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7-25 1:50:11 本章字数:8857]自从谢审言那声嗯后,人间成为天堂。
其实,谢审言那夜出声后,他还昏迷了五天。
在这五天中,有时他会嗯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已经好了!我曾在网上读过一个女性写她和她父亲照顾她癌症晚期的母亲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说,每天早上,他们感激涕零地看着她醒来,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睡去。
我没有提心吊胆,我只有感激涕零。
每天一醒来,看到谢审言躺在我身边,我就笑容满面,自然在枕边对他说些亲密的话,然后去吻他。
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时候,微张开些嘴唇或舌头轻动一下。
我就受宠若惊般欢喜。
哥哥不许我碰谢审言除了脸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我只好对这两个地方进行全面的照看。
照入屋中的阳光是这么明快,夹着初夏清晨的爽意。
窗外的风景,变得像一幅画面,蓝天,绿色的树木,远处掩映的屋宇。
起来,杏花照料我洗漱完毕,吃了早饭,哥哥和冬儿就会来看护谢审言,我排在冬儿后面,只能是个二等护士。
哥哥给谢审言喂药扎针。
我们会一起吃午饭。
张神医会在下午来亲自给谢审言料理外伤。
哥哥告诉我,对于外伤,张神医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再用丝线缝合,她的膏药生肌续肤,世间独有。
我没敢问她怎么给谢审言治的伤,怕我自己受不了。
我们等张神医离开,才让人去请谢御史来。
他来了,看看谢审言,自然又要骂我。
大家现在觉得谢审言快脱险了,就不再给他添砖加瓦。
他一个人骂一通,有些无聊,终会离开。
每次他走了,我们都一致认为,谢审言的脸色就好一些。
我在晚餐前,会抽一点时间去看看孩子们,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长时间没见我,看到我都又蹦又跳,一个个要背要抱。
想到如果谢审言真的去了,谢御史不可能让我带这些孩子们,我看着他们就觉得格外可爱,都是我抱过喂过的孩子们哪!哥哥是全天的看护,不让我动谢审言。
一直到晚上哥哥走后,熄了灯,才是我和谢审言的单独相处的快乐时光。
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在路上的日子,他不说话,我在一个劲地讲话。
我拉着他的手,对在夜中他的脸,讲我的想法和过去的琐事。
谢审言醒来时,我们都毫不意外,张神医已经说了这是早晚的事。
当时哥哥正要给他喂药,把他半扶起来,他睁了眼睛。
哥哥手里的碗一哆嗦,药洒出了一些。
哥哥叫道:审言醒了!妹妹!审言醒了!声音很大,而我就在谢审言的另一边拉着他的手。
谢审言先看着哥哥,哥哥一个劲儿对他点头致意,谢审言闭了下眼睛,他又睁眼,转了眼睛看见了我。
我心中欣喜,只对着他傻笑。
他看着我,嘴唇微动,可没说出话来。
我使劲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审言,你真好!哥哥接着说:审言!我妹妹嫁给你了,你要照顾她一辈子!不能让她受委屈!谢审言又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药碗,哥哥忙说:好,快喝药吧。
那天下午,谢御史来,他并不知道谢审言早上醒来过,谢审言在睡着。
谢御史刚刚对我说了一句:你既然克他就该离他远些……谢审言突然睁眼,看了谢御史一眼。
