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此次攻打陂国,只是为了那味药?我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开口问道。
是……这味药其实是一种花,叫做千雪蕾,只生长在陂国境内的千雪山上。
萧默点了点头,然后说:所以皇上得知世间有此花能解你体内之毒后,才会亲自请穆沂侯带兵出征陂国。
他话中提及到「穆沂侯」三个字,不禁让我一怔。
我忽然想起乾元六年的那一场黑祁之战。
那一年,我的父亲,黑暗王朝的丞相花黎,也曾经几度欲请这享有战王美誉的穆沂侯出征祁国,但是却终被他所拒。
我还记得当时的穆沂侯曾当着满殿朝臣发下重誓,他说他此生都不再过问朝政。
我想如果不是当年他坚持不肯出战,我的父亲不至于要领兵亲征,也就更不至于会命丧黒祁谷!心,在想到父亲的那最后一战时,开始有些微的抽痛。
我抬首,看着眼前的萧默,却忽然感到有些疑惑,不由地问道:我朝中武将甚多,为何皇上却单单要请已经不过问朝政的穆沂侯去攻打陂国?因为陂国此时正值内乱,各股势力纷起,形势复杂,朝中武将没有一人能有把握一战而胜。
萧默看着我,淡淡地说。
一战而胜?!我心中的疑惑在听了萧默的这番话之后,不由地更加重了几分。
为什么一定要一战而胜?战场之上,胜败本来就是兵家常事,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此次却要求一定要一战而胜。
因为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我们没有时间来打持久战。
萧默看透了我心中的疑惑,开口解释:千雪蕾每十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开花都只有短短的三天……我望着萧默,发现他在说到千雪蕾的时候,神情忽地变得凝重了许多。
可是之前穆沂侯攻克陂国燕城之后,并没有取得千雪蕾便班师回朝了……我还有疑虑,既然那穆沂侯一战而胜,却为何还是没有取得千雪蕾?当时的确穆沂侯得以一举攻占燕城,只是在攻占燕城之后,我们才发现,在燕城境内的千雪山全部是垂直陡峭的山壁,人根本无法通行。
萧默听闻我言,不由叹气,面露惋惜道:后来我们才知道通往千雪山其实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却在鹰城之内。
那为何穆沂侯不继续攻占鹰城,而是要让你去?这也是让我疑惑的问题。
我看着萧默,他望了望我,然后道:因为当初皇上请穆沂侯出战的时候,战前已经定下君子协议,不论成败,穆沂侯都只打一仗……君子协议?我惊讶,难道君臣之间还可以讨价还价?萧默点头:皇上为了保证能够一战而胜,已经别无他法,所以只能接受。
那为什么当初皇上不派你去呢?我相信你应该也有这个能力才对。
望着他,我心中仍有不解。
当时我奉命在调查另一件事,分身乏术。
没有提及究竟是何事,萧默只是一句话带过了我的这个问题。
可是我心中却已经明白,那必定也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微微眯眼,我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当穆沂侯班师回朝之后,你才率兵攻打鹰城,虽然亦是一战而胜,但终究已经错过花期?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事可以让萧默和殷曲,在大军凯旋之后,却是那样的一副神情——黯然,空洞,无奈,哀戚,悲怆,还有无限心疼……是。
萧默望着我许久,才无奈地点头:那天我军一举攻破了鹰城,我亟不可待地以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到了京都,我也以为终于可以取得千雪蕾,但是……他已经说不下去,转折的话语似乎是一种宣告,代表着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再无药可解我体内剧毒,代表着我真的再活不过三年……我看着眼前神情极度沮丧的萧默,也不禁一阵黯然。
眼前的这个男子,曾经在孩提时于冰冷刺骨的池水中舍命救我,甚至不顾自身的危险。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样子。
不忍心再苛责,因为我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实也并不是他的本意。
也许真是天要亡我,所以才会在给了我希望之后,又生生地让那希望破灭……整个寝殿再无人说话,萧默站在一旁,目光有些呆楞,表情在我看来已是几近悲怆。
殿中燃烧着的蜡烛还在滋滋作响,因为燃烧了大半的关系,散发的烛光似乎黯淡了许多,已经不复之前的明亮。
看着那显得有些微弱的灯火,我忽然觉得那好像就是我此时生命的写照。
在这生命的最后尽头,我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已经渐渐淡去……萧默的模样在我眼前忽然变得有些模糊,我隐隐感觉眼眶中似乎有东西在渐渐盈满。
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躺在床榻之上,面色纠结,正在忍受百般煎熬的男子,那眼中的液体终于盈满而泻,垂过我清冷的面颊,发出滚烫的温度。
我想起那日殷曲对我说起萧默鹰城大胜时,那从未有过的喜不自禁的神情。
原来,他那没有一点压抑的发自肺腑的笑颜,不是为了萧默的凯旋,不是为了能够一举攻占陂国,而只是为了以为可以取回的千雪蕾,而只是为了我……他苍白的面容浮在隐隐的黑暗之中,无比清晰易辨。
我听得见他在这静寂殿中轻浅的呼吸。
这就是我浮生梦里的男子,默默陪我走过大半生的男子。
十年之前,他曾用那一抹手心的微凉轻而易举地浸入了我的内心深处,但是却从不曾开口告诉我,以致于我把另一个人当成了他。
十年之中,我们一同走过了朝暮晨昏,冷暖寒暑,风雨艰辛。
尽管中间有过一次又一次误会,但是他那不欲人知的深情却从不曾更改。
十年之后,没有一丝犹豫,在生与死的瞬间,他用他的身体为我挡了直刺而来的利剑,他用他的生命护卫了我的安全。
我凝望着这个身处至尊之位,在众人眼中阴鸷狠辣心机深重的男子,霎时之间,泪流不止。
最是寂寞帝王家。
他的苦,他的累,他的高处不胜寒,或许从来都不会有人知道。
纵使他坐拥锦绣江山,却一辈子都只能在这小小的宫苑之中消耗大半生的时间。
没有自由,那么即使琉玉琅环,锦衣玉食,百官叩拜,山呼万岁,又能有怎样?他的生命轨迹里充斥着血腥,他所做的一切都要以他人的尺度评判为标准。
分分秒秒都要做着权衡,时时处处都要用着心机。
这样的他,该是何等的孤寂?面颊有热泪流下。
我替他感到悲哀,却更替爱着这样的他的自己悲哀……缓缓地走上前,坐在床侧,我凝眸望着面容纠结的他。
他的肩头仍有鲜血汩汩流出,就寝的单衣已经被浸透。
那殷红的血色在雪白的衣裳上晕散开来,缓缓绽放,却让我不由地再次回想起了在庆功宴上的情形——那剑锋刺入血肉时沉闷的钝响,那如同娇艳的红莲一般缓缓绽开的血迹,那渐渐朝我倒下的沉重身躯……一幕一幕,让我此时回想起仍旧止不住地心惊。
天地同灭,日月无存。
你命同我,你在我在。
原来,他真的有在捍卫我们的誓言。
原来,是我看轻了我们的誓言。
耳边有轻微的咳嗽声。
我猛然回神,低头——他在咳嗽。
他的嘴角呛出了血。
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颤。
他极好看的剑眉此刻纠结无比。
他精致的面容苍白得晶莹剔透,毫无血色,隐隐可见肌肤下细微的血管脉络……我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很多年前的他在我的床侧握住我的手一样。
殿中光线昏暗,只有些许微光。
我所爱的男子在我身边,他的手心仍是微凉,仿佛我永远也不会失去他的样子。
我看着他,又仿佛并不曾看见,我的目光穿过了他,直到世界尽头……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