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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猛药

2025-03-30 08:44:31

[更新时间:2008-4-12 2:49:03 本章字数:5335]看着夜空中的明月,我好久睡不着。

钱眼的话在我耳边来回播放,但最后我总想到谢审言不让我继续看他的手腕。

我因情绪废顿,对他的关照越来越频繁明显,他从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拒绝,多少是给了我面子。

可若因此就说,像钱眼暗示的那样,他喜欢了我,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从心理上逻辑上都讲不通,谁能被那样侮辱致残后不心怀深仇大恨?那个小姐走了,他不恨我这样子的,还能恨谁?恨爹和哥哥?他见了他们,哥哥对他那么好,爹还说让他放宽心。

这些都说明他们的确没有插手。

……钱眼说他日夜忧愁,只能是因为他悲凉自己的伤残。

杏花没有告诉钱眼那件事,钱眼如果了解真相,就会知道谢审言的那些长吁短叹和我真的是没关系。

……思来想去,我告诫自己不能自作多情,不然只会自取其辱。

钱眼唉声叹气,翻来覆去。

我不想和他说话,就不怎么动地躺着。

谢审言十分安静,只极轻地咳过一声,还似乎使劲地咽了回去。

我觉得他也没睡着,大概和我一样被钱眼折腾着。

天才擦了亮光,钱眼就起来了。

我因夜里睡得晚,只觉两眼涩住,实在不想醒来。

钱眼在那边跳着脚说:起来啊,我得去把我的杏花娘子给赎出来!我闭着眼睛说:你自己去,把我留下喂狼吧!钱眼看我躺着,不敢过来,说道:你死了,人家怎么活?我叹息说:我死了,别人才有活路啊。

心酸。

钱眼咦了一声:出了什么事?我昨晚才离开了一个时辰,回来就变味儿了?我依然闭着眼:原来就这味儿,让你给搅和得变了味儿,现在又找回来了。

钱眼说:你起不起来?我再给你搅和搅和。

我哀叹:钱眼,千万别,你这是要逼死我。

我求你了,娶你的杏花,别管闲事了。

钱眼嘿嘿笑:我还就喜欢管闲事,事不平有人管嘛。

我气得睁了眼:你这是没事找事!张冠李戴!你跟转转有什么两样,放着大道不走,老想转几圈!钱眼哼了一声:不屈不挠明白吗?我就受不了你这种哼哼唧唧,无病呻吟的样子。

你看我抓杏花,手到擒来,干净利落脆!你怎么还没上手呢就趴下了?我吓得捂脸大叫起来,谢审言听见了会多心!钱眼!我告诉你!你再说这种话!我……我原来又想说我打死你,可当着谢审言,这些话不能说出口!钱眼冷笑:你怎么样?不敢说?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弱……他还说这种刺激谢审言的话!我一下坐起来:钱眼!你再说一句,我发誓……钱眼奸笑:随便发,我知道你对誓言和人家的命之间的选择,我一剑架过去,你发了也白发!我爬了起来说:去接杏花吧!这世上有治你的人。

钱眼仰头朝天哼起了小调,李伯笑出声。

村落里还很清净,几处犬吠鸡叫。

快到杏花家的门前了,我们都下了马。

钱眼拍了拍衣服,我正要和他一同走,李伯出声道:还是钱公子自己去接杏花吧。

我笑了:李伯,不想看戏了?李伯哼了一声:我没有小姐这样的气量,弄不好会……我说:我得去逗逗她。

钱眼也笑:又要把自己卖到青楼里去?他突然忽发奇想说:知音,真的,如果你一过来,不是太傅之女,而是个青楼女子,那会是怎样?李伯厉喝道:钱公子!我一下叹气,说道:钱眼,如果我对你说,我来之前,和一个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你还会是我的知音吗?钱眼想了想:当初认你是知音时,还不知你的身份。

我看着他说:此时此刻,就当我是个青楼女子,你还会和我说话吗?钱眼想想:如果不管我要太多的钱,我会。

我笑:小气鬼,见钱忘友!如果我现在是个奴仆,是个农妇,是个犯人,是尼姑……你想去吧,钱眼,你还会和我说话吗?钱眼苦笑:谁让咱们认识了呢,只好说下去了。

我气愤道:只是‘只好’?!我算认识你了!钱眼忙赔笑:‘一定’,‘一定’说下去,还行吧?我哼了一下,对着李伯:李伯,这一路行来,你可高兴?李伯说:小姐,当然高兴!我问:李伯,你和原来的小姐可曾如此高兴?李伯不语。

