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封了两千两银子,送宝氏兄妹回乡。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于我倒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不能与他们有所瓜葛,那他们一旦多了句嘴,就必定要有人死了。
送走二人,我返回营中布置,后天便是要与邱御幸对阵的日子,一定要先把兵练熟了,才能给邱御幸以一定的手忙脚乱。
从清晨到傍晚,天很热,连我一旁督练的人都不知把衣衫湿过几重,又干过几次,那日头底下狠练的兵士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现已近黄昏,天边残阳艳红如血,但热浪仍是一波盖过一波,毫无凉意。
树上蝉儿嘶鸣,一阵不绝一阵,到后来竟也有一种声嘶力竭之感。
散训后,那些士兵都跑到营帐右侧的小溪中冲凉。
我淡淡地看着,记得在蒙乾镇的时候,我与燕巧就是在一条小溪里认识的。
那时,我五岁,随着耕作的爹娘在山泉流下那个小潭子里玩水。
后来来了一群小孩子,中间就有扎着个童子头的燕巧,她也五岁,是那帮子小毛头中最小的一个。
我朝他们看看,他们好像一直在打闹,不知怎地,燕巧就被推了下来,正把我扑到水中,我一时不备,就和她两个一起倒在水里喝了两口水。
但我自小水性就好,马上就立了起来,鼻子正发着酸的同时,听到了那群人的大笑声,一把火立时就烧了起来,我马上破口就骂,还激他们都跳到水里来,燕巧自然成了我的盟友,于是两个小丫头就好好修理了一下那些小毛头,后来,我俩顺理成章地就成了村北的老大。
在我和燕巧称霸了两年后,村南村北的小娃娃有了第一次的冲突,在一次对阵中我们碰上了虞靖,不打不相识……再后来,我和燕巧因为虞靖知道了师父,从而被师父收为弟子,又认识了修月、拘缘、张烟、秋航……燕巧……虞靖……我在,虞靖在。
那个承诺还历历在耳,可是,可是虞靖却……燕巧会怎么看我?她会不会恨我?……她一定会的,虞靖说到底,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我将手中的信揉乱了又抚平,却一直都不敢打开来看。
是燕巧的信……她会恨我,而我已无法面对……只剩下燕巧了……军师,请回帐用膳吧。
左梧在身后轻声道。
我回神,嗯,就来了。
军师……啊,见过水先生。
师父?我回过头,见师父朝我手中已皱得不成样子的信看了眼,目光沉沉。
师父……阿巧的信吧?是。
他语气严肃,后日便是与邱御幸决战的日子了,你身为军师,心中不可有任何包袱。
我低头,平澜知道。
阿巧不会怪你的……你自己也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担心?因为我不敢相信,我在,虞靖在,然后燕巧也在……痴子!靖儿死得其所,并非是你所害,燕巧清楚,你也要想清楚才是!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为靖儿报仇,邱御幸、丰得化、还有谌鹊。
师父的语气阴郁无比。
他,也是恨极了谌鹊的。
我深吸一口气,师父,燕巧的信您先替我收着,不管她是否怪我,等我提了那两人的头祭过虞靖之后再看!我转身走回军帐,后日,就在后日,虞靖,你且等我一等……出兵。
一声军令,号角齐鸣,我率三军兵行桓河。
铁骑万匹,甲士十二万,分四路纵队,浩浩荡荡,军鼓震天,清晨桓河的水气才散,马蹄敲打地面,沉重肃杀,震撼山岳。
兵至桓河口,邱御幸果在那里列阵以待了。
许是见军中居然仍是由我主阵,便从阵中策马而出,哼!黄毛丫头,手下败将,安敢再次前来受死?速速叫晋岑王出来与我对阵!我冷笑一声,邱御幸,他果然是许未吃败仗了吧?狂得不可一世。
我漫声一应,晋岑王什么身份,对付一个偏地的无名之将,又何需亲自上阵?我是黄毛丫头,与邱将军对阵显是再适合不过了。
好你个大胆的丫头!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他脸噌地大赤,将手上一杆三叉戟一横,退入阵中,列阵!我冷眼看着他布出他最拿手的八元撒星阵,我一笑,又是地载阵,他大概已许久不用八元阵的其他变化了吧?而灵动多变的八元阵如果失去了机动变化,那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阵法而已。
鲜于将军,你率一万兵马由从左翼生门入,一直向西,从惊门出。
得令。
鲍协让,你率一万兵马从景门入,一直向东,由休门出。
是。
李延亭,你率一万兵马从开门入,一直往南,由伤门出。
