妻,她怎会不知,他是在催自己。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良人,是她一生的仰望,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在他面前,亦如最平凡的女子般,要的也不过是白头携手罢了。
花朝惺忪着从梦中醒来,不见萤儿,却见傅云珠坐在床边,不知出神的想着什么。
下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侯夫人微晨曦。
傅云珠柔和的侧脸上泛着宁静的光泽。
我竟不知你何时来的,教你枯坐这里,真是失礼极了。
花朝咳了一声,披了寝衣起身,边拢着发髻边笑道。
傅云珠回过脸来微笑道:也不过一会子,姐姐连失礼都说出来了,倒叫我不知怎么才好。
萤儿听见里间有说话的声气,打起帘子见花朝已起身,遂一叠声的唤了凝翠几个打热水来伺候花朝洗漱,一时收拾停当,待要取了象牙梳子为她挽髻,傅云珠早接了来:我来服侍姐姐。
你们先下去吧。
花朝心念一动,凝神道。
萤儿也不多言,带众人去了。
傅云珠雪白的葱指在乌黑如泉的发丝中灵巧滑动,不由赞道:姐姐的头发真是好。
比不得你,正是豆蔻芳华呢。
花朝淡笑道。
傅云珠抿嘴道:姐姐真个倚老卖老起来,您也不过二十出头。
我象你这个年纪,已嫁给王爷。
花朝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这个上头。
傅云珠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咬唇不语。
好妹妹,在王府这些日子,你觉得我待你如何?花朝转过身子,握了她的手正色道。
傅云珠不解道:姐姐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您待我如同胞姊妹,再好不过的了。
先皇诸多皇子皇女,我是最小的一个。
上头都是姐姐哥哥,能叫一声妹妹地也不过一个你,云珠,和姐姐说,你心里头还没放下那个人吗?花朝直截了当道。
傅云珠的呼吸骤然急促,粉面低垂。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花朝叹道。
傅云珠羞愧道:姐姐,我心中也恨自己。
只是。
情难自禁。
傻丫头。
苦了你。
花朝怜惜道。
傅云珠眼圈红起来,哽咽道:怨不得旁人,是我不肯饶过自己罢了。
好了,快别这样。
花朝见她如此,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暗想过些日子再提也罢。
傅云珠强笑道:是。
花朝系了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上身松松着了软银轻罗百合衫子。
扶了云珠的手正要到园子里去看花,却见桂妈妈满脸堆笑远远走走来道:公主留步。
平阳侯夫人来了,老王妃请公主和姑娘过去呢。
她行礼道。
花朝怔了怔:怎么这会子来了?说是今儿早朝王爷赏了平阳侯府的小公子一个好差使,侯夫人喜的什么似的,特意带了小公子来给王妃公主磕头呢。
桂妈妈笑道。
心念电转间,花朝蓦然明白过来,凌彻是决意要玉成此事了。
姐姐,想什么呢?傅云珠奇怪的扯了花朝地衣袖道。
花朝掩饰地笑道:哦。
没什么。
我过去瞧瞧,你去告诉萤儿,煨些梅露给琛儿送到书房去。
是。
傅云珠不疑有他。
桂妈妈忙笑道:奴婢去传话就是。
侯夫人因见王妃佛珠上打得络子好,听见是云姑娘地活计,赞不绝口,说要见见云姑娘呢。
花朝心下一沉,见傅云珠浑然不觉,一派天真之色,愈发不忍,只一时片刻又想不出什么回绝的由头,只得带了她一道前去。
一路上只是心神不宁。
暗暗埋怨凌彻也太过心急了。
静园。
未踏进正房,便听到侯夫人和老王妃正笑语连连。
公主到。
早有小丫头打起锦帘。
靠南窗的软榻上一个年过半百的华服妇人正笑着与老王妃说些什么,转过脸见两个丽人走近,忙起身整了衣饰,跪下道:臣妾叶林氏参见七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侯夫人快快请起。
花朝伸手亲自扶了她起身。
平阳侯夫人满脸都是笑意,牵了花朝的手亲热道:几日未见公主,公主的气色越发好了。
又忙着问道:前些日子送来的金丝燕窝,公主用着可还好?侯夫人送来地,自然是极好的,还未谢过夫人的美意。
花朝笑道。
老王妃一身家常素袍,手里捏了串数珠笑道:快坐下叙话吧。
花朝依旧请平阳侯夫人坐了方才的位置,自己挨了老王妃下手边坐了,傅云珠乖巧的站了身后。
这位便是傅姑娘吧?平阳侯夫人上下打量着她。
傅云珠忙上前屈膝笑道:侯夫人好,叫我云珠就是了。
叫我好生瞧瞧。
侯夫人将她拉至身侧,细细看了她的双手,又直直的瞅了她的脸半日方笑盈盈道:这姑娘生地好面相呢。
傅云珠被她看地不知所措,只道:谢王妃夸奖,云珠不敢当。
云珠,你也坐吧。
花朝见状,忙指了一旁的锦凳道。
侯夫人笑道:不瞒王妃和公主,臣妾这辈子只得一个儿子,却又早早的抛下了臣妾,臣妾总是想着若有个女儿该多好,今儿一见这云姑娘,又伶俐生地又好,心里实在喜欢的紧呢。
我瞧钦儿那孩子很好。
老王妃道。
侯夫人一提起孙子,骄傲之色溢于言表:这些年若不是他,臣妾只怕早随儿子去了,哪里还能熬到现在。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老王妃感叹道。
侯夫人笑道:这要多谢王爷大恩呢。
你别这样说,钦儿若是没本事的,凌彻就算有心回护也是不能的。
老王妃笑道。
侯夫人笑道:这孩子不知又跑哪里去了,上次到藏书楼,直说要在侯府里也建上一个,这会子肯定又去了那里,真真叫王妃公主见笑了。
说着,命身旁侍女道:去请小公子来。
下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中人钦进来的时候,侯夫人正握了傅云珠的手细细问些生母如何双亡,素日喜欢如何消磨辰光等些许闲话,傅云珠满心诧异不解,不时拿眼望向花朝,花朝虽有心为她解困,只苦于插不上话,凌王妃满脸笑意,想是凌彻已和她说过这门亲事,上了年纪的吃斋念佛之人尤喜撮合姻缘。
叶钦见过王妃,公主殿下。
那少年头束金冠,身着湖蓝色锦袍,容长脸上不卑不亢,声音清越,伏身行礼道。
凌王妃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花朝亦道:坐吧。
钦儿,你还没见过傅云珠傅姑娘呢。
侯夫人笑对孙子道。
叶钦微微扬眸,闪过一丝厌烦:是。
却依旧不动声色拱手道:云姑娘。
叶公子。
傅云珠忙起身还礼道。
叶钦退至一旁,并不多话。
这孩子,在府里的时候你爷爷是怎么教你的,见了王妃,公主,要谢恩的。
侯夫人嗔道。
叶钦走至花朝跟前,淡然道:微臣谢过公主。
侯爷侯夫人严重了。
花朝见他并不刻意谄媚,心里倒有几分欣喜。
侯夫人拉过云珠坐了身旁,笑道:说起来,云姑娘和我们钦儿同岁呢,瞧瞧云姑娘,既伶俐又聪慧,真真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钦儿也是好的。
凌王妃笑道。
便是个傻子,看到这境况心中只怕也明白了几分。
更何况云珠这般冰雪聪慧地女子,她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紧紧盯住花朝,眸中又含了几丝期冀,可花朝只是无奈的别过脸去,傅云珠原本红粉霏霏的面孔霎时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很是吓人。
云珠,可是身子不爽快,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凌王妃关切道。
傅云珠顺势将手从侯夫人手中抽出来。
站起身来强笑道:许是昨儿个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
侯夫人。
母亲,姐姐,云珠还是先告退吧。
要不要唤了太医来瞧瞧?侯夫人忙道。
傅云珠垂头道:不打紧,多谢侯夫人关怀。
萤儿,你陪姑娘回去,好生伺候着,再命人宣刘太医来请脉。
花朝吩咐道。
萤儿会意。
忙上前搀了傅云珠,她却不着痕迹的推开萤儿的手,脚步踉跄着向门外走去,萤儿忙跟了上去,花朝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了起来,转过脸儿来却见叶钦正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见花朝探究地看他。
随即收回了目光。
这孩子。
也是个心思太过细了些。
凌王妃叹道。
侯夫人不明所以,只笑道:姑娘家总要有个姑娘家地行事,若是大大咧咧的反倒不好。
顿了顿又道:这会子王妃和公主既都在。
臣妾也不掖着瞒着,只照实了说,臣妾今儿到府里,一来是要钦儿来给王妃公主谢恩,二来是给王妃公主请安,这三来,是求亲来的。
说到底,竟是这第三桩才是正经呢。
凌王妃笑盈盈道。
侯夫人眼巴巴瞧着花朝,笑道:若有幸得公主恩准,臣妾阖府感激不尽呢。
不知叶公子意下如何?花朝沉吟着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双目炯炯看住叶钦道。
叶钦亦是意外,愣了愣没有做声。
钦儿。
侯夫人焦急道。
叶钦满脸皆是挫败之色,沉声道:微臣任凭公主,祖父祖母做主。
听闻叶公子棋下的很好,琛儿那孩子如今正迷着呢,着魔了一般四处寻人与他下棋,我想着这会子他也该下学了,不如请叶公子随我到书房走一遭,也好指点指点他。
花朝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心下一动,或者此事另有解决之法。
侯夫人一心要讨花朝的欢喜,忙道:钦儿,还不快随公主去。
是,公主请。
叶钦虽满心不愿,仍不愿违逆祖母的意思,只得起身道。
花朝含笑道:侯夫人,少陪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静苑。
天儿渐渐回暖,清澈透底的湖面上微微荡起涟漪,岸边垂柳抽出嫩芽,娇黄色地流莺穿梭个不住,沥沥沥沥甚是动听。
叶公子觉得云珠可好?花朝突兀道。
叶钦又是一愣,只道:好。
好在哪里?花朝又道。
叶钦默然了一会儿,道:哪里都好。
叶公子可知我最不喜什么?花朝摇头笑道。
叶钦凝眸看她。
有人不喜拍须溜马之徒,有人不喜木讷难言之人,也有人最恶旁人对己有所求,而我,最见不得的是遮遮掩掩,指鹿为马刻意欺瞒哄骗之人。
花朝不回避他的目光,直言道。
叶钦僵然止步:公主的意思,微臣不懂。
通常这样说的人,若非有隐情,便是愚钝。
花朝淡笑道。
叶钦震惊的看住她:公主何出此言?姻缘是一生一世的事,勉强从来不会美满,我视云珠为亲妹,不忍她日后心苦,而王爷对叶公子你甚为爱惜,想必亦不想你娶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你若对云珠或这桩婚事有任何地不满,大可对我直言。
花朝温言道。
叶钦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低了头不语。
你,莫不是已有了意中人?花朝窥着他地神色试探道。
下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尘女色渐晚,侯夫人与叶钦告辞而去。
回到花锦楼,琛时,见了花朝不由撅起嘴道:姑姑哪里去了?都这样大了,还要粘着姑姑吗?花朝爱昵的点了他的鼻尖。
琛儿仿佛无限烦忧的叹气道:早知道就不要长大好了,长大了这样也不许,那样也不许。
傻孩子。
花朝笑嗔道,透过纱灯里的烛光凝视着他与煦愈加相似的眉眼,不禁有一瞬的失神落魄:我也多希望你能一直长不大,只在姑姑跟前撒娇卖痴,不必理会世间风霜。
琛儿扯了她的手:姑姑,您想什么呢?哦,没什么。
花朝微微笑道。
琛儿出神的望着她:姑姑,您好美,月妈妈说姑姑和父王生的有几分想象,琛儿瞧见姑姑的时候总是在想,父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琛儿照镜子的时候就会知道父王长什么样子,琛儿象极了你父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花朝抚着他的额头幽幽道。
煦,你听到吗?你的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有朝一日,当他得知你尚在人世,却只能相思相望不相亲,又该是如何的悲伤,你可知我有多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你只是淡淡的叫我一声七姑娘。
花朝打发人去请傅云珠来用晚膳,她只推脱身上不好。
公主,王爷今儿公务繁忙。
请您不必等他。
凌风从外头回来特意禀报。
年后,凌彻愈发忙起来,每每月薄星稀才回到府中,阖眼不过几个时辰便又起身上早朝。
花朝不顾他的哄劝,执拗等他回来,常常一梦醒来,身侧依旧不见他地身影,孤灯下只余了她一人无眠。
每到此时。
想要一个孩子的念头愈发清晰刻骨。
一弯弦月浮起满院清亮。
公主。
萤儿悄声走到她身后。
为她披上云丝斗篷。
花朝只是望着窗外浅月:云珠怎样?总算睡下了,只是,她不哭又不闹,脸色却很是不好,奴婢只担心她会做出傻事来,因命了凝翠守在那儿。
萤儿低声道。
花朝没有做声。
您和王爷真打算把她嫁到侯府?萤儿试探道。
花朝恍惚没有听到她的话,摆手要她噤声。
凝神听了半日,唇角虽仍在紧绷,可眼底分明已有了遮掩不住的欢喜,接过她手中的八角宫灯转身向门外走去,萤儿不解,急急跟了上去,却见回廊上几盏微弱的烛光隐隐朝花锦楼走来,过了片刻才瞧清竟是凌彻回来了。
呀。
是王爷。
萤儿笑道。
凌彻远远瞧见花朝披着姜黄云丝斗篷挑灯立在滴水檐下。
心内蓦然一暖,大踏步走来,面上一如既往带着抹淡定笑意。
口中只道:不是要你先睡了吗?我想等着你。
花朝斜睨着他,半是幽怨半是撒娇道。
萤儿抿嘴一笑,带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两人携手进了内室,楠木小桌上却摆了一只精巧的银炉,花朝上前划亮了火折子,不多时一股清淡香气盈满鼻息,凌彻笑道:这是什么?前些日子你说半夜回来常想吃点什么,你瞧,菊蟹粥可好?花朝将银炉盖掀起来,奶白色地蟹粥上偶有几点娇黄菊花瓣,濡软嫩滑,叫人一看就不免动了食欲。
凌彻喝了一口,赞道:这时节,菊花倒极难得地。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若真心想办到,这世上可有做不成地事儿吗?花朝笑道。
凌彻揽过她,用银匙喂了她一口,笑道:越发能干起来。
外人瞧着摄政王精明干练,谁知道进了府里却是个万事不理的,母亲身子又不好,这上上下下都要我打理,便是个傻子也给磨出来几分能耐了。
花朝抚着肩道。
凌彻愧疚道:府里事杂,我整日在外头忙,辛苦你了。
转而又道:今日平阳侯夫人带叶钦过来谢恩了?我正要说呢,看来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花朝淡淡道。
凌彻笑着解释道:你别多心,回来的时候先到静苑给母亲问安,可母亲正在做晚课,我随口问了母亲的病情,桂妈妈无意中说起的。
我犯得着多心吗?只是,你既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这桩婚事要慎重。
花朝道。
凌彻放下手中瓷碗,正色道:怎么?你看不上叶钦?这倒不是,只是今日观他言谈,似已有了心上人,况且,你没瞧见今儿云珠的模样,我实在说不出要将她许配叶钦的话来。
花朝叹道。
凌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然道:那么,你要将荣亲王之女嫁过去吗?我话尚未完,你又急什么?花朝嗔道,:听他地意思,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出身风尘,侯爷和侯夫人也是知晓的,以死相逼不肯让此女进门,叶钦在襁褓之中父母双亡,他由祖父祖母带大,不忍见他们如此伤神,这才违心应了婚事。
凌彻站起身来,负手沉吟道:哦?依我看来,那叶钦亦是个重情知恩的,今日我们依仗权势逼迫他娶了云珠,难保他不因此怀恨在心,允和父王的心结便在此,岚如的悲剧我万万不想在云珠身上重演,再说,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若他一怒之下反倒投靠了王叔,我们岂不是多了一个敌人?花朝神色凝重道。
凌彻眸子精光一闪:你将你的意思告诉叶钦了?是。
花朝沉静道。
意外的,凌彻含笑道:既如此,我还能如何,夫人都发话了。
果真吗?花朝惊喜道,:那么,你要做主将那个风尘女子脱了贱籍,嫁入侯府吗?凌彻缓缓靠近她,用手托起她地面颊,轻轻吻着,口中含糊不清道:都交给我吧。
鲛帘翻飞。
月亮亦羞红了脸。
下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万劫不复意正浓的时候,红线牵的李妈妈满脸喜气到定远王府安,并呈上婚书请她用印。
花朝万万没有想到,那大红的烫金帖子上赫然写着:荣亲王女郡主流光尚平阳侯公子叶钦。
李妈妈对这桩婚事赞不绝口,竟连花朝古怪的神色都给忽略了,还是萤儿机警,以花朝身子不适为由将她打发了出去,留下那纸婚书待用了印再送去。
流光与花朝乃嫡亲堂姐妹,自幼在宫中常常嬉戏玩闹的。
荣亲王膝下只有此女,爱若性命,流光性子刚烈,在澜氏诸女中算的上一个拔尖的,她又怎能容许夫婿心中另有他人?况且凌彻明明应承了自己,要将那风尘女子脱了贱籍,成全叶钦一腔挚情,可为何?花朝木然坐在廊下。
是了,那晚凌彻只说一切交给他便是,他竟骗了她!亏得她还一片欢喜,以为他也被叶钦所感动,以为他会被岚如的悲惨所触动,可是,他是凌彻啊,对他而言,只有权力才是最至高无上的,为了权力,不管是谁挡在前头都要被清除。
