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8-29 2:02:57 本章字数:12478]一日,《情事录》所涉及的谢大人,府上的书斋中,有个少女大声读了这个故事,当场把书拍在案上,因为用了内力,书碎在了桌子上。
这一下,引来了一个人的话:欢姐,你不喜欢这书,也不用就这么毁了它。
让我爹看见,就会骂你是个败家子儿了。
这书,至少有半两银子吧?你可以把刚才那篇你不喜欢的故事撕下来,其他还留着……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八字儿短眉,小杏眼睛,满脸伶俐。
钱一,你这个小钱串子!就知道银子!我说咱们去找那个洛修文,把他臭揍一顿!那个拍书的少女说道。
她看着是十七八岁,身材十分茁壮,还穿了一身火红的衣服,站在屋里能把大家都照亮了。
欢姐,你就想打架,上次在餐馆听他们胡说你就一个劲儿打桌子摔凳子,忘了大姨说的话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说话的是个稍年轻的女孩,有些黑瘦。
况且,打了他,也没法让他开窍啊。
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细眉细眼,额头留着黑黑的刘海。
语妹,明谊妹妹,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就听凭着他把大姨和姨夫写成了老鼠和猫?!红衣少女问。
一个在窗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扑哧笑了,转了身。
他剑眉入鬓,眼蓄神光,直鼻方脸,样子英俊帅气,他开口道:欢妹,你为何这么生气?红衣少女,常欢,气道:大哥,你怎么不生气?!大姨和姨夫被写成了这种样子,你就不想替他们不平?那个被叫大哥的青年,常言,看向在书案旁端坐着看书的一个少年人,说道:欢妹,你看之平生气了么?常欢哼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生过气?!那个叫之平的少年放下手中的书卷,平静地问道:有什么要生气的?他身材还是未成年人的瘦削,两道漆黑的眉毛,像他父亲一样修美,但那双眼睛,却有些狭长,眼光温和,虽是俊秀文雅如乃父,但气质里有种十分随和的亲切感,和他父亲带着疏远的礼仪风度完全不同。
常欢答道:你听听,那是你的爹娘呀!之平似乎笑了一下,笑容并没有绽显出在脸上,可是那笑意却明白得不容质疑,他轻声问:是吗?常欢大睁了眼睛,当然啦!说的就是董家小姐对姨夫干的坏事,姨夫后来做官,大姨和姨夫的婚事,这些事情,件件对得上,除了那个猫和老鼠!之平缓慢地说:事情,事情,事对上了,情没有对上,也不见得就是他们。
常欢皱了眉,怎么不是他们?钱一拍手笑了,当然不是他们了!他们不是猫和老鼠啊!常欢说:所以要去打洛修文!干吗把猫和老鼠安在他们头上?!钱一道:欢姐,你还没听懂。
之平说,洛修文根本没写出来他们。
就是事对了,人也没写对呀。
明谊微笑着说:钱一说的很对。
继承了她父亲好话连篇的性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被称为语妹的常语笑道:大姨和姨夫那样的恩爱怎么可以与猫和老鼠的怨报挂上勾?洛修文没看清楚他们,自然写的是他听了那些传言后自己想的人物,就不是大姨他们了。
常欢还是紧皱着眉,可看的人都会说这就是大姨和大姨夫,他们的名声就这么毁了。
钱一笑了,欢姐,他们的名声,什么时候没毁过?你觉得他们会在意吗?常言轻叹了一声,转身又对着窗外。
常欢也叹了口气,坐下,说道:我就是气不过,大姨那么好的人,总是背个骂名。
大姨夫那么清贵骄傲的人,让别人这么乱说胡点。
弄不好,这篇故事真的流传下去,后世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以为他们生生死死的深情,就是个因果报应。
明谊点头道:欢姐,对啊,照洛修文那么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的情爱了呀!钱一也说:可不是!那人与人之间就剩了还债欠债了,没意思。
常欢咬牙道:活该那个洛修文娶不上老婆!白写出那些风花雪月的文,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恩爱!钱一笑道:你就知道了?常欢一仰头,当然,就像大姨和大姨夫那样的!他写了他们的事儿,还没写对,就该打!大家不约而同都笑了,除了之平,只微翘了下嘴角。
等大家笑过去了,之平说道:人间情爱,最难点评。
写的人,写的是自己的理解。
看的人,看出的是自己心。
欢姐,洛修文写的和那些人看出来的,与我的爹娘本没有相关之处。
常欢泄气道:你如果这么说,就算是大姨夫借了经历给他们当故事吧。
之平,钱一,你们真的月内就要动身了?钱一点头,之平十五岁生辰一过,我们就启程。
一开始,还可以与明谊同路。
