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7-19 2:18:44 本章字数:6467]公堂那日早上,我对言言好好地说了半天,许下了半日就回来的严肃保证,把他交给了莲蕊。
他哀伤地望着我,让我心痛。
哥哥和爹一辆车,我打扮成小厮和着已婚妇人装束的杏花一辆车,在众多的仆从的簇拥下去往公堂。
虽然我们这一行的气派比我上次去公堂时强了许多,但我却感到有些虚张声势。
到了公堂之前,人山人海一般。
我恍惚觉得是我上次来公堂的重演,可理智中明白,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次,我知道我不会被惩罚,加上谢审言来为我开脱,最终是无伤大雅的一场闹剧,现在,告方不是一个逃奴,而是一个朝廷高官。
被告也不是太傅之女,而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即使是富豪,也不可能用银两摆平官官相护和权利斗争的利益。
李伯和众多家人开路,爹穿着一身暗蓝素服,背手走在前面。
哥哥穿着一身极为讲究的深木色衣服,襟边遍绣着夹带了金丝的黑色云纹,配了黑色的犀牛角片的腰带,跟在爹的后面。
人们议论纷纷:这就是太傅大人……面善……也许是假慈悲……后面的公子好高贵温和的样子……小厮都长得不错……我忧心忡忡,深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终于进了公堂大厅,有人马上给搬来了一张椅子,靠墙让爹坐下,哥哥站在爹身旁,我站在哥哥的身后,让他的身体挡住我。
厅的对面,谢御史也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那个老家人侍立在旁。
同排的另一个椅子上坐着贾功唯,他的癞蛤蟆一样的脸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没多一会儿,升堂的锣声一响,那个我见过的阴冷的马大人走了出来。
也许是我多心,他的脸上有种得意之色。
那马大人对着谢御史和爹进行了一番客套,说道:下官审案时,大人们若觉不妥,尽管开言指正。
谢御史沉声哼道:王法天道!不容人擅权篡改!马大人要秉律而断,不要畏惧权势!爹没说话。
马大人在公案后坐下,一拍堂木,我心里一哆嗦,他出言道:带被告陈氏!衙役们把冬儿拉了上来,让她跪在案前。
她低着头,肩扛着枷索,头发蓬乱,衣服肮脏,身材显得格外纤瘦。
人群里,一对中年夫妇开始哭泣,我偷眼看去,见他们衣着讲究,该是冬儿的父母。
听到那哭声,冬儿的身子开始颤抖,像跪不住了一样。
那边贾功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马大人拉着声说:陈氏,现有谢忠誉御史大人,状告你家悔婚背约,你为人不检。
你在与他家公子订有婚约之际,竟勾引单身男子,女扮男装,与那未婚男子一同行止,无耻之极。
你与那男子私定终身,才退亲谢家,这等违犯礼教,伤风败俗之举,已触法规,属淫乱之列,你可知罪?!诉状里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哥哥,只道是个未婚男子,我暗暗感叹官场的圆滑,这实际给了爹袖手不管的机会,但那样,一样毁掉了爹的名声。
公堂里除了冬儿父母的低泣声外,静静的。
冬儿低着头,颤抖着,不出声。
马大人接着说道:又有媒人张氏的画押口供在此,言你主动求她搭桥,以丫鬟身份,与……他嗽了一下,看了爹一眼,脸上干笑,再开口:一个单身男子,日日相处,漫游乡里,一月有余,这可是实情?人们低低的言语:有人证哪……这么大的小姐,不知羞啊!这不是不要脸吗?不当小姐,当丫鬟……你不知道是为谁呢!你没看见刚才马大人在看谁吗?哦?!……马大人等了一会儿,见冬儿只跪着,不说话,就冷笑道:沉默不语就是藐视公堂!不动刑法,谅你不招!来人……爹叹息了一声道:马大人,且慢。
