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黄州,在下栈时,我连夜写了封信,瞒过左梧与李延亭,让张炳直奔岑州交付一个叫齐研的人。
在师父留给我的信中,他在那条线上已经有了安排,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事,只要避开谌鹊的耳目。
起程后,左梧与李延亭对于不知不觉地少了张炳都有些惊讶。
我没有解释,师父会避开六爷安排齐研这一着棋,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很能明白。
毕竟先爷也有其他子嗣,如若六爷最终没有得继父爵,那水夫人的仇就会不了了之。
而有了豫王处的人手安排,依师父的才性,反助豫王以成大事也是可行。
这是私心,先爷固然不能知道,就是六爷也不能知道,所以,李延亭要瞒着,左梧也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他也为难。
旬余,在我们已出泸州地界的时候,陈何年将军率了五百多轻骑追上了马车,一照面,陈何年便客气地朝我拱手一礼,军师。
我回身一礼,平澜见过陈将军。
闻名已久,如今初见,更添几分敬佩。
陈何年虽身为一代名将,却没有鲜于醇那般的粗犷身形,他的气质的沉稳而刚健的,有种自里而外透出的儒雅,但这种儒雅并不文弱反而显出一股沉着的威势。
所谓儒将!他轻捋了捋下颌的三络美髯,笑着回到,军师不必客气,陈某奉六爷将令,与军师一同前往衍州郦阳。
六爷将令?我微微一愕便明白了六爷的意思。
对付王上,六爷要的是稳操胜;而衍州之于我却是块生地,如果有陈何年与我同行,那自可以助立军威。
一行人马过了永州便开始行水路,直借着顺风顺水,四天后,到了清风渡。
刚下船,便有人来报信,说是豫王率兵东侵,河州、池州危急。
谌鹊已率兵前往衍州另一端的晋平。
我心中一喜,显然,张炳已成功和齐研取得联系了。
而郦阳这一端也传来消息,说是薛温晋已陈兵樊阳,随时准备渡过夏江南下夺取郦阳。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连着一个月的赶路,已是时近八月,丹桂飘香,正是一年前,我与虞靖同骑一马,还并肩而立地看过这片怀水,澄江如练,依旧如此开阔明潋,但虞靖却已不在了。
清风渡有两条道,往西北是去凌州,而往东北,就是去衍州了。
我最后往凌州的方向看了一眼,跳上马车出发。
燕巧,待我回凌州之时,谌鹊就不能再加害于你了……八月初一,我们刚抵郦阳,就有军报飞传,说是薛温晋的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孙长龄部下小将严绍未听从我前日发去的不准出战的将令,私自出兵,结果大败而归。
我面色一沉,如此不服将令,看来是逼我杀一以儆百了?陈何年眉宇一峻,吩咐道:前去通报孙别将,说是军师已到,请他来迎。
不一会儿,孙长龄率麾下诸将,十几骑飞驰而来。
末将孙长龄见过军师、陈将军,因前方战事紧急,未早迎候,请军师和将军见谅。
引至军中,我才将所有的人马仔细看了一圈,其中有一年纪很轻的小将,把头昂得半天介高,我心下了然,这个定是那不服将令的小将严绍吧?孙别将,我前日发来的将令可有收到?孙长龄微微一皱眉,是,属下收到了。
那刚刚的战败是怎么回事?末将惭愧,未能约束部将,请军师处罚。
我看他一眼,才想说话,那个小将三大步就跨到我面前,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个黄毛丫头,少在这里作威作福,孙将军是打过大仗的人,见识比起你来可……住口!孙长龄一把把他扯到身后,军师,严绍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请军师饶他这一次。
将军!求她干什么!我没错!那薛温晋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她却叫我们束手就擒,不许出战,这哪是打仗的人啊?根本是怕了才会下这样的令!的确是年轻气盛,这样的人不吃点教训,很难存活得下去。
我冷冷朝他盯了一眼,却见陈何年颇有些思量地看着我,是让我不要太过吗?我微微点了下头,不听军令,妾自出兵,论纪当斩……念你是初犯,死罪可免,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二百军棍。
