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定下的结果是由我们几个班干部每人负责一周。
上课听讲,课后晚自习,化学课做实验都要做到和他形影不离。
第一周是我,李赫南比从前沉默了很多,可能这种特殊照顾令他更加难以摆脱自己变得有残疾这个事实,加上我做的不够好,没有完全设身处地的考虑到他的需要,而他有问题也不问我,只是默默的听讲,照着板书做笔记,我们的关系和他出事之前没有分别,并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只有我一个人在害怕着,愧疚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第一周的英语测验,他的听力成绩很糟糕,单词听写也极差……看着他捏着发回来的小测卷子趴在桌上,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几周轮下来,我发现其他同学做的还不如我,最初的同情或是好奇慢慢褪却,大家变得有些无所谓了,甚至偶尔会露出厌烦的态度。
哎呀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题要这么解!卫生委员不耐的看着李赫南一点点解那道课上讲过的题。
我自己来。
他夺过被抢去的本子,拒绝对方要直接将答案写上的行为。
自己来?你都来了十遍了好不好?作业本在两人中间撕扯。
正在聊天的同学向他们投去视线,我看到李赫南的耳垂又红了。
你这个女生怎么嗓门这么大啊?我走到僵持不下的两人身边。
女生被我说得红了脸,声音一下小下去:那什么……不是他不听我的嘛。
不是都说了要自己解码?你抢什么抢。
你……女生圆圆的眼眶里湿润起来,有些尴尬的瞪着我,作业本从两人的桌缝中掉到地上,我捡起来放到李赫南面前,女生气哼哼的走了。
慢慢的执行互助行动的人就只剩了我一个。
无论换多少次座位,我都坐在他的右边。
我妈说见过你。
一天课间,李赫南低声对我说。
啊?她母亲怎么知道是我?我没说话,假装检查他的课堂笔记。
我和我妈说了,你帮助我的事,我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他看着我,听说你向她打听过我什么时候出院。
恩,好像有吧。
我含含糊糊的答。
也挺好的,要没这事,还不知道你这么热心。
每次拉你去打篮球你都推三阻四的,我还以为你特冷血。
我的脸红了。
刚开始很不适应,你知道那种……好像世界消失一半了的感觉,特别难受。
他第一次谈起那次意外,我静静的听着。
现在好多了,只是过马路还会害怕,总觉得左半边静得不正常。
他笑笑。
以后我陪你过马路!我脱口道。
他一愣:不顺路啊。
不要紧,我喜欢散步。
我每天都陪他走到车站,看他上了车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我和他的默契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飞速增长起来。
我知道要距离他多近,吐字多清晰他才能一遍就听明白;也知道他不喜欢我太明目张胆的帮助他,遇到他不懂的题,我会和他一起讨论,一遍遍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们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广,从班主任的新发型到时下流行的电视剧……但是他不再打篮球,我曾间接问过他,关于那时的记忆,他说他只记得一个黑乎乎的球朝他飞来,然后左耳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好像成了关系最铁的朋友,但只有我知道,我在用近似于赎罪的态度关心他,鼓励他,我比谁都希望看到他的笑。
…………你能做到这步也很不容易,也许有的人还做不到。
王贺文说。
不,不,根本没用……我痛苦的摇头,有些错误,连犯都不能犯。
到高三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忘记曾发生过什么,他的缺陷也越来越不明显,大家习惯了他倾听别人说话时侧着头很专注的样子,老师也会试着点他的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的成绩也几乎和从前一样好。
好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可只有我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倍于常人的努力。
但是高考前的体检,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不依不饶的,残酷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左耳全聋,被限制的专业一大堆。
本身对听力要求极高的专业不提也罢,毕竟谁也没想要当音乐家,但是连那些与听力沾不上边的专业都出来凑热闹,先前被李赫南抱了很大希望的法学,新闻学,医学专业……在听力障碍面前,都成了一座座不可能逾越的大山。
那天我们偷偷买了酒,翻进学校操场里,坐在看台上喝。
我特别想当医生。
他说。
那就去当啊。
不管什么听力不听力,你考最高分,一定能上的!他苦笑:不可能的,体检都过不了关……他靠在我的肩上,我慢慢拍着他的背,他看着不远处低声说:好久都没碰过了。