流光是不会幸福的,皇叔打错了算盘,如果花朝没有猜错的话,凌彻下一步就会将那个风尘女子脱去贱籍,送给叶钦。
那样,叶钦会真正对凌彻感激涕零,反而会如允恨岚如那般深深的恨着流光和荣亲王阻碍了他们的幸福。
公主。
萤儿不安的唤道。
花朝恍惚没有听到一般,只望着那繁如云霞的花海。
姐姐。
傅云珠自身后走来。
花朝微一愣神。
转过脸来缓缓道:是你,今儿个身子可好些?是,姐姐,您怎么?傅云珠窥着她地神色小心道。
花朝飘忽笑道:你睡了这几日,花都开好了。
姐姐。
傅云珠越发不解。
花朝淡淡打量着她道:要出门吗?是,去护国寺上香。
傅云珠踌躇道,:姐姐也去吧,散散心也是好的。
花朝点点头:去吧。
多带些侍卫。
早去早回。
傅云珠不安的望着萤儿。
萤儿只使了眼色叫她去便是,傅云珠一步三回头的去了,走的远了,终是不放心,回过脸见廊上那抹澹澹色,身后春深似海,映着她如花容颜。
越发惨淡。
公主,这会子传膳吗?凝翠走来道。
老王妃今日持斋,琛儿一早去了皇家园林,傅云珠又去上香,因而只余下花朝一人用膳。
:|萤儿忙赔笑道:公主一个人太闷了,不如奴婢几个陪了公主用膳可好?什么时辰了?花朝只道。
凝翠道:已过未时了,方才凌风回来说,王爷就不回来用午膳了。
将这个。
命凌风呈给王爷。
花朝顺手拿起那纸大红递给凝翠。
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萤儿低声道:公主,这?告诉王爷,请他自用印吧。
花朝不愿再多说。
挥手让她退下。
沉甸甸的金印,冰冷无比。
流光幼时最慕文君:皎如山上雪。
皎如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刚烈坚毅言犹在耳,花朝没有办法坦然的用印,又仿佛岚如的身影一直在眼前徘徊,她短暂而悲哀地一生,留下太多令人唏嘘地惨痛,流光也要这样地延续下去吗?那一个个美好的生命,却被牺牲在父兄对权利的追逐和欲望中,她们何辜之有?凌彻直到月满西楼之时方回府。
王爷,您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公主等了您许久。
萤儿在门外低声道。
凌彻面有疲倦之色:睡了吗?还在等着您呢。
萤儿望着他,欲言又止。
凌彻眉头微蹙,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内室一片漆黑,透过清亮的月光,凌彻见花朝身着雪俏单衣正抱膝坐在琉璃窗下,出神的望着什么,月色轻柔的打在脸上,愈发沉静安宁,不知为何,他的心蓦然柔软下来,缓步走近,生怕惊吓到她一般,轻声唤道:朝儿。
你回来了。
花朝淡淡道,却并无回头。
凌彻走上前揽她入怀,抚着她微凉地的肩头:怎么不睡?当年先皇在世之时,曾对我言,若可以,他宁愿我嫁个乡野匹夫,远离朝堂,远离宫廷,哪怕素衣淡饭,只求平安淡然过一生,如今想来,竟如痴人说梦一般,可是,彻,我若没有遇见你,也许真个如父皇所言。
花朝幽幽道。
凌彻身子一僵,淡淡道:我已经用印,婚事断难逆转。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会骗我。
花朝回首,清亮的眸子盯住他。
凌彻避开她的目光,苦笑道:我从未想过骗你,只是如果告诉你实情,你又怎会接受。
你和皇叔如何争斗我都不管,可为什么要赔上这些人的一生,权利真的就那样重要吗?璟儿是个傻子,已经任你为所欲为,你还要怎样?杀尽澜氏诸人吗?那我呢,我亦姓澜,有朝一日,你也要杀了我吗?有时我会想,旁人早已儿女绕膝,唯有我们不得子女,这又何尝不是报应?花朝挣脱他的怀抱,眼泪潸然而落。
凌彻眼中微有薄怒,冷冷看她,唇角紧绷,待听到子女之时,却又一声长叹,沉默半晌终还是上前揽住她,声音低沉道:嘘,不要再说了,我累了。
彻,就算是为了孩子积福,退让一些也不行吗?花朝哀声道。
凌彻闭上疲惫的双眼眼,声音飘渺地如同远古传来:我退后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下卷 第一百三十章 成全日,花朝醒来之时身侧已不见了凌彻。
房内,红绡张,珠帘掩映,静的恍若一潭碧水,偶有虎皮鹦鹉在窗外自语,炉中合欢香已冷,只余下一股绿烟袅袅浮散,暖阳缓缓射进帘,莫名的心中便生出铺天盖地的寂寥。
春日漫漫呵。
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安宁。
公主。
萤儿满脸焦急的冲进内室。
花朝沉沉道:何事惊惶?王爷上朝前嘱咐奴婢请云姑娘来陪您用早膳,方才奴婢想着您也该起了,便亲到后院去请她,谁知道云姑娘竟一夜未归。
萤儿急急道。
花朝疑惑道:你怎知她一夜未归?或是起早了去园子了。
奴婢哪里都找遍了,二门上侍卫说云姑娘昨儿个出去就没见回来。
萤儿眼泪都要出来了。
花朝闻言亦不免着急,翻身下床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去找啊。
是。
萤儿抹了眼泪朝外走去。
却不想迎头撞上凝翠:萤姐姐,云姑娘回来了。
人呢?花朝心内一松。
转眼只见傅云珠一脸憔悴却粉面含羞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姑娘,你可回来了。
萤儿嗔道。
傅云珠屈膝道:姐姐,叫您挂念了。
好了,回来就好,萤儿,先带姑娘去梳洗梳洗,完了过来用早膳。
花朝淡淡吩咐道。
萤儿应着扶了她去。
云姑娘何时回来的?花朝道。
凝翠忙道:就方才,不过,奴婢瞧着象是萧府的人送云姑娘回来的。
萧府?哪个萧府?花朝不解道。
凝翠笑道:还有哪个萧府,萧桓萧大人府上。
玉色绮罗衫,海棠广袖流仙裙,飞天髻上翠翘金雀玉搔头,羊脂般细腻莹润的肌肤触手生温,一时妆毕,花朝顺手拈了水沉香在香炉四角烧将起来,又在泥炉上煮些凤团新茗。
姐姐。
傅云珠换了桃红色衣裙盈盈走来。
花朝淡笑道:坐吧。
姐姐,我昨夜。
她俏脸绯红,言语间很是有些局促。
花朝宽容一笑道:经过这些事,你总该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不管如何,我都是真心盼着你能如意,有话不妨对我直言。
昨儿个我在萧大人府上。
傅云珠低声道。
花朝只是温和注视着她。
昨天我去了护国寺,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品斋,想着姐姐上次夸那里的鹅翅香笋,又想着姐姐近日总没有什么食欲,因命停了轿子想去买些回府,却不想瞧见了萧大人,他正喝的酪酊大醉,还一个劲儿的要酒,掌柜的又不敢不给,可瞧他醉成那副样子,着实不能再喝,我便命人上前扶他起来,想送他回萧府去,他却,却拉着我的手不放开,没奈何,我只得扶了上了轿子送他回去,谁知道萧府中竟无侍女,萧云他们粗手粗脚的难免照顾不周全,我一时放心不下,待到他酒醒才回来,就忘了派人来禀告姐姐。
傅云珠断断续续道,头一直低低垂着不敢瞧花朝的脸色。
花朝半日没有做声。
姐姐。
傅云珠偷眼过去,见她神色莫辩,怯怯道。
花朝叹道:傻丫头,你可知经过昨夜之事,便是有一百张口,也无法还你清白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姐姐不知道,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口中翻来覆去只念着: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好难过。
傅云珠咬着红唇道。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花朝心中大震,往事纷纷涌上,恍惚是煦刚刚离去的日子。
萧桓,如果,我是说如果,四哥哥不在了,又该如何是好呢?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我便带着你辞官归故里,兰陵萧氏乃名门望族,总有一方天地容下我们。
听闻兰陵以兰草繁茂、兰花芳香而得名,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大抵,是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吧。
是,那里山清水幽,繁花遍野。
傅云珠见她怔忡,忙上前道:姐姐,您怎么了?哦,没什么。
花朝醒过神来。
傅云珠紧紧挨着她坐下,喃喃道:我知道他心里有个角落藏着一段往事,可是姐姐,我不介意,不管做妻做妾做奴婢,只要让我守在他身旁,在他难过悲哀的时候能陪着他,这就够了。
痴儿。
花朝侧首叹息。
傅云珠眼圈红红的,忽朝着她跪拜下来:姐姐,您说过,只要家中未有结发之妻,人品清华,姐姐断没有不许的,如今云珠认定了他,求您成全。
下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罪人午。
萧桓应约到定远王府。
急着要我来,所为何事?萧桓神色关切道。
花朝心内一暖,温润笑道:许久不见你来。
多有不便。
萧桓淡笑道。
萤儿上前奉茶,笑嘻嘻道:萧大人请,奴婢先和萧大人道喜了。
哦?不知喜从何来?萧桓迷茫不解。
花朝瞪了萤儿一眼,萤儿忙吐了舌头退下去。
好茶。
萧桓抿了一口。
花朝笑道:这是黄山雀舌,你若欢喜,回头我让人包了给你送去。
你素来只饮花茶,这样浓的茶竟也喜欢了,可见岁月果然能改变很多事。
萧桓叹道。
花朝望着他,语气真挚道:萧桓,成亲吧。
这便是萤儿说的喜?萧桓啼笑皆非。
花朝欲言又止,到底问起:昨儿个,你酒醉不醒,可知是谁在旁照顾?你怎知我醉酒?萧桓越发不解。
花朝没有做声。
难道是傅姑娘?萧桓想了半日,象是想起了什么,从塌起霍然起身惊道。
花朝看着他默然点头:是,如今萧府,王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房内死一般的沉寂。
我本以为可以让你愧疚一生的,也好时不时念起我来。
如今看来是不能了,你放心,我会娶她地,三媒六聘一个不少。
萧桓语声低抑。
当年人人羡他才俊风流,奈何她心中只有一个凌彻,从此萧郎是路人。
花朝见他如此,心头自酸涩,强笑道:云珠是个好姑娘。
我会待她好的。
只是。
我的心却不可勉强。
萧桓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身去了。
次日。
萧府便送来了聘礼。
凌彻初闻此信虽惊异,却没有多问什么,流光和叶钦之事已惹了花朝极度不快,无论如何他不愿花朝对自己再起怨言,因而下令,云珠的亲事定要办的风光隆重,甚至不顾礼部阻挠。
执意册封了云珠为宁和郡主,请人合了生辰八字,定于二月初十成婚,而流光出嫁之日则是二月十七。
定远王府一片喜气。
大红灯笼早早挂在廊上,远远看去红云漫布。
来往贺喜之人不绝于门。
静苑内。
云珠,你瞧这个可好?凌王妃从送来的嫁妆堆中挑了一挂珠链。
傅云珠含羞笑道:母亲说好便好。
朝儿,你瞧瞧。
凌王妃将珠链递给花朝。
花朝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着母亲这几日精神健旺了许多。
大喜的日子原不该说这些。
只是从我身边嫁走的女儿。
从琛儿地亲娘岚若算起,岚如,岚溪。
如今还有云珠,不是死于非命便是盛年而寡,唯有云珠是求仁得仁,一段美满姻缘,我又怎能不欢喜地紧呢。
老王妃叹息道。
傅云珠从未听过这些,不觉有些惊触。
母亲,您瞧这簪子。
花朝见她感伤,忙将簪子拿起来给她看。
凌王妃细细瞧了半日,赞道:果然是好地。
又闲话了一停,服侍老王妃歇下,花朝方带着傅云珠回花锦楼。
两人携手漫步在回廊上。
姐姐,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些怕。
傅云珠握了她的手道。
花朝安抚的笑道:傻丫头,是听到方才母亲的话才怕吗?你和她们不一样的。
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么,我总觉得王兄与萧桓不睦。
傅云珠蹙眉道。
花朝心内一惊,只笑道:越发浑说了,若是不睦,又怎会大肆操办你的婚事,且封了郡主,澜氏开国数百年来,可是从未有过的。
那倒也是地,不过,王兄为着姐姐欢喜也是有的。
傅云珠笑道。
花朝但笑不语。
是夜,花朝被噩梦惊醒,她梦见流光和云珠披头散发,一身素白,双眼流着血,满是愤恨朝自己而来,口里还道:姐姐,是你害了我们,是你害了我们。
被她凄厉的叫声惊醒的凌彻将浑身发颤的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管怎样好言哄劝,花朝只是摇头哭泣。
次日清晨,凌彻一反常态没有去上朝。
怎么还不走?花朝神色恹恹,有气无力道。
凌彻拥着她柔声道:闭上眼再睡会,我在这陪着你。
那女子呢?花朝忽道。
凌彻只做不解:什么女子?你不必骗我,叶钦的心上人,那个风尘女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听流光说,她亲自带人去找过那个女子,可翻遍了妓院也找不到她。
花朝缓缓道。
凌彻哼了一声道:流光还说了些什么?你可知她带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杀手。
以流光的性子,要杀了她也在情理中。
花朝无奈道。
凌彻不屑道:若如此,为何不去杀了叶钦?你藏起了她,要在什么时候才肯交还给叶钦?花朝又道。
凌彻眸子一闪而过地阴沉,嘴角却是淡淡地笑意:自然是在大婚之日!你!花朝从床上坐起身,手指颤抖着指着凌彻,一脸的不敢置信,喘息道:你,流光是我的妹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要我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凌彻微微一叹,直起身子道:朝儿,我说过,这一生,我们生死荣辱与共,你只要站在我身边给我力量和温暖,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必管,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
你是要我变成澜氏地罪人!花朝闭上眼,泪水渐渐滑落。
下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安月初十。
萧桓骑了高头大马亲到定远王府迎娶摄政王义妹宁和郡主,大红花轿停在门外,锣鼓喧天,花锦楼中傅云珠正梳妆,凌王妃含笑坐了一旁看花朝为她插钗,赤金飞凤簪簪在发髻正中,高高扬起的凤嘴衔了红宝石流苏垂在眉宇之间,越发衬的肌肤明艳,如琉璃窗外开的烂漫无边的桃花般婀娜多姿、娇艳动人。
吉时已到,请郡主上轿。
外头司仪官叫道。
傅云珠缓缓起身,在凝翠的扶持下向凌王妃跪拜下来:母亲。
快起来。
凌王妃扶了她起身,将手中一个花梨木匣子递在她手上,和煦笑道:外头都是你王兄为你备下的嫁妆,这些是母亲与你的,日后要多回府看母亲。
傅云珠又转过脸儿,嘴角挂着笑意,眼中却含了泪水向花朝跪下:姐姐。
只盼你夫妻恩爱,白头此生。
花朝挽她起来。
傅云珠只不肯起身,笑着掉泪:若无姐姐,便无云珠今日,姐姐大恩,云珠无以回报,姐姐请受云珠一拜。
说罢,毕恭毕敬磕了头才起。
萤儿捧来大红盖头,凌王妃接过盖在傅云珠的头上,喜娘上前搀了她出去,花朝扶了凌王妃跟在后头送她出门,一路上喜乐绕耳,王府内冠盖云集,众人争相上前,只为一睹摄政王义妹出嫁的风采,尚未梳髻的孩童们在春色如许的园中奔跑嬉戏,稚气的笑声驱散离愁。
正门外。
金章华绶,王冠熠熠的凌彻与身着大红吉袍的萧桓并肩而立,只是,凌彻一脸的意气风发,而萧桓却平静的恍若这一切都于己无干。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孩子们拍手笑着叫道。
凌彻负手含笑不语。
花朝持了傅云珠的柔荑亲交予萧桓手上,凝神道:妹婿,云珠从此就交给你了。
是。
萧桓闻言身子一震,半晌方敛眉道。
司仪官高声唱道:新娘子上轿了!萧桓将傅云珠送入轿中,对凌彻与花朝拱手一礼,翻身上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花轿向萧府走去,凌王妃目送轿子渐渐远去后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静苑,唯有花朝依旧站在门外。
在想什么?凌彻立在她身后淡淡道。
花朝微笑道:一个女子的一生,大抵成亲那日是最美好的光景吧。
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去西山别苑如何?凌彻疏朗笑道。
花朝回头瞥了他一眼,只道:这几日为着云珠出嫁,忙的昏天暗地,母亲亦很是辛苦,再者,好不容易去舒散舒散,自然要住上十天半月的,可三日后云珠回门,再过几日流光出阁,又何苦来回奔波,年岁渐长,我也不愿过什么生日,罢了吧。
你该知道,我拿定了主意的事情,是万万难以更改的。
凌彻蹙眉道。
花朝垂眸怔忪片刻,幽幽道:你放心。
凌彻见她如此,心下不忍,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萤儿匆匆赶来。
公主,月姑姑传话出来,说太后身子不好,早起传了太医把脉,请你晌午务必进宫。
花朝忙道:要紧吗?咱们这就进宫去,你去回母亲一声,好好说,别吓到她老人家,还有,去带了琛儿来,早些日子他便吵着要入宫瞧皇上。
萤儿应着去了。
前些天荣亲王联合诸王上书,要求皇上临朝。
凌彻忽想起什么。
花朝惊愕道:璟儿不过才三四岁,便是不上朝亦说的过去,皇叔们究竟意欲何为?想必是要拿皇帝痴傻来大做文章。
凌彻冷冷道。
花朝心内一紧,下意识道:这要如何是好,若百官得知,只怕对你很是不利。
