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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婚礼

2025-03-30 08:44:31

[更新时间:2008-7-8 3:17:04 本章字数:6638]书房后,我觉得出了一口闷气,心里爽了很多。

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因为我过去几乎没有,或绝少违背过别人的意愿。

我常感到别人的选择都有道理,我愿意顺从,也省得争执。

但现在我明白了做人要有立场,自己明白了的事情,一定要坚持,不然日后苦的是自己。

另外我感慨的是,甩人比被人甩要舒服得多。

难怪大家都拼命争着先放手。

有人说这就像两个人扯着一根橡皮筋,后放的那个人肯定是要被打一下的。

但他们不知道还有第二次机会,我原来被闪着了,现在终于自己甘愿放手,多少平衡了自己的失落感。

细想来,这种情感经验竟是劝分不劝和的意思,鼓励人们一有风吹草动,就先撒丫子撤退,别留下来被甩。

这让我想起那个故事:两个人在林子里遇见了老虎,一个人赶快换上了运动鞋。

另一个人问:你换了鞋就能跑得比老虎快吗?那个人说:不能,但我能跑得比你快。

人真的天生是自私的吗?我不同意。

我过去觉得与人分享我的生活,让别人快乐,我就会感到快乐。

我从我的父母那里接受了无数礼物,我愿意一路分给别人。

可现在知道,伸出去的手,如果被别人打开,下次再伸时就会犹豫。

好像周围有种势力,逼着人们失去纯真和无私,变得充满防备和猜忌。

甚至学习丑陋,泯灭天良。

我曾读过一位灵媒的书,她说社会上充满消极,敢来此走一趟的灵魂,就是勇敢的人。

不管成功与否,都已经是英雄了。

那些勇于保持本心的人,会如逆水行舟,将历尽艰辛,但也会充实无憾。

可有几个人愿意自讨苦吃?我也无法免俗。

但心底还是有层悲伤,知道自己归根到底是个胆怯的人,事来时,选择了保护自己,不再是保护他人。

我爸知道了,不见得会表扬我。

他会赞同我保护自己,但不会喜欢我说别人的坏话。

别说我爸,爹不知怎么知道了谢审言来找过我,晚饭完毕,饮茶时,似乎无意地说道:听说,谢审言今天来了我府?我知道他会来那套我家负了谢审言的说辞,但我并没有害谢审言,自然不用以身抵债。

就耍赖不出声儿。

哥哥和丽娘交换着眼色,两个人都看我。

我就是不说话。

爹等了半天,见旁敲侧击不行,就单刀直入了,洁儿,他可曾来见你?我咬牙,我没见他。

爹温和地问道:为何呢?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说管得着吗?突然警觉我怎么跟个在青春期反抗封建家长的高中生似的,白痴长七八岁了。

就按捺了心头的不满,说道:他是个花花公子,我没兴趣和这种人来往。

哥哥皱眉说道:审言从来不是那种人。

我一撇嘴,如果有两个女的抱着不算是花花公子的话,那几个才算?哥哥眨眼问道:他什么时候……你说的,那事?我说:酒楼上,给他庆生的宴席。

丽娘扑哧笑了:谁家宴席上没几个女子?搂搂抱抱是常事。

我斜眼看丽娘,你喜欢我爹娶妾吗?丽娘的脸红了,女子抱一下,和娶妾有什么关系?我说:都是分享,不过是程度不同。

丽娘又要说话,爹一声叹息打断,洁儿,我家负了他……真的!他就没别的话了,我忙说道:他另有所爱,我家要成人之美!不仅不该许他婚姻,还应该送给他几个陪酒的女子,表表心意。

丽娘又出声笑,哥哥清了下嗓子,说道:妹妹,我敢担保……我翻白眼,担保什么?又不是借债还钱的事!哥哥不敢看我了。

爹又开口:如果谢审言有意,我家绝不能……我再截断他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意了,这事已经过去了!爹叹息,如果他改了主意……我又说:那是他的事,可我的主意已定,不想见他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丽娘说道:洁儿,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温柔的性子。

我不以为然地说: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这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爹看了我半天,我努力表现得冥顽不化。

他微点了下头,说道:洁儿去休息吧。

这是把我踢出去了?我告辞,刚一出门,就听见里面他们开始说话,我没听清楚,但我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在谈论我,爹也嚼舌头了?看来大家都因为没有电视,只能八卦身边的人没影子的情事,我懒得管他们。

