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暑气氤氲。
我在梳妆铜镜里看见自己清滟亮洌的容颜。
头上的凤凰展翅嵌七彩宝石金步摇璀璨斑斓。
身上穿着的五翟凌云凤服散发出金麒麟色的微光。
熟悉的景象让我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过去,回到我以为忘记的岁月里。
什么时辰了?我开口问玲珑。
回娘娘,正是午时。
时间尚早,还来得及让我部署,我心下思忖。
定一定神,我对玲珑说:去取我的调兵凤符来。
话一出口,舒凝,玲珑,绾翘均是一怔。
调兵凤符,那是自黑暗王朝建立以来,每位皇后所专有的应对紧急事件的兵符,可以调动京都三千羽林卫。
黑暗王朝开国三百余年,还未曾动用过。
怎么,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抬起手,只觉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此刻如坠千斤,压得我手臂、肩膀,连同一颗心都沉重不已。
是!娘娘。
片刻之后,玲珑取来了凤符,双手呈于我的面前。
我只瞅着眼前的赤金凤符,吩咐玲珑:去黑宫东门找叶延将军,让他调派一千羽林卫包围梨牧宫四周。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违者格杀勿论!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担着!遵命!玲珑领命而去。
我转头又对绾翘道:传我的话,让允德务必拖住皇上。
在酉时之前无论如何不得入梨牧宫。
现在距离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足够了。
是,娘娘。
绾翘微微颔首,也飞奔出去。
空旷的凤栖宫转眼只剩下我和舒凝。
我伸手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然后笑着对舒凝言道:妹妹随我一同去梨牧宫罢。
舒凝点点头,一脸的凝重,忧形于色。
我也不再言语,只是蓦然将头回转,转身大步踏出凤栖宫。
……八月的骄阳熏烤着大地,宫道两旁白色的木槿开得正盛。
午时已过,未时刚至,我已站在梨牧宫猩红的大门前。
叶延和玲珑早已在此等候,他们身后,是京都一千训练有素的羽林卫精兵,全部静寂无声。
都准备好了么?我问叶延。
但凭娘娘差遣!叶延跪下,大声道。
有没有惊动梨牧宫里的人?没有娘娘命令,我等不敢轻举妄动!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命他起来:做得好!梨牧宫里不时传出的女子嬉笑声,似乎并未感觉到宫外的危机。
我轻拉起舒凝的手,淡笑着对舒凝说:妹妹,我们进去罢……所有的欢愉嬉笑,在我进去梨牧宫的那一刹那,嘎然而止。
门口的太监甚至还来不及通报,我已经进到了梨牧宫的正殿。
彼时,庄妃端坐在正位之上笑得正欢,脸上的笑容尚来不及敛去。
大大小小的后宫嫔妃,满满地坐了一屋子,只是不见晚妃和方妃。
我走至正殿的中央,睥睨着坐在正位上的庄妃。
舒凝在我的身后三步之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然而至的沉默在梨牧宫的正殿里弥散开来,寂静得如同坟墓。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一个也没有。
众妃嫔都不过只是这场戏的配角,她们所要做的不过就是隔岸观火。
作壁上观,那是这座怨念深深的黑宫里,所有女子都擅长的把戏。
我在庄妃狭长而媚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精致而凛冽的面容。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深重浓厚的恨意。
许久,她迎上我的眼,挑衅似地说: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未曾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她依旧端坐在正位之上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要向我叩拜的动作。
倒是满殿的后宫嫔妃,却因为她的这句话而霎时间跪了一地,口呼皇后娘娘圣安。
平身罢!我沉声说。
话音甫落,庄妃的声音就已响起:听闻皇后今儿个罚了我梨牧宫的奴才,也不知这狗奴才究竟犯了什么事,居然让一向温柔贤惠的皇后你大动肝火呢?那狭长的媚眼,发起怒来也像是在娇嗔。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身边竟又多了个服侍的太监,我仔细一瞧,不是之前被我罚过的那个又会是哪个?只是脸上居然又多了几条伤口,看起来面目已有些血肉模糊。
真高明!居然对自家的奴才也下得了这等狠手。
舒凝一看那奴才,便也知是庄妃做了手脚,急欲开口为我辩解,却被我一手按住。
我淡笑,冷冷地开口: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奴才。
既然庄妃把自家的奴才称之为狗奴才,莫不是也把自己当作是一条狗?庄妃被我的话驳得哑口无言,气得发抖。