还是为我担忧了?凌彻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扬眉而笑。
花朝瞪了他一眼,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玩笑。
我自有法子。
凌彻志满意得,笑着安抚她。
琛儿身着明蓝亲王锦袍,头上束了蓝宝石抹额,远远走来,规规矩矩行礼道:姑丈,姑姑。
恩。
凌彻淡淡应道。
琛儿颀身玉立站在一旁,虽身量不足,到底王子皇孙,半大的人儿却天生的气度雍容,不急不躁,连凌彻都不止一次对花朝夸赞他沉稳淡静,诸皇孙中只他一个拔尖出挑的。
轿子已备齐。
咱们这便去了。
花朝握了琛儿的手对凌彻道。
凌彻点头,又道:转告太后,明日我再去问安。
花朝一愣。
这些年凌彻与岚溪几乎从不相见,怎么好端端想起问安来?下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月十二。
京中贵人们又一次齐聚定远王府,为七公主的生辰贺喜,尽管不喜,花朝依旧是打叠起万般精神去应酬,太后早早赏赐下珍宝首饰,诸王亦亲自过府道贺,最最让人意外的却是荣亲王,这些年他在京中养病,与凌彻早已势同水火,便是对先帝最小最爱的小女儿花朝,向来也是素无往来,今日却破天荒的到亲临定远王府。
接到信儿,凌彻携花朝直迎到大门外。
皇叔。
两人行礼道。
荣亲王满脸皆是笑意,一手搀起一个道:起来起来。
本该先去给皇叔问安的,倒累皇叔走一遭。
花朝愧疚道。
荣亲王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我本是一家人,又何需计较这些俗套虚礼。
皇叔里面请。
凌彻淡淡道。
荣亲王笑着连声道:好,好。
一壁走,一壁对凌彻道:近来喜事不断,本王的身子亦渐好转来,待流光大婚一过,还要请摄政王御准,尽快返封地为是呢。
凌彻与花朝相视,俱是茫然不解。
还未恭喜皇叔呢,流光得此佳婿,皇叔也了了一桩心事。
花朝忙笑道。
荣亲王捋着胡须笑道:流光今日不得前来,要我代她恭贺你生辰,还说十七那日,要你早早去荣王府呢。
这个是自然,诸姐妹中我与流光最是亲厚。
花朝笑道。
荣亲王眯着眼看凌彻:回封地一事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早些年。
本王身子不好,摄政王一再催促,只无法成行,如今本王倒是归心似箭。
返封地一事待彻与诸臣商议后再行告之皇叔。
凌彻谨慎道。
荣亲王沉了脸没有做声。
皇叔难得来王府,今儿有上了年头的梨花白,彻,你可要多陪皇叔喝几杯。
花朝忙道。
荣亲王这才缓和了神色笑道:琛儿呢,怎么不见?萤儿。
去唤小王爷来。
花朝笑道。
凌彻却道:琛儿在母亲那里。
你先陪了皇叔到书房稍候。
我去唤了他来。
花朝见荣亲王不置可否,遂引了他到书房坐下,亲手奉了碧螺春,自己坐了一旁说些闲话,又问起流光婚事准备地如何,荣王妃身子可好些许无关痛痒的事体。
你可知,皇上到底上朝了。
荣亲王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茶道。
花朝微一愣神。
随淡笑道:朝堂上的事,侄女素来是不过问的。
是太后抱了皇上坐在勤政殿上。
荣亲王深深看了她一眼。
花朝恍然,这便是凌彻说的法子,皇帝痴傻,唯认太后,只有岚溪时刻不离的陪着,他才能安坐在金銮宝座上几个时辰而不被众臣察觉。
我澜氏公主竟不如凌家小姐!荣亲王略责备道。
花朝别过脸去,平静道:我说过。
只愿守着琛儿无风无浪的过下去。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身处风口浪尖,如何无风无浪?荣亲王摇头道。
花朝望住他:皇叔为何突然要回封地?朝儿,若是今日煦还在人世。
又该是如何地光景?荣亲王没有回答,却无限神往地问道。
花朝地呼吸骤然急促,强自镇定道:可煦,已经不在了。
唉,天果真要亡我澜氏吗?荣亲王叹道。
花朝心头惊跳不已,只是默不作声。
这些年,每每想起当年之事,越发觉得有许多不解,你当真不觉得?荣亲王探究的望着花朝,凌厉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看穿。
花朝浑然不觉金甲套已陷入掌心,只木然道:皇叔想的太多了。
哦,是吗?荣亲王紧盯住她。
花朝一惊非轻,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当年之事,除了自己和萧桓,再有便是容妃,容妃已不在人世,萧桓万万不会泄露,他怎会得知,可他看自己的样子,又分明是得知了什么。
姑姑。
琛儿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荣亲王已站起身来疾步迎出去唤道:琛儿。
王爷?琛儿一愣,随即行礼道:琛儿见过王爷。
荣亲王一把拉起他,慈爱道:叫王祖父,王爷未免太过生疏了。
又道: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到荣王府去,每每来接你也总说在书房,你姑姑也太严苛了些。
回王祖父,姑丈亲自吩咐了师傅,作诗写文,弓马骑射都不得放松。
琛儿答道。
荣亲王瞥了一眼花朝,似笑非笑道:哦?彻对琛儿,确是尽心竭力,如同己出。
花朝叹道。
荣亲王恍如未闻,只拉起琛儿的手笑道:来,带王祖父四处走走。
琛儿只看着花朝。
皇叔,前头已开宴。
花朝不安道。
荣亲王回头望住她,脸上一个沉痛地表情一闪而逝,道:你在害怕什么?皇叔,我恳求过您的,还请您成全。
花朝低伏着身子道。
荣亲王拉着满脸不解的琛儿去了。
花朝立在竹阴处望着荣亲王和琛儿的背影,只觉通体发寒,他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好端端的提起煦来,她曾天真的以为,煦和岚若走了,骆倾城也死了,这一切终于结束,日子恢复平静,她心有余悸,越发珍惜拥有的幸福,很小的事情都会让她觉得象是劫后余生地恩赐,她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日子不会再有突如其来地变化,可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会和琛儿说什么?琛儿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办,还有凌彻,若是被他得知煦和岚若尚在人世,他会痛下杀手吗?天,该怎么办?皇叔为什么不明白,即便身处风口浪尖,能少一日的风浪便是一日,他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打破这平静,为什么?下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退为进月十七。
花朝一夜难眠,早起只见凌彻正负手立在窗前,心不禁又沉了沉,今日的喜宴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那个风尘女子果真会出现吗?流光若是得知她口口声声唤着姐姐的自己早就知道这一切,又该怎样去面对她?公主,您醒了。
萤儿捧着温水进来。
花朝只觉头疼愈裂,索性阖上双眼,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别闹了,快起来,再晚就要耽误了时辰。
凌彻耐着性子哄劝道。
花朝赌气道:我身子不爽快。
传太医来。
凌彻淡淡对萤儿吩咐道。
萤儿不明所以,正要出去传话,却见花朝恨恨的甩了锦被起身,直直瞅着凌彻,银牙几欲咬碎,凌彻却只含笑对萤儿道:还愣着做什么,给公主梳洗妆扮。
呃,是。
萤儿越发糊涂起来。
一袭绛紫明霞八幅裙,盈手可握的腰间束了翡翠缠枝刻金带,海螺珍珠链垂在云雁细锦衫子上,满头乌发盘做扇状,流苏细细盘旋而下,眉间一抹殷红动人心魄。
王爷,轿子都备妥了。
凌彻伸出手去,花朝百般不情愿的将手放在他手心,由他引了自己向门外走去,长长的裙裾在身后逶迤,行动之间环佩清脆。
不到片刻,轿子已停在荣亲王府外。
只见容亲王府一派喜气盈盈,门外车马直排了几条长街。
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人头涌动,华衣锦服,丝竹之声喧天。
定远王府的轿子一到,早有人迎了上来。
老王爷请摄政王到正厅去。
大总管堆起满脸地笑道,又有侍女笑道:公主殿下请这边请,王妃和郡主等候多时了。
花朝神色郁郁看向凌彻。
云珠也该到了,不然我命人寻了她来陪你。
凌彻俯在她耳边低声道。
花朝越发恼怒。
转身径直去了。
明珠阁。
公主可来了。
我们郡主一早就巴巴的盼着呢。
您若再不来,只怕就要派人去请了。
流光的贴身侍女虹霞小心的跟在后头赔笑道。
花朝深深吸了口气,扶了萤儿的手进了内室。
七姐。
花朝尚未站定,一个新嫁娘打扮的年轻女子早赶了上来惊喜的握了她的手,定眼看去,正是流光,年少之时。
她们常在一起玩闹,后来流光随了荣亲王到封地就国,这些年竟从未再见,近日流光因大婚才从封地返京,到今日才得一见。
七姐可是忘了我,这会子才来。
流光不满地撅起嫣红地小嘴。
花朝握了她地手笑道:是姐姐的不是,好妹妹,今儿是大喜的日子。
快别这样。
七姐越发漂亮了。
流光上下打量着她赞叹道。
花朝牵着她的手转了一个圈。
笑道:女大十八变,我们流光如今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
奴婢看着,郡主倒与公主殿下有几分想象呢。
一旁喜娘笑道。
流光亲热的搀着花朝胳臂骄傲道:我们本是嫡亲堂姐妹。
幼时连皇伯父都说,若我再长上几岁,和七姐站在一处,就如双生姐妹一般呢。
郡主还是这样伶俐爽朗呢。
萤儿抿嘴笑道。
梳头妈妈笑道:郡主,该上头了。
我要七姐给我梳,小时候七姐常给我梳的。
流光粘在花朝身上道。
花朝爱怜地抚了她的手应承道:好,七姐给你梳。
众人皆知,摄政王对公主,那可是爱重非常,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今日公主殿下亲为郡主上头,也好借了公主的福气,保佑我们郡主夫妻和顺美满。
喜娘笑道。
花朝望着镜中那如花般娇媚明艳的脸庞,心下酸涩,从指尖到心口都是一片冰凉。
七姐,想什么呢?流光望着她。
花朝温润笑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和郡主说。
众人依言关了门出去。
流光,幼时你曾说世间女子当如卓文君,刚烈坚毅,七姐大婚之时,身边只有容贵太妃相送,她有几句话,我记到如今,她告诉我,过尤不及。
凡事退一步,为自己和旁人留点余地,上天都会护佑的。
如今你就要嫁为人妇,七姐想把这些话说给你听,只盼你能领会。
花朝雪白的指间在她发见灵巧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
流光若有所思的出神,并不做声。
公主殿下,吉时已到。
喜娘在外头道。
花朝将最后一支凤钗插好,又审视了片刻方扶了她起身,殷殷嘱咐道:流光,姐姐地话一定要记在心上。
流光懵懂地点头,喜娘上前将红盖头盖上,搀了她走出去。
花朝目送她渐渐远去,暗暗祝祷,上苍保佑,她不是另一个岚如。
她就那样不知站了有多久。
公主,荣王妃请您去用早膳呢,咱们老王妃也在。
飞红过来道。
花朝只道:王爷呢?郡主的轿子走了之后,王爷就带了小王爷告辞,并命奴婢告诉公主,说是到郊外遛马。
飞红回道。
花朝侧首叹息,不知此时叶侯府的喜宴是怎样地光景,那个风尘女子想必此时已在凌彻的安排下顺利进入侯府,她要大闹喜宴吗?流光,盼你能记得,有时,我们只得以退为进。
妻妾之间,从来都是一场步步为营,不动声色的厮杀,她已占尽先机,而你有的不过是正妻的地位。
下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混乱个名为秦烟罗的风尘女子,在流光与叶钦的婚宴上闯已身怀六甲,高高隆起的腹部和叶钦欣喜欲狂的神情狠狠刺痛了流光,她不顾一切拔出宝剑刺向烟罗,却被叶钦一掌击昏,荣王妃急怒攻心,卧病在塌,侯爷侯夫人命叶钦跪在荣亲王府整整一夜,可荣亲王王府的大门却紧紧闭着,还是凌彻做主唤回了叶钦,并将烟罗被留在侯府安胎,侯爷侯夫人见有摄政王撑腰,烟罗又确已怀了侯府子嗣,遂顺水推舟接受了一切。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荣亲王在爱女受辱之时却匆匆离开了京城返回封地,凌彻命人严密监视他在封地的一举一动,并令顺天府尹秦泰认了秦烟罗为义女,大礼聘做叶侯府侧夫人,叶钦对凌彻感激涕零,带了新纳的侧夫人到定远王府谢恩,花朝只是不见。
花锦楼。
流光病了这些日子,侯府中无她一个亲人,我要去看她。
花朝心急如焚道。
凌彻漫不经心翻着泛黄的书页,淡淡道:不成。
你说什么?花朝怒瞪着他。
凌彻放下书,耐着性子道:流光并非得病,而是神志昏聩,若见到你一时压制不住伤了你可怎么好?待过上些时日再说吧。
她便是杀了我,我也不怨,本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她不起,王爷还是不必费心了。
花朝眸中滚下泪来。
笑容凝固在凌彻脸上,他霍然起身,扳起她的肩头沉声道: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半分。
可伤我最深的不是旁人,是你!花朝挣脱他的双手,几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凌彻愣住。
花朝见他绷紧嘴唇。
面色灰败,仿佛在竭力压抑胸中怒气,她自悔失言,正不知如何回转,却见凌彻阴沉着脸拂袖而去,雕花金丝楠木门被他重重甩开,发出哐当的声响,守在门外地萤儿先前只隐隐听到两个人的争吵声,后见凌彻怒气冲冲的走出去,方觉不好。
待急急走进内室,只见花朝如受了雷惊了的孩子似的兀立在原地,忙上前唤道: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萤儿见她不语,又道。
花朝醒过神来,转身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萤儿唬了一跳。
花朝直哭的喘不过气来。
是夜,凌彻没有回花锦楼,只是命凌风过来禀告。
说是公务繁重,就歇在书房了。
花朝又气又恨,连晚膳也没有用,萤儿担心她的身子。
本要去回了凌王妃,却被花朝止住,赌气早早锁了园门歇息,萤儿到底放心不下。
搬了床铺来与她同睡,一夜只听她在鲛绡帐内翻来覆去,朦胧间恍惚是她隐忍的啜泣声。
本欲起身相劝。
却又不知说什么才是。
也只得作罢。
次日一早。
萤儿打着呵欠起身,进了内室只见珠帘已高高打起。
床上不见了花朝。
公主。
萤儿吓的魂不附体便向外跑去,不想却撞上了飞红,飞红捂住她地嘴,蹑手蹑脚的引了她出门,却见花朝正阖目躺在廊子下的美人榻上,这才按下心来。
什么时候起来的?萤儿低声道。
飞红摇头道:我本来是过来问姐姐早膳要备些什么,谁知进了园门就见公主躺在那儿,我进去瞧了瞧,姐姐还在睡着。
萤儿走上前去,为花朝掖了掖被角。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见王爷?飞红疑惑道。
萤儿冲她摆了摆手,两人退至一旁才道:快别问了,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粥送来。
飞红应着去了。
过了半晌,花朝便醒来,萤儿服侍她洗漱,见她神色郁郁,总是恹恹的,不由心疼道:公主便是和王爷赌气,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又胡说了。
花朝没精打采道。
飞红带了人摆上早膳,萤儿好说歹说劝她坐下。
您瞧,这是您喜欢的莲参粥呢。
萤儿盛了一碗捧给她。
花朝看了一眼,只是摇头推开。
您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她们去做。
飞红忙道。
花朝也不言语,只转身进了内室躺在床上。
我听着您夜里睡的不安稳呢,不然再睡会子吧。
萤儿跟了进去给她盖上锦被,见她沉沉睡去方走出去。
去书房瞧瞧王爷上朝了不曾,就说公主昨个晚膳和今儿早膳都没有用。
萤儿对飞红道。
正说着,只见傅云珠从外头进来。
萧夫人。
两人忙行礼道。
傅云珠搀起她二人,笑道:我可受不起,姐姐呢?还睡着呢。
萤儿指了指里头。
傅云珠纳罕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起,是身子不爽快吗?你快去吧。
萤儿对飞红道。
一面拉了傅云珠到廊子底下坐着,只说他夫妻二人起了两句口角,旁的也不多说。
地内室,恰花朝醒来要茶吃,傅云珠亲自捧了送到她口边,不由惊道:姐姐身上怎么这样烫?莫不是受了风寒,快宣太医来。
太医请了脉,开了方子,嘱咐不得再吹风,清养几日便好,凌王妃得了信匆匆带了琛儿赶过来,知是因和凌彻口角所至,又是一阵生气,对花朝道:越发不成个样子了,好孩子,你莫委屈,等他回来母亲为你做主。
花朝刚服下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王妃,王妃,不好了,荣王府的郡主拿着剑闯进来了,奴婢怎么都劝不住,执意要见公主和王爷。
飞红从外头进来,急急道。
下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惨烈锦楼内遍植名花,翠的仿佛要滴出来的绿映衬着春色微风轻拂,吹落一地殷红,细瓷地上如铺了厚厚的七彩花毯,烂烂漫漫浮散满院清香,枝叶扶疏繁衍。
清阴素影下。