我从没有想象过谢审言作为一个新起的朝臣会有怎样的心机和谋略,从没有想象过他如此年轻,怎么能与众多大臣人员成功周旋,但那一眼中,我看到了他的深沉和严厉。
谢御史一下子停了话语,支吾道:你,醒了?谢审言闭了眼睛。
谢御史没再开口,屋中静静的,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谢御史起身走了,他显得格外苍老。
后面的一个来月,谢审言除了嗯外,没说一句话。
张神医说是因为他胸部受创,懒得说话。
但他一天天地好了,脸色有了生气。
他每天除了药外,其实吃得很少。
一碗粥或汤都要吃半个小时以上,我得说很多好话,他才咽一口。
我总把他的碗浸在热水里,一会儿一换水,这样他吃到后来,还能吃热的。
用钱眼的话来说,谢审言吃的是一勺一块金子。
每天燕窝熬成的粥再配了各种精贵的补品,号称用百年参王炖出的鸡汤,用灵芝煨出的鸽子汤,冬虫夏草煮的鸭子汤……没有一天少一样让钱眼看着就心肝儿颤的东西。
用的银两是冬儿的制药厂的盈利。
钱眼背着谢审言对我说他们怎么大赚其钱,接着就感叹用在谢审言身上至少是肥水流了自己的田,没亏什么。
只是冬儿买那些东西时只挑最贵的买,说什么最贵的才是最好的,一派大小姐的作风,还当场就说要定了,结果他根本砍不下价钱,有时甚至要与别人竞价,让他每每都痛苦万分。
谢审言能侧躺着了。
一天夜晚,当我正对着他时,他努力了半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别,担心。
微弱缓慢,几乎听不见,可我感到了想大哭的快乐,忙回答道:怎么可能?我会担一辈子心的。
他半睁着的眼睛,在黑暗里,如隐晦的星光,我久久地看着他,觉得是在我的美梦里。
他好像运了半天气,才又轻轻说出第二句话来:抱抱。
哥哥对我天天的指示就是别碰审言,我犹疑了半天,说道:如果你疼,一定出声。
他闭了下眼睛。
我极轻极慢地把手臂从他的颈部穿过去,仔细听他的呼吸,如稍有变化,我就停下。
等我终于把手臂都伸了过去,我出了一身汗。
我弯了手臂,不敢碰他的肩膀和后背,就轻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过去。
我深叹了一声,吻上了他唇,他的身体轻倚在我的怀抱里。
人世间,竟有这样的满足,这样的欣慰!能拥他在我怀中,能吻他在我唇上。
他的呼吸如鹅绒般轻软,撩拨得我的心又痛又甜。
他带着浓烈药味的气息,让我如痴如狂,想把他深深地吸入,藏在我的胸中。
他的每一次呼吸,他的每一寸依偎,他的每一刻相伴……都是如此可贵,让我如履薄冰般小心珍惜。
那夜之后,我每夜都会抱着谢审言,他会在我的吻中入睡。
白天,有时要喂他吃的喝的时候,我也抱他在怀中。
他的话极少,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着。
可他也许在谢御史进门前还醒着,谢御史一进来,他就闭了眼睛,不开口。
自从他那一眼后,谢御史就再没有对我说过坏话,每次来只是沉默地看着谢审言。
我们谁都不讲话,所以每次谢御史来的那半个小时左右时间,是最难熬的。
后来,哥哥杏花他们都会躲出去,屋里就剩我和谢氏父子。
幸亏我有那两天不说话的修炼,不然我也得出去。
再一个来月,谢审言的伤口都合拢了,只是虚弱得起不来床。
张神医说她要回家了,补养身体教人走路这种容易的事让她那个笨蛋师侄干就行了。
这两个月来,她每天只来看一次谢审言,余下的时间都在京城行医。
她说难得到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看看多种病患。
李伯自然陪着她出去,钱眼谈起他们来,眼神诡秘。
张神医走的前一天,爹说要设宴告别,被她冷然拒绝,说俗不可耐。
幸亏哥哥让钱眼满世界重金寻得了一本华佗所著的青囊经送给了她,她才哼了一声接受了。
她最后来看谢审言时,我主动出去了。
她出了门,我知道她次日早上要离开,就拦住她,向她深施了一礼,敬谢她救了谢审言的性命。