常欢又一声哀叹,我们几个一起长起来的,怎么就这么要分开了呢?明谊说和董郎中伯伯学够了,要去张神医那儿,我们至少还知道底细。
以后,逢年过节,张神医和李爷爷肯定带着明谊回来。
可你们去西蜀隐士那儿了,山高水远的,哪里见得到?常语关切地问:之平,你一定要去学那个什么易经什么河洛图书吗?之平又是带着那种没露出笑容的笑意,说道:语姐,河图洛书。
常语问常言:大哥,那是什么呀?你给讲讲,之平讲话,我们常听不懂。
常言笑着回答说:相传,上古伏羲氏时,黄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
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为《周易》的来源。
又相传,大禹时,洛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
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
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社会,流传下来收入《尚书》中,名《洪范》。
《易&8226;系辞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就是指这两件事。
常语又问:那河图洛书是什么样子的?常言看着之平说:这可真得之平讲了。
之平说道:河图用十个黑白园点表示阴阳、五行、四象,其图为四方形。
其中,单数为白点为阳,双数为黑点为阴。
四象之中,每象各统领七个星宿,共二十八宿。
洛书上有图象,结构是载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大家都叫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常欢挥手,我们不懂你的那些鬼画符的东西!你从小就心可通灵,大姨夫给你找了那么多师傅,宫里的天象师,太学院的易学大师,你就没有一个能学上一两年的?一定要去那见那个隐士怪人?大姨和大姨夫会多担心呀。
钱一笑,不用担心,我和他去,他学那些玄虚的鬼画符,我也去听听。
我爷爷说了,习武和玄学是通着的。
说我如果参透点儿,对我已入臻境的武功会有帮助。
常欢瞪眼,你当着武艺那么好的大哥这么翘尾巴?大哥,一会儿好好打他!常言笑着一叹,回身看着钱一,说道:你在外面可不能总这么自吹自擂,得学些钱伯伯的真人不露相。
钱一不服气,我当然知道,你把我当傻子吗?出去我还能自吹自擂?我爷爷让我扮成乞丐,说我们这代没讨饭,他心里虚得很。
我爹倒是不乐意,说万一让谁认出我来,该说他不是东西了。
但他说我得扮成仆人。
之平说道:那我就扮成书童吧。
常语笑了,谁是主人呢?常言说:我是。
我送他们去。
钱一眼睛努力睁大,大哥也去?!那太好了!多热闹!之平微侧了头问道:你跟爹娘说了吗?我可不记得他们提过。
常言一笑,你生辰之后,要走时,我再说。
明谊微笑,你是怕大姨和大姨夫不让你去是不是?别说他们了,西蜀之地呀,遥远偏僻,你想去?那林赵两家能由得你?常言一挑眉,我的事,我做主。
钱一笑着问:那你准备何时去继承林赵两家的事业?常言正色道: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好。
常欢说:那天我们在酒楼听着,大家都这么谈论了,你还瞒着干吗?常言闭眼一叹,你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如果我的身世公开了,你们难道不明白会给爹惹多大的麻烦?钱一微皱了眉,你是说大家会说你爹养了你,是为了得林家和赵家的好处?明谊缓缓地说:或者,说当初林家得了那道路的特许,不是因为林家当初开的条件最优厚,而是你爹因为你给了林家方便,也为自己留了后路?钱一接口道:就是他们知道真情,也会说林家开那么优厚的条件,就是因为得了你爹的点拨……常言叹气,能说的多了,但我肯定,没有多少是好话。
之平道:大哥,你也知道爹,从来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你不用这么忧虑。
林赵两家已经多次催促你了……常言笑笑,我昨天与林姥爷和赵爷爷谈了,我想他们不会催了。
钱一有兴趣地问:你说了什么?常言庄重地说:我跟你们说了,你们不许向别人去传……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和所有的人去说!随着话语,一个十六七的少年人跑了进来。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零乱,衣摆处沾着些泥点儿。
他不等人回答,找了张椅子,大刺刺地坐下,叹道:跟那帮小孩子家打架真累呀!你们怎么还没叫我这个长辈?没有礼数!所有人的眼睛都往屋顶翻看过去,那个少年使劲把嘴角扯下来,周围看看,先向常言下手,言言!叫舅舅!大家哄堂大笑。
常言苦笑着,澄儿,你就知道闹!玉澄努嘴,怎么这么对长辈说话?从你们十来岁起,就没有人叫我舅舅叔叔了,还是那些小不点儿好,尊重我。