流光提了一口森亮的宝剑立在园中,她身上依旧是大婚时日的红嫁衣,上头用金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凤凰,发髻微微有些凌乱,只余了那支点凤钗,宝石流苏在额前摇曳着,触目惊心的红。
凌风带着众侍卫将其团团围在正中,如临大敌。
流光。
花朝强撑着病体从房中走出来,失声唤道。
流光面寒如水,瞅着她冷冷笑道:我的好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是姐姐对你不起。
花朝浑身无力的倚在傅云珠身上。
流光咄咄逼人道:你有何对不起我?不过是背叛了澜氏,一心向着夫家,不过是弃了我们自幼亲厚的情分,不过是伙同你的夫婿送给我一份刻骨铭心的厚礼,姐姐说的可是这个?眼泪顺着花朝苍白的面色流下来,人亦簌簌发颤,流光的一字一句都象是利刃狠狠刺在她心上。
七姐,我的好姐姐。
流光柔声唤道,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她凝眸看着花朝,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近。
凌风神色紧张的护在花朝身侧,沉声道:公主当心,郡主像是疯魔了。
七姐。
流光被侍卫的刀剑挡住,只望着花朝,满脸都是泪痕,哀声道:七姐,父王不管我了。
你也不要我了吗?花朝再也忍不住,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慰道:不会的,七姐不会不要流光的,流光乖,有七姐在,七姐守着流光,陪着流光,流光不哭。
七姐。
流光偎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哭尽。
花朝咬唇忍回眼泪,抚着她的后背柔柔道:哭吧。
都哭出来就好了。
众人见她姐妹相拥而泣,亦觉心内酸楚,凌王妃叹息着正待命凌风带众侍卫退下,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身侧一个海棠色身影飞快闪过,伴着一声:姐姐当心。
我要杀了你!云珠!萧夫人!太医,快传太医!沾满鲜血地宝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的凌风即刻制服住近乎疯狂的流光,傅云珠躺在血泊中,那一剑本是刺向花朝的。
却被她挡住,鲜红的血染透了她胸前的月白色薄罗衫子,花朝紧紧抱住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怎么这样傻。
为什么要闯过来?姐姐,我的命,命是你给的,我地幸福。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便是为,为你死了。
我也是无怨。
无怨的。
傅云珠断断续续道。
脸上却是安详的笑意。
朝儿。
凌彻带着叶钦和秦烟罗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快。
把萧夫人抱到房里去。
凌彻命道。
凌风领命从花朝怀里抱起傅云珠匆匆向内室走去。
朝儿,你伤到那里没有?凌彻紧张的扶起花朝,上上下下的审视着她。
花朝满身是血,木然的望着他不语。
你,你疯了!叶钦走到流光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流光满眼皆是恨意,狂笑道:是,我是疯了,被你们这一群丧心病狂的人给逼疯了,你们为了争权夺利,竟拿我一生的幸福做筹码,是你们疯了,你们这一群疯子。
姐姐,姐姐又何必如此,烟罗为妾,姐姐为妻,这一世烟罗也越不过姐姐去,便是烟罗腹中的孩儿,也要尊姐姐一声嫡母地。
秦烟罗痛惜道。
花朝盯着秦烟罗厉声叫道:她怎么进来的,是谁把她带进来的,快,快把她给我赶出去。
公主,烟罗是一心好意,想来对郡主负荆请罪的。
叶钦忙解释道。
花朝咬唇忍回眼泪,看向秦烟罗时眸中一片阴冷,颤声道:她都已然如此了,你是要逼死她吗?快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不然,我会杀了你地,我拿定主意的事,便是摄政王也妄想阻止。
姐姐。
流光茫然道。
叶钦扯了一脸惊惧的秦烟罗行礼告退。
站住。
流光忽道。
众人不觉一愣。
流光,让他们去吧,既无法退步,何必再纠缠?花朝痛心道。
流光对花朝粲然一笑:七姐,我省得了。
转过脸来冷若冰霜对叶钦和秦烟罗道:我有句话和他们说,说过那句话,从此一刀两断,就再无干系了。
放开她。
花朝到底心软。
侍卫依言。
流光缓缓走近他二人,凝神看了叶钦片刻,淡淡道:原来你不是我地良人。
郡主,今生叶钦亏欠了你,来生定当报还。
叶钦歉疚道。
流光摇头道:何必来生,今世债今世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流光从地上飞快拣起那把宝剑,恨恨刺向叶钦,却不想叶钦早有防备,一掌打开了流光,可剑端已插在他地腹上,流光跌坐在地上,凄凄一笑:如此,我们两清了。
说罢,决绝地将剑在脖颈处一横,便如飘絮般软软瘫下,口中犹自对花朝道:七姐,你别怪我,我,我不是,真的要你去死地,七姐,我好想,好想还是小时候的我们。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
流光。
花朝只觉周身力气消失,脚下虚软,再不能支撑。
后来。
花朝才得知。
就在那日,她带了杀手去青楼,凌彻却早了一步将秦烟罗安置在一个隐秘的所在,并制造了假象,让流光以为秦烟罗已死,这才放心嫁入侯府,却不想大婚当日,秦烟罗挺了高高隆起的肚子闯入喜宴,侯府没奈何只得认下她,流光自幼心高气傲,又是凤子嫡孙,当众受了这等欺辱,亲生父亲却不见踪影,叶侯府不仅没有因她是郡主的身份而有所表示,反在凌彻的支持下娶进秦烟罗,这一切无疑是将她推上了死路,只是花朝不懂这等请君入瓮的伎俩能瞒住单纯的流光,为何连精明干练的荣亲王也一并瞒过了,还有,他匆匆返回封地,究竟意欲何为?流光的死狠狠打击了花朝。
一连数日,她都紧紧闭着园门不见凌彻,凌彻或是心存愧疚,只每日派了凌风来询问花朝的衣食起居,直到那一日,凌彻派去监视荣亲王的密探匆匆由封地回京。
下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天儿渐渐热起来。
花朝在房里午睡,萤儿和飞红坐在门外廊子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手里却是飞针走线做着绣活,院内花叶交加,抬眼望去,绿生生的一片,叫人不觉将满心的气躁压了下去。
:萤姐姐,您说公主和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王爷都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
飞红压低声音道。
萤儿只是沉着脸不语。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怕的。
飞红又道。
萤儿瞥了她一眼:怕什么?:要我说,我也说不来,就是不安心。
飞红想了半日方道。
萤儿用银牙咬断线头,淡淡道:少浑说。
凉风微起,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瞧这天色要落雨了呢。
萤儿偏眼窥着天色,说着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松松筋骨,转过脸去却愣住,又惊又喜道:王爷!飞红一看,可不是吗,凌彻正站在月洞门前,忙上前道行礼道:王爷。
:公主呢?凌彻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萤儿忙道:在里头睡着呢。
:你们守在院门外,没有叫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凌彻面无表情的说完,径直进了正房。
萤儿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浮上些许不安。
:姐姐,做什么发愣呢?飞红好奇的推着她。
萤儿掩饰道:哦,没什么。
两个人遂搬了绣凳一边一个坐在月洞门前,萤儿到底心中忐忑。
下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密语就在凌彻要杀琛儿的瞬间,一群突如其来的黑衣人闯进王府,砍伤无数侍卫,并挟持了在门外行动不便的花朝,要凌彻以琛儿来交换。
你们是什么人?花朝此时反倒冷静下来。
黑衣人蒙着面,紧紧扣住花朝的咽喉道:殿下不必知道,我们只是想要小王爷罢了。
我若不依呢?凌彻倨傲慵然道。
黑衣人笑道:奴才手中的剑可不长眼睛,若是伤到了七公主,王爷可不要懊悔。
说着,他身后一人走上前来,两人迅速交换了位置,沾满鲜血的剑端悬在花朝脖颈处,仿佛只要轻轻一划,那皓若白雪的肌肤顷刻便会破裂。
王爷,您可想好了。
黑衣人轻松道。
凌彻面寒如水,嘴角却漫上一丝浅笑:好,很好。
你杀了我吧,我宁死也不要拿琛儿来换。
花朝冷然道。
琛儿一脸沉静的看住黑衣人,没有半分迟疑道:放了我姑姑,我随你们去。
琛儿,不要。
花朝摇头哭道。
黑衣人沉声道:小王爷,请你移步到王府门前,那里有一辆马车。
好,我都听你们的,只别伤了我姑姑。
琛儿缓缓向门外走去。
黑衣人挟持着花朝紧随其后。
凌彻,凌风率了众侍卫亦紧紧跟在后面。
定远王府门前。
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还有几匹骏马,在黑衣人的示意下,琛儿坐上马车。
众黑衣人纷纷跨马而上,唯有挟持花朝的那个黑衣人动也不动。
琛儿,不要啊。
花朝满脸是泪。
早已是声嘶力竭。
放了她。
凌彻眸中杀机迸现。
黑衣人淡淡一笑:奴才这会放了公主,只怕顷刻就要成为王爷刀下鬼。
你要怎样?凌彻已是极怒。
黑衣人和同伴对视了片刻。
众黑衣人左右护持住马车,竟绝尘而去,凌风正要带了侍卫追上去,剩下的那个黑衣人早已勒住花朝的脖子挡在前头:王爷不想公主平安无事吗?站住!凌彻命道。
凌风恨恨停住脚步。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插翅而飞!凌彻挥手命众人将他团团围住。
冷笑道。
黑衣人淡然道:只怕王爷要失望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持琛儿?花朝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琛儿远去。
黑衣人俯在花朝耳边低声道:奴才冒犯了,公主放:你说什么?花朝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黑衣人微微一笑,耳语道:尽快回宫。
说罢,他猛然将花朝推向凌彻。
凌彻稳稳揽过花朝,喝命凌风道:抓住他,我要活口!却不承想,黑衣人在放开花朝的那一刻。
已存了死心,原本悬在花朝面前地宝剑划过他的脖颈,一道细细地伤痕。
鲜血汩汩而出,凌风赶上前去。
探了他的鼻息。
遗憾道:王爷,他已经死了。
倒颇有些风骨。
凌彻冷哼了一声。
又斥道:愣着做什么,传我的话,即刻封锁九门,全城搜捕那些黑衣人,定要拿活口!凌风领命而去。
公主,您怎么样?萤儿扑上前叫道。
花朝仿佛痴了一般怔怔望住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一阵晕眩。
待她醒来,已身在花锦楼。
琛儿,琛儿找到没有?她一醒来就抓住萤儿的手急切道。
萤儿忙安抚她:公主,您别急,太医说您身子虚弱,不宜再动怒劳神,王爷去送太医命人拿方子抓药去了,凌风还没有回来呢,小王爷福大命大,一定能化险为夷。
花朝颓然瘫在床上,两行清泪缓缓滑下。
:老王妃受了惊吓,也病倒了呢。
萤儿低声道。
花朝紧紧咬住下唇,越发忍不住凄惶。
王爷。
萤儿叫道。
凌彻从外头进来,面色凝重,如罩寒霜,坐在床侧看了她半晌方低低道:你安心调养身子,天大地事体等身子好起来再说。
花朝只是双眼无神的茫然盯住帐子一角,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我知道你怨我,不想见我,送你到别院去安养一阵如何?凌彻平静道。
花朝忽想起黑衣人临死前的密语,心中一动,也不看他,只淡淡道:我想回宫。
也好,明日我送你回宫。
凌彻沉默半日方道。
萤儿端了热腾腾的药来。
我来。
凌彻接过药碗,细细吹凉了递到花朝嘴边,花朝却扭过脸去。
萤儿见状,忙道:王爷,还是奴婢来吧。
用完药便好好歇息吧,我晚上还是睡在书房。
凌彻面无表情的将药碗放下,说完这两句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花朝死死揪住锦被,隐忍悲泣。
您这又是何必,明明、、、、。
萤儿叹道。
花朝直起身子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吩咐道: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回宫。
下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失日。
萤儿一夜未眠,轻手轻脚的掀开珠帘,却见花朝早已坐在琉璃镜前,简单的流云髻,髻上只簪了一支翡翠钗,玉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穿在身上越发显得清瘦,薄粉敷面,却也掩盖不住憔悴的容颜。
奴婢起晚了。
萤儿陪笑道。
花朝微微摇头:是我起的早了,咱们这就回宫去吧。
这会子吗?王爷吩咐等他下朝回来,亲自送您呢。
萤儿诧异道。
花朝恍若未闻一般,径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萤儿没奈何,连声唤了飞红,取了昨日收拾停当的细软之物,忙忙跟了上去。
公主,天色尚早,不如用了早膳再回宫吧。
萤儿到底又劝道。
花朝只是不做声。
公主,公主留步。
花径上桂妈妈疾步走来。
萤儿松了口气,忙迎上去道:妈妈。
公主,王妃请您过去。
桂妈妈上气不接下气道。
花朝站住脚,转身向静苑走去,一路上心内颇为忐忑,这些年自己与凌王妃虽名为婆媳,却情同母女,关切爱护之情本无以为报,今日又与凌彻闹到如斯田地,当真无面目见她老人家,想到这里,不由在苑门前踌躇难行。
公主,老王妃在门外等您呢。
萤儿扯了她的衣袖道。
花朝抬眼望去,见凌王妃一身衣素袍,手中拈了一串檀木佛珠立在门前,心头一酸,再也顾不得别的,抽身奔到她面前,唤了一句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好孩子,快起来。
凌王妃伸手揽他起身。
花朝执拗跪在地上,强忍住泪水:母亲,孩儿回宫住些时日。
您要好生保重身子。
唉,我老了,越发不懂你们,也只得随你们去了。
凌王妃俯下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话语中明显的悲凉之意。
花朝百般不舍的偎在她怀里,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檀香气息。
王爷。
花朝泪眼朦胧的直起身子,见凌彻玄衣素冠正负手立在身后,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望住她的时候眼底却浮现淡淡哀伤,花朝被他这般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来,不由侧过头,隐忍心下凄楚对凌王妃道:母亲。
孩儿去了。
凌王妃转过脸去轻拭泪水,桂妈妈忙上前搀住她。
母亲身子不好,不可一丝荤腥不沾,早起一杯枫露。
要不烫不冷,从炉中倒出约片刻刚刚好,桂妈妈要格外留神。
花朝殷殷叮嘱道。
凌王妃眼里亦是泪光莹然:苍天弄人啊,两个都是好孩子。
怎么,唉。
走吧。
凌彻上前淡然道。
花朝再一次拜别了凌王妃,终是狠下心向外走去。
定远王府门外。
金顶软轿早已备好。
众侍卫见两人走出。
齐齐跪下行礼。
果真要去吗?凌彻突兀道。
花朝咬唇忍回泪水,只是不语。
忽身后一声沉沉的叹息,她顿时泪如雨下,她不敢回头,不敢看凌彻的脸,凌彻伸出手来,花朝迟疑半晌,终是将手放在他手心,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到轿前,就像大婚那日,也是这样,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稳稳走向大红花轿,那时心中铺天盖地般地欢喜今日还能记起,只是为何,如今只剩了悲凉惆怅。
起。
小安子在轿外传令。
凌彻骑了啸霜跟在轿子一侧。
花朝木然坐在轿中,恍惚忆起那日母妃决绝带了自己前往离宫,凌彻也是这样骑了啸霜护在轿子一侧,那天本是父皇要为他和盈玉定亲的日子,他却从骆贵妃的宫里跑了出来,只为送自己到离宫去。
透过朱红色轿帘,金碧辉煌的宫门已在眼前。
彻。
花朝忽有些害怕,低低唤道。
凌彻打起轿窗悬帘,略带惊喜道:怎么?没,没什么。
花朝想起琛儿,到底将满心的凄惶生生压了下去。
月娘早早带了人迎在无忧宫前,便是深入简出的凌太后岚溪也牵了皇帝的小手来迎她,凌彻站在宫门外,眼睁睁的瞧着众人团团簇拥着那玉人儿走进宫门,他没有看见,在他转身地那一刻,花朝回过头来怅然若失的神色。
只是,他没有看见。
昨儿个听人传话进来,说你要回宫,我还只不信呢。
凌太后淡笑道。
花朝揽过璟儿,强笑道:在王府住腻了。
琛儿还没有下落吗?凌太后试探的问道。
花朝一愣:哦。
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孩子是个有福的,王爷命人封了九门,全城排查,想那些匪徒插翅也难飞地。
