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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章 晚妃小产]

2025-03-30 08:44:13

我踏出凤栖宫的时候,黑夜已经掩盖了周围的一切。

红墙碧瓦的宫闱显出瑟瑟的阴暗,再不复见白日里的雄浑威武。

宫殿琉璃顶四角的风铃随风轻摆,不时发出幽幽的糜音,隐约可闻。

掌事太监玄旬掌灯走在我的前面,灯笼里发出的微弱的光刚好照得见五步之内,五步之外依旧是一片萧瑟的景象。

玲珑和绾翘两个贴身宫女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

耳边隐约有鸦声掠过,声声凄切。

昏黑的灯火照在一块块一尺见方的大青石砖上,偶尔有风拂过,灯影便晃动得厉害。

我在想这条青石砖路我走过了多少遍。

三年,晃眼之间我在这红墙碧瓦之中便已失去了三年的如水年华。

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量那个梦境那支白箭,妄图找出一丝的破绽以解父亲之死的谜团。

三年,我已深陷这似海般的深宫不得自拔,每日每夜算计着被算计着。

我思忖着,待抬首时,青禹宫已到。

这座在整个黑宫里奢华仅次于黑王龙卧宫的殿宇此刻灯火辉煌,远比其他宫殿热闹了不止百倍。

玉石台阶伸延至青禹宫的深处,宫门口并排站着的羽林卫见到我的到来立马跪下叩拜,皇后娘娘圣安!我默不作声地踏进青禹宫,头上碎珠流苏金簪随着我的步伐而来回的摆动,长长的烟罗紫轻绡拖在玉石阶上,发髻正中的凤凰展翅暗紫金步摇熠熠生辉。

身后的羽林卫依旧跪了一地,面容神肃。

我看见黑王殷曲坐在青禹宫正殿的主位上,神情严肃的看着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这情形像极了那年的封后,我身穿暗金线织就的五翟凌云花纹上衣,一袭暗金色的曳地莲裙,头戴凤凰鎏璃金步摇,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皇后。

然后,我看见他眼里的不屑。

是的,那一日我瞧尽了他眼里的不屑。

然而于我而言却毫无所谓。

他,不过就是一个有着我丈夫称谓的人而已。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我在他的面前三步之距跪下。

然后满殿的宫女太监侍卫亦朝我跪下,口呼,皇后娘娘圣安!然而整个大殿一片静寂,谁都没敢站起来。

因为他没有让我平身,我也无法让其他人平身。

案上的鎏金鼎炉里焚着好闻的梧香,那烟雾一丝一丝从炉顶透出来,片刻便已蔓延至整个大殿。

我看见他眼里隐约的不可捉摸,然后是那蹙起的极好看的两道剑眉,微抿的薄唇不怒而威。

我想起曾听闻人说过的话,唇薄的人生性凉薄。

平身罢。

许久之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异常的幽远。

我缓缓地站起来。

其实在我站起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败了。

因为我知道他早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我就是凶手,他现在不过只是想看看我如何为自己辩驳为自己开脱而已。

思及此,我不由地淡笑出声。

然而这笑此刻在他的眼里却显得极为刺目,他不禁怒道,你果然就是如此狠辣的女子!连一个婴孩都不愿放过?此刻竟还能笑得出来!闻言我不禁笑颜更甚,驳道,狠辣?臣妾自觉尚担不起此等荣耀!皇上既然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晚妃小产一事是臣妾所为,又何不直接把臣妾交宗人府法办?殷曲已然有些怒气,眯着眼瞧我片刻,好!好!好!皇后果然不负才名,一张利嘴能说会辩。

那朕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为自己开脱!一连三个好字颇具讽刺的味道,更凸显了他此刻怒气正盛。

臣妾不敢开脱,臣妾只是为表自己清白。

我垂首低语,语气却忽地恭顺了许多。

我明白此时再惹怒他对我并没有一点好处。

皇后既然认定自己冤枉,不妨寻出证据以示清白!只是……殷曲见我垂首低语,语气也不由得缓了许多,只是,若皇后寻不出证据,朕也只好将皇后交宗人府法办了!字字攻心,句句犀利。

我淡笑,果然,他终究是不信我的。

皇上,臣妾想先探视一下晚妃妹妹。

我缓缓地开口,心中已然有七八成把握。

殷曲蹙了蹙眉头,思忖片刻,道:爱妃此刻正在寝殿歇息,你就随朕一道去看看罢。

说罢便听见总管太监李裕细长而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起驾——一众人随着来到青禹宫的寝殿,满殿浓郁的梧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是极厌恶这种香味的,总觉得这香有过于浓厚的脂粉味,显得轻浮了些。

