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斑斓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驱散了仅存的一点凉意。
自入冬以来就不曾停过的大雪,竟然也稍稍地顿住了。
一缕一缕的金光自天际传来,融化了重重宫苑琉璃金顶上的厚厚积雪。
一滴又一滴的雪水自屋檐上滴落,伸手触及,又顿感冰沁入骨。
一月二十四,距离殷曲没来凤栖宫已有七天,距离晚妃来访不过两日。
享有战王美誉的穆沂侯在攻破陂国边陲重镇燕城之后班师回朝,殷曲亲率满朝文武出京都二十里相迎。
当玲珑将此事禀报于我的时候,我心下不由地感到一阵微凉。
当年若不是这个穆沂侯坚持不过问朝政,不肯出战,我的父亲又而至于领兵亲征,命丧黒祁谷!没想到那个曾经发誓从此不再过问朝政的穆沂侯,竟然在这么多年之后又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
我想不明白,为何只是陂国一座小小的燕城,就能让曾经发誓不再过问世事的穆沂侯打破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领兵出征?然而我更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攻破了陂国边陲重镇燕城,又为何不挟胜势继续前行,而是要在此时班师回朝?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困扰着我,让我觉得这其中隐约暗藏些许不为人知的事情。
然而究竟是哪些事,我参破不透。
我只是觉得一阵一阵的不安漫天弥地席卷而来,让我心惊不已……二月初春,冬寒犹未全消,积雪渐次融化。
晚妃自上次来凤栖宫探我,提议欲与我联手之后,竟再无任何消息。
遣了玲珑去打听才知,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未踏出青禹宫半步。
倒是景福宫的敬妃,近来却一反常态,隔三差五便邀宫中其他妃嫔相聚,或品茗或赏景,与之前完全两样。
当玲珑将这些情况告知于我的时候,我心中已经一片了然。
只是不由地嘘叹,这怨念重重的黑宫,早已将这群女子原本的天真与善良毁之殆尽,剩下的,只有狠辣与歹毒而已。
为了争宠争权,人命在她们的眼里已经一文不值。
这不由地让我想起舒凝,想起那个总是穿着浅蓝色宫装,戴着濡羽耳环,一脸笑颜的女子。
在那漫漫无垠的大雪里,在我走到那个人身边的那一刻,在那众多不屑和仇视的眼光中,只有她一个人对我绽开了笑颜,给予我些微的温暖。
然而自鸣绰宫一事之后,我竟已有许久未再见到她了。
我神情恍惚地凝望窗外,找不到落点的视线被远处那些已经消融殆尽的积雪刺痛着,仿若我刺痛着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往日的欢愉一幕一幕地浮上心头,让我不禁出神良久。
娘娘……娘娘……听见玲珑有些慌乱的声音时,我悚然一惊。
不知为何这发现竟让我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出一股不安。
若无其事地敛去脸上的心绪,我抬首抿一抿鬓发,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让你如此慌乱?玲珑望着我,一脸的慌乱仍未退去,声音尚含一丝颤抖地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太皇太后薨了……玲珑的话音刚落,琉璃窗外的天色已经骤变,乌云翻滚,铺天盖地,白天瞬间变成了黑夜。
风也起来了,紧接着,大雨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我忽然间感到了一股刺入心肺的冰冷,似从她的一生里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仿佛有雨透过琉璃窗,打湿了我的脸。
又仿佛那只是我的泪。
我想起九岁那年在慈宁宫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那天的夕阳耀目生花,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无边的天际。
那天的她梳的是惊鹄发髻,穿的是一身柑子色织锦制成的烟箩宫装。
那发髻左右并排各插着的六支光耀夺目七彩宝石碎珠金簪散发出的绚烂光芒,让橘红的夕阳都变得黯淡无光。
那时的她多么年轻,笑容多么璀璨……狼狈不堪的积雪已经开始渐次消逝,再不复之前的苍茫。
然而我自殿内望去,却仍旧是一片漫际无垠的白。
蜿蜒的红墙之内,偌大的黑宫依旧沉寂。
重重宫苑的门檐已被白布所覆盖,门前的宫灯早已换成白色。
皇上此刻身在何处?我挑过头,恍惚地问玲珑。
正在慈宁宫。
……当我身着一身孝服出现在肃穆的慈宁宫正殿门口时,我看见了殷曲。
我远远看见他寂然踞坐于主位的身影,那精致的脸庞之上竟是我从未见过的黯然。
他的眼神空洞得仿佛看不见任何人,包括我。
那神情让我觉得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已经天塌地陷,万物皆休。
他的脸如月光一样苍白,苍白得晶莹剔透,却让我无限心疼。
空气仿佛沉凝成了一块千年寒冰,缓缓地压下,直让人喘不过气。
我从不知道他与太皇太后的感情有多深厚,但是我却可清晰地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无穷哀伤,徘徊不去,无限依依。
那感觉刹那间令我觉得无比岑寂。
我在正殿门前伫足独立,任殿外骤起的寒风吹得身上的袍子猎猎作响。
许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响起,惊觉之间才发现自己竟早已不知不觉走至他的面前。
我看见他抬起头望我,目光寂寥而忧伤。
我伸手,握紧他的手,十指纠缠。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承诺。
千言万语全成无声。
须臾之后,我听见他嘶哑而黯沉的声音响起。
他说,我知道她终会离去,也许每一个人与生俱来永不会失去的只有孤独。
那话里外漏无疑的寂然让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震。
你不会孤独,我望着他,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我并不要他回答。
因为,那只是我给出的一个承诺。
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如若人间繁华之中没有了他,那人间便已对我全无意义。
我将头回转,将目光望向殿外。
然后,我看见了伫立于正殿门前的那抹白色身影,以及那抹白色身影脸上遗世独立的神情。
很久之后,我听见殷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朝着那抹白色身影说道,离,你回来了。
我能隐约感觉到殷曲说这话时握着我的手稍稍加重的力道。
然后我听见陆离说,是。
臣弟回来了。
臣弟恭请皇上,皇后娘娘圣安!那声音听来飘渺而疏远,仿若一个遥远的梦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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