凌太后安慰道。
花朝只抚着皇帝的发辫:璟儿,想姑姑吗?小皇帝呆呆的望着她,不笑亦不回答,仿佛是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前些日子,璟儿忽叫了我一句母后。
凌太后慈爱地看着皇帝,和煦笑道。
花朝面上亦浮起笑意:当真吗?我们璟儿只和母后亲呢,都不叫姑姑。
也许明儿,也许后天。
凌太后淡淡道。
花朝没有做声。
好了,瞧你一脸倦容,咱们也不扰你歇息了,这就去了。
凌太后款款站起身来,牵了小皇帝的手告辞。
花朝亦不留,只道:简慢了。
这样说未免虚假,午膳到我那里去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些素斋。
凌太后温润道。
花朝点头,抚了小皇帝的面颊道:璟儿,咱们呆会见。
下卷 第一百四十章 交易漏沉沉,灯焰已昏,烛台上血红的烛泪堆得老高,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上,轩窗外月色如水,银河清浅。
公主,该歇息了。
萤儿劝道。
花朝立在窗前痴痴望着月色,只道:不必理我,你自睡去吧。
公主。
萤儿欲言又止。
花朝回头望住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奴婢总觉得您这个时候回宫有些不同寻常,这一日您都心神恍惚的,好似在等什么。
萤儿到底跟在花朝身边多年,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花朝勉强笑笑,温言道:歇着去吧。
是,您也别太晚了。
萤儿虽不情愿,到底躬身退下。
待她去后,花朝褪下身上的粉霞锦绶披风,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散开发髻,月光照在空寂的寝殿,金砖地上泛起冰冷的光泽,蓦然忆起岚若,她奉旨住在无忧宫的时候,常常与花朝同榻而眠,喁喁私语到夜半,月色皎洁的夏夜,两人赤足在殿中嬉戏,细嫩纤细的脚踝上系了碧玉玲珑钏,行动间如奏细乐,清脆悦耳,如今却满室皆空。
是谁?花朝正怔忡间,忽瞥见镜中一个黑影闪过。
黑衣人利落的从窗口跳进来跪下道,他的声音沙哑的有些奇特,整个脸都被一块黑布蒙着,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奴才拜见公主。
琛儿呢,是你们带走了琛儿对不对?花朝听到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
黑衣人极其恭敬道:公主放心,小王爷很安全。
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花朝勉力镇定下来,对他厉色道。
黑衣人不答,只从怀中拿出一纸薄薄的信函双手奉上:这是王爷命奴才呈给公主的,公主看了一切就都明白了。
王爷?花朝疑惑道。
她正要接过书信一览,忽殿内骤而***通明,凌风带着定远王府的侍卫们闯了进来,后头赫然跟着一脸震怒的凌彻。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黑衣人尚未醒过神来已被凌风不费吹灰之力制服,那纸书信从他手中飘落在浸满月色的金砖地上,花朝的脚边。
公主,快,快毁了那书信!黑衣人嘶声大叫道。
凌风却早了一步从地上拣起书信奉给凌彻,凌彻接过信,面无表情的摆手示意凌风将人带下去。
众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下,就如方才突如其表的闯进来一般神速。
一时间,殿内只余了凌彻和花朝两个。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派人监视我!花朝不敢置信的看住他。
凌彻冷若冰霜道:我也不曾想到。
你借口入宫竟是为了与这群亡命之徒联络。
若不是你要杀了琛儿,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花朝掩住面孔,颓然坐在软榻上。
凌彻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捻住书信,淡淡道:要我看吗?你早该猜到这里面写着什么了吧。
花朝木然道。
凌彻自负一笑道:荣亲王果然精干。
数十年前的往事他亦能看出端倪,并能在偌大的世间找到煦和岚若的踪迹,我不得不赞叹他的用心良苦。
让我看看,你最亲地皇叔说了些什么。
三更。
龙德殿书房。
花朝一愣。
你想到了什么?凌彻紧盯住她的神色。
花朝没有做声。
当年先皇病重之时,曾告诉花朝在龙德殿的书房有一密道通往城郊一处皇家庙宇,那是开国皇帝兴建皇城之时特意为后世子孙留下的逃生之处。
先皇唯恐死后骆倾城要致花朝和琛儿于死地。
破例将这个不传之秘告诉了花朝。
嘱咐她若情况不利,便带琛儿由此处离开皇宫。
从此隐姓埋名。
先皇大行后,骆倾城虽屡起杀意,奈何凌惊鸿为了儿子对花朝一片痴情,和对女儿岚若地愧疚,执意保住了花朝和琛儿的性命,若不是今日荣亲王提及,花朝早已忘却。
莫不是传说中的皇宫密道就在龙德殿书房?凌彻随即猜测道。
花朝苦笑道:煦常对我言,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瞒过凌彻,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看来荣王爷是要与我放手一搏了。
凌彻冷冷道。
花朝沉静道:琛儿在他手上,皇叔要我前去,想必一来是要借我来要抰你,二来是稳住琛儿,三来也好借我和琛儿的名义成其大事。
说地不错。
凌彻毫不掩饰他的赞赏。
花朝望住他:煦,岚若,琛儿都在他手上,如今的形势对你很是不利,你如何打算?荣亲王狼子野心,你比谁都清楚,他篡位比我改朝换代要来的名正言顺和容易。
凌彻将她地关切尽收眼底,不觉放柔了语气。
花朝凝眸看他:我懂你的意思,只不过有件事你要答应我。
你是要与我讲条件做交易吗?凌彻眯起眼,不悦道。
花朝惨淡一笑:不,我是在求你。
好,我答应你,诛灭荣亲王一党后,若煦和岚若肯忘记这一切,我任他们天涯海角而去。
凌彻默然了半日,过了许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沉声道。
花朝摇头:这还不够。
眼下我能应承你地只有这个,至于琛儿,日后再谈。
凌彻一口回绝。
花朝清亮地眸子盯住凌彻:你要记得你地话。
我答应你的从不失言。
凌彻柔声道。
花朝缓缓站起身来,低了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只听凌彻低低一叹,疾步走到她身旁紧紧将她揽在怀里,语声低抑道:我不想你涉险。
下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密道彻拥着她在无忧宫停留了许久,虽百般不愿不舍,到去了,花朝送他到宫门外,望着他玄色锦衣消失在墨染的夜色中去方缓缓回转头向龙德殿走去,自幼时便走惯的长长且冷清的甬道,今夜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似的,一路上她轻巧的避过巡夜的侍卫和宫人们,那是她和煦孩提时常玩儿的把戏,只是今夜有着太不同寻常的意味。
琛儿被荣亲王软禁起来,那煦呢,岚若呢?他们也在吗?花朝不敢细想。
她该如何面对已知道一切的琛儿,又该如何向天下臣民解释煦和岚若那两个本已深埋在黄土之下的人为何又出现在尘世上,还有荣亲王,自己又该如何阻止他的野心。
帮凌彻挽回局面,不仅仅是为了煦,岚若和琛儿的性命,更是因为凌彻的话,荣亲王若要登基为皇帝,确实比凌彻改朝换代要来的太过容易且名正言顺,凌彻在一日,尚能顾念着她,放琛儿一命,可若荣亲王做了皇帝,自己和琛儿只怕顷刻间便要命丧黄泉。
更何况,凌彻是她的良人,她的夫君,哪怕到最后,琛儿依旧是要与他争斗不休,可花朝,宁愿死的那个是自己,也不要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眼前就是龙德殿。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中的龙德殿安宁且沉静。
吱呀花朝推开尘封已久的书房,深深吸了一口气。
阖上门,她小心地吹亮火折子,微弱的烛光在殿中莹莹生辉,她缓缓走到多宝槅前,举起火折子细细在雕满百花的阁子上寻找,父皇说过开国皇帝最爱宠的妃子,名唤梅心,可惜红颜薄命,皇帝为她郁郁而终。
这百花阁子为她生前最爱,密道的入口便是百花图上唯一的一朵梅花花蕊。
多宝槅悄无声息的开成两半,露出一截布满灰尘的阶梯。
花朝的心跳地厉害,却也无法回头。
只得咬紧牙关走进密道,玄关应声合住,密道越走越深,反而没了阶梯。
只剩下阴干的黄土,走了半晌,火折子噗的灭了,花朝这才觉出手心都是冷汗。
眼前只是漆黑一片,只得摸索着向前走,好在密道只有一个方向。
不必担心。
只顺着路走下去就是。
又过了半日,微微方觉眼前有亮光。
花朝心内一喜。
公主?一个男子的声音疑惑道。
花朝站住脚。
公主,奴才拜见公主,奴才已等候公主多时了,王爷说公主一定会来地。
那男子跪下道,他依稀是按日闯入王府的刺客之一,想来是荣亲王命人前来接应的。
花朝亦不叫起,只道:皇叔在哪里?公主请跟我来。
花朝回望了一眼阴沉的密道,心头却越发森寒。
男子从地上站起身,恭敬在前头引路,密道出乎意料地长,不知走了多久,花朝直觉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块巨石,男子在墙上一个锁状的石头上敲了几下,巨石缓缓打开,露出一丝光线,上头有人叫道:谁?刘总管,拉我上来。
男子沉声道。
一条细细的绳子垂下来,男子抓住绳子爬了上去,又将绳子放下道:公主。
花朝蹙起眉头,也只得如此了,上去才发现密道地出口竟是一口枯井,而那枯井在一座废弃院落的角落中,想来是不会被人注意的。
奴才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井边站了一个精瘦男子。
花朝只看向最初带她来地那个男子:这是哪里?公主不认得吗?这是离宫。
被直接忽略掉地刘总管干笑道。
花朝诧异道:怎么?这院子荒废已久,公主想来没有到过,王爷在前头等着公主,公主请。
刘总管恭谨道。
花朝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向前走去,绕了许久才绕到离宫后花园的园门前,她这才恍然,那个院落原是圣祖地宸妃出家修行之所,先帝原本告诉自己,密道的出口是在皇家庙宇,本来还犹自不信,为何变成了离宫,想来是当年圣祖思念宸妃,却又唯恐被人得知自己去探她而再为她带来灾祸,这才特意改建的吧,圣祖驾崩前许是在儿子面前说不出口,以致先皇仍以为出口在寺庙,至于荣亲王从何得知便又是一个谜了。
到前头的路,想必公主比奴才熟悉,奴才便不送了。
刘总管见她醒过神来,只道。
不知为何,花朝第一眼见他就是厌恶,闻言也不做声,只提脚向前走去,走了半日忽想了什么,蓦然回头只听见园门内一声惨叫,雪白的园门被溅上一道殷红的血,花朝愣愣看了半晌,方木然回过头来向前头走去。
是啊,这样天大的秘密,怎会不杀人灭口呢,只是那个刘总管手起刀落的那一刹那,不知有无想过自己何时也会有这一天呢。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总归是要还的。
你到底来了。
荣亲王一身雪白素袍立在离宫正殿门前,淡淡道,花朝慢慢走近,他看到她鬓间埋了细密的小白花,神色一滞,冷然道:为流光服丧吗?花朝点头道:皇叔节哀。
好女儿,你在天上看着,父王就要为你报仇了。
荣亲王仰头凄然道。
花朝不为其所动,只道:琛儿呢?怎么,只想着见琛儿吗?荣亲王盯住她,眸中阴狠一闪。
花朝心内一紧,面上仍不动声色:我不明白皇叔这是什么意思?和凌彻夫妻这些年,竟也学会了滴水不漏。
荣亲王冷笑道。
花朝淡定道:不敢,皇叔才真正老谋深算。
不必废话,琛儿可以让你见,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荣亲王变了颜色,厉声道。
花朝一笑:我既然到这里来,便是已然和凌彻决裂,皇叔若要想拿我来要挟凌彻,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哦?当真决裂?荣亲王不信道。
花朝转过脸去,只道:信不信,由皇叔。
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荣亲王沉吟了片刻道。
花朝待要脱口而出问琛儿在哪里,却又生生压了下去,她知道,如此老奸巨猾且多疑的皇叔必定要在证实了自己与凌彻是否决裂后才会让自己见琛儿,多说反倒惹他怀疑,是以也不再多说,虽心急如焚的要见琛儿,也只是镇定的向偏殿走去。
下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见欢宫早已面目全非,仿佛只是一座荒园。
花朝轻轻推开母妃生前居住的寝殿,只见蛛丝绕梁,厚厚的灰尘覆满了花梨木桌椅,呛人的霉气伴随着些许浮尘扑面而来,怎么都嗅不到萱妃最常用的檀香气息。
公主,您在这里。
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花朝回过头,只见一个刚留头的女孩儿,梳着双髻,一双杏眼滴溜溜在自已身上打转,见花朝望着自己,忙俯身笑道:奴婢叫喜儿,是王爷派来伺候公主的。
喜儿。
花朝喃喃道,淡淡笑道:是个好名儿。
喜儿一时看的痴了,忘情道:公主可真美。
你说什么?花朝没有听清。
喜儿回过神来,吐了舌头道:王爷吩咐奴婢伺候公主到偏殿歇息。
恩。
花朝应着,阖了寝殿的门向偏殿去,边走边试探道:你来离宫多少日子了,有没有瞧见一个半大的小公子?喜儿一脸天真道:奴婢是刚从王府来的,今儿才是头一日呢,公主说的小公子奴婢没有见过,公主若是要寻什么人,奴婢便去禀报王爷。
哦,那倒不必了。
花朝有些失望。
宫里不见了花朝,只怕这会子已掀翻了天,依着花朝和凌彻的计划,凌彻只需做出对花朝的下落不管不问的态度即可,一面还要召集兵马,让荣亲王以为他们夫妻果然翻脸,这样他才会对花朝放松警惕,最好是多些信任,这样才好行事,只是萤儿和月姑姑浑然不知,要累她们担心了。
公主,奴婢去厨房准备早膳。
喜儿伶俐道。
花朝摆手要她去了。
胡乱用些早膳,花朝只说闲来无事要去园子里逛逛,喜儿却面露难色,说是奉了王爷的意思,公主身子不好,要多留在房里歇息,花朝闻言暗喜,看来琛儿确实也在离宫中,荣亲王是怕自己随意走动遇见了琛儿,是以才要她留在房里,也不多言,只寻了本安静的坐在窗下,喜儿那小丫头守在门外做着绣活,寸步不离。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喜儿从不离开半步,夜间就睡在花朝房外,很是警醒,只是每天清晨刘总管总是会悄悄来寻她,询问花朝一天的起居,别的就没什么了。
到了第五天。
花朝因夜间睡的不好,早上就起的晚些,喜儿打了水来伺候她梳洗,一面拣些素日有趣的事儿来逗她欢喜,花朝却只是神色恹恹的,漫不经心听了也不发一言,喜儿说了半日,见她恍若未闻般,也不敢再多说,小心翼翼的为她梳了飞凤髻。
姑姑,姑姑!蓦然,耳边传来几声惊喜而急促的叫声。
喜儿,你听到没有?花朝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喜儿忙道:奴婢出去瞧瞧。
刚转过身子,大门已被人用力的推开,一个头束金冠,身着天蓝锦袍年约七八岁的孩童闯了进来,好看的凤眼直直盯住花朝,不是琛儿又是谁呢。
姑姑!琛儿!琛儿疾步奔过来,再也顾不得别的,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搂住花朝不住颤抖的身子,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姑姑,琛儿可见到您了。
琛儿,我的孩子。
花朝颤颤的抚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琛儿为她拭着泪,欲言又止:姑姑。
琛儿。
花朝刚要说些什么,抬眼却见荣亲王正站在门侧,只得截住了话头。
荣亲王含笑走来:相见本是喜事,好端端的哭什么。
皇叔。
花朝淡淡道。
荣亲王慢慢走近,抚着琛儿的头道:王爷爷说会让你见姑姑,看,王爷爷不会骗你吧。
琛儿只是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皇叔已然证实我的话吗?花朝盯住他。
荣亲王一笑:到今日我才真正佩服凌彻,心狠如斯,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你失踪的这些日子,连太后在深宫在坐不住了,可他呢,夜夜笙歌,流连青楼,整日与一帮不成气候的王孙子弟纠缠在一起,简直是放浪形骸,对了,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叫萤儿是吧,听刘总管说,下着漂泊大雨跪在定远王府外,凌彻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命人将她赶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盯着花朝的神色。
琛儿略有些担心的看着姑姑,伸出手将姑姑冰冷的双手包在手心。
哦,是吗?花朝情知凌彻是做戏,仍然不免心痛不可挡,面上只装作恨意莹然:我早知他是这般心狠之人,若不是皇叔搭救及时,只怕琛儿已丧命在他手下。
荣亲王依然冷冷看她,唇角紧绷,可眼底分明已有了几丝相信,又道:说来,皇兄在世之时,最爱的子女便是你和煦,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留下遗诏将你嫁与凌彻?许是不愿骆倾城与凌惊鸿处处如愿得偿罢了。