她漠然地看着我说:他自己想活下来。
她停住,有一会儿,断续地说:我……你问你那个笨蛋哥哥吧!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忙又拜谢了她。
她打量着我,叹了一声说:你的确是让他放不下!我怎么了?可我不敢说什么,赶快又躬了身。
她说道:行了!硬邦邦地走了。
李伯那晚来向我和谢审言辞行,说他将随张神医离开。
他自从我那次被太后打了就向我爹要求脱了仆役之籍,另办了户籍,与我家没了瓜葛。
后来他没去寻仇,就还在我家留了下来。
现在他说有钱眼父子在,他不担心我家的安危了。
爹对他说我们家就是他的家,他说他会常回来看看,他也舍不下我们。
我含泪谢了他,谢审言也在床上致谢,可李伯到了床边,拉了谢审言的手,好久不说话。
最后是谢审言轻声说:李伯,我没有,怪过你。
这简直成了他的口头禅了,他曾经怪过谁?下面他大概要说只有感激了。
果然,谢审言又说:你照顾我了那么久,我……李伯打断了他,还是说了:我对不住你。
接着他站起来,对我一礼说:夫人,请多保重。
我也回了礼,李伯走出门去。
回味着李伯对我的称呼,我微笑着坐在谢审言身边。
他眉梢微挑了一下,握了我的手轻声说:夫人?我笑出声,凑到他的脸边说:老爷?说完我龇牙咧嘴,像咬了口辣椒。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说:娘子?我贴了他的脸说:夫君。
这还差不多!他叹息着低声说:欢语。
我把唇覆上他的唇说:审言。
哥哥被他的师叔千笨蛋万笨蛋骂得十分缩头缩脑,他师叔走了,他才恢复了当世名医的沉稳做派。
除了给谢审言扎针,他和我开始每天扶谢审言走路,我简直心疼死。
谢审言的腿部肌肉萎缩了,走得十分痛苦艰难,一步就停半天,出的汗从他额头上滴下来,在地上画出一条线。
皇上时常派人来探望谢审言,也常命御医来诊病送药。
刑部奉旨彻查此案,贾成章在狱中大鸣冤枉,说他的儿子患病癫狂,有史可察,况且,董家小姐以前对他的儿子有过殴打结下了仇恨。
他的儿子得知婚讯,愤恨失常,本只想要董家小姐性命,有人证说他的确是等着谢审言离开才下的手,所以对谢审言的刺杀是没有预谋的,不存在阴谋诡计。
贾成章说毫不知晓他儿子的行径,现在谢审言幸存了下来,可他的儿子已经丧命,他只该领教子失责之过,不该承担他儿子的罪行,求皇上明察。
太后也为他求情,说他为官这么多年,不曾有过失职,不该因家事涉及他的仕途。
皇上最终只以治家不严、祸及他人之由,降了他两级官位。
一天,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前来,要求单独会见谢审言。
我们都在外面等候着,送他出了府后,大家聚到了我们的屋中,算是个小的家庭会议。
谢审言倚着床头坐着,脸色疲惫。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他半合着眼睛,谁也不看。
还是爹首先出言:审言,皇上定是派刘公公来看你恢复得如何,按你此时的境况,的确能以身体不佳为由请退官位。
谢御史说话:不可!为人臣子,当效力至死!哥哥开口:审言,你需要时间修养,不能过于操劳。
谢审言不抬眼睛,轻声说话,他原来就声音沙哑,现在没了底气,就更小声,大家都不敢出气听着他:我对刘公公说,商部方成雏形,我不会半途而废。
他喘了口气又说:况且,那贾成章失其独子,日后不会干休……谢御史说道:正是!你该回谢府居住,应为上朝做准备……哥哥忧虑道:可是审言,你的身体……谢审言接着说:我从此常住董府。
谢御史皱眉:为何?!大家都静静的。
谢审言答非所问地说:我将留下一纸休书,我若死去,欢语立回董家……我忙说:不许提死字!大家都附和:审言,不能如此信口!我接着道:你若敢写休书,就是你存了离意,你要我担心……我也不敢说那个字了。
爹出声:审言不可写下休书,小女嫁给了你,你就要与她白头偕老!谢御史道:这与你是否回府有何相干?大家又不说话了。