过了几天,我正和钱眼在一起,仆人来报说有个穿了一身叫花衣服的人被拦在了府门外,说要找钱眼。

钱眼一听哈哈笑道:那是我的爹啊!来的仆人差点没趴下。

我忙说:我去见见,亲自给老人家道个歉。

钱眼忙说:别!你吓着我爹!我听钱眼每次提到他的爹的话,都该是个有阅历的人说出来的。

钱眼有十分敏锐的见解,他是他的爹带出来的,我原来想像,他的爹虽然是个乞丐出身,有可能是个洒脱达观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一副贫困不能折其腰的样子。

或者,是个精明干练的人,像个乞帮领袖似的人物。

可到了府门外,我看见一个也就四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穿了一身有灰有黑,有白有棕补丁的衣服,正蹲在墙根处,一脸黢黑皱纹,表情哀痛,简直让人一见心酸二见就想把家当捐给他得了。

这与我的想象相差如此之多,我怀疑自己对人的预感了。

他抬头看见了钱眼,大惊道:狗儿!你怎么穿这么好的衣服?!我指着钱眼笑起来:狗儿?!钱眼尴尬地一笑,叫了声:爹,这是小姐。

他爹一下子跪下说:可不敢劳您的大驾啊!我的福分又少了点!我又得吃苦了!我忙笑着把他扶起来说:您命中福分大,好好享受,用不完!他边起来,边摇手:不能说这话啊!这要是真的,就说漏了,成不了了。

这要是假的,上天不高兴,就拿雷打我一下子,让我明白明白。

我笑着说:那还真说不得好话了。

他答道:是是是,您尽管说坏话,是真的就成不了,是假的,上天就给我改改命……我笑着说了几句好话,他还是激烈地推辞。

想他们父子相逢,我别给人家挡道,就让人给他安排了客房,钱眼笑眯眯地带着他爹去休息。

我走开,还听见钱眼的父亲唠唠叨叨地说钱眼穿了好衣服会给自己挡了福气,有日子没见他就不听老人言了等等,钱眼哼哼哈哈,一副小无赖的口气。

有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李伯说的谢审言与他父亲的相见,那时他心中积了多少苦,除了痛哭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我胸中发痛,但马上告诉自己别多事,他自有安慰自己的方式。

我们给杏花和钱眼筹办婚事。

钱眼的爹坚决不让大肆操办,一定要办得穷兮兮的。

他更不让我爹和丽娘去,说他们提都不能提这婚礼,不然折了钱眼的寿。

丽娘不在乎,偏要坐杏花的父母位子。

她已怀孕五个月,小腹突起,她说要沾沾喜庆。

我按照我的意思做了些安排。

婚礼那天,我让人把从我的闺房,也就是杏花生活的地方,到钱眼的新房,府中单拨给他的离我的闺房十分近的一套小居室,沿途都点缀上了红色的绢花。

到了钟点,十分廖少的鼓乐吹奏起来,钱眼一身黑色华装到了我的闺房外,杏花也打扮得红花一样,头顶着盖头。

我把自己当伴娘,大冬天,穿了身粉色的裙袄。

我牵着杏花的手出了门。

外面阳光灿烂,我一直阴郁的心情变得快乐许多。

路边站着围观的仆人们,我拉着杏花走到钱眼身前,我看着钱眼的眼睛说:钱眼,不,钱茂,你真心喜欢杏花,要与她相亲相爱,同甘共苦,病患无惧,白头偕老吗?钱眼点头,我说:点头不算,把我说的对着杏花重复一遍!钱眼笑着看着杏花说:杏花娘子,我真心喜欢你,要与你相亲相爱,同甘共苦,病患无惧,白头偕老!杏花在红盖头下抽泣起来。

我笑了,看着杏花说:杏花,你真心喜欢钱茂,要跟随他,照顾他,安慰他,相伴一生吗?杏花哭着点头,我又说:你得对着钱眼说!杏花低着头对钱眼说:夫君,我真心喜欢你,要跟随你,照顾你,安慰你,与你相伴一生!她哭出声,钱眼的眼里也闪光。

我笑着把杏花的手放在钱眼手中说:你们从此携手,行这一程,然后一生,互相帮助,不要分离!钱眼拉了杏花的手,在一路红色的绢花中向新房走去,他们会在那里拜父母天地。

看着钱眼引着戴盖头的杏花前面走,我不禁咬唇微笑,这也算是中西,土洋,古今的混乱结合了,百分之百的四不像……中国古代的婚礼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让人们亲口说出誓言。