是。
刑儒辉,你率一万兵马从杜门入,一直往北,由死门出。
记住,你这一路万不可力战,只须直往北冲由死门出来就是了。
得令!左梧,准你越权领一万弓弩手,在行道两旁布阵!是。
军令一重重布下,前方将士已冲入邱御幸的阵中厮杀。
我直直地立在车中,望着邱御幸的后营,那里,不一刻便会起火吧?复仇之火!眼前的战局才打开,我方已士气冲霄,卷入邱御幸阵中的是一番凌云的惊人气势,慑得邱御幸的阵法一滞。
四路兵马贯穿了邱御幸阵法的八个门户,冲得那凌厉八元撒星阵有些松散起来。
我一扬小金旗,已在两旁设好架势的左梧立时发箭,直往敌兵齐发过去。
一时弓弩齐出的的声音和着军鼓隆隆,如两股风暴会合一处,霎时卷地风起惊天势,骇得邱御幸的部队更显慌乱。
外围的兵卒已应声而倒下了一大片。
我留神盯着前面的阵法,只要一有变动,我这方的兵士就要冲进去救援。
邱御幸毕竟是惯经沙场的,他一定会反击。
果然,不多时,敌军的阵法已略略开始转换,虽然显得有些僵慢,但于阵中的四路军却还是有险。
……他重在左翼休门的变动,并缓缓开动景门、伤门……种种迹象显是有意转为蛇蟠阵,想要缠住我军……如此左梧处是暂时不能有所作为了,得先撤下,否则恐会有伤我军……我朝那里一望,果然,弓弩手射伤的多有我军的士卒。
我一皱眉,举蓝旗。
身后一小卒立时举了蓝旗扬开,那边左梧一见,马上就停下手。
我盯着阵,邱御幸的兵马已渐渐将鲜于将军、鲍协让那两支队伍困住。
……得马上救援才行。
邱御幸改使蛇蟠阵,那就说明他同时也放弃了撒星阵的长处……的我微微一笑,副将陈律,你速率一万兵马由右翼的惊门处攻入,折向南往伤门而出。
是。
副将赵宾横,你率一万骑兵由生门入,一直向西,从休门出。
是。
参将曹化,你率一万骑兵由景门入,配合鲜于将军直攻阵中心的邱御幸。
是。
一直往南,由伤门从杜门入,一直往北,遇上李延亭将军,就配合他直取邱御幸。
是。
又四路兵马冲入阵中,这一次以骑兵为主,以轻灵迅捷为优势,正好可以抵住蛇蟠阵的缠打,以拐子马取胜。
而此时邱御幸还未将阵法完全转过来,各伍相互之间的默契配合也未打开,正是破邱御幸的最好时机。
正在我军大部与邱御幸的军队胶住时,敌兵的营寨猛然一迭声的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呼喊声由着热浪夹以刺鼻的硝烟味震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敌兵在这一瞬几乎都停下了厮杀。
我深吸一口气,看来那一队人马已完成了任务。
举金旗。
左梧一声令下,淬了剧毒的箭光闪烁,在敌兵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就发了过去。
邱御幸的部队大乱,一小半人几乎都开始溃逃。
我冷笑,冲上去!大破邱贼就在此时!军鼓立时擂出地动山摇的巨响,三军其发,直取邱御幸。
此时敌军气势已然丧尽,一见我军惊天动地的去势,全面溃散。
半个时辰后,我遥遥望见鲜于醇绑了邱御幸快马过来。
我朝道旁的左梧一扬手,左梧立时挽弓一箭,在鲜于醇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已正中邱御幸的咽喉。
见血封喉,即刻毙命。
我冷冷地看着所有人的呆愣,下令,中郎将刑儒辉,你率五万兵马整顿邱御幸的营寨旧部。
余者,回师复命!我怎么可能让邱御幸有活下来的机会呢?他的旧部我不能动,所以我让儒辉动手,眼不见为净。
但这个人,我怎么可以放过!回到军中,我向六爷复命,却是已过晌午。
六爷、师父,竟似已然料到邱御幸的死,也不多说什么,将其头颅悬在军前,等儒辉一到,便大肆摆宴犒赏。
到了戌半,天色全黑,我军就要出发夜袭丰岗。
在帅营中一议定,便是要出发了。
我看了一圈众人,插了一句话,六爷,平澜可不可有一个请求?六爷看着我的脸色,微微皱眉,你说。
平澜请求,不要俘虏。
此语一出,除了师父和六爷,在座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六爷眉目更见凌厉,你可知丰岗有多少人马?五万。
五万人马,你要一个不留吗?听六爷的语气便是不允了?我咬唇,那么,至少我不要丰姓的俘虏。
师父看了我一眼,发话,六爷,丰得化早年受豫王扶持,要使之降不是易事;而即使降了,日后与豫王对决时仍要提防他……六爷,留下的麻烦只多不少。
……准了。
六爷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得了六爷的允诺,我立时便将口令传到每一个兵士口中。
今晚这支队伍共十五万人马,其中,五万人,正是虞靖旧部。
李延亭,你领五万人马,由桓河左道从丰岗背后的山道攻入。