谢审言淡淡地说:我不想回去。
谢御史气急:什么叫‘不想’,你常住岳家,成何体统!谢审言脸不变色:不成体统,又如何?爹赶快说:这里有犬子照料,十分方便,谢大人暂且让审言住在我府。
谢御史回答:怎么能……谢审言轻声说:我虽想返朝,但的确也感力不从心……谢御史安静了。
看谢御史不说话了,谢审言才继续:要一位世情练达、知人深浅者,做我的助手,代我与众多人士应酬,执行种种方案……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钱眼,钱眼立刻聚精会神地看着地上。
谢审言静静地坐着,像快睡着了。
好久,钱眼才叹息道:我刚高兴了两年,当个大管家,挣了几个银子,那个药厂,更是兴旺……谢审言还是半合着眼睛,低声说:薪奉只是中等,但商部才创,百废待兴,日后必有成就。
钱眼想了想:最好有年终分红奖励,与商部盈利相关。
商部是国家丰盈之所。
谢审言点了一下头。
钱眼依然看着地上,又叹:我为人懒散无束,最怕上了朝,一语不当,被皇上怪罪……谢审言回答:不必上朝面君,但要接见所有来访之宾。
钱眼微摇头:我曾经说我不想成仙得道,只想在人间讨价收账……谢审言答道:商部要收取巨额税款,拨放大笔资金……钱眼沉吟:我是太傅府中的大管家,受人尊敬。
我不愿向别人……谢审言接道:位置必然显要,只向我应答,有我的部分权益,但要为我分担职责。
钱眼以手支颌,故作忧虑:仕途险恶,风云不测……谢审言睁眼看向钱眼,慢慢地说:同进共退,护佑彼此。
他的眼睛晶亮如漆,钱眼的贼眼也十分夺目。
两个眼光撞上,半斤八两。
对视完毕,谢审言又是副累得半死的样子。
钱眼眨眼悲叹:知音!我如此辛苦!为了你们家操了这么多心,现在要为国家操心!我图个什么啊!谢御史十分愤怒:岂不闻,王道天下,君为父,民为子,子以父先……钱眼举手:别说了别说了!我听不懂!我刚做了笔赔本儿的生意,正在伤心。
我说:钱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有什么伤心?!钱眼小贼眼一瞪:知音!谁想当官儿?我只是为了人家才答应了,又帮了人家一次!你还不谢谢我?我笑:说谢谢还不容易,谢谢你!钱眼一下凝眉,闷然道:我怎么觉得又赔本儿了?丽娘叹息:我刚轻松了两天,就又得忙了!哥哥也悲叹:我怎能再去讨账?!钱眼一指谢审言:问他!谢审言闭了眼睛不睬。
冬儿说道:那位媒婆张嫂,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我笑道:当然,十分精明的样子,还很聪明,不然为何让你给哥哥去研墨?冬儿轻叹道:她说那时她看出了谢公子,姑爷,没有娶我之意,见我出言帮助你的哥哥,就想撮合我们两个人。
她自己嫁了一个浪荡子,酗酒后还常打她。
她说若她保的媒中有不幸的夫妻,她死不瞑目。
丽娘说道:这样好的心肠。
冬儿又说道:她非常能干,只是,贾家发现了是她给我牵的线,让官府把她捉去,她受了刑,供出了我们。
她的丈夫在她入狱后就休了她。
姑爷救了我,她也出了狱,我父母收留了她,在那里帮忙。
但管家陈德十分能干,她其实可以来这里。
她在外面多有往来,为人老练,完全可以为夫君管理账务和采买谈价。
哥哥忙道:来吧来吧,能干就行!爹轻叹一声:审言要休息,就如此行事吧。
谢大人,我让人为你准备一处院落,你可住下,也省得日日车马。
谢御史用鼻子出气道:你不过是幸灾乐祸!自己站起来走了。
他们走了,谢审言马上躺倒,睡着了。
看着他干枯黄瘦的面容,我想他还需要长时间的恢复,日后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操劳。
有钱眼辅助,让我稍觉宽心。
可当天晚上,方掌了灯,钱眼就鬼鬼祟祟地来了。
他一进门就一副心虚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支支吾吾,谢审言坐在床上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钱眼终于叹息:我对我的爹说了,他不同意。
