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4-13 5:47:42 本章字数:3566]那一夜,我十分兴奋,在床上折腾个够。
谢审言竟然不恨我,还愿意与我交往,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我观察了他这么久,他已经成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
我知道他每顿大概会吃多少,知道他不喜欢吃任何烫的东西,知道他大约多长时间会换次衣服,甚至注意到他起身时一边肩膀稍向前倾的动作。
我从没有埋怨过他不理我,但今天他理我了,我才知道这让我多么高兴。
钱眼说得那么明白,仅仅给他点几个菜是不够的,把他带出绝望,医好他的心伤,才是真正的救人之道。
如果他允许我接近他,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哪怕就是像钱眼说的,他日后真的把愤怒放在了我身上,如果他好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不必总觉得欠了他。
况且,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拉停了我的马,械斗时没有离开我的身后,都说明了他是个善良好心的人。
我躲着他,那是因为我羞愧我的模样,害怕他厌烦我,但我从没有感到他会伤害我。
钱眼说对了,我是看低了他。
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杏花给我梳头时神经质地笑个不停,我也心乱跳,像是过去每次要去考试前的感觉。
钱眼来叫我们时,我们已经等了半个来小时了。
走向餐厅的路上,我根本没听见钱眼说了什么,只觉得情绪格外高昂。
进了房间,见李伯和谢审言已在桌边,我禁不住笑了,对李伯打了招呼后,史无前例地说了声:谢公子,早上好。
谢审言在斗笠后面点一下头,我觉得我似乎要像母鸡下蛋那样咯咯笑出声,忙咬住嘴唇。
想了想,恬不知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的座位上。
钱眼大喊大叫地要店家上食物,然后转头眯着眼睛看着我,李伯和杏花也微笑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道:钱眼,你再这个表情,日后不怕黄鼠狼来和你认亲戚?杏花笑了。
钱眼露出牙板儿说:知音,你好久没这么快活了。
我知道不能接茬儿。
钱眼不放过我,接着说:不仅从我们庙里那天,好像从我遇着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神过。
我还是不答话,钱眼转头问李伯:李伯,你家小姐以前可曾如此谦让过我?李伯咳了一声,笑着不说话。
店小二过来,往桌子上放了一把筷子和勺。
我伸手拿了一份,放在了谢审言面前,然后自己也拿了放好。
大家安静一瞬间,钱眼叹息了一下说道:娘子,也给我放吧。
杏花骂了句:可恶!但还是给钱眼布了餐具。
店小二端来了一大陶盆粥,上了碗碟小菜。
我起身给谢审言盛了粥,分了菜,干了李伯平时为他做的事情。
其他人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半张了嘴。
谢审言微低了头。
我才坐下,杏花马上起来,手脚飞快地给我放吃的,我冲着杏花笑着说:我可以自己来。
我不是小姐呀。
杏花嘴里说:是,就是小姐。
钱眼看着我笑,知音,你那边家里有没有仆人?我摇头说:没有,但我爹娘比仆人还仆人。
他们大笑起来,我拿起勺叹道:我在家十分腐败无能啊!我娘忙里忙外,结果把我惯坏了。
钱眼看着杏花嬉笑:娘子,你日后只给我摆个碗筷,至于做饭做菜,缝补衣衫,外带打扫房间,整理庭院,再来些吹拉弹唱,载歌载舞……杏花骂:你做梦吧你!钱眼说:不用,我要说的是,你都不用干了,还不行?杏花把吃的都给钱眼摆好了,说了句:还不吃饭!钱眼立刻说:娘子真疼我!马上端起粥大声吹着喝起来。
杏花皱着眉看了我一眼,充满了无奈。
我笑着转脸看谢审言,见他还是低着头,没拿餐具,怕我刚才让他尴尬了,就悄声说:我还真的就只会摆个筷子盛个饭,做做样子,其他的都不会,你别期待过高。
他抬头侧了脸对着我,半天没动。
然后举手拿起了勺,等着我。
我又低声说:我原来在等你,咱们这么等来等去的,一会儿钱眼把东西都吃光了,咱们谁也别吃了。
你先吃。
他还是不动,我说:咱们一起吃?他依然没动,我暗叹,喝了口粥,他也才开始用餐。
由于心情激动,我没什么胃口,可我一直慢慢地吃。
到谢审言不再吃东西,李伯和杏花也都停了筷子,我才放了餐具。
然后,照旧是大家看着钱眼在打扫所有剩的东西。
钱眼像是在表演世界上吃得最快最干净的人的角色,让我想起那些个用得烂了的风卷残云、一扫光之类的词。
他吃完了,大声咂舌,又用袖子抹嘴,然后把手往身上一通擦。
杏花哀叹了一声,捂了脸。
钱眼笑,娘子,你不觉得这么干特舒服?下回你试试就知道了。