得令。
好。
出兵!直到我军行过三个哨口,丰得化在粽子谷前的关卡城楼上才三三两两地亮起火把,凌乱地开始守备。
我冷冷一哼,加速行军。
不费半盏茶时间,我军便已兵临城下。
鲜于将军勒马上前叫阵,我仔细想着左梧能否担当的责任,就没留意听,大意总不外是先说降再攻城。
但丰得化依仗此处为一内关,狭谷幽长,即使我军趁其不备能攻至谷前,也极难攻破谷口。
有了这一层自负,他自是不肯投城的。
我抬头望向两处悬崖,壁立千尺,端的是万仞山城,而关口又设在半坡,居高临下,真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只是……世人皆意在破关,我却有心毁关!158758鲍协让听令。
一声喝令,鲍协让立时策马上前,你领两万人,以盾阵前行,攻其关门。
是。
两万兵甲身着锁字甲盔,铁网裙,足蹬铁网靴,前护重达十五斤的铁盾,直往半坡上的关口掩上去。
一时,山城箭如雨下,密集地朝盾阵射去,有不少落在盾上,也有不少射中甲士。
在快掩上关门时,城上砸下巨石,滚滚山石压下,夹着风雷之势,盾阵承受不住了。
左梧。
是。
左梧立时召过几个队正,各分发一大包火药与火石,并授以密计。
以盾阵护卫,务必达成任务。
是。
几名队正引着各自的队伍,用盾牌作挡,直冲山城。
我冷眼看着,心中因早有决断而显得异常镇定。
五个队正,五支队伍,只要有一队成功,便成大事。
我抓着马绳,在车轼中站得笔直。
丰得化,你今日必死无疑!半刻后,我见山城下有两处晃亮了火折子,看来有两支队伍冲到城下了。
弓弩手列阵。
一万五弓弩手立时在军前排开,挽弓直指山城。
这里万弩齐发,那处猛然爆出两声震天巨响,惊天动地,夹着满目的烟尘与浓烈的硝烟直卷人面。
爆炸声在山谷间来回撞击,久久不绝。
有那么一刻,似乎所有人都震住了。
全军攻城!我沉喝一声。
鲜于醇等众将一怔,立时回神,几声大吼,万军齐发,直攻上去。
关门已破,爆炸又震动山体,山石纷纷滚落,伤到敌军的有,伤到我军的也有,但我军锋芒直挺,势如破竹,配合弓弩手,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四处短兵相接的喊杀声中忽然透出几声疾呼,军师,鲍将军中箭受伤了。
我朝声音方向一看,鲍协让由两个小兵扶着,左膀中了两箭,右肩一箭,其小腿处也有一杆已被折断的箭簇。
我心一紧,赶忙问,箭上可有毒?……无毒。
军师请……放心……鲍协让咬牙一把拗断箭杆。
我舒出一口气,对小兵道:马上送鲍将军回营疗救,不得有误!军师……这是军令。
我板着脸,要立功,机会有得是。
……哎。
鲍协让一叹,终于还是走了。
左梧,你暂领鲍将军之职。
我看住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左梧一愣,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仍是郑重地应了声,得令。
我沉吸一口气,看着子夜满目的星辉,左梧,今日我亏欠你的,总有一天当加倍相酬。
左梧抱拳一礼,左梧但凭军师之令。
前军已杀进了粽子谷,我朝他看了眼,入谷。
入至粽子谷中,又是一番血战。
左梧所领之军,弃盾阵改为先锋,直冲入谷中深处,杀上丰岗。
而与此同时,李延亭之部也已从后山小道攻入丰岗,俘虏了三千兵卒。
我招过张炳,让他悄悄放出一句话。
不多时,军中时有高呼,为虞将军报仇!此呼一出,顿时全军激奋,兵卒都杀红了眼,见着丰军的兵卒就是一阵猛烈地斩杀。
拿丰贼之头血祭虞将军!杀尽丰军!誓擒丰贼!军中呼声刹时此起彼伏,已渐渐有失控之势。
兵卒直冲上丰得化主营,将其全族斩毙。
鲜于醇和儒辉都皱紧了眉,军师,这么做大大的不妥啊!六爷有令……我眉目不动,那依将军之见,现在有何法可制止如此激愤的兵卒呢?儒辉朝远处一望,插话,军师,立时鸣金收兵吧。
丰岗尚未拿下,如何收兵!万一敌军反噬,我军岂不要吃大亏!儒辉的眼神近乎震愕了,他该是无论如何都料不到我会如此答他吧?当然都是借口,丰岗此时就算还未拿下,也无反击之力。
我暗叹一声,心下诸多不忍,但有些事,该做的,还是要做。
张炳何在?小的在。
你速传我军令给左梧左副将,让他率部前去助李延亭将军监守丰军俘虏。
是。
半个时辰后,张炳来报,军师……回禀军师,左副将手下所率部众忽然暴乱,将那三千俘虏尽皆斩毙。
左副将与李将军阻拦不及……我闭上眼,耳边听到儒辉惊怒又压抑的呼声,平澜!事已至此,一切都成定局。
我们还是先休整我军,回禀六爷吧。
我避过儒辉的目光,一拌缰绳,车轼往谷中深处率先行去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