床两侧的银丝笼月纱被赤金嵌七明宝石钩挽着,低垂于玉床的两旁。

晚妃依在床沿,满目的眼泪欲坠还休。

莺莺细语带着哭腔,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圣安……爱妃不必多礼,身子还虚着,就免了这些俗礼罢。

殷曲见晚妃欲起身,忙着走上前去扶她,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我只是看着眼前娇羞女子的虚弱模样,对他们的恩爱视而不见,出声附和着,妹妹好生歇着便罢,不必拘于虚礼。

晚妃见着我愈发地不是滋味,直往殷曲的怀里依着,望着殷曲泫然欲泣,今日午后皇后娘娘来探望臣妾,并遣人送安胎药来给臣妾服用。

不想臣妾服后却腹痛不已,还望皇上给臣妾做主啊……说着眼泪便适时地垂落,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

纵是我见了也怜爱不已,又何况是殷曲。

眼见佳人在怀中哭泣,殷曲不禁对我怒目相向,皇后如若要为自己开脱,不妨在此以证据示清白。

说着轻抚怀中女子,又换了一副口吻道,爱妃放心,朕一定为你主持公道,断不会让朕的孩儿白白丧了性命!说到末尾一句的时候,那眼神分明就已经认定了我就是罪魁祸首,眼中的肃杀之气清晰可辨。

我定了定心神,也不去理会殷曲那眼神中的怨怒与忿恨,只对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李裕说道,李裕,去太医院宣顾太医来青禹宫。

奴才遵命。

李裕领命而去。

整个寝殿忽地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偶尔只闻晚妃低声泣语,也是微不可闻。

梧香缓缓地从金丝鼎炉慢慢地透出来,慢慢地蔓延。

我微微地蹙眉,极不习惯这样的脂粉香味。

案上的蜡烛将整个寝殿映得灯火通明,偶尔发出滋滋的蜡烛燃烧声,略带一丝黑烟。

我取下头上插着的碎珠流苏金簪拨了拨蜡烛的灯芯,使得灯光更为的明亮,然后又将发簪斜插入发髻。

靠窗的案几上摆放了两盆海棠。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海棠上,煞是好看。

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弱的光芒。

让我瞧得出神。

臣太医院顾琛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晚妃娘娘……恭祝皇上皇后晚妃娘娘圣安!低沉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平身罢。

殷曲正眼也不瞧一下,便摆手道,不耐烦的神情显而易见。

转而又对我说道,皇后既然宣顾太医过来,想必有话要问罢?是,臣妾的确有事要请教。

语气依旧是毕恭毕敬。

那么速速问吧,还磨蹭什么?他眼中浮现的神情忽地有些刺痛我,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不屑。

是的,他的眼中满是不屑!他该认为我又在为自己狡辩了罢,即便事情的真相尚未揭露,在他的心里,却早已认定了凶手是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在想些什么呢。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不过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忽略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我转过头对顾琛道,顾太医刚从殿外进来的时候,可曾觉得青禹宫之内有何特别之处么?顾琛木然抬首望我,似乎并不知我话中的含义。

特别之处?刚才李裕总管宣他进来的时候,他只顾着一路小跑前来见驾,并未成留意青禹宫内有何特别之处啊。

顾琛不由得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我缓缓地走到金丝鼎炉前,梧香的香味熏得我的头脑愈加地清醒。

虽然我早已明白了晚妃小产的真正原因,但是这话从顾琛嘴里说出来比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是要好得多。