谢御史冷声道:太傅大人!那陈氏女子的罪行可是属实?!爹不看他,继续对着马大人说:这位陈氏女子是我家行将迎娶的儿媳,想来马大人也是知晓。
马大人赔笑道:太傅大人,我也听说如此。
只是谢大人所讼之事,是在这陈氏被董府所聘之前,实在与董府不相干吧?谢御史的讼状之中,没有提我家,可口口声声说陈家小姐私定终生,大家又知道我家接着聘了陈家,谁都猜得到那陈家小姐的淫乱对象是谁。
爹叹息道:马大人,我治家无方,深感无奈,多谢你尚为我努力遮掩。
想那张嫂定已在口供中指明,那讼状所言未婚单身男子,就是我的长子董玉清。
人们一片讶声,其实大家都多少猜到了,但大概没想到爹就这么快地当堂承认下来。
马大人怔在那里,爹接着说:请马大人容我的犬子上堂,秉呈真相。
爹的语气沉重真诚,让人无法漠视。
马大人勉强地说:请董玉清公子上堂。
哥哥几步走出,手牵衣襟跪下,直身对着马大人说道:晚生董玉清,平素在外行医,托名董清。
人们一阵喧哗:这就是郎中董清?!名医啊!治好了我的父亲……我的奶奶……救了我两个月大的孩子……难怪我看他那么眼熟……他今天穿得这么……是个大好人哪!神仙下凡……马大人狠拍堂木,人们静下来,他说道:董公子有何言说啊?哥哥开言道:大人,我自从在谢家见过了这位小姐后,日夜思念难舍。
我托张嫂让她来随我行医,以安慰我对她的牵挂。
陈家小姐不从,我以我父的权势相逼,对她说,如若不从我,我会陷害她的家人,让她家身陷囹圄。
她为了护住亲人,对我虚与委蛇。
但我恋她太深,实不能舍。
终于强逼她退婚,对她明言,不然的话,我就把她与我的交往公之于众,让她家颜面丢尽!她为了不让父母丢脸,就求告父母退了亲事。
我家立刻行聘,与她定了姻缘。
现如今,我的事情败露,陈家小姐不敢触犯我家,未曾言明事实。
但我做的实在不符礼规律法,我父知晓后,命我前来供认,我愿担当觊觎胁迫之罪,请大人凭律惩罚,我无怨言。
只是这位陈家小姐从始至终,虽为我所迫,但坚守礼数,不曾逾越半分。
实在不该受此连累,望大人放她回府!我才明白哥哥为何穿得这么好,他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他是个恶霸啊。
大家的议论一下子几乎冲掉了房梁:他是奸夫?!这么好的模样,强抢民女?不像啊!不可能!董郎中对我家有恩……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也是董家……对对对,是他们家小姐,虐待了谢公子!谢公子?是谢御史的儿子?是啊,那谢公子可够倒霉的!自己被董家小姐打了,还没过门的媳妇,让董家的公子给抢了!两家有仇吧?你看那谢大人的样子,跟谁都有仇……可那次,谢公子愣说那小姐没干……那小姐也是这样,上来就认罪……他们家倒邪性,干了坏事,都说得出口……太傅家嘛!认了又怎么样……你们少废话!谁敢说董郎中的坏话!我跟他拼命!就是!董郎中要的人还用抢?!我妹妹一定惦记着……、我姐姐天天念叨……马大人拍了通桌案,几乎是冷笑了:董家的家教倒是森严。
可你这样说,很像是为陈氏开脱,毕竟是陈家退的婚,也没有人见到你对陈氏强行无礼。
贾公子,是不是啊?贾功唯起身道:马大人明辨秋毫!我当初看到他们两个人在餐馆,那陈氏对董公子百般顺从,毫无勉强之态。
我有众多人等,都可为证!哥哥接口道:强人之处在于以谋束缚,岂用得到身体之力?我以家势相压,她必然委曲求全,怎敢不从于我?马大人哼了一声说:我怎能只凭你的言语就如此结案,按律而行,要先取犯妇的口供。
陈氏,所告之罪,是否属实啊?哥哥马上说:自是无中生有之罪,让人如何能认?我已说是我强迫了她,大人可按律惩办我。
马大人脸上显出一丝阴笑:你身为太傅之子,高官之戚,岂可能轻定罪名。
现在无人诉你,有人讼她,你再如此阻拦,我只好将你请出公堂。
哥哥大声说:马大人!我甘愿认此罪名,你置我不惩,就是惧怕我爹的权势,不敢公平量刑。
我愿立下字句,不论生死,任马大人处置,我绝不反悔!我爹也可保证不干涉马大人的行为。