我顺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是篮球场,三年来不知翻新了多少次,从普通的水泥地变成了高级的塑胶地,校内组织的篮球赛也是一场接一场,进行得如火如荼,连我们班的刘大个子都进了校队。
其实我很想玩。
他小声说。
那就玩啊!我拉他站起来。
不,不要了!他把手缩进怀里,很紧张的低下头:我不敢。
看着他的样子,我很恨自己,如果换过来,被砸伤的是我该多好,反正我对医学没兴趣,只要随便上个大学就好,为什么偏偏是他?可我连坦诚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自以为的赎罪,到头来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有好几次,我都想把实情说出来,不管他骂我打我还是从此绝交,只要让他有一个恨的对象,也许我心里也会好过,但是……关系越来越密切,我越贪图这种温暖。
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她的性格既暴躁又迷糊,最近两年还迷上了打牌,经常半夜三更带着浓重的烟味回家,有时还要我照顾她,如果没有李赫南,我想我早就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蹲在他面前,拉出他的手,合紧。
其实你很棒,你知不知道,其实刚入学的时候我成绩不好的,都是你,总得意洋洋的让我看不惯,才想努力追上你。
其实我这个人一点苦都吃不得,要不是有你在旁边,一直那么专心不懈怠的学啊学的,我早不知滑到哪里去了。
他看看我:胡说。
我不信。
真的。
我其实是个坏学生呢,我很坏……你看,啤酒也是我买的。
他笑了。
我没说谎,从小大人就夸我聪明,小学和初中的评语都是,灵气有余,努力不足。
我总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抱出的结果还挺像模像样,但这点小聪明根本不足以维持我走到今天,都是李赫南在我身边的原因。
因为想要讲给李赫南听,上课就想第一个听懂;因为想要帮助他,而不得不提前复习明天会讲到的内容;英语什么的也是一样,因为怕他听不清,而努力让自己的发音更标准……虽然这些,跟他的努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嘉北,你很好……你很好了。
他嘟嘟囔囔的说。
后来我们都有些醉,我好像吻了他。
他没有拒绝,他的唇是苦的,带着啤酒的冰爽味道。
我没敢回忆那个吻,我们像约好了似的,谁也没提。
最后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还是填了B城的一所有名的医科大学,我衷心希望他能考上。
高考结束后同学们最后聚到一起,地点是KTV,我们是公认的最好最好的朋友,座位自然是挨着的。
…………他还是报了医科大学?我点点头。
那考上了没有?我看着他:他说他考上了……王贺文也松了口气,把啤酒一饮而尽:那不是很好?然后呢?然后啊……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王贺文咕哝着。
的确没完,我苦笑,然后他就向我要奖励。
奖励?王贺文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不是你一定要听的吗?我按住他想再开一瓶啤酒的手,别喝了,还得开车呢。
那奖励是……他说想听我唱歌。
我自嘲的看了眼屏幕。
你唱的什么?红豆,王菲的。
行啊,高难度。
我打了个酒嗝,舌头有点夹缠不清:我哪懂什么难度不难度啊,他一定要听,我只能唱了……因为很喜欢歌词吧。
……李赫南知道我从不唱歌,见我好不容易答应了,便忙不迭把我拉出房间,穿过走廊,一直去到没有人的地方。
他这么郑重其事,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但想到之后就要分在两地,各自度过各自的大学生活,从此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需要我,那小小的羞怯和尴尬就不算什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他安静的侧过头。
我也想听!王贺文耍赖似的靠过来。
听……什么?红豆!不行!他听了之后有没有笑你?我想了想,说:没有,但是那是因为他听不清楚。
王贺文不说话,只深深的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拿起话筒。
他赶紧翻歌单,我说不用找了,跟不跟曲子都一样。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我最喜欢这句,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选择留恋不放手,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等来陪你看细水长流的那个人。
我把这一句唱得百转千回,放下话筒后好久,王贺文才问:完了?我看着他。
他还没说话,我捂着嘴跑了出去。
吃得太饱,加上情绪激动,加上啤酒作祟,我想吐。
我往男厕所狂奔时听到紧追而来的王贺文大喊:靠!给我唱歌有那么恶心吗??作者有话要说:这就叫——半夜三更大家踊跃留言啊,鲜花啊评论啊什么的,砸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