要知道人多少会被自己说出的话所束缚,婚礼是人生最隆重的诺言,不让人自己讲出来,只拜那么几下子天地父母配偶,印象极不深刻……可另一方面,对那些说出话来,根本不用履行的人,什么样的誓言都是空话……我笑着轻叹息,就要跟上杏花和钱眼,听哥哥的声音在身边说:妹妹哪里得到这样的仪式?我边回头边笑着说道:我曾差点如此……一下子看到谢审言站在哥哥身边,我马上不笑了,看着哥哥说:可惜我遇人不淑!哥哥,我还要看他们拜堂。

转身接着走,哥哥大声说:妹妹如此无礼,为何不招呼谢公子?我头也不回地说:不认识!走向钱眼他们的新房,我觉得我的确不该这么无礼。

想来,我是恼羞成怒,抑郁的火气把话语炼成了利刃。

我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以前我还对杏花说过,不喜欢的人,不理他就是了,别伤害人家。

可到了自己身上,虽没有对谢审言动手,也同样没能保持住我的风度。

暗中自责后,决定躲开谢审言就是了,犯不着做泼妇状,省得让钱眼说我是嫉妒。

进了屋中,见丽娘和钱眼已经在屋中间站了。

我站在了他们侧面,想看钱眼笑得脸歪的样子。

瞥见哥哥和谢审言进了门,走向我,一会儿就站在了我的身后。

那遥远的熟悉感觉让我刚刚平息的怒气骤然又起,我咬了半天牙才没有立刻移步躲开。

暗自连续地告诫自己:要大方要大方,别让人觉得我在耍脾气!他和我没关系了,我还对他发什么火?这不是让大家笑话吗?等大家都安静了,李伯权当了司仪,让新人夫妇礼拜天地高堂。

丽娘和钱眼的爹并排坐在正中。

杏花和钱眼拜向他们时,丽娘还是坐着笑,钱眼的老爹一下子下了坐,和他们对拜起来,我们大家哄堂大笑。

然后是一大堆对新郎新娘的调戏,来的只是些钱眼的熟人和几个仆人,话语轻松,气氛愉快。

我尽量自然地走开,可不久,哥哥就又把谢审言往我这边带。

结果一下午,我就像是在逃难一样,总要时刻变地方,躲着哥哥和谢审言。

屋子也不大,我几乎绕了五六圈。

丽娘也凑热闹,经常来堵我,我就一会儿得喝水,一会儿得方便,一会儿要出去透气,一会儿要坐在杏花身边,弄得我无法享受钱眼的婚礼。

我把这份恼火算在了谢审言身上。

我知道他也算是钱眼的朋友,来参加婚礼是个礼数。

但他不该来接近我,我觉得这是他的不负责任。

我宁愿他冷酷到底,别再让我心烦。

傍晚时分,喜宴就开在了新房的中厅。

入席时,我迟迟不选座位,余光里,见哥哥和谢审言也站着。

钱眼来请我:知音!入坐吧!我摆手说:我去换换衣服,这么穿着礼服,我没法吃饭。

说完我出了门。

回了闺房,我脱了锦缎的礼装,坐在床上,觉得很累。

真不想去那个宴席了。

谢审言现在来干什么呢?我真不明白。

以前那么长时间没有了交往,怎么酒楼一见后就来找我了呢?想着想着我突然羞得燥热:他一定以为我是去酒楼专门找他!我打扮得那么精心,是想色诱他,与他再续前缘!想到此,我真想杀了钱眼!谢审言现在大概是过了重获自由的狂喜劲儿,安定下来了。

见了我,想起来我那时对他不错,别处还没找到如意的,在外风流之余,看我对他紧追不舍,念我一片痴情,来施舍些他的安慰……我双手蒙面,想哭,这就是我那位对我的情感。

他说过,他明白我的心,天下没有人像我对他那么好。

他知道,只有我对他能贫贱不弃。

无论他有过什么,他总会回到我身边……我心中像有亿万蝗虫飞过,所有的青色都被咬噬一空。

我不需要这样的施舍,不需要这样的安慰!这一次,我没有爱过,也没有痴情!我没有去酒楼找他!我现在也没想见他!可这是钱眼的喜宴,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该缺席。

我叹息起身,选了件半旧的淡红色金丝绣花边的丝绵柔软小袄,袖口襟角都有些泛白。

下面是这里女子必穿的黑色长裙。

坐在梳妆台前,我摘下了早上杏花给我插在头上的几件首饰,苦笑着想,今天是杏花的婚礼,但她还是给我打扮了。

用一只木钗换下了原来的金钗。

用巾子擦去了早上的一点胭脂,做到了素面无妆,还遗憾我不能自己往脸上涂些灰土。

我万般无奈地走回了钱眼他们的小舍。

晚宴还没有开始,可人都入了坐。

自然是新婚的钱眼加丽娘和钱眼的老爹,哥哥和谢审言,李伯。

果然,唯一的空位是在谢审言旁边。

我暗暗冷笑,走到钱眼的老爹身边,他今天的衣服没补丁,可也是素净到底。

我对他一笑,他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说道:小姐快请吩咐!下回不用笑!我点了下那个空位说:可否请您老人家坐在那里?实在对不住,我想和丽娘坐在一起。

