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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1章 花相之死]

2025-03-30 08:44:13

我永远记得那天,辘轳车轮自我眼前碾过,长街积雪狼狈不堪,天已渐次昏黑。

丞相花黎战死于黑祁谷,全国默哀七日……看着皇榜上花相的讣告,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读道。

热血男儿战沙场,自当马革裹尸还。

另外一个路人似有感而发,抚须而言,言语中满是感慨。

可怜一代贤相战死沙场,黑朝从此该不得安稳了。

我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如是说。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言语间满是对这位黑朝贤相的感叹与崇敬……我已经听不清人群后来的议论了,我只看见讣告上面大大的花黎两个字。

千真万确,那是父亲的名字。

眼泪就这样模糊了双眼,我忽然感觉周围万籁俱寂,只有我的哽咽声响彻大地。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

那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夜里,父亲在我房里与我彻夜畅谈,他抚着我的头跟我说他的理想与抱负。

他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已经足够强大的黑暗王朝更加的强大。

他说,漾儿,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戏。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我没有想到那会是永别。

那个在我孩提时会伸出强壮的臂膀让我玩荡秋千的男人,那个常常假装怒不可竭地斥责我贪玩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么?那个从小跟我相依为命的人真的就这么离开我了么?不!不要!不要啊!爹……我听见一个像极自己的声音倾尽全力地嘶喊,我看见花黎两个字不断地在眼前交替闪现然后幻化成无数个袭击我的眼球,然后眼前一片黑暗,万籁俱静……我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回到丞相府的。

我只记得当我醒来的时候,陆离伏在床沿边睡得正深沉。

我转动眼球看见四周熟悉的景象,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

那些熟悉的摆设和家具无一不在提醒我,三个月前,父亲就是在这里跟我彻夜长谈,那天的父亲神采飞扬充满斗志,好象让黑暗王朝更加强大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三个月后,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摆设,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复见!我开始觉得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模糊,然后变成一片黑暗。

我听见父亲不停地叫我,漾儿,漾儿……我努力地张开口企图发出一点声响,但是却开不了口。

于是我知道这是父亲给我的梦境,因为只有制造的梦境才会让人不能开口说话,而平时人类熟睡时的臆想梦境是可以说话的。

在整个黑暗王朝里,能够制造这种梦境的人不会超过四个。

一个是我娘,可惜我出生的时候她便难产而死。

另外三个人中的一个就是我的父亲,黑暗王朝至高无上的丞相花黎。

漾儿,我在这里。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身黑红铠甲的父亲站在高大的战车之上,身后是黑暗王朝的千军万马,虎虎生威。

花黎,今日我让你有来无回。

我忽地看见在父亲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着猩红铠甲的男子,面上有丑陋的刀疤贯穿整个脸颊。

祁国!这是祁国的战场!我忽然明白这便是父亲的最后一战!我抬起头,看见从未见过的漫天红云,却煞是好看,像极燃烧的天火。

我看见父亲忽然淡笑,然后举起手中象征黑暗王朝至高无上权力的黑底鎏金令旗,在火红的空中用力一挥。

他身后黑暗王朝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声令下,毫无顾及地往前冲去。

砍杀声顿时充斥耳膜,黑色与红色渐次相融,黑色的军队与红色的军队紧紧纠结在一起。

这是近身战!所有战斗中最残忍的一种。

所有的人都必须终结敌对者的性命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我看见在一片打杀声中,不断有肢体高高抛起又落下,不断有头颅滚落被践踏。

那些被杀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着不可置信和惊恐。

整个火红的战场开始真正地变成火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妖艳而噬骨。

地上的尸体不断地堆高,双方死伤不计其数。

战场所及之地,到处都是残剑断戟。

那刺眼的红色顺着那些残破的剑戟汩汩流下,像极开得正艳的红莲,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样惨烈的战斗持续了好久好久。

直到后来,战场上遍地都是尸体,再找不到一块空地,所有的人便开始踩在尸体上战斗!许多许多人的兵器都打到不见了,于是开始肉搏。

我开始觉得这样的梦境残酷得仿若近在咫尺,连我的心都忍不住颤抖。

而就在我以为我的心要这样一直不停地颤抖下去的时候,梦境却忽地一闪,所有的将士都不见了!断梦?!梦境中途而断!不是连贯一气呵成的!莫非父亲制造梦境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以致于梦境中途而断?来不及深究各种缘由。

因为当我又再度看到梦境的时候,整个战场上只剩下父亲和那个猩红铠甲对峙而立!我看见父亲手中的拂花剑上不断有鲜血滴落,落在原本就已经鲜红的地表,然后跟地上的鲜血融为一体。