我又说:李伯,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本来就是个青楼女子,现在借了你小姐的身份,你过去的日子是不是就不高兴了?李伯皱眉说:高兴是已经发生的事了,变不了的。

我叹道:李伯,我们的快乐是和人有关而不是和身份有关。

我们灵魂是不变的,外面的身份是随时可以变的。

我是谁不重要,我是什么样的人,才是重要的。

钱眼哼道:你是小姐,你是丫鬟,你是奴仆……都不重要,你是宋欢语才重要?我转脸摇头说:那也不重要。

钱眼哈哈一笑:对,不重要!你是有情有义才重要!我笑了:你是钱茂,钱眼,吴钱小奴,杏花的丈夫,都不重要,你是有担当,有侠义,对我们杏花有深情,才重要。

钱眼:知音!我:钱眼!李伯缓缓地说:小姐说得有理。

我对着李伯说:李伯,等在这里吧。

我用眼角看着钱眼说:你这个只能扫厕清厨的无钱小奴!跟我去见我那杏花妹妹大富大贵腰缠万贯的继母,自取一番羞辱如何?钱眼怪笑起来:你这连青楼都进不去的丫鬟!看我那心高眼高的继岳母再怎么给你指条出人头地的大路!我接道:这回大概得把我指阴沟里去了!我们对着张嘴大笑,一同迈步向杏花家的大门走去。

离开李伯和谢审言好远了,钱眼又凑到我耳边说:你倒是煞费苦心。

我笑着小声说:你倒是见机行事。

说完我们又对着哈哈了一番。

我和钱眼笑嘻嘻地再走回到李伯他们面前时,中间夹了个哭哭啼啼的杏花。

大家上了马,杏花还在低声哭着。

李伯问:小姐,事情可好?我笑道:不过是让我多试几家青楼,看能不能有个好价钱,让钱眼试着看能不能争取到扫院子的职位,也多几个月钱。

杏花哭得更响了。

我忙说:杏花,她是她,你是你,你在这里哭什么?钱眼也说:是啊是啊,岳母是岳母,杏花娘子是杏花娘子。

我加了一句:还是继岳母!钱眼说:对呀对呀!日后我就不用叫娘了。

是不是,杏花娘子?杏花唾了口说:小姐,我不嫁给他!你给他银两,我不要月钱了,我还你……钱眼说:哇!我娘子脸上挂不住了!我说道:你也别太羞辱人。

杏花说道:谢谢小姐……我说:你直接就娘子了,连杏花都免了。

杏花大哭:小姐不要我了。

钱眼:我那三百两银子挣的实在不易,我为此风餐露宿,呕心沥血……杏花狂哭:小姐,我要杀了他!钱眼:我为此剁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儿……我笑:两条胳膊两条腿儿才好。

杏花:小姐,我求你,别让他这么羞我……钱眼:我为此少了十年阳寿,还要饱受你继母的耻笑羞辱……杏花泣不成声:小姐!我不活了……我已经笑得趴在马背上,钱眼说:我真是……杏花稍微停了下,钱眼说:十分后悔……杏花疯了,在马上抓着钱眼一通乱打,钱眼大叫。

我忽然不笑了,不自觉想看谢审言,心中隐痛。

杏花打累了,停了手,钱眼假装呜咽着说:我真是十分后悔没有早一点用在你身上……杏花一下双手蒙在脸上又哭起来。

我叹了口气。

钱眼听见转头脸色正常地说:知音,我跟你说过,人家不象你想的那么……我死盯着钱眼说:钱眼,我说真的,你再讲一句……钱眼举手:算了,算了,我用三百两银子买了个娘子,心里正高兴,放你一马!杏花的哭声又大了好多。

后面的几天,钱眼拼命羞辱杏花,每开口,必说三百两。

如:这才二两银子?我那三百两可以买多少……你刚才拿的东西大概是我那三百两的百分之一……我现在要是能看见我那三百两正放在面前,我也许就吃得下去饭了……我昨夜枕头下面少了三百两银票,就没睡好……杏花一开始哭泣,接着大怒,中怒,小怒,羞愧,不快,大骂,中骂,小骂……终于无动于衷了。

我们骑着马,中午到了,前面路边一棵巨大的树木,树冠下绿荫诱人,树旁几块石头。

我看着说:我们在那里吃午饭吧。

大家说好。

到了树下,下马,我自然是第一个坐在了石头上,钱眼在我一边坐了,杏花找干粮和水。

谢审言下马站在马边,不动作,也不坐,直到李伯说一句:谢公子坐吧。

他才慢慢地走过来,坐到了我的另一边。

钱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谢审言戴着斗笠,应该是看着大路。

杏花把吃的和水递给了我,又递给了钱眼。

李伯把食物捧给谢审言,谢审言接过来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总要等李伯的话,他还是以奴者自居,自然站在那里,要等李伯开言他才坐下。