见那奴才依旧站在眼前,顿觉十分碍眼,不由得对那奴才狠狠喝道:还不给本宫滚下去!屋子里一下子噪起来,妃嫔们皆在窃窃私语。
曾经谦顺温和的皇后,忽然之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庄妃的眉眼又变得生动,狭长眉眼眯起来,像一只高贵的纯种波斯猫。
她正迎望着我,以一种不屑一顾的情怀。
仿佛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尽管我是皇后,是这后宫唯一的女主人。
霎时间我感到啼笑皆非。
曾经我弃之不及的东西,此刻在我看来竟已万分重要。
我似乎看见曾经的自己正回过头来狠狠地嘲笑现在的自己。
庄妃斜睨着看我,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皇后久居凤栖宫,想必对后宫要务已经生疏。
我想中秋庆贺之事,还是由妹妹我代劳罢。
始终,她要的还是我的皇后之位。
四月初的祭祀大典,她便以全副皇后仪仗出席。
这一次特地请我来梨牧宫,又在众多后宫妃嫔面前提及要代我出席中秋盛宴,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告诉在座的后宫众妃,在这后宫之中,真正的做主的是她梨牧宫!我闻言不置可否地淡笑,她便以为我是答应了。
或者,她根本就未曾想过我会拒绝。
在她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徒有皇后虚名的女子。
不得宠,也再没有深厚的家族背景作为支撑。
皇后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么也就可以回你的凤栖宫好好待着了。
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从这句话里我只听出了命令。
我忽觉好笑,自以为是的女子通常下场都不会太好。
我已经隐约可以预见她的未来是何等凄凉。
怎么,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她眼睛一翻,满脸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我皱着眉头,只觉眼前女子忽然聒噪得可恨。
殿外隐约有一些喧哗,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依然显得高高在上的庄妃,那狭长而媚的眼里隐约浮现的不屑忽地刺痛我。
这让我想起殷曲看我的神情。
我默默地用手指转动套在左手小指的赤金镶红玛瑙护甲,一步一步朝庄妃的正位缓缓走去,面容冷肃。
你!你……你要干什么!似乎察觉有丝不对劲,庄妃的话忽然显得有些微的惊恐。
但然后她似乎又觉得我根本就构不成威胁,于是镇声道:花漾!我警告你,这里是梨牧宫,由不得你放肆!你不过就是个徒有虚名的……她的话还未讲完,我戴着赤金镶红玛瑙护甲的手便已经朝她白皙的脸落了下来,毫不留情,迅速而准确,留下一道血红印子。
众人惊呼!庄妃更是半天没有晃过神来。
我冷然地挑眉:本宫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满殿寂然,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庄妃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从未相识。
待惊觉脸上火辣辣的烧时,才发疯似地大叫: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打我!你凭什么!我望着眼前似疯妇般的女子,一阵冷笑:凭什么?凭我是这黑朝皇后,是这六宫之主!啪啪啪……一阵掌声自我的身后响起,待我回身时,妃嫔奴才已经跪了满殿。
皇上……皇上给臣妾做主啊……捂着通红的面颊,庄妃向他诉苦。
看来允德还是没能将他拖住。
殷曲望向我,一脸面无表情。
我已早知他对我的厌恶与不屑,我甚至在这一刻忽然预想到了自己最坏的结果。
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冷冽而决然。
然而他却毫无留情地推开了黏在他身上的庄妃,举步走向我,眼神有些微的不可琢磨,这让我几乎都可感觉到自己悲惨的下场。
然而我只是不愿认输,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时间,在这一刹那竟然走得这样慢,这样慢,蹉跎得一颗心苍凉疲惫。
待他走至我的身边,我几乎已不能支撑自己。
我忽然觉得此刻如此疲乏,半生的倦意都于此刻袭来,情仇于我何堪?生死都不过如是。
然后,我听见他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你,终于像我的皇后了……我蓦地睁大眼,转头望着他,满是疑惑。
却看见他满脸的温柔,敛去了所有骄傲的神情,让我倍觉温暖。
我在恍惚中听见他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疯妇给我拿下,交宗人府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