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们吃鸡。
呃,别误会,是红烧的。
王贺文有些心不在焉,我注意他很久了。
他先是一边咀嚼一边发呆,然后干脆光发呆不咀嚼了,发呆也就算了,他还目中神色变幻起来,像是想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用脑不可。
我也放下碗筷。
他目光凝视着空气中一点,嘴里含着半块鸡肉,粗重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慢慢展开,然后再纠结,再展开……反复了三次左右,终于晒然一笑,端起饭碗猛扒了一大口。
我看得叹为观止,正要询问他到底想通了什么窍要,他也正看着我,问:发什么呆呢?怎么不吃饭?呃?你刚才在干什么?他眉头一皱:什么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刚才元神出窍神游太虚去了。
哦,刚才啊……他笑呵呵的,牙里卡了个鸡骨头,这不刚弄出来么!……………………又一日,我们吃饭。
王贺文不关心手里的碗,也不关心电视里的新闻,专门盯起我来,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住用手指揩嘴,没有米粒或酱油之类的残渣,放心了。
吃到一半,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终于开口:嘉北。
干吗。
你掉饭了。
啊?我注意你很久了,他起身,指指桌面,你看。
我低头看,果然掉了几粒米,心想,还不是一直被你古古怪怪盯着闹的,他又说:啧啧,撑死几只小鸡了。
浪费啊。
喂有完没完啊,已经掉了又怎样?不,不怎么样啊……王贺文低头继续吃饭,一边嘟囔:农民伯伯多辛苦啊,每天背朝黄土面朝天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抓到他的语病。
怎么了?背朝黄土……说到一半他也察觉到问题,我已经拍着桌子笑起来: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吧!让你一夸,人家农民伯伯成天躺着啊!啊哈哈~…………这日,还是吃饭。
王贺文又开始看着我欲言又止心不在焉起来。
我看看碗边,没有饭粒,摸摸嘴,挺干净的啊。
干吗?我很下饭吗?我忍不住瞪过去。
嘉北,这个周末天气好像不错。
恩啊。
想不想去特别的地方玩?好呀。
我眼睛一亮,有什么好建议?他迅速报上一个地名,我想了想,说:那边都是住宅区吧,没听说有啥好玩的啊。
他低头不吭声。
我忽然反应过来,把他的筷子没收,看着他:说,实,话。
我想带你回家。
啊?那个……我爸妈听说了,想让我带你回家看看。
我瞬时有种被雷轰到的感觉,这几天都在接收小路的温情轰炸,什么拿不准要买点什么过去啊,拿不准穿什么好啊,拿不准该管人家叫什么啊……我笑他杞人忧天,都让你去了哪还那么多屁事?笑话他的同时也顺带联想了自己,真的只想了那么一小下,我才不是盼望或怎样,我最讨厌和年长者相处了,都说三年一个代沟,和父辈的人见面,那简直是隔了千山万水。
所以面对王贺文有点期待的目光,我斩钉截铁说:不去。
他的脸霎时挎下来,为什么啊?你出柜了,我又没出,干吗要去你家袒露性向啊?我白痴啊?他没再说什么,但是明显很失望的样子,直到晚上整个人也没精神。
起因在我,我又不好说什么,如果我安慰他,他肯定会打蛇随棍上借机再要求我和他一起回家,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临睡前电话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看我才接起来。
妈。
恩,恩,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个啊……不是说还没定么。
不是,不是,主要这周末我得加班……对,所以不过去了。
是是,是我不好,没把工作排开……下周?下周……再说吧,主要我这段时间特忙,恩……知道了,肯定记着这事,恩……电话挂上,我赶紧低头喝水,假装没听到。
…………第二天午休时间,我被茶水间的女人们吵得耳鸣。
起因是Lily穿了一件很花哨的外套,引来大家围观。
哇,丽姐,今天什么日子啊,穿这么风(透明大法)骚?晚上和男朋友去吃饭啊。
嘁~~骗人!你天天和男朋友吃饭,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捯饬啊。
这不是……晚上去他家吗。
去他家?那应该穿性(透明大法)感点吧,这个……同屋的小谭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Lily那件外套,白送我也不要,约会穿这个?疯了吧?Lily敲了一下她的头:小丫头你懂什么?说着坐到桌子上,整了整领子下的蝴蝶盘扣,今儿晚上姑奶奶去见他父母,这件外套可是特地买的,又够正式,又够传统,学学吧你们!她长眉一挑,配合粉紫色中式对襟外套很有点老鸨子传授经验的范儿。
众姑娘受教了。
小谭竖起大拇指:丽姐乃神人也!可不是,第一印象最重要了。
虽然说婆婆和媳妇是天敌,但是现在都各过各的小日子了,也没那么复杂啦。
是啊,偶尔周末聚一聚,还蛮开心的!之后的话题逐渐演变成各路姐妹大显神威,已婚的姐姐通通跳出来炫耀自己讨长辈喜欢的心得,听得一干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愣一愣的。