花朝隐晦道。
荣亲王一愣,半日没有做声。
王爷。
刘总管在外头叫道。
荣亲王沉声道:何事?客人到了。
刘总管回道。
荣亲王站起身,对花朝道:琛儿便和你留在一处吧。
下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过错亲王自那日将琛儿送来后便没有再出现过,许是与喜么,她不再那样寸步不离的跟随了花朝,花朝这才细细盘问起琛儿离开王府后发生的一切,琛儿从荣亲王的口中得知了他父王母妃生前的所有,只是煦和岚若的仍在人间的事体被荣亲王刻意隐去了,花朝暗暗舒了一口气,想来荣亲王并不知煦和岚若的下落,只是不知从何得知那样隐秘的过往。
姑姑,我父王母妃果是被姑丈所害吗?琛儿神色悲愤道。
花朝素衣素颜不点铅华,然一种婷婷仙骨自胜却人间万万,此时见他终于还是问起,到底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避过他清亮的眸子。
姑姑,琛儿一直都是知道的,父王死的蹊跷,母妃是随了父王而去的,纵使姑丈权势喧天也总挡不住坊间讳莫如深的流传。
琛儿出人意表道。
花朝大惊:琛儿!姑姑,琛儿知道这些年您养育我的不易和辛苦,若无您以命相护,琛儿只怕在襁褓中已悄无声息的被人谋害,琛儿也知道姑丈虽忌讳琛儿,到底是有几分情分的,是以琛儿只做不知,一来怕姑姑为难,二来琛儿年幼,若被人察觉,恐无能自保,您的大恩厚情琛儿尚未得报半分,父王母妃这一生负您良多,琛儿便是终其一生也无法报还。
琛儿冷静莫名道。
花朝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怔怔瞅住他,泪流不止。
姑姑,打小琛儿处处上进,从不对您有半点违逆,只因不忍瞧见您的泪水。
琛儿冰冷的手抚上花朝的脸颊,轻柔的为他拭泪。
花朝越发哭的厉害,这数十年隐忍了太久的悲酸委屈都在这一刻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母妃猝死,煦骤然离世,随后父皇驾崩,她未来得及悲叹自己的命运,已嫁入了定远王府,后痛失亲子,诛杀骆氏母女,在凌彻手下费尽心机保护着兄长的骨肉,这些许年她的头顶好似都悬了一把利刃,逼迫的她不得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无一日是香梦沉酣,闲散度日,外人只道她命中有福,先为帝王宠女,后做权臣之妇,这天下无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却不知亦是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姑姑。
琛儿揽住花朝战栗不止的身子。
过了许久,花朝止住悲声,纤弱无骨的手扶着琛儿的肩愧疚道:是姑姑不好,竟未察觉你小小年纪存了这些子委屈和辛酸,姑姑当真无脸见你父王母妃。
姑姑莫要如此,父王母妃若泉下有知,自当感激姑姑多年爱护至情。
琛儿安慰她道。
花朝摇摇头,神色寂寥,又隐隐有几分为难。
姑姑,如今我们身陷,该想个法子脱困才是。
琛儿只当她想起凌彻与自己的深仇大恨,是以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花朝微一蹙眉,压低声音道:荣亲王谋划已久,你看这园中安静的恍若一潭碧水,只怕在我们瞧不见的角落里布满了眼线,我们若要逃出去甚是不易。
琛儿,若我们能离了这牢笼,该何去何从?花朝凝眸看他,若有所思道。
琛儿思索了片刻,坦然迎上花朝的目光问道:姑姑,荣亲王与姑丈争来夺去,琛儿不懂,这江山到底应在谁人之手?你亦是皇家嫡孙,姑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花朝心内一惊非轻。
琛儿秀扬眉峰微蹙,语声低抑,举手投足间却充斥着一股不合年龄的慑人霸气和沉稳气度,一字一句道:这江山本该是父王的。
所以,如今该是你的,对吗?花朝冷声道。
琛儿紧紧咬住下唇不做声。
跪下!花朝呵斥道。
琛儿应声跪下,面上依旧是倔强的神色。
我素日教你的竟全是白费,我是怎么合你说的?花朝怒道。
琛儿回道:姑姑说只盼着琛儿远离宫廷,平安一生。
原来你还记得。
花朝喘着气道。
琛儿扬起脸,满眼皆是恨意道:只是姑姑,琛儿生下来父母双亡,这些年顶着广平王的虚名寄住在定远王府,虽有姑姑悉心守护,却不得不谨言慎微,甚至终日对着害死父母的凶手曲意承欢,琛儿每每想起父王冤死边疆,母妃自缢相随,总是忍不住要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过错,才致今生悲苦?你!花朝望着他酷似煦的眉眼,终是软下心肠。
琛儿跪着绕到她面前,执意道:姑姑,您告诉琛儿,琛儿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琛儿,你到底要姑姑怎么样?花朝别过脸去,凄楚万分。
琛儿站起身来,坚定道:姑姑,从今而往,让琛儿来守护您吧。
下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暗过了几日,荣亲王不请自来,他来的时候,花朝正和琛弈,见他进来,花朝连头也不曾抬,只是微笑的看着琛儿拧起的眉头,抿了一口茶方道:皇叔。
你们倒是悠闲的紧呢。
荣亲王淡笑道。
花朝瞥了他一眼:皇叔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你想的如何?荣亲王盯住她。
花朝望着琛儿,满眼都是疼爱,平静笑道:我还能如何,就算我将自己的生死看淡,终究却不能看着这孩子死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我们澜氏的女儿不让须眉。
荣亲王满意道。
琛儿叫道:姑姑。
花朝示意他噤声,冷然道:只是有一件,皇叔怎样才能教我相信,在事成之后,登上皇位的是琛儿,而不是皇叔或者其他人呢?荣亲王眸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我自当能教你安心。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锁来递到花朝面前。
你,怎么得到的?花朝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浑身剧颤,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琛儿疑惑道:姑姑,那是什么?朝儿,你这会该相信,就算皇叔想要自立也是万万不能的吧。
荣亲王似笑非笑道。
花朝敏锐的捕捉到他眼底在方才那一瞬流露的放松,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却也将那只玉锁紧紧捏在手心,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我们一言为定。
是夜,花朝终难眠。
隔了这些时日,想来凌彻也该准备好了一切,是时候和他取得联络了。
只是,她心中对于煦和岚若地下落不免忐忑不安,经过这些天的试探,她断定离宫中被囚禁的只是自己和琛儿罢了。
可那只玉锁,花朝是不会看错的,那是岚若从不离身的长命锁,据说是凌氏先祖用千年寒翠打成。
一分为二,凌惊鸿传给凌彻的那块玉含月中的月牙由此而来,另一块则打成了长命锁,在嫡长女岚若的手中。
若不是荣亲王已软禁了煦和岚若。
这块玉锁又怎会在荣亲王的手里,可是,若说荣亲王真心要将琛儿推上皇位,花朝是怎么都不会相信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朝的容颜在月光的侵润下愈发变的惨白,如此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荣亲王确实已找到了岚若和煦,可岚若却不愿受他地胁迫。
更不愿再陷入这场你死我活的权利之争。
决然和煦自尽身亡。
荣亲王亦知道。
如果让煦和花朝相见,远远要比只拿着一只玉锁要来的让人信服。
可是他没有,他先是百般回避花朝的试探逼问,后来再无法拖延地情况下只得将那场追捕中获得的猎物―玉锁拿出来,只要煦活在世间,那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借以试图让花朝相信大事一定,自己定然会扶琛儿登基。
万千纷乱思绪渐渐被理清,花朝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荣亲王说,眼下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煦和岚若被安置在一个极安全隐秘地地方,待到适当的时候,会让他们相见:诸亲王已秘密赶到京城,后日清晨,我们的人会在勤政殿埋伏,擒贼先擒王,到时候,凌彻孤身一人,自无反击之力。
后日,我会派人保护你和琛儿从密道回宫,煦和岚若亦会秘密进宫与我们会和,到时候在百官面前,诸王会揭发凌彻谋害皇子,把持朝政地种种罪行,他难逃一死!三更地梆子依稀敲过。
花朝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走到外间,喜儿睡的正香,只见花朝解下腰间地香囊,在喜儿鼻尖晃动了少许,方轻声唤道:喜儿。
喜儿浑然不觉,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花朝脚步轻盈的走出殿外,外头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花朝凭着记忆慢慢向后花园走去,一路上遇见巡逻的侍卫,幸好有惊无险,约有半柱香的光景,花朝已看到被挟持来时的角门,门外两个侍卫石人一般守在那里,花朝不觉皱起眉头,若是他们在这里守上一夜,自己该如何回宫给凌彻报信呢?花朝正没个计策,忽觉身后衣襟被人扯了一扯,她心内陡然一紧,回过头来,却见琛儿一脸肃穆站在自己身后。
琛儿四周看了看,低声道:姑姑,我引开他们,您速去速回。
琛儿。
花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琛儿在黑暗中握紧她的手,清亮的双眸如星子般熠熠生辉:姑姑,一个时辰后我来接应您。
你要小心。
花朝缓缓流下泪来。
琛儿点头:您也是,记得一个时辰。
说罢,他从暗地中飞快向园中碧湖跑去,繁茂的花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个侍卫只见一个黑影跑过,叫道:谁?琛儿越发跑的快了,侍卫紧紧跟了上去,花朝趁着这空当,疾步跑进后园,没有半点迟疑的跳到枯井中去,她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静静站了片刻,不多时,听到两个侍卫走来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骂骂咧咧道:妈的,一只鸟,吓了老子一跳。
好了好了,快别做声,要是惊扰到人来,王爷指不定怎么罚咱们呢。
另一个人劝道。
那个侍卫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差使,整天守着鸟不拉屎的废园子。
主子们的心思咱们哪里猜的到,不过再守也不过是明天一天了,你就别抱怨了,好在没有什么事,你就知足吧。
另一人道。
花朝呼了一口气,惊惶未定之余心中又涌起几丝骄傲和安慰,琛儿到底长大了,她想着,听着头顶上渐渐没了声音,遂轻手轻脚的向阴冷的密道深处走去。
前头,凌彻在等着她。
想到此,花朝仿佛充满了勇气,再也不惧怕无边的黑暗。
下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君子之勇日一早。
花朝拥被斜倚在绯红色迎枕上,双眼微微阖着似睡非睡,喜儿挑开帘子进来瞅了她半日,见花朝睁眼方笑着行礼:公主醒了。
唔。
花朝漫不经心的应着下床。
天色有点暗淡,远望去,西南方向隐隐有黑云压来。
刘总管一大早的就过来,说是夜间宫里闯进了黑衣人,生怕惊扰了您,非得要奴婢进来问您睡的是否安稳,奴婢见您睡的正香,就给回了。
喜儿手脚麻利的伺候花朝洗漱毕,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妆,一面笑道。
花朝心里冷笑着,面上只淡淡道:哦,是吗?我竟不知道。
奴婢一向睡的沉,越发不知道了。
喜儿将一支金凤流苏簪插在发髻上笑道。
花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软榻上坐了,温言吩咐道:去后头瞧瞧小王爷起了不曾,若起了,就唤他过来用早膳。
不多时,琛儿从后头过来。
两人胡乱用了些早膳,依旧如前些日子一般下棋消磨辰光,喜儿依花朝的叮嘱净了手,将沉水香焚上,又煮了一壶莉香片,完了在一旁立了半晌,终觉无趣,到底寻个由头出去闲逛了。
你在想什么?花朝微蹙眉责怪道。
琛儿定睛看去,才觉自己下错了一步,忙笑道:姑姑让我一子吧。
素日皆道你沉稳,竟是谬赞了。
花朝半是玩笑半怜惜道。
心内想着到底是个孩子呢,若在寻常人家,且尚在父母膝下撒娇卖痴,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这般突如其来地变故也难怪他心神不定。
琛儿垂下头半日不做声。
怎么,如今连玩笑都听不得了吗?花朝见他神色郁郁,不觉声色严厉起来,她虽素来宠溺琛儿,却在每每想起生于深宫之中。
长于妇人之手之时而不免忧虑,生怕他未尝知哀,未尝知忧。
未尝知劳,未尝知惧。
未尝知危也,是以常常教导其乐观豁达无畏无惧,最不喜他如此优柔情态。
琛儿见姑姑动怒,忙起身道:姑姑不要生气。
是琛儿错了。
古人曾言,无故加之而不怒,瘁然临之而不惊,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心不跳者,为君子之勇,朱师傅耳提面命之际你总颇不耐烦。
今日又如何?花朝叹气道。
琛儿咬住下唇。
沉默良久才道:姑姑。
琛儿只想知道,如果琛儿和姑丈之间只能活一个。
那么姑姑希望那个人是谁?怎么这样问?花朝涩涩道,手中的白子无力的滑下。
琛儿执拗的望着她不语。
你自出生起便在我身旁,从未离开过一时半刻,我待你如何你是清楚的,早已超越了姑侄的情分,我是把你当亲生孩子一般看待的,琛儿,你是我兄长的遗孤,也是我澜氏所有的希望所在,无论如何,只要有我在,是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地。
花朝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而坚决地回答。
琛儿到底说出口:那么,姑丈呢?如果你们之间只能选一个,姑姑希望活下来的那个是琛儿,可是,琛儿,你知道吗,姑姑不会让姑丈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姑姑会陪他一起,上天入地永不分离。
花朝站起身,望着外头漫天地飞雨幽幽道。
琛儿瞧着她凄迷的神色,一时怔住。
四更天儿。
一身金色铠甲的荣亲王如约而至。
外头暴雨如注,偏殿中一盏粉色宫灯,琛儿正安宁的躺在花朝怀里,听姑姑讲着年幼地趣事。
说来琛儿是有几分象花朝的,无懈可击的皇家气派和淡定风仪叫人折服。
时辰到了。
荣亲王淡然道。
花朝原本笑语连连,此时戛然而止,她定定看向琛儿,微微一声轻叹,琛儿自她怀里起身,花朝为他扶正了金冠,细细打量半晌方抬眸望向荣亲王道:走吧。
荣亲王率先走出门去。
花朝牵了琛儿的手跟在后头。
不过半柱香地辰光,花朝却只觉那段路长的仿佛怎么都走不完。
园门处***通明。
王爷!刘总管上前行礼。
荣亲王沉声吩咐道:好生保护公主和小王爷,寅时进殿。
是,王爷放心,奴才不会误事的。
刘总管恭敬道。
荣亲王转过脸来对花朝和琛儿道:去吧。
花朝点点头,牵着琛儿正要从密道下去,忽又回转来定定看住荣亲王:皇叔应承朝儿地事,不会食言吧?怎么,朝儿要反悔不成?荣亲王似笑非笑道。
花朝摇摇头苦笑道:如今朝儿能依傍地也只有皇叔了。
那便是了,皇叔决不食言。
荣亲王淡淡道。
花朝寒亮地眸子盯住他,忽一笑道:朝儿想着皇叔也不会的,父皇在天上看着皇叔呢。
去吧,一切小心。
荣亲王神色一滞,随即回复平静。
花朝仿佛这才安心般地走近密道。
荣亲王望着他们的身影,面上露出扭曲的阴狠冷笑,还有大事得成的猖狂。
姑姑。
地道很黑,琛儿紧紧握住花朝的手。
琛儿不怕,走过这条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花朝柔声道。
刘总管干笑道:公主说的是呢,小王爷别怕,很快就走出去了。
地道很空,他别扭的声音缓缓回想着,极是}人。
姑姑,琛儿不怕。
琛儿伏在花朝耳边低声道:有您在,琛儿什么都不怕。
下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死一线龙德殿书房内仍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花朝和琛儿对坐在无边的暗夜里,刘总管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三个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若不是偶尔听到淡淡的呼吸声,当真以为这书房内空无一人,寅时的钟声很快就响起来,花朝怔怔听着,只觉恍如隔世般,一缕微弱的光线从琉璃窗射进来,照在她沉静若水的玉脂凝乳般的脸庞上,琛儿紧紧攥住姑姑的手,还略显稚气的俊俏脸庞上有一种不合年纪的决绝坚毅。
