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那个坐在茶几上一派悠然的男人。
阴影令他的五官显得深邃,记忆里的清秀少年已经不再。
如果不是胖猴提醒,我很难把这个看来比我还高一些的成年男人和当年那个苍白文静的江南少年联系到一起。
胖猴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他放下酒杯站起来,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远不近的打招呼方式,平淡得似乎我们原来关系也仅仅一般。
我徐徐咽下口中的酒,也朝他点点头。
他应该每次聚会都有参与,在大家笑闹成一团时也只平静的微笑,见惯了的模样,偶尔在恰当的时刻提起某个人去年醉后闹出的糗态,引起新一轮的话题。
和他相比我则有些应对不暇,几个昔日同窗把我围在中间,一个劲问我结婚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最好30岁之前要孩子,这样精子的质量比较高。
我恩恩啊啊的应付着,脑子里却在想,老子精子质量好不好关你鸟事。
其实高中三年,我唯一的朋友就是李赫南,我和他几乎形影不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唯一想要问候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李赫南,你是今年毕业吧?本硕连读?内科还是外科?一个人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拉住。
我朝那个方向看去,李赫南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松弛的拉长,一条腿曲起,膝盖上顶着半杯橘色伏特加。
他的身边也围着几个人,以女生居多。
他沉吟了一下,抬头向对方微笑:是外科。
啊~那么……是哪个医院呢?又有人问。
暂时还不确定,因为实习刚刚结束。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耳朵里的白色助听器,好像无线耳塞那样。
音乐很吵,间或夹杂着男人们摇色子的噪音,他却完全不必像当年那样需要微微转头用右耳面对来者,在几位女士呱噪的包围下,他应付得很好。
定下来一定要告诉我们啊~离他最近的一位女士是当年的班花,如今也是艳压群芳。
她穿着深绿色套装配翡翠色丝巾,名字是叫周韵还是周芸来着,我记不清,只是对她大胆开放的作风印象深刻,高一时与高二的学长拍拖,高二时与高三的学长拍拖,高三时与科任课老师拍拖……多光辉的战绩。
那是当然。
李赫南顺势与之轻轻碰杯。
周韵或是周芸的生活应该相当富足且顺遂,单看她保养得宜的手就知道,只是那搭在李赫南浅灰色西装外套上的深红色的甲油怎么看怎么恶俗。
呵,看来今年的目标是李赫南啊~胖猴不知怎么挤到我旁边,眼睛望着和我相同的方向,我别开目光,不在意的反问:怎么?胖猴压低嗓子:小周寂寞呗,嫁了个糟老头子。
一边笑,一边晃着杯里的酒:看来这回是盯上小南了,白大褂情节?啊哈哈~我皱眉:每年都来这出?大概吧,去年是和老五好了一阵,估计已经分了。
我顺他目光望去,老五也就是武幼军,曾经的体育课代表,正扯散了领带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一角,目光阴郁的盯着李赫南的方向。
我忽然想起王贺文说的: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我低头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发现,咱们班就你和小南还没结婚吧?胖猴忽然话头一转。
我一愣。
是吗,他也单身?李赫南正朝我走来,恰巧听到这话,看着我挑了挑眉,有点疑问的意思。
我隔空向他举杯:为单身干杯。
…………凌晨3点大家准备散伙,我算清醒的,负责把一个个有家室的大老爷们塞进出租车,并报上家门。
胖猴也喝了不少,这家伙刚喜得贵子,一说起女儿经就变得比唐僧……不,比王贺文还唠叨。
我吃力的架着他往出走,他身上散发出的汗味酒味熏得我难受,目光往下,紧绷的衬衣被滚圆的肚子顶得几乎爆裂,嘴里还念叨着,奶粉……别喝国产的……我真不明白这些个异性恋,怎么有了老婆孩子就完全放纵了,体型不控制也就罢了,连形象也不注意了?刚才我居然看到有人把鞋子脱了,露出两只紫色的袜子……不过换过来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安稳的幸福呢。
不必费尽心机苦练腹肌,不必殚精竭虑设计最适合自己的发型,不必在香水柜台前徘徊不去只为找到那瓶最能挥发荷尔蒙魅力的香氛。
因为家里那个她,是约好了答应和你走完一世的人,无论疾病困苦,无论艰难险阻,即使变平凡,有了肚腩,谢顶,也要手拉手一起变老。
没想到你酒量还是这么好。
李赫南出现在我旁边,微笑着从我手里卸去胖猴一半的重量。
我一滞,没说话。
在今天之前我总共只和他喝过两回酒,一次是高三毕业那年,还有一次……就是某个冬夜的操场看台上,那次我吻了他。
总算把胖猴塞进车里,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发现人都已走得差不多,只剩我与李赫南两人。
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参加聚会?他看着我。
哈,我掏出烟,刚要说话就被他打断:别说那些个工作很忙之类的推辞。
风有点大,火怎么也点不着,他挪了挪,把风挡住,又帮我拢住火,手心离我的手背只有几厘米。
恭喜你,终于当上医生了。
谢谢。
吸了两口才想起没问他要不要来一根,我刚做了个动作,他就明白:医生都不吸烟,劝你也戒了吧。
呵,哪还戒的掉。
感觉他在看我,似乎还等着我说些什么,我只得找话:周韵走了?没向你要电话?她啊……要了,但我没给。
为什么?我跟她说我不用手机。
她信?本来不信,但我说这么多年习惯了。
如今想改也改不过来。
他的耳朵治好也是近两年的事,自然之前没有用手机的习惯。
我真的觉得我该告辞了,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而且,我有点不太敢看他,烟抽了两根,都为掩饰胆怯,因为之前他向我隐瞒高考专业的事情,令我认为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沉默而已,所以再见到他,我有点心虚。
你也单身?是没合适的吗?还是……已经有对象了,只是没结婚?静默了一会,他很突兀的问。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忽然觉得,也许……他等到现在不走的原因,只是想问这个问题。
我掸掉多余的烟灰,我有对象了,但不会结婚。
哦……我紧接着问:你呢?他看着我:没有。
那就找一个。
我拍拍他的肩,往相反的方向走:太晚了,我对象在家等我呢。
最后还是恭喜你。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臂。
我一直想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吻我。
我的头顶是一盏路灯,我想我的表情应该清晰无比,我坚定的看着他:我忘了,你记错了。
…………直到坐上出租车,我的酒意才泛上来。
好像之前的镇定耗费了太多内力似的,上楼的时候几乎走不动。
如果换在从前,这样一个质量不错的男人向我提出暗示,我一定兼收并蓄,但我欠李赫南的实在太多,如果再加上掰弯这条,我是百死也难辞其咎了,当然也不排除他天生是个弯的,不过,关我什么事?不知不觉走到六楼,看着熟悉的防盗门觉得踏实,我有对象了呢,呵呵。
摸钥匙开门,打开防盗门后却觉得不对劲,里面的门竟没有锁,触手即开,门厅黑乎乎的,只有光线从客厅传来。
王贺文,本宫回来了~速来迎驾!我把钥匙仍在鞋柜上,趿拉着拖鞋朝里走。
看见沙发上的情形,我抬手看表,凌晨3点50。
三人沙发,本来两个人坐刚刚好,但目前看却有些挤,因为其中一个人是躺着的。
我看着王贺文,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作者有话要说:多次把胖猴打成胖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