父亲精致的脸上有点滴的血迹,坚毅的嘴角微抿着,已不复见战争刚开始时的淡笑。

微微蹙起的眉头中隐约看见一丝的无奈。

花黎,真想不到你还能坚持到现在。

猩红铠甲再次出声,话中有微不可察的敬佩。

我看见父亲微微扯动嘴角,但是没有说话,突出的喉结股动了一下。

花黎,放弃吧。

我敬重你,所以我不想杀你。

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呵。

你又何必咬牙苦撑?二十万黑军全军覆没,你该知道你不可能活着回去。

生死都不过如是。

如若死得其所,我花黎甘愿一死。

父亲的话让我听出绝望。

猩红铠甲遗憾地摇了摇头,望着我父亲好久好久,最后竟长叹一声:花黎,你走吧!我放你一条生路。

闻言,父亲不由地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

我潘乌敬重你是个英雄。

猩红铠甲抬头仰望了下火红的天空,然后又低下头把手中的剑深深地插入地表。

我看见父亲的嘴角微微抽动,然后,突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仿若喷出一朵妖冶的红莲。

爹!我大叫,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猩红铠甲急忙跑到父亲身边,扶住他已支撑不住的身体,花黎!你怎么了?呵呵……父亲居然又在淡笑,呵呵……没……没想到……他们真的就这么想……我……死!猩红铠甲惊悟地朝父亲身后看去,一枝白箭突兀地插在父亲的背上。

怎么会这样?火红铠甲立刻朝四周望去,我也朝四周望去。

是你!猩红铠甲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没有人!根本没有人!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了!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猩红铠甲看得见我却看不见?!爹!爹……我大叫着想冲到父亲身边,却发现似乎有人在轻微地唤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我恍然睁开眼,看见内务府副总管允德满头大汗跪在我的床边,一并跪着的还有我的贴身宫女玲珑。

我细眯着凤眼,对允德怒道,放肆!本宫的寝殿也是你随便可以闯进来的么?允德这下子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一个劲地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却是有要事禀报,才不得已擅闯寝殿。

皇后娘娘恕罪啊……一旁跪着的玲珑见我发怒也急着道,娘娘,奴婢刚在殿外已经阻拦了,但是德副总管说有要事一定要面见娘娘,硬闯了进来。

我望了望眼前跪着的两人,微微垂眸,想起刚才的梦境。

三年了,进宫的这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境。

父亲之死的谜团,我竟始终还是无法参破。

定了一定神,我摆手,起来吧,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敢扰了本宫的歇息。

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允德像得到大赦般站到一旁低头说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晚妃娘娘今儿个晚上小产了。

现下皇上已经过去了,正在晚妃娘娘的青禹宫呢!我不置可否,玩弄着自己透明而修长的指甲,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嗯……靠窗的案上放着金丝鼎炉,里面的檀香顺着炉顶的缺口飘散出来然后蔓延至整个寝殿。

那是我喜欢的香味,有安神定气的作用。

允德用眼睛瞟了瞟我,吞了吞口水又道,现下据传只有皇后娘娘今天下午去过晚妃娘娘那里,并且送了碗安胎药过去。

皇上大怒,传皇后娘娘立马过去。

我闻言缓缓自床上坐起,掀开身上盖着的镶金鸳鸯薄被,缓缓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这个人情本宫记着了。

奴才不敢!奴才一心只想侍奉好娘娘,奴才告退!允德闻言欣喜退下。

我依依起身,黑如金墨的头发披散开来,像一副晕开了的水墨画。

玲珑,帮本宫梳个如意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又恍惚地想到过去……那一年,我依稀记得我才十六岁,极好的二八年华,才名已遍天下。

十岁稚龄作《齐物篇》阐治国之道,条理明晰,满朝文武无人可驳。

十三岁作《庭前赋》名篇,广为传唱,经久不衰。

花漾之才,倾我朝也再无人可出其右。

有朝臣如是说。

那一年,父亲花黎奉命出战祁国,血战祁国大将潘乌。

兵败而亡。

有史官如是记载,乾元六年初冬,丞相花黎奉黑王命出征祁国,于婺城与敌军周旋三月余,祁军诈败引黑军入黒祁谷围而歼之,花相与祁军血战四日,奈敌我兵力悬殊,黑军兵败,军帅花黎力竭而亡。

那一年,漫天雪花飞舞,如同纷纭的柳絮,长街积雪狼狈不堪。

我在漫漫无垠的大雪里,穿着暗金线织就的五翟凌云花纹上衣,一袭暗金色的曳地莲裙,头戴凤凰鎏璃金步摇,成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皇后。

那一年是乾元六年,我十六岁,三年之前。

娘娘真好看,怪不得世人都说娘娘拥倾国之貌……玲珑用犀角玉梳沾玫瑰花露梳理我有些纷乱的发丝。

我打趣着,玲珑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哪天到了夫家还是这般么?玲珑一跺脚,娘娘,你又取笑奴婢了。

好了,动作快点,我们要去青禹宫看戏了。

我敛起嘴角的笑意,套上赤金镶红玛瑙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