我刚要开口抗议,但想到这是他们俩个之间的事,就没出声。
谢审言根本不接茬,等着钱眼解释。
钱眼再叹:我爹说我如果轻入仕途,如此被迅速提拔,一步登天,对我的福份有损。
谢审言开始闭目养神,我有些奇怪,钱眼不是言出无信的人。
钱眼摇头叹:我爹说他本来就误了你,你以德报怨,他的福份也危险了。
谢审言没动静。
钱眼又叹:我爹还说,你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对我没什么保护作用。
我更奇怪,这简直不像钱眼的话了。
钱眼看谢审言,低声说: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谢审言不睁眼睛说:你想要我干什么?说吧。
钱眼看了我一下说:知音,人家比你难对付啊。
我知道此时不能插嘴。
钱眼一垂头:我爹说了,你虽学过些剑术,只是皮毛,实在并非什么真正武艺。
你要向他学习修炼内功和一些拳脚,以健体强身,好长命百岁,这样才能在官场上为我遮风挡雨,让我能赚着钱还不必担心你哪天一头病倒,我得给你收拾残局,结果成众矢之的,不能……谢审言轻声打断:不学!我知道他觉得钱眼的爹是想还他的人情,不愿如此交换。
钱眼忙道:慢慢谈慢慢谈,不能一棒子就……我皱眉,钱眼改口:不能一口价是不是?谢审言不说话。
钱眼叹气:其实我爹早就想让你跟他学,但是你这么大的能人,我爹不好意思问你,就怕你说不学,可看看!你还真看不起他!就像他原来怕的似的!见谢审言不搭理他,钱眼一咬牙:我虽不是个才子重臣,但我不用操心哪天我走了,我爹对我媳妇不好……我出声:钱眼!钱眼翻了下白眼,继续说道:知音是天字第一号的没用之人,嫁个人还把自己嫁到……我又叫:钱眼!钱眼不为我所阻,看着谢审言冷笑着:夫君哪里有那么好当的?我比你结婚早两年,可以告诉你,这其中有许多责任!我不仅要为我的娘子现在着想,我还得想着几十年后,我不能把她留在后面受苦,更别说先走一步,让她受几十年的气……谢审言长叹了一声,睁了眼睛,钱眼笑了:其实你就当是为了知音才这么委屈了自己,折了你的清高傲气,但你因此省了我们知音在你们家洗上三十年马桶,你还是忍了吧!半天,谢审言轻点了下头,钱眼神秘地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爹和你我娘子知,就不能再让别人知了。
谢审言又微点了头。
钱眼眉开眼笑地起身,大出一口气说道:明日四更天我来找你。
他转身看着我,得意非凡:知音,人家心里又不舒服了,你开导开导他!说完,几乎是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我笑着坐在谢审言身前,他的脸色十分不快,我抱了他,给他抚摸后背,轻声说:我也曾被那个家伙打败过,没事,日后咱们合起伙来,早晚能收拾了他!谢审言在我耳边喃喃道:他欺负人……我点头:对!他是敲诈勒索、强加于人!谁也不愿意欠人的情!本来你让他帮你,就已经过意不去了,他竟然又加了一层!日后……谢审言出声叹气,我抱他更紧:没关系,来日方长,以后,咱们使劲还,让他们也过意不去!谢审言低声说:谈何容易……我继续鼓励:肯定行,咱们要积极地看问题……次日天还黑着,钱眼就来了,把谢审言背着去见他的爹。
他背了谢审言十来天,就搀扶着他走了。
又半个月多后,谢审言就能自己走着去了。
渐渐地,谢审言看着是精神了好多,说话能说好几句,常睁眼看人,不像以前总是一副瞌睡的样子。
谢御史虽然嘴上说不愿意,可在我府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和那个老仆人每天都来看谢审言,他们还是不多说话,但谢御史的脸色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恨怨交加。