真该把小路叫来,一定聊得来。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呢,人心都是肉长的,讨人喜欢又有什么难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好奇,王贺文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呢?都说儿子像妈,我脑中不由自主勾勒出一个有着王贺文面孔的老太太,呃……算了,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回到家,王贺文还没回来,我打开冰箱,把前一天的剩菜拿出来,放进微波炉前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回来再热比较好。
你猜我家谁做饭?饭桌上,他忽然问。
我犹疑了一下,答:你爸吧?记得他上次说过,他爸给他煮牛奶。
不对!王贺文得意的舀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小时候是我爸,后来就变成我妈了,一直到现在!你得意个屁啊。
我看着喷进盘里的饭粒,他嘿嘿一笑,用手拈起来吃了。
其实我妈原本不会做饭,有一段时间我爸上夜班没法回来做饭,我妈就随便炒了米饭给我吃,我一个劲的说好吃,我妈受到鼓舞,一口气练了好几顿,直到现在……我忍不住问:真有那么好吃啊?第一次做饭就成功,不是食神吧。
好吃……个屁!我爸临出门前给了我十块钱,说无论我妈做什么我都得说好吃。
他忿忿的。
我的脸要抽筋了:你爸太逗了,这么说你父母感情很好喽?怕妻子失望而买通儿子的父亲啊……太可爱了。
还行吧,当时我光想着怎么花那十块钱了,后来长大了才明白,那就是爱啊~王贺文拉长了调子感叹,就说这是基因吧,还带遗传的。
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起我放在一边不吃的葱和菜花。
我总算明白王贺文这么大的人,为什么性格里老有特恣意特纯真的一面了,成长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也比我们这样的人顺一些,他们不怕吃亏,不计较得失,因为它们的生活里本就满满的都是爱,他们不在乎施予,也无所谓得到。
我正感慨着,只听他怪笑一声:嘿嘿,直到这几年我才明白……我爸爱我妈,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自从我妈开始掌勺,我爸就彻底从烽火前线上退下来了。
这老小子太腹黑了。
看来你性子挺随你爸。
这点心思,和王贺文有点像。
哎?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啊?算夸吧……幸好我们没有为十块钱撒谎的孩子。
不过,你怎么这么说你爸啊?什么?就是……刚刚那个称呼。
哦,哈哈我们经常这样开玩笑的!父子感情好的话,和哥们也差不多!看我不解,他又给我讲了很多,都是他们父子间的趣事。
听到高一时他爸还会揍他,我不禁咋舌:你爸还打你?是啊。
他耸耸肩:男孩子不都是打大的么,而且那时候我那么淘……嘉北,你爸没打过你吗?我摇摇头。
即使打过,也记不住了吧。
你妈呢?她很疼你吧?我转移话题。
我妈啊,别提了,每回都是她告状,不过真看我爸动起手来,她又拦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嘿嘿傻笑了一阵,突然扭头看我:怎么对我的家庭这么感兴趣了?啊?没有哇。
我移开视线。
虽然没看他,但能感觉得到他在看我,过了一会听见他又说:我发现这一点你和我爸倒挺像的。
没准你们聊得来。
什……什么啊。
嘴硬啊。
他又说:当年我和家里闹翻时,我爸气得不得了,一个劲嚷嚷着要把我从户口本上除名,最后提议想见见小黎的也是他。
……但他不承认,直到人带过去了还绷着脸不说话,后来我妈偷偷跟我说,我爸说了,甭管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他按住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我和小黎吹了的事,他们比我还揪心,因为我之前和他们保证过,即使喜欢男人,也不会胡搞,所以他们一度把小黎当儿媳妇看呢……我把手抽回,什么儿媳妇,要是王贺文敢把这词用我身上我非抽他不可。
他又揽上我的肩:你看,这回知道我又有对象了,他们比我还上心呢,因为知道我什么性子,就怕我又被迷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我说异性恋还得挫折个几回呢,这才哪到哪啊,这回我那口子名字里就带个北字,绝对不会找不着北……我看他越扯越远,赶紧拉住:说重点!哦,我就想说其实你这人就是嘴上别扭其实你挺想了解我的家人的是不是?你不否认吧?不否定就当你承认了哦,给你机会反悔,我说123你再决定,好现在开始123!好,你同意了!!说完这段不带喘气的话他迅速溜去小黑屋,还很鸵鸟的把门插上了,生怕我追进来跟他掰哧似的。
我说这家伙其实很有当广播员的天分啊!我慢悠悠晃过去,敲了门。
干吗?他警觉的问。
问你点事。
我靠在门上。
他没说话,门很厚,隔音效果不错,可我却分明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爸妈喜欢什么?我是不是该穿得正式点?作者有话要说:PS:捯饬(daochi)——打扮、臭美的意思。
掰哧——辩解、争辩的意思。
谢谢送长评的橘子同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