他马上起身说:当然当然!我忙道:多谢。

钱眼道:爹,您别动!他爹骂道:狗儿!你忘了你是谁了!小姐的话怎么能不听?小姐还对我笑了呢!你真该打!他离开,我在丽娘和钱眼之间坐下。

丽娘转脸小声说:你这个狠心恶意的家伙,我恨不能撕你的嘴!我笑着,很开心的样子:丽娘!忘了是谁让你赶快给我个弟弟妹妹的啦?丽娘盯着我:忘了我说的要把你嫁出去的话了?我一笑:我还就赖在这里了!让你遂不了心!钱眼在另一边,打量着我,叹口气说:知音!我的婚宴上,别扫我的兴行不行?我笑着可咬着牙:钱眼,我没走就已经对得起你了!钱眼抽了冷气说:你好狠!宴席间,我几乎不说话,只微笑着吃了点东西,听大家的言谈。

谢审言没出一声,我一眼也没看他。

宴席完毕,钱眼临入房,一个劲儿地看我,我笑起来:钱眼!你想干什么?不去给杏花揭盖头啦?丽娘挽了我的手说:大管家,我送她回去,你呀……她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钱眼干涩地笑着说:知音,别太狠心了。

我淡笑:我没心了。

我向钱眼和他的爹贺喜道别,丽娘挽着我,却没有直接走回我的闺房去。

她说道:洁儿,陪我走走,我刚才吃了东西,不舒服。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大哥和谢审言在后面,不禁叹了口气。

丽娘走了一会儿说道:洁儿,我听他们说了你路上的事情,你动过心,为什么现在这么无情无义?我知道她让我解释给谢审言,我仔细想着我那时心情,我对他由怜生惜的关照,我临入黑暗之时对他的热情,我看着他舞剑时的痴迷,我为他整衣拂尘时的温存……我听他不娶我后的羞耻,我看见他在女子拥围中时的觉醒……然后我明白了我自己。

我问道:丽娘,你追了我爹十年,你失望过吗?是的,失望,有一种失恋叫失望。

丽娘想着:没有,我一直,敬佩你爹。

我停了一会儿,尽量把我的想法说清楚:丽娘,我和你不一样。

我喜欢上了一个我想象中的人,他纯净坚强,善良大方,像一盏黑暗中的灯光,那么深沉的夜,都没有熄灭它的明亮……我当时愿意把我的生命献给他,好好和他走一程……可后来才发现,我们不是一种人,想的不一样,方向不同,不能走在一起。

我喜欢的人只活在我心中。

回头看,这是个误会,在我身边,其实,没有这个人。

夜色深沉,月色如霜。

四外静静的,我的话语和着我们的脚步声,很清晰。

丽娘走得很慢。

我们走了半天,丽娘又说道:你怎能就这样放了手?就是他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也该容人改过。

我摇头说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改过。

丽娘,我明白了,我不能改变任何人。

人们都有自己爱好,他们该有快乐。

我不勉强别人按我的见解生活。

说来,这是我的错,我存了幻想,不能接受现实中真正的人,所以我梦醒了,宁可从此没有任何关系。

丽娘又想了好久,太可怜,她何时被这样为难过。

她终于说:洁儿,能不能,哪一天,你喜欢上一个真的人呢?我笑了:当然能。

可是,不是现在这个。

丽娘问道:为何?我笑着问:丽娘,你告诉我,你喜欢了多少人?丽娘怒道:只你爹一个!我叹息:你是多么有福的人!告诉我,丽娘,如果你当初见到我爹时,他没有在赈济灾民,日夜无休,而是在召妓嫖娼,为人傲慢浅薄,不重情意,你是否会喜欢上他?追他十年?丽娘犹疑了好久,还是说了实话:大概,不会,可是……我打断她说:没有可是!你有你的选择和标准。

有些人,让你一生追求,死而无悔。

有些人,让你明白之后,就再也看不上!这就是由爱生恨,这就是从温情向敌视的转折,一旦明白,再无爱意。

丽娘叹息了一声,我也不再说话。

我们走回去,身后没有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