钱一笑着说:那你就去和他们玩呀。
玉澄看着钱一说:钱一,你小的时候,我给了你我吃过的半块糕,你吃得可高兴了,跟着他们叫了我声舅舅,现在没糕就这么没礼貌了?大家又笑。
钱一脸上一抹诡笑,从现在起,你吃东西喝水就得注意点儿了。
我从明谊姐那儿弄点泻药……玉澄马上热情地说:钱一!我们和好吧!一会儿咱们去比武,我教你一招儿。
钱一呲牙了,谁教谁……玉澄转了头,常言,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都看着常言。
常言叹道:你们一个个,也都不小了,还就知道嬉闹。
我对你们说了,你们知道了深浅,日后在人前,要尽力掩盖真相,能为爹省点麻烦就省点。
大家不笑了,都严肃点头。
常言看着大家说,我对两位老人说了,如果让我继承了家业,我就将一成收益用于奉养两家老人,九成收益投入娘建的孤儿院中,这样,爹就是现在不上朝了,也不必为银子担心。
之平坚定地说道:爹是不会同意你把林赵两家的钱财放在孤儿院的……方才嘻皮笑脸的玉澄,很肃穆地说:对,你这样,你爹还是省不了麻烦。
钱一说道:是呀,你这么做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明了:是林赵两家的单传。
人家会说爹利用了你,你娘办的孤儿院就会被说成摇钱树了。
常欢一拍桌子,人怎么就知道想那些坏事呢?!常言皱眉说:那我等爹退了呢?玉澄说道:就是你爹退了,你那么做,还是会让人说闲话。
你娘怎么可能离开孤儿院呢?钱一说:对,人们会说你爹表面不让府中人士从商,可养子亲人的背景那么雄厚,自己一退,就安享富贵了。
之平叹道:你们想岔了,爹不会是为了怕别人说什么才不让大哥这么做,而是因为当初那孤儿院是娘要干的事,爹就用自己的俸禄支持娘。
过去大舅舅和钱伯伯,还有张管家他们,谁不曾要出银两资助孤儿院,但爹什么时候同意过?他自然也不会容你……常言撅嘴,爹就是这么……对我都见外!大家笑了。
明谊问道:大哥,林赵两家的老人怎么说?常言叹了口气,他们说可以从长计议。
更在意我何时该名,可我根本不想改了……大家都惊讶地瞪眼,纷纷道:怎么可能?林赵两家的人不会同意的……常言打断大家的议论,说道:我不改姓名,大家不能肯定我是林赵家的后代,就没有人说林赵两家的富足是借了爹的官运,能为爹省些口舌……之平又叹气,大哥,你怎么和爹想的相反?你二十岁将近了,要行成人冠礼,得嘉宾命字,我想那时,爹会建议你改名认祖……常言皱了眉,不!爹从小说让我自己拿主意,我不改名。
若是为了林赵家的香烟,日后我的孩子,一个姓林,一个姓赵就是了。
玉澄坏笑道:你早就这么想了吧?就是为了这个你才迟迟不定亲事吗?担心生了孩子就要用林赵的姓,会落了口实?常欢说道:难怪你左挑右捡的,人家还说你跟爹年轻时候似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敢情你根本就不想定亲。
常言轻叹,也的确是没有觉得合适的。
明谊微笑着问:大哥是京城里最英俊有文采的公子,说说要找个什么样的,我们给你放放风儿,肯定能有合适的人上门提亲。
常言一笑,这么明白的事,当然是要像娘那样善良温柔,贤惠聪敏的女子……之平突然轻咳了一下,大家都看之平,他忙看手中的书。
常言微蹙了眉说:之平,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之平看着书,随意地说:大哥,人的姻缘,不见得是按照自己事先列下的条例成就的。
到时候,人千万不要用成见衡量对方,只需听从自己的心。
常言点头说:娘也总这么说。
可我长这么大,还没动过心,所以我的姻缘肯定没到。
他又叹口气道:我现在倒不想动什么心,就是担忧爹。
他每次一病,我的心里就……之平,你不担心吗?大家都仔细看着之平,之平微低了眼睛,爹虽然身体容易疲乏,但并无大碍。
常言微笑了,真的?明谊也笑着说:大哥,我爹也说了,姑父表面体弱,但真气绵长,加上平素讲究滋补养生,被姑母照顾得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常言大舒了口气,之平道:其实,爹的身子弱,何尝不是福分。
钱一点头,我爹也说,如果你爹不是总这么病歪歪的,官位上,大概也不会这么安定。
大家默默点头。
常言苦笑,就是劳累了娘。
明谊说道:按之平的话,对他们两个人,那也福分呀。
常欢笑着,是呀!只要大姨夫在,大姨干什么都高兴。
她话一出口,触动了什么,大家又都盯着之平,之平又拿起书看,不加理会。
可这些人不放过他,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是提着气等着。
好久,之平终于慢慢地说:他们都会长寿,而且,爹是不会把娘一个人留在后面的。
大家都松了气,但还是半天没说话。
最后是常言开口转了话题,之平,你这次去,会在外面待多久?之平不抬眼帘轻声说:当有十年之数。
大家都皱了眉,常欢说道:大姨和姨夫真的放得开手。
常言点头说:我肯定会送你们去那里了,也好看看那西蜀隐士的样子和你们住的地方,回来告诉爹娘,让他们放心。
常欢道:那我也去!几个人同时道:别!常欢瞪了眼睛,什么‘别’