那马大人饶有兴趣地说了句:哦?董公子愿立此字句吗?哥哥刚说道:正是……冬儿突然抬头,开口说:大人!我认罪!所讼之事,句句属实。
哥哥失声道:冬儿!不能这么说!人群里,那对夫妇的哭声立刻大了。
马大人像酒鬼喝饱了一样,满意地一拍堂木:画押!衙役上来,呈了纸笔,哥哥就要劈手去抢,马大人道:董公子!请下堂!几个衙役上来拉住了哥哥的手,爹突然出声道:陈家小姐!不可画押!语气罕有地严峻。
谢御史立刻说道:太傅大人!要咆哮公堂吗?!爹答道:本是犬子之错,怎可迁罪这个女子?!谢御史道:那我就诉你家强霸我家定亲之媳,无视道德,手段恶劣,行为卑鄙!你我皇上面前一见分晓!爹说道:好!先放了这女子,我与你觐见皇上……爹话音未落,冬儿低着头,身子不再抖,抬手拿了笔,画了押。
爹大声喝道:冬儿!我从来没听到过爹如此高声,此时吓了一跳。
那边哥哥也呼道:冬儿!不能画押啊!冬儿放了笔,低头不动了。
马大人接了画了押的笔录,一拍堂木道:不守闺德,淫乱妇道,有悖礼数,必惩不怠!来人,带枷游街一日,站笼一日,再杖责四十!哥哥要挣脱衙役的手,大声说:大人!我愿替她服刑!马大人哼哼一笑,又严厉了脸色道:董公子!王法森严,不容玩笑!犯罪服刑,岂可替代。
来人,把犯妇拉下去。
一个女牢官上来就要拉冬儿枷上的锁链,哥哥被几个衙役扯住,急得大叫:不能如此!不是她的错,她没干那些事……冬儿猛抬头看着哥哥,她的乱发蒙了半个脸,她几乎是呜咽着说道:可我就是那么干的呀!只不过,我不后悔,就是不会后悔!死了我也不后悔啊!她越说声音越大,她甜美柔和的声音此时干哑撕裂。
后面她父母哭声震天,大家的议论声嗡嗡作响:人家想在一起,就让人家在一起呗……有违礼数啊!董郎中那么好的人……衙役大声喊道:谢审言谢大人到!我的心大跳起来,那次他就来为我开脱,这次他再来,并不出我意料……人们静下来,只有冬儿父母的哭声依然不停。
衙役分开众人,谢审言缓步走了进来。
这是自那晚一别我第一次见他,我不禁抬头盯着他,想好好看看他。
他穿着黑色朝服,更显得面白如玉,墨眉朗目。
他目视前方,神色凝重,淡紫的嘴唇紧抿着,周身弥漫着种沉郁的刚毅之气,与他温雅清俊的容颜竟溶为一体,让他显得即秀逸出群又凛然难犯。
谢审言到了马大人前,站着行了一礼。
马大人起身也行了礼,半笑着说道:谢大人,审案量刑已毕,大人有何见教?谢审言慢慢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美的长形金色锦盒,一寸宽,半尺长。
他双手捧着,似乎那锦盒很重。
他走上几步,将盒递向马大人,低哑着声音说道:马大人请看,这是何物?马大人双手接过打开,脸色微变,立刻站起离案,手举了锦盒说道:难道这是我朝传奇之宝,姻缘玉笔?谢审言轻声说:请马大人仔细查看盒上皇玺印记。
马大人看了,脸色阴暗。
谢审言问道:马大人可知这玉笔来历?他的声音不高,大家都不敢出声,怕听不见他说话,满堂静静的。
马大人语气僵硬地说道:两笔玉成,一只刻有姻字,一只刻有缘字……下官不知其他。
谢审言轻叹道:我当奏明皇上……马大人突然说:哦!下官想起来了!当初我朝开国高祖,以一介寒士之身,用此笔定情了当时的天下第一侠女,从此伉俪携手,一文一武,驱逐外虏,创立了我朝一片基业。
高祖一生只娶了那一位传奇女子,婚姻无上美满。
高祖遗诏,此笔得天所佑,当赐皇上所倚之未婚重臣,助其成就良缘,以示皇家代天行善,恩泽世间。
只是,此玉笔在那夫妻离世后,必须还回到皇上手中,以便再赐他人,绵延皇家之恩德。
据说,这玉笔曾成就七对姻缘,对对幸福荣耀,无一例外!此笔已在外四十余载,回到皇家不过一年有余……他停了下来。
谢审言又轻声道:马大人的学识的确渊博,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这笔,如何成就姻缘?他的语气和霭,似乎是在真诚地询求答案。