梧香燃烧的烟雾缓缓散发出来,顾琛也开始皱眉,这味道……皇上,容微臣为晚妃娘娘请脉。

还是不能太肯定,顾琛言道。

殷曲起身,顾琛上前将手搭于晚妃右手手腕。

脾胃之气虚弱,面色黄而少华,唇色黯淡。

再瞧唇舌,舌嫩苔厚,却如常色。

如若舌显微黄,乃是急毒之兆,然后现在舌如常色,乃是慢性中毒。

再转头瞧那殿中案上摆放的金丝鼎炉,问题应该就是出在这里了。

只是……眼见顾琛转头看向金丝鼎炉,殷曲不由得急道,如何?启禀皇上,晚妃娘娘脉弱气虚,舌如常色,乃是慢性中毒之兆。

顾琛如实答。

慢性中毒?殷曲闻言挑眉。

正是!顾琛继而道,殿中案几上的金丝鼎炉里有麝香之气,麝香辛温,气极香,走窜之性甚烈,有极强的开窍通闭醒神作用,为醒神回苏之要药。

然对孕妇而言,却有催产之效。

只是……只是什么?有话如实道来!眼见顾琛话而未尽,殷曲不免有些着急。

只是麝香虽烈,若非口服入体内,并不至于小产。

孕妇久闻也只会伤身而已。

顾琛道。

口服?能让晚妃口服的,不就只有皇后所谓的安胎药么?殷曲不由得将目光挑向我,一脸的厌恶。

顾琛却摇头道,非也。

如若晚妃娘娘口服含有麝香的安胎药,便也不是慢毒,而是急毒了。

那么,既非皇后所为,晚妃小产之事又如何解释呢?他还是不相信我。

这……恕臣才疏,臣亦无法解释……顾琛也是一脸的疑惑。

我淡笑,若非我自幼便识得百香,懂得以香制毒之道,恐怕今天便难逃一劫了罢。

我来解释吧。

我走至靠窗的位置望着眼前的两盆海棠。

顾琛惊道:七星海棠!我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七星海棠。

殷曲不解地问道,七星海棠怎么了?顾琛解释道,七星海棠,其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其花的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但不加炼制,便不会伤人。

制成毒物后无色无臭,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死者脸上还带着怡然的微笑。

堪称天下毒物之王。

眼见殷曲还是一脸疑惑,我不由得说道,七星海棠本身虽然剧毒无比,但不加炼制便不会伤人。

然而七星海棠的花香如若跟麝香的香气混合一起的话,却又是另外一种毒物。

能够让正常之人出现幻象,久闻之可让人神志不清气结而亡。

有孕之人闻之便如同服食红花,胎落人衰而亡。

晚妃闻言,不由睁大媚眼颤声道,这七星海棠乃是前月上旬齐妃所赠,我眼瞅着也还中看,花香怡然,便留了下来。

谁成想这竟是害我孩儿的罪魁祸首……说到末尾的时候,床上之人已是泣不成声。

殷曲听及此言更是愤怒交加,怒道,不成想这后宫之中竟还有如此心如蛇蝎的人!朕是断断不能容她!来人!速将齐妃给朕拿下!言毕又转身拥住床上娇人儿,低声安慰:爱妃先好生歇着,养好身子要紧……娇人儿闻言更是低泣不已,哭得人柔肠寸断。

我只装作视而不见。

他们的恩爱在我眼里,不过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于我而言,这深宫与我仅有的联系,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后的虚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而就是为了这虚衔,深宫六院之中,却不知有多少人丢掉了性命。

片刻功夫,齐妃已经跪于眼前。

这样一个温和委婉的女子,我并不相信她有如此狠辣的心肠。

头上的珠簪已经随着她不停地磕头而散落一地,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如同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她也算这后宫之中颇为得宠的女子。

与我同年进宫,一朝得宠,却无其他宠妃的恃宠而骄,待人总是温和有礼。

人证物证俱在,你叫朕如何信你?这声音中我似乎听出了一丝无奈。

皇上……臣妾真是冤枉……臣妾并无加害之心呐……齐妃只是一味地高呼冤枉,却拿不出一丝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纵然我相信她,我也无法救她。

罢了,既然你拿不出证据以证清白。

那么便交由宗人府处置罢。

殷曲眉目间隐见无奈之情,一扬手,羽林卫已将齐妃拖了出去,只余嘶哑喉咙喊出的冤枉响彻整个寝殿……雷声动地,然后有雨声随至。

皇上,下雨了,今晚是不是就在青禹宫歇着呢。

总管李裕适时的话语打破一室的寂静。

唔——殷曲抬头看了看我,然后默许了他的建议。

又一阵掠地惊雷遮盖了一声惨叫。

我诧异地往殿门口望去。

羽林卫来报:启禀皇上,齐妃娘娘以头撞墙,以死示清白,已然气竭!闻言,我不由地浑身一怔。

我没想过这样温婉的女子也会这般的倔强,会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无辜。

厚葬了她罢……殷曲摆手道,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不堪。

短短五个字,我却读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不舍,或许还有一丝无奈。

他应该爱过那个女子罢……我觉得辛酸,又觉得疲倦的安宁。

我走在回凤栖宫的路上,风雨从我的身后掠过,秋意深寒袭上我的脊背。

但我并不觉得冷,为了父仇,哪怕让我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宫里待上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我抬起头,看见漫天弥地只是无穷苍凉。

宫前风灯犹未熄灭,曙色却已夺去它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