一帘之隔的雕花小门后,便是勤政殿。
刘总管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一双眼探究的盯着花朝半晌,见她终不看自已一眼,只得悻悻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将撒花软帘挑起来,好让外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抬眼望去,只见丹墀两边排列着一班禁军护卫,金盔耀日,剑戟横空,十分整肃。
摄政王到,百官入朝!随着内侍一声尖利悠长的通传,凌彻金冠朝服大踏步从明黄帷帐后走出。
臣等拜见摄政王。
众文武齐齐跪拜下来,唯有以荣亲王为首的诸王爷世子们昂首立在前头,不跪不拜。
众臣起。
凌彻神情倨傲的摆摆手,内侍便慢悠悠道。
本王不记得见过荣亲王的回京折子,不知为何竟在此见到王爷?本王甚为好奇,可否请王爷为本王一解心头之惑?凌彻含笑缓缓道。
众臣亦是疑惑不已,不由在下头窃窃私语。
本王乃先皇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当朝皇叔,为何要向你解释?荣亲王冷笑道。
众人闻言大惊。
殿内沉寂如死。
四面浓重的阴影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文武百官大眼瞪小眼,显是尚未醒过神来。
想来也是,自凌氏把持朝政以来。
又有谁人敢做如此言语呢。
哦?凌彻不怒反轻笑起来。
荣亲王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立在丹墀之上,面对着文武百官扬声道:本王此次回京,只为了一件事。
这件事关乎我澜氏数百年基业,更关于江山社稷,今日当着众肱骨大臣,本王要清君侧,诛奸臣,扶社稷,立新君!此话一完,只闻得殿外宫女内侍惊慌失措的叫声,继而一群身着各王府侍卫服色的男子满面杀气闯了进来。
将勤政殿围地铁桶一般,直吓得诸文武魂魄俱无。
好,很好!凌彻安坐在螭龙金椅上。
漫不经心道:王爷这番话说的当真气势全足,只是本王听了这半日。
只是不解王爷口中所言的奸臣指地是谁。
本王日日坐镇京师,眼皮子底下竟出了王爷所谓的奸臣。
真是愧对皇上,愧对天下臣民。
凌彻,你还要嘴硬,好,好,本王就让你无话可说。
荣亲王恶狠狠道,:来人啊,带上来。
花朝心神恍惚地站起身来,走到帘子旁,双眼死死盯住外头。
这是什么?哎呀,是两具棺材!什么!这荣亲王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可真是咄咄怪事,老夫历经三朝,还从未见过将此等不祥之物带上朝堂,真是荒谬,荒谬至极!荣亲王得意万分的瞥了凌彻一眼,见他仍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挂了一丝不屑的笑意,不由气涌上头,怒喝道:开棺!这是谁?这,这,莫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了?是四皇子?是四皇子?呀,那不是凌王府的大小姐广平王妃吗?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殿内随着棺木地开启,顿时如同煮沸了一锅粥般,众臣又惊又惧,又是茫然不知所措。
花朝脚下虚软,跌倒在地,浑身剧颤,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姑姑,姑姑,您怎么了?琛儿奔过去扶住她低声唤道。
是谁在里面?一个耳尖的侍卫提剑冲了进去。
公主,是七公主。
殿上诸人纷纷朝角门处看去,果见花朝面无人色立在那里。
朝儿。
荣亲王得意的唤道。
花朝恍若幽灵般从帘子后走出来,径直走到棺木前,愣愣望住那两具棺木,凌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看住她。
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桓走至她身侧担忧的道。
一个老臣亦焦急道:是啊,公主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皇子怎么,怎么?花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姑姑,这是父王和母妃,对不对?琛儿黑亮的眸中蓄满泪水,犹自强忍着,叫人不忍看。
花朝依旧没有做声。
姑姑,您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琛儿摇晃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悲愤大叫。
大滴的泪水从花朝空洞的眼中流出。
还是本王来说吧,当年四皇子受封大将军王,出兵边塞,正当大捷之时,四皇子却在一场戎狄突袭地大雾中失踪,记得还是当时的摄政王凌惊鸿当朝宣布了噩耗,先皇经此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虽追封了广平王,可四皇子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后来凌家大小姐历经千辛万苦回京,诞下四皇子地血脉,皇孙琛儿,这些我想诸位还不曾忘记吧。
可是,诸位不知道的是,四皇子大难不死,并未曾罹难。
本王费了很大地功夫才寻访到隐迹于民间地四皇子和皇子妃,可惜他们却如惊弓之鸟般,以为多年前的谋杀重演,以致在逃亡途中跌下山崖,不幸离世。
说到谋杀,这殿中我想没有比摄政王更清楚地吧。
荣亲王冷笑道。
众臣听到这里,也多少明白了大概,不由得又惊又疑的盯住凌彻。
公主,这,王爷所说?老臣犹疑着开口。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花朝身上。
朝儿,你不要怕,有皇叔们在,你只管将真相说出来。
荣亲王半是威胁的看住她。
琛儿扬起通红的眸子:姑姑,您说话啊。
琛儿。
花朝终于启齿。
众人紧张的看着她,一眼也不眨。
只见花朝俯下身子揽住琛儿,紧紧将他搂在怀里,闭了眼,一字一句的冷冷道:琛儿,姑姑告诉你,你父王母妃在八年前已葬入地宫,这两个人,是假的!众人大惊。
你胡说什么?!荣亲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朝站起身来,再开口,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幽幽变幻,语气却恳切无比:皇叔,收手吧,父皇在天上看着您呢,煦和岚若业已入土为安,您又是何必呢?亲王虽不如皇帝,却也安享尊荣富贵,您还是收手吧。
你!荣亲王气急败坏的要给她一个巴掌,却被萧桓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百官愣愣看着这出闹剧,不知到底该信谁。
凌彻从丹墀上走下来,揽住花朝,似笑非笑道:王爷,本王尚且为计较您不留下只言片语就将本王的王妃请走,您反倒倒打一耙,这不太好吧。
来人啊。
凌彻敛去笑意,冷声道。
荣亲王瞪着血红的眼,看上去很是人,他死死盯住花朝:我竟小瞧了你去,哼,我本欲留你一条生路,可惜你执迷不悟。
事到如今,皇叔还有什么好说的?花朝漠然道。
荣亲王忽的放声大笑起来,众人直要以为他癫狂的时候,他却噶然而止,并从怀中取出一页纸来,神秘道:你猜这是什么?来人啊,将他给我拿下。
凌彻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即眯起眼喝命道。
荣亲王却从近旁侍卫腰间拔出剑来,冷冷道:谁敢过来?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只怕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凌岚若死前绝笔,上头将凌家的罪行一一事无巨细的写了出来,哈哈哈,你们没有想到吧,怎么,要我当众念出来吗?凌彻揽在花朝腰间的手不由紧了紧。
花朝心内亦是一凛。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手中竟有岚若的亲笔手书。
王爷,事关重大,请您将书信交给老臣。
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太傅上前正色道。
荣亲王得意的笑着,眼看就要将书信交给他,凌彻皱了皱眉头,向前方望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凌风会意,手中的暗器正待射出,正在此时,只闻得一声熟悉的声音道:慢着!下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生岁除夕之时,凌王妃身子不豫,花朝亲自在旁侍奉汤深人静之际,朦胧间听到凌王妃口中呢喃着凌惊鸿的名字,待醒来见她犹自神志昏聩,花朝呆呆坐了半日,后来便与凌彻说,要他派人打探凌惊鸿的下落,可终究没有音讯,却不想,他竟突然出现在这勤政殿中。
慢着!凌惊鸿一身布衣长袍大踏步走进殿中。
父王!凌彻此刻讶异不已。
他怎么这会回京来了?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赶到一起去了?说的是呀!就在殿中众文武惴惴不安的私语之时,手执利剑的荣亲王蓦然发出一阵令人心惊胆寒的狂笑:哈哈哈哈,好极了,今日都到齐了!荣亲王,多年不见,你,可好?凌惊鸿在众人各色的眼光中走至殿中淡淡道。
荣亲王自负一笑:好,我好极了!我倒一直小瞧了你,本以为是闲云野鹤的宫外人,如今看来是老夫错了。
凌惊鸿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沉稳气度。
荣亲王轻蔑看他:哼,你这个人人得以诛之的国之奸贼不配说本王。
只怕,老夫与王爷彼此彼此吧。
凌惊鸿淡然一笑。
荣亲王不再看他,只作势要将手中地书信递给太傅。
太傅却犹疑起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凌惊鸿,他与凌惊鸿做了近五十年的同僚,自然对凌惊鸿为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凌惊鸿张狂跋扈,心狠手辣是有的,可要说他会谋朝篡位,老太傅却是断然不会相信的,而此时,眼前这个素来有淡泊权力之美名的荣亲王。
他却愈发看不透了。
老夫在殿外远远就听到王爷说手中有小女的绝笔书信,唉,王爷也知,老夫这个女儿素来与老夫心结甚深,直到她死,也未曾解开,如今老夫一天老似一天,每每念起,总是心头难安,王爷不如将这书信给老夫一观。
也好教老夫少些遗憾。
凌惊鸿十分真挚的说出这篇话来。
荣亲王一愣,继而冷笑道:凌惊鸿,你莫不是当本王是傻子吧。
这封书信足以令你凌氏满门抄斩,若是落在你的手中,死地那个只怕就是本王了。
依我看,那书信八成是假的。
我看也是,方才七公主的话咱们也都听到了。
我看不然,荣王爷说的也有理。
可是,当年广平王妃是咱们眼睁睁瞧着葬到地宫去的。
若说四皇子死的蹊跷,可这广平王妃可是在宫里头殁的。
大臣们越发糊涂起来。
王爷不相信老夫呢,太傅,不妨您念来听听。
凌惊鸿微微一笑道。
凌彻蹙起眉头叫道:父王。
凌惊鸿却看也不看他,只是静静望住太傅。
花朝只觉心都要跳了出来,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
如此,请王爷将书信交给微臣。
太傅接过荣亲王手中薄薄的一页纸。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
……为何不肯放过我们……,但愿来生我不是凌家女。
而煦不再是皇家子……寥寥不过数语,却写尽了这半生的辛酸苦痛。
诸位可都听荣亲王用剑直直指住凌惊鸿。
得意万分道:他皇恩宠。
权可倾国,却不思图报。
不仅狼子野心谋杀皇子企图篡夺江山,更有甚者,与先皇贵妃骆氏行芶且之事,似此等不仁不义,心狠手辣之徒,试问死十次都不足以平民愤?一石激起千层浪。
贵妃与摄政王的暧昧情事,殿中诸人多有耳闻,不想今日被荣亲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
凌惊鸿变了颜色。
殿内沉寂如死。
那信是真是假姑且不论,老夫纵横一生,今日当着诸位同僚,还有七公主殿下,老夫对自己做下地一切供认不讳,四皇子,是死在我的手上!凌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凌彻失声叫道:父王!彻儿,父王知道你一直都试图为父王遮盖罪名,这些年父王游历澜氏大好河山,心中已无牵挂,更无遗憾,如今,是时候来承担罪名了。
凌惊鸿满目慈爱的看向儿子。
花朝垂下眸子,再抬头时,已是珠泪满腮。
她知道,这样是最好地结局,由凌惊鸿承担下所有的罪名,凌彻便洗清了一切干系,除却煦这件事外,凌彻没有任何可以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把柄,凌惊鸿是用自己的命换了凌彻一命!而荣亲王也无法再以清君侧之名发动叛乱,一场滔天大祸会随着他的死而烟消云散。
我要杀了你!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琛儿手举着雪亮的匕首已直直插入了凌惊鸿地心口。
父王!琛儿!凌彻和花朝扑了上去。
凌惊鸿高大的身子慢慢倒下来,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流淌在水磨青砖大理石地面上,他面上却是一派安宁,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只听他断断续续对琛儿道:好,很好,死在,你的手上,很好。
蓦然,他哈哈笑了起来。
琛儿跌坐了地上,怔怔的望着满地的血。
父王,父王。
凌彻跪在地上抱起他的身子,眸中是罕见的愧疚和惶恐,隐隐有泪珠晃动。
凌惊鸿已然气若游丝:傻孩子,不要难过,要记得,父王是为你死地,父王要你重生,重,重新过着另一种,一种……话尤未完,他的手已垂了下去,双眼也慢慢合起来。
父王!凌彻抱着父亲缓缓冷去地身子,蓦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地叫声。
这变故太大,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来人啊,快抓住他!只听萧桓喝命道,两个禁军从他身后迅速走出来,抓住试图趁乱逃走的荣亲王,众人这才醒过神儿,却只见凌彻用力地抱起凌惊鸿的身子,脚步踉跄着向宫外走去。
彻。
花朝浑身颤抖着唤道。
凌彻回过头来,双眼迷茫且哀痛。
公主?太傅犹豫的看着她,花朝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先将凌彻擒住再做打算,众人也都紧紧盯住花朝。
就在此时。
琛儿从地上站起身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放他走!小王爷!我说,放他走,他留了我八年的性命,如今,我放了他,从此便两清了!下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哀莫大于心死月上中天,素净光华笼罩重重宫闱。
荣亲王一众党羽已被萧桓拿下锁在天牢,大事已定,下月初十朝廷便会以花朝的名义昭告天下,废皇帝璟,立八岁的广平王澜琛为新君,改年号太安,御书房中,太傅,萧桓及一干文臣武将细细将改朝换代的细节一一敲定,这是浑身缡素,沉默良久的花朝唯一说的一句话:年号就定做太安吧,但愿从此天下太平安宁。
这亦是这些胘骨大臣们的盼望,因而便这样定了下来。
王爷,不知还有什么遗漏?太傅恭敬的垂头请示琛儿,他虽只有八岁,却天生的一股帝王风仪,叫人由不得折服。
琛儿端坐在花朝身侧,闻言先偏眼看了看姑姑,见花朝仍是木然恍惚,心下漫起些许不安,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太傅和辅佐自己的功臣们,想起姑姑往日的教诲,遂起身斟酌着道:诸位大人暂请回府歇息,本王若想到什么再请各位入宫相商是,臣等告退。
这一日,众人皆已是累极了的。
公主,还请公主节哀。
太傅和萧桓落在众臣之后,他本三朝老臣,年逾古稀,将世事都看的极淡泊了,此时若非因花朝所请,断然不会再卷入皇位之争的。
花朝只微微颌首,并不言语。
太傅见她如此,摇头太息而去。
王爷,臣有话想和公主说,不知可否?萧桓到底留了下来。
琛儿担忧的望着姑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御书房内华烛高燃,花朝依旧维持着放才的端庄坐姿,动也不动,紫檀木多宝槅浓重的阴影笼在她雪白的丧衣上,明亮的烛光越发衬的她未施半点脂粉的素脸苍白无比,一双清透的眸中此时满是茫然,仿佛眼前只是两团浓雾。
萧桓没有惊扰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凝眸看她,眼前这个纤弱的女子曾是自己发誓要一生守护,不让她受到半点人世险恶的人啊,多年之后的今天,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开始到如今,自己都只能如此时一般,能做的不过是立在她的身旁陪着她罢了。
他苦笑着,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命运。
你去吧。
花朝幽幽道,大概是许久不曾出声,嗓子竟有些沙哑。