但马大人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的声音也变得低微,无力地答道:此笔男女各持一支,所缔姻缘视为皇上所赐,得上天保佑。
谢审言双手接回锦盒,低声说道:谢谢马大人指教。
他转身到了哥哥面前,对着拉着哥哥手臂的衙役们低声说道:放手!那些人竟一下都放了手。
那边马大人出声道:既然皇上把这传奇之笔赐给了谢大人。
谢大人若转赠他人,难道不怕辜负了皇上一片爱才之心?滥用了皇家恩典?!大堂里沉寂无声。
谢审言没有回身,答道:皇上秉仁义之念,旨在成全良善,缔造完满。
我今为皇上多施恩煦,意图弘扬皇上的慈德之心。
大人如果有所不满,敬请向皇上奏明心迹。
依然的声音不高,但语气格外笃定,马大人不出声了。
谢审言弯了身,双手把锦盒捧给了跪在地上的哥哥,哥哥迟疑不接。
谢审言对着哥哥说道:玉清,我实在愧疚。
本是我心有所属,不能履行婚约,可连累了陈家小姐,如今为你们惹出了这样大的麻烦。
今得皇上恩赐,我方能稍偿我的歉意。
快接过这锦盒,给陈家小姐一只玉笔,以救水火,不要再拖延。
请敬谢皇上天恩浩荡,从此你们缔结良缘,永受皇家庇护!哥哥接了锦盒,跪拜在地,口中说道:皇上德重恩弘,大人慈心侠义,草民必永铭于怀,惟愿日后能肝胆相报!说完直起身,打开锦盒,拿出了一只笔,递向冬儿。
女牢官刚要阻拦,谢审言低声说道:此乃皇上所赐之物,何人敢强行夺抢?声音谙哑,可听来让人哆嗦。
女牢官手缩了回去。
哥哥把一只碧绿晶莹的小巧玉笔放到了冬儿的手指间。
冬儿低头紧紧握住。
谢审言挺直了身躯,对马大人施礼道:大人,下官还要马上回宫,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再说一字。
行走时,他没有往谢御史那边看,可向我这边微扭脸看来。
他的眼中盈盈光亮,与我的目光只一触,他马上垂了眼帘,跟着衙役走了出去。
公堂中格外安静,爹叹了一声说:清儿,起来吧。
你就陪陈家小姐持笔去游街示众,也好让大家看看高祖珍惜的宝物、现今皇上赐福姻缘的玉笔是何模样。
马大人恍然道:快快来人,卸去陈家小姐的枷锁!女牢官上来几下开了枷锁,哥哥跪行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冬儿,冬儿低声哭起来。
马大人对着谢御史说道:既然他们有皇上赐的玉笔,谢审言大人方才所言,似是说他本无有成亲之意。
我现今不能施刑于陈氏,谢御史大人,我将把这些都细录在案,望大人见谅。
退堂!他下堂离开。
谢御史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起身走了。
贾功唯慢慢地从我们面前走过,突然转脸盯向我,我忙低头,不敢看他,但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阴冷,刀一般划过我的身体,让我微微寒战。
我清楚地觉察到了他对我的恨意,比那在崖边的长脸,多了邪恶和疯狂。
哥哥和冬儿又跪着哭了半天,两个人相互扶着站了起来。
冬儿的父母扑过去,抱了冬儿又是一场哭天抹泪,他们最后到爹面前一通作揖,爹宽慰了他们一番。
我们在无数议论里走出公堂。
没见过这样的事!被退亲的公子出面,用高祖皇上的玉笔成全奸……你不要命啦?!皇上所赐的姻缘,怎么能是……对对对!那董郎中行善四方,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得配美满姻缘,此是得高祖皇上保佑……这谢家可真有意思……儿子和老子反着来……董家倒是一条心……什么一条心,认罪一条心……我的妹妹是要伤心死了……我姐姐又得哭了……为何?董郎中有老婆了呀!问问他想不想娶妾……回府时,我坐在车中,闭着眼睛一遍遍地仔细回想着方才谢审言的形容举止。
我突然非常非常想念他,觉得真是太长时间没有和他在一起,说话散步,还有……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