杏花放了手,谁要试?!往身上擦手……她又捂了脸。
钱眼得意,我娘子和我一条心了!我点头笑道:是啊,杏花,你已经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了。
杏花不放手,呜咽着一个劲儿摇头。
我轻叹着说:杏花,这些都没什么。
你把他当成个三岁的苦孩子不就行了吗?他从小没有娘,又流浪乞讨饿肚子,当然没人教他。
杏花一下子放了手,有些不好意思。
钱眼厚颜地笑着:娘子,你怎么说我,我都不生气。
日后,你好好教我们的孩儿,我是长不大了。
我们都笑了。
李伯叹了口气:小姐说话……他摇了摇头。
钱眼皱眉:李伯,你还没到八十二岁呢就忘词儿了?想说什么?李伯又叹气。
钱眼道:你急死我了,不就是想说知音会说话吗?她哪里说得过我呀!我一笑:钱眼,从今天起,你准备投降吧!钱眼嘿嘿一声:你走到今天还我指点的!学生还能高出师傅去?我假笑:钱眼,沉舟侧畔千帆过,别太得意了。
钱眼笑笑:杏花,你的小姐昨夜是否一夜未眠?杏花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叫:杏花!日后我的事不许告诉钱眼!钱眼嘎然一笑:人家也没睡觉,你有什么要遮掩的?我听了心里一甜,但脸上生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你一晚上盯着人家吗?钱眼大声一叹:这就护上人家了!娘子啊!我想了你一夜,自然什么都知道。
他在说谢审言!李伯笑,我脸热,杏花呸道:厚脸皮!钱眼笑着看着杏花,我敢开口,怎么了?娘子该喜欢才是。
他还在刺激谢审言!我扭过脸对谢审言说:你别理他。
钱眼更笑,他本来也没理我呀!我咬牙,钱眼,你这歹徒!我给你找了份差事,还让你把杏花娶跑了!现在这么谢我。
你等着,我早晚……钱眼哈哈笑:知音,你还没看清楚?你永无翻身之日了。
就凭我昨天给你的那番话,你欠我一辈子的人情!我瞪眼:谁欠了你?忘了怎么才得了杏花了?谁帮了你?钱眼一哼:是我自己把她追到手的!人家可不是你抓着的,我不帮你,你连人家的袖子都不敢碰!我抄起手边的空茶杯掷了过去!本来该打钱眼,但离了他两尺远飞往别处,李伯一欠身,抓住了茶杯,绷着脸,恭恭敬敬地把茶杯给我放回到了面前。
钱眼看了看茶杯李伯抓茶杯的地方,叹息说:知音,你要是想让我飞身去那里挨你的茶杯,你就别指望了。
也许你昨天碰了人家的袖子,人家有这种献身精神……我喊道:杏花,替我……我说不出来,但杏花已转身往钱眼背后拍了一下,钱眼大咳起来,趴在桌子上摇头咳得喘不过气来。
杏花吓了一跳,眼睛看向我。
我说道:李伯,给我剑,这时候,我肯定刺得到他!钱眼抬头,若无其事,看着杏花说:还是我娘子疼我。
知音只疼人家。
杏花又打了他一下,钱眼哼了一声,依然坏笑。
我大叹了一声趴在了桌子上,把额头放在肘上,不看他们了。
他们一阵笑,然后说他们先走,让我们随后来。
听着都没人了,我才抬了头。
桌边只谢审言静坐在我旁边。
我出了口气,自语道:怎么赢不了他了?转脸看着谢审言的面纱:看看,我出不了手了。
你简直成了他的挡箭牌了。
你该向他收银子。
谢审言没声音,也没动。
我摇头叹道:你这样子总吓得我心惊肉跳的,弄不清你是不是还想听我讲话。
谢审言点了下头。
我看了他一会儿,面纱后,隐约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我。
我轻声问:是不是比以前快乐些?他微点了下头。
我笑了:那就好,你还会更快乐!我们的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到了李伯父母家,我们在那里好好玩玩。
但愿李伯的父母不会像杏花的继母一样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们……我向他啰里啰唆地讲了半天,争取句句用我们,根本不管他想不想听。
讲得差不多了,问: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他等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我笑着:你刚才是醒着呢吗?他又点了下头。
我起身,他也站起来,跟在我身后,往房间走。
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一种十分冰冷的敌意,不由得转身四顾,谢审言也转了身向旁边看去。
我没看见有谁在看我,只感到门边三个平民打扮的人有些古怪,可他们都低着头,我没再理会。
我转回身走了几步,才发现谢审言还在看着大厅。
我等了片刻,他才回了身,走到了我身后,停下等着我继续走。
我笑着说:你也可以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他没说话。
我一叹气,接着走向旅舍。
谢审言等到我进了门,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