想到这里,我又心酸。

钱眼从杏花手里接了东西,有气无力地说:娘子,谢谢,但是我那三百两银子也能让人给我上吃的。

杏花理都没理他,坐在附近石头上开始吃饭。

我几口就饱了。

看着钱眼吃得狼吞虎咽,就说:你吃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接着治疗我们杏花吧?累不累?钱眼叹气:我从第一天就累得精疲力竭了,可没办法,治病救人哪!杏花一下子看钱眼。

我也叹:你好狠心,下这么猛的药。

钱眼哼着笑了一声: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趁热打铁让她过了劲儿,省得她一辈子和我别扭着,心里不舒服。

杏花大瞪了眼睛。

我笑道:你不怕药太苦,她受不了?再也不理你了?钱眼歹笑:我的娘子吃了那么多苦,这点苦算什么?况且还是我给的,日后,她只觉得甜!杏花目瞪口呆地看着钱眼。

我可是咬牙看着他,他这是又在影射谢审言!钱眼吃完了,抹了把嘴,看着我,也实际看着谢审言说:知音,你听我一句话!下猛药吧!我像毒蛇吐信一样说:你胡说什么呢?!钱眼站起身,得瑟了一下,回头说:你要救人,就救人。

你要见死不救,就直说!别总干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我看着钱眼,气得口不择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伸手,不是救人,是害了人家!钱眼从眼角里看着我:我说过,人家比你想的要强得多!你的前身都没害死他,你也害他不到哪里去!人家一直在等着呢,他受得住!我长叹道:钱眼,你管你自己的事行不行啊?我受不了!钱眼的贼眼盯着我说:现在说实话了吧?不救人家,不是怕人家伤怀难忘,是怕人家回头治了你!你看不起人家。

我一下子呆住,半张着嘴,不能言语。

真的吗?!这才是真的为什么吗?钱眼哈哈大笑:我赢了!我赢了!娘子!我赢了你的小姐啦!李伯和杏花都大瞪了两眼,里面明显有敬仰之情,让我气愤!钱眼回头看我说:其实你要是真的像你那天干傻事的时候那么有胆量,你就让人家把气出在你身上!人家自然就好了!这才是治病救人,不是害人非浅。

你这么躲躲闪闪的,没劲!说完,他气宇轩昂地说了声:娘子,随夫君我去周围走走!杏花竟然低眉顺眼地起身,跟着他走了。

李伯咳了一声,含糊了一句什么,也起身走开了。

我和谢审言坐在石上,一步之隔,咫尺天涯。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脑海里混乱成一团:钱眼说的话对吗?内心深处,我真的是因为怕他报复才回避他吗?他是在等着我吗?我微转身对着谢审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看着他戴着斗笠的侧影,我们这么待了好久。

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像那夜一样去同他说话。

忽然,他轻轻地抬了一下手,让袖子滑上了手腕,重新露出了那晚他轻抖袖子遮住的伤疤。

我心中突然温暖,还是他先走出了一步,他是在等着我。

喉中的堵塞消失了,我轻声问道:你的咳嗽都好了吗?我一两天没听见他咳嗽了。

他慢慢地点了下头。

我又开始苦苦地想,对他讲什么话?一片空白,别说什么奇思异想,就是平庸无奇的句子都没有。

我使劲晃脑袋,快点想出什么话来?……什么也没有!我叹气,只好当个鸡婆,再问道:你吃得好吗?他又慢慢地点了下头。

我快疯了,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问:睡得好吗?点头。

我豁出去了:穿得好吗?点头。

你除了点头还会别的吗?他还是慢慢地点了下头。

我嘿嘿笑起来,但他不笑,我也笑不长,决定信口开河。

你会笑吗?没反应。

会哭吗?没反应。

会写字吗?点头。

会画画吗?点头。

会什么琴呀之类的东西吗?点头。

你比我强多了,我什么也不会。

点头。

这时候就不该点头,我也许是假谦虚。

没反应。

这时候你该点下头,表示你听懂了。

没反应。

你是不想理我了,是吧?没反应。

你还会点头吗?点头。

你不高兴了吗?没反应。

我害怕了,再问你一句,你可一定要点头啊。

没反应。

你想让我和你说话吗?等半天,极轻地点了下头你应该使劲点头才对,这么轻,没有诚意。

没反应了。

……远远地看着钱眼他们走过来了,我起身,走向马匹。

临过谢审言身边时,稍弯下身,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把他手腕上的伤疤盖上了,他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