他有时会在我那些孩子们附近坐很久,看着孩子们笑闹玩耍。
我觉得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
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只有管家张嫂常去问他所需,给他安排生活。
谢审言自伤后就十分怕冷,虽是夏天,但他经常手脚冰冷,晚上要盖上棉被。
哥哥说他气虚血亏,调养和练功一段时间就会好。
现在就多晒太阳。
于是我每天午餐后,就让谢审言半躺在外面廊下的长椅上,让他给盖了薄被,阳光正好能晒到他的半身。
我常坐在他身后抱着他,和他聊天,有时把书放在他胸前,看几页书。
大概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他很容易就疲倦,每每在我怀中睡去。
大家看见我们这么亲昵,多远远回避,可有时还会有意外。
有一次,几个孩子从远处跑过,言言挣脱了莲蕊跑到了我的面前。
他严肃地看着我怀中睡着的谢审言,开口问:娘,这是谁?我轻声说:嘘,这是爹。
言言皱眉:娘干吗抱着他?我说道:爹累了,娘就得抱抱。
言言说道:我也累了。
我忙道:娘先抱爹,下午去看言言时,再抱言言。
言言沉思:等日后我长大了,成了爹,娘就先抱我!谢审言突然咳起来,我忙说:言言快去玩!别把爹吵醒了!言言不高兴地走了。
谢审言轻叹了一声说:你当初抱了他那么长时间,我都没说什么……我笑起来。
许多次,抱着安睡中的谢审言,听着他细微绵长的呼吸,四外长鸣不断的蝉声,远处风过树叶的哗哗声……我会想起我们走过的这一程。
那所有的迷茫和了悟,所有的分离和相聚,所有的离别和回归,都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那最脆弱的地方恰是他爱的最难舍的挂牵,从他一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关照,到他生死存亡之际返身相顾的掂念,让我明白,无论他多么羸弱,只要他在,他就是我的一道坚强屏障。
如果人爱到深处,能爱所有的弱点,那么如果真有宏大的爱,一定是爱人们所有的光明也包容了人们所有的阴暗。
恍然间,四外的景色美不胜收,天地弥漫着可以触摸的温情,让我想起我的父母双亲,他们对我的无边宠爱,对我没有索取的给予,对我没有评价的接受……那位与我相处了二十年的伙伴,他和我的那些欢笑无邪的儿时嬉戏,那些相顾羞涩的少年少女的情意……我在这里的亲人们,我的朋友们,我的孩子们……面对着小小的庭院,摇曳在小径上的树影,逆光而飞的蝇虫,那些往日纠缠了我思绪的悲欢都变得浅淡,像一杯多次过水的清茶,已经品过了滋味。
那切齿过的人和事被滤去仇恨,只余怜悯。
那个对谢审言下了毒手的小姐,她看着自己的所爱被自己折磨死去,这该是多么深沉的悲痛。
那个疯狂了的贾功唯,他应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那位小姐的人。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神采,他欣赏她的火爆,他喜欢了她的弱点。
他对自己的相貌和本质必是充满自卑,可还是用尽伎俩,想得到自己看上的人……回看往事,竟都是无足轻重。
可就是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土的枉然,我也已经得到了那可以贯穿我的生命伴随我灵魂的爱。
它宛若一叶扁舟,载我泛彼飘摇。
滔滔莫测,激荡依旧,但我却能安立于风浪之上,携手那护我一生的人,看云生于水,日落天边……夏日午后,我在长久的端坐中,感到自己已经平静地融入了我周围的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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