他一惊,猛地跳了起来,但已被身旁的人压住,……你,你……我不服!我不服!我死也不服!你这是公报私仇!帐外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我一摆手,暂且叫人把他带了回来,你不服?哼!好!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
我离开桌案,直走到军图前,那薛温晋由何处引兵前来?那还用说!当然是由樊阳渡夏江而来。
几日前的事?三日前。
好,那我问你,你可知晋平那边怎么样了?他狐疑地朝我看了眼,豫王率十三万大军东侵河州、池州,威胁晋平,所以谌先生已率军前往据守。
很明白嘛!那你可知,郦阳为衍州之东的门户?如果郦阳有失,薛温晋与豫王合击,那谌先生的晋平还要怎么守?晋平一失,那衍州要怎么守?衍州若失,那凌州要怎么守?西南大片土地要怎么守?他气微微有些软下来,挨了一会儿,却又陡然抬起头,那又与我出兵有何干系?见他冥顽不灵,我心头火起,蠢才!你可知薛温晋有多少人马?我军又有多少人马?十万大军围困一个兵力还不足二万的小城,那是怎样的胜算?!如此危急之时,你不思谨慎以求保城,还妄想以几千骑就可挡住他十万大军!你不服军令,冒然出兵,暴露我方军事力量,那薛温晋如今定是知晓我方的薄弱,若倾兵来攻,郦阳还守得住?!你如此惘顾大局,只为逞一时英雄,你置孙将军于何地?又置这近二万的将士于何地?又置王爷于何地?若不是为留你一有用之身,以望日后杀敌,我早就斩了你以明军威!你却还敢在此撒赖蛮缠?你还有何话说!一顿痛骂,竟把这个二愣子骂得呆呆地,把所有帐外的将士骂得呆呆地,甚至连孙长龄、陈何年也有些怔愣。
我手一挥,拖下去。
经此一事,我明显感觉孙长龄的态度诚恳许多,所有部下的将士也都跟着带了几分敬意。
当晚,用过晚膳,我便召了诸将主营议事。
孙别将,那薛温晋可有当面出示过王上的圣旨?这点很重要,如果真有王上的旨意傍身,于名义上,我们如果违抗就不太妥当了……还没有,不过他一直口称是奉王上圣旨。
口称奉旨,却也未必是真的奉了旨。
我此话一出,孙长龄与陈何年俱是心中有数了。
孙长龄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恐怕未得其人啊……我也一皱眉,一定得要有个人能偷到圣旨,否则我们的抵抗名不正言不顺。
才在细想,陈何年却开了口,军师,我倒有个部下,自幼娴习轻功,身手灵巧,可堪大任。
哦?我眼前一亮,就这么办吧。
孙别将,还请将薛温晋所呆之处的地形好好和那位勇士说说。
末将有数了。
嗯,先这样一步步来吧,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待他们走后,我翻出张炳的来信。
他办完齐研的事后,我就安排他到凌州探查。
谌鹊对于燕巧果然没有轻动,经由丰岗一役,在他眼中,一个为了报仇而惘顾军纪的小丫头是完全失去冷静了吧?很好,我就是要你这么以为!轻视我吧,在你疏于防范的那一刻,便是我的可乘之机了。
看完张炳的报安信,我心情大好,想起那位挨了二百军棍的小将,将一盒伤药揣入怀中。
首立军威,后收人心,以威服,不足以长久,以德服,恩长而效无终。
入了他的营帐,他正趴躺在榻上,背上打得皮开肉绽,我心下有些不忍。
快步走到近前,严校尉……他霍地抬头,朝我看了眼,嘴张了张,却又合上,呐呐地开不了口。
我微微一笑,将伤药交给身边一个小兵,严校尉可要快些将伤养好呀。
破敌之功可还等着你呢。
见他目露惊诧,我又道,我奉王爷钧令,来郦阳并非只为守城,我来,更是为破薛温晋之兵。
但如今敌众我寡,不得不谨慎用兵,一兵一卒俱是杀敌之将,一箭一刀都损失不起啊!在军中,我的确是小辈,也资历不深,但效忠王爷之心俱同,我们有共同的主子,有共同的敌人,更应携手共同对敌,严校尉应该相信我才是。
军师……他低下头。
今日之事,并非我有意为难严校尉。
此役关系王爷大事,不可轻忽以对,平澜但有冒犯之处,请严校尉看在同为王爷的面子上,不要往心里去啊。
他嘴巴一扁,男儿眼泪大弹,看得我直想回避,怎么哭起来?……军师……军……严绍自知鲁莽轻狂……今日,今日,多亏军师点醒……日后,严绍唯军师之令是从,再不……再不会如此了……请军师相信我……我满脸尴尬,却又不好起身遽走,只得好言劝慰,严校尉如此深明大义,实是平澜之福。
……啊,对了,校尉好好养伤,万万不要多心。
嗯。
严绍等着将功补过。
那我便放心了。
校尉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军师慢走。
走出他的营帐,我呼出一口气,这个严绍,倒也真是率性得可爱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