萧桓闻言,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知道吗?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去吧怎么。
花朝嘴角漫起一丝迷离的笑意,声音轻的仿佛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你也要来与我清算旧账了吗,我太累了,今儿就算了吧,饶过我,好不好。
萧桓叹息着走至她身侧,柔声却坚定道:你知道我不会的,朝儿。
萧桓,告诉我,他在哪里?花朝红肿的双目泛起朦胧的泪光,此时烛光下的她脆弱的就如一个瓷娃娃般,象是一碰就要碎了,慌乱且无措。
萧桓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心内大不忍,握了她冰冷的柔荑,以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城门外,有座废弃的庙宇。
花朝霍然起身,豆大的泪珠滚在雪白的脸颊上,眸中顿时有了生气,转身出了房门。
寒风乍起。
姑姑。
身后传来琛儿的呼唤。
花朝僵然止步,却没有回头,素衣在风中翻飞。
姑姑,您不要琛儿了吗?琛儿又是惶惑,又是不敢置信。
花朝紧紧咬住下唇,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
姑姑,您说过,我和他之间,姑姑希望活下来的那个是琛儿,可是如果他死了,姑姑会陪着他一起死的,琛儿不要姑姑死,所以琛儿放过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姑姑还是要离开琛儿,姑姑说过的,这辈子都不会不要琛儿的,姑姑,姑姑。
琛儿奔过来跪在她脚下,双手紧紧环抱着她的双腿,俊秀的小脸上沾满了泪水。
花朝浑身簌簌发抖,只叫了一声琛儿已是不能自己。
姑姑,您不要离开琛儿,琛儿不能没有您啊。
琛儿将脸埋在她的裙摆中。
萧桓看着这一幕,缓缓走来,俯身抱起琛儿,温言对他道:王爷,公主不会不要你的,让她去吧,今日您可以留住她人,可她的心从此就死去了,哀莫大于心死,王爷,那样的公主不是您乐意见到的。
哀莫大于心死。
琛儿喃喃的复述着他的话。
花朝怔怔回头望着萧桓,颤声道:谢谢你,萧桓。
快去吧。
萧桓了然。
花朝再也顾不上旁的,踮起脚向宫门处跑去。
姑。
琛儿大惊,正要扬声唤她,却被萧桓掩住了口,一时怒气,愤愤甩开他的手恨意莹然道:萧桓,若是明日姑姑不回来,我定杀了你!王爷放心,她一定会回来的。
萧桓直起身子,双眼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
下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郡主得的深秋好天儿。
御花园中,两个宫妆丽人相对而坐,几个宫女臂弯中挎着精巧的竹编小篮,手中持了一把明晃晃的银剪,正全神贯注的拣了开的繁盛的金菊,在花径处只听喀嚓一声细想,那娇嫩的花朵便稳当当落在竹篮里,不多时,篮子里已满了大半,红白橙绿,煞是叫人欢喜。
倒可惜了。
姜黄色锦衣的女子淡淡道。
对座女子抿嘴一笑道:还不是为了给姐姐败火用的,这些天燥的紧呢。
又是一年秋来。
女子似无限寂寥。
对座女子起身走至她跟前,握了她的手诚挚道:姐姐,太医说要您切莫多思多虑,那样对腹中的孩子无益,对您的身子也不好啊。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竟还有做母亲的那一日。
女子幽幽道。
柔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只可惜那素颜上笼了一层怎么也抹不去的哀愁,御花园一角,一个小小的明黄身影立在那里怔怔打量着她,眼神迷茫且无助。
琛儿一直无法忘记,那天清晨当萧桓抱着昏迷不醒的姑姑回到皇宫的时候自己是怎样一种狂喜,可没过多久,他便再也开心不起来,因为醒来的姑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双眼失神的盯着帐子的一角,空洞哀伤的仿佛浓雾般怎么都化不开。
琛儿请了已身入空门的凌王妃来,花朝望着一夜之间苍白了乌发地凌王妃。
如同受伤了的小兽般发出令人不忍侧耳听地呜咽声,凌王妃紧紧揽住她。
亦是老泪纵横。
朝儿,你是母亲在尘世唯一的挂念,看在母亲白发人的份上,别,别这样作践自己。
凌王妃去后,花朝虽仍是不言不语,却开始一点一点的进膳。
让她重新活过来的,是那个意外的孩子,老太医不敢置信的对花朝道:公主大喜。
你说什么?琛儿分明看到那一瞬,姑姑死寂沉沉地眸中迸发出的光彩。
清扬怎么没有来?花朝问道。
傅云珠笑道:今儿我进宫的时候,清扬那孩子,非得要跟来。
我想着他那片刻不得安静的,唯恐扰了姐姐安养,这才没有带来。
萧桓和傅云珠的头生子清扬,已有三岁大,极是顽皮的。
我倒欢喜见他,和小时候地琛儿象极了。
花朝淡笑道。
傅云珠又是骄傲,又有些受宠若惊:姐姐谬赞了,那皮猴可当不起,这天下间,凡多好的孩子哪有比得过皇上的。
琛儿少年老成。
如今做了皇帝。
越发不像个孩子了。
花朝怜惜道。
傅云珠知她心疼,遂笑道:皇上在您跟前。
永远都是个孩子呢。
姑姑。
琛儿从角落中走出来。
倒唬了两人一跳。
臣妾见过皇上。
傅云珠忙起身道。
琛儿双手扶她,笑道:姨娘折煞琛儿了。
日后万不可如此。
打哪来?花朝打叠起笑意道。
琛儿笑道:刚在书房听萧大人讲书。
既知道你姨娘在,怎么不唤了萧大人一同过来?花朝嗔道。
琛儿笑道:前头尚有公务。
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姐姐还要打趣。
傅云珠不好意思道。
琛儿因知花朝素喜云珠,遂笑道:姨娘且不要出宫,陪了姑姑用过午膳,朕传了戏班子来,好歹听了解闷。
是。
傅云珠笑着,又对花朝道:这世间可还有比皇上更孝顺的吗?花朝看着琛儿淡笑道:他自当为天下表率。
公主,皇上,午膳摆好了。
琛儿和傅云珠一边一个搀起已有近八月身孕的花朝向宫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只见花朝微微皱起眉头,脚步亦有些沉。
姐姐,怎么了?傅云珠忙道。
花朝双手护住肚子,强笑道:这孩子踢我呢。
要不要传太医来?琛儿紧张道。
花朝摇摇头:不打紧,许是坐的累了,躺躺兴许就好了。
回到无忧宫,待用过午膳,琛儿自去了龙德殿,傅云珠守在花朝床前,不多时,便见花朝沉沉睡去,正要轻声离去,却听花朝忽叫:云珠!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如潮水一波一波的袭来。
太医断定是早产。
花朝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冷汗浸湿了身下厚厚地锦被,她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指甲几欲陷进了肉里,太医,稳婆,宫女皆是满头大汗,傅云珠见她那副模样,都要哭出来了:姐姐,我知道好痛好痛,您倒是叫出来啊,叫出来就会好些,您别这样忍着。
公主,您叫出来吧。
月娘亦哭道。
花朝紧紧咬住下唇,喘着粗气道:乳娘。
公主,公主,奴婢在这里。
月娘上前跪在地上握住她地手,强忍着泪水。
花朝惨白的唇上已被她咬出血珠来,只听她道:乳娘,我若是不成了,一定,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将她,将她交给她父亲,乳娘,您答应我。
公主,您别这样说,您一定会没事地。
月娘悲痛欲绝道。
花朝再也忍不住,凄厉地大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公主!姐姐!琛儿和萧桓心神不定的守候在殿门外。
哇哇哇!生了,生了,是位小郡主!未到花朝一半春 第一百五十章 江南归去安七年,西北戎狄大举来犯,因军中能征善战将领大衰,后起之秀虽有,奈何实战经历未免不够,在军中资历尚轻,无法号令百万大军,是以年仅十五岁的皇帝澜琛毅然决定御驾亲征,百官想起十几年前一去不复返的四皇子澜煦,一时胆战心惊,生怕历史重演,因而百般阻拦,然前方形势危急,戎狄势如破竹,眼看京城岌岌可危,在此时,镇国大长公主一锤定音,命百官上折子恭送皇帝率军出征。
三月后,皇帝全胜而归。
娘,快些,再快些,皇帝哥哥就要进宫门了。
长长的甬道上,一个身着樱桃红掐花对襟锦祅,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牵着华服女子的手急急向宫门外走去,后头跟着几个内侍和宫女。
瞧你这一头汗,皇帝哥哥总要过来的,急什么?花朝爱怜道。
小女孩正是凌彻与花朝的女儿凌乐儿,年方七岁,她高高的额头,一双明若秋水般的眸子滴溜溜的极是惹人喜爱,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酷似了她的父亲凌彻,颈下挂着黄灿灿的金项圈,底下坠着一块滑若凝脂,触手生温的弯月形羊脂玉佩,闪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凌家传世之宝玉含月。
宫门外震耳欲聋的炮声,花朝知道那是百官在迎候琛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儿欢喜的甩开娘亲的手就要向宫门外跑去,口中还叫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乐儿。
花朝及时拉住她,俯下身子细细为她整理着项圈下的绛色流苏,又打量了半晌才含笑道:好了,去吧。
乐儿正不耐,转眼却见一个明黄的身影朝这边大踏步走来,喜不自胜的奔了过去。
您还是这样小心。
月娘叹道。
花朝的目光紧紧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淡淡道:外头百官都在呢。
您也知道,乐儿的存在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她毕竟姓凌,这个姓氏会触痛大臣们最敏感地心思,我亦是不得已。
是。
月娘道。
说话间,澜琛已抱了乐儿走来。
奴才们见过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澜琛放下乐儿,正要俯身朝姑姑跪拜下来。
早被花朝一把拦住:快起来。
姑姑可好?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花朝欣慰的发觉自己眼中的小皇帝是真的长大了,浑身都透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气魄,:听到你打胜仗了消息,姑姑欢喜极了,怎会有不好?皇帝哥哥,那乐儿呢,乐儿有没有长高?一旁的乐儿扯着哥哥的衣袖稚气道。
澜琛爽朗一笑,抱起乐儿。
宠溺道:我的乐儿长了好高呢。
真地?乐儿明媚的笑起来。
月娘笑道:皇上,公主,已摆了宴,还是回宫去吧。
哥哥,小安子给我扎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风筝,是凤凰,好漂亮的。
真的?过会拿给哥哥瞧瞧。
是不是真的有我们乐儿说的那样漂亮。
哥哥,娘让人在御花园给我做了秋千,乐儿打的好高的,一点都不怕。
是吗?我们乐儿好厉害呢。
次日。
是乐儿地七岁生辰,萧桓和傅云珠早早带了清扬进宫来看乐儿。
两个孩子数日不见分外亲热,几个大人在屋里喝茶闲话,乐儿早拉了清扬到外头玩雪。
真快,乐儿都七岁了。
傅云珠感叹道。
花朝抿了一口茶,望着琉璃窗外奔跑的女儿淡笑道:是啊,一复一日,若没了她,不知道怎样难捱呢。
乐儿,她。
有没有问起王兄?傅云珠试探的问道。
花朝微微摇头:她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宫人们又不曾提起,琛儿亦是没有父亲的,也许。
她到现在还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呢。
姐姐。
傅云珠还要说些什么。
却被萧桓用眼神制止了,遂起身笑道:外头这样大的风雪。
两个小鬼头也不晓得冷,我出去瞧瞧。
待她去后,花朝方道:为什么不让她说?皇上,已长成了。
萧桓沉默许久方道。
花朝端着茶碗的手一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能为他做地,该为他做的,都已够了。
萧桓对上她的眸子,意味深长道。
花朝茫然的望着窗外皑皑。
暖阁里笼着沉水香,被暖气一熏,越发香气馥郁。
两个都没再做声。
皇上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月娘从廊子上走来,惊奇道。
花朝扬起脸,只见琛儿立在门外怔怔看着自己,不由站起身来,正待叫他,他却子去了,花朝正待追上去,却被萧桓拦住,笃定道:吧,给他一些时间,皇上天资过人,定然会想明白。
是夜。
乐儿偎在花朝怀里听故事,这一天早已是累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花朝小心翼翼的给她盖好锦被,揉着肩头走到暖阁去,宫女已在几上铺好了宣纸,花朝盘膝坐在软榻上,凝神定气拈起狼毫一字一句抄起经书来。
姑姑。
花朝抬眼望去,是琛儿来了。
坐吧。
花朝没有起身,亦没有停笔,只是淡淡道。
姑姑为何要抄这些,听宫人说,姑姑夜夜如此。
琛儿立在原地,眸中满满皆是困惑。
花朝手一顿,只道:夜太长了。
姑姑。
琛儿只觉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这淡淡四个字却似滴水檐下挂着地冰凌,生生刺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痛得人张不了口,发不出声。
花朝道:预备一直站下去吗?琛儿在她对面坐了,却不再言语,只是对着烛光犹自出神,宫女悄无声息的进来沏了一壶浓浓的热茶,琛儿抿了一口,不觉拧起眉头,只觉苦到了心里去,再见姑姑却面不改色的喝了,仿佛口中不过是一盏清茶罢了。
这一瞬,琛儿像是突然明白,也许姑姑的心比这茶还要苦,以致丝毫觉不出茶苦。
雪落无声。
已三更。
击柝声凄凉地回想在重重宫闱。
彩儿。
待花朝抄完十页经书,扬起脸来,却不见了对坐的琛儿,遂叫道。
小宫女应声进来:是,公主。
皇上什么时辰走的?走的有一会子了。
哦,下去歇着吧。
花朝从软榻上起身,不觉却发现琛儿方才坐过地榻上落着一张薄薄的宣纸,顺手拿起来,却只有不过寥寥数字:江南,归去楼。
沉寂空旷的殿中。
花朝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这张薄纸失声痛哭。
一辆素色马车出了皇城,径直往江南而去。
鸿福客栈中。
主人,您要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
这些年来,他在江南开了一家归去楼,与京城中地一模一样,每隔三五日,定要在雅座内,一呆便是一日,日落时分方离去。
黑衣人恭敬对面前地女子道。
女子嘴角浮现一丝微笑:知道了,你去吧。
黑衣人施礼而去。
次日。
归去楼雅座中。
玄色长袍男子临窗而坐,花梨木圆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壶茶,两个盅子。
男子将倒了茶的盅子放到对面,自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眸中满是柔情。
忽然一声敲门声惊醒了他地回忆。
谁?他不悦的蹙起眉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走了进来,站在男子的面前,好奇的打量着她,这个小小的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着大红羽衫,颈中挂着一只黄灿灿的赤金项圈,长长的睫毛不住的忽闪着,眉眼间似曾相似。
你是谁?男子敛去冷冽的怒容,蹲下身子温言道。
小女孩咯咯笑道:我是乐儿,凌乐儿。
凌,凌乐儿。
男子受惊一般怔怔看住女孩。
女孩扑闪着黑亮的眸子: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的父母呢?男子显是不愿回答,只柔声问道。
女孩撅着嘴道:我和我娘从好远好远的地方来,我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爹,我娘说我爹每隔几日就在这里,所以让我到这儿来找我爹。
你娘她人呢?她还说了些什么?你爹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们?男子双手微微颤动着。
女孩歪头想了半日:我娘说,我爹是这个世上最笨的大笨蛋,她说爹心里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所以他要独自到一个地方好好的想清楚,想明白,等他放下了那些事,娘就会带着我去找他的。
乐儿。
男子将小女孩紧紧揽在怀里。
女孩探出头来,绵软小手试探的抚着男子的脸颊:你哭了?为什么?乐儿,告诉我,你娘在哪里?男子心急如焚道。
女孩笑道:娘说,她在爹的家里等着我们。
男子高高抱起女孩:来,我们去找娘。
可是,爹的家在哪里呢?小女孩迷茫道。
男子在女孩额头上印下一吻,含笑道:宝贝儿,爹带你回家。
几日后,皇帝圣旨昭告天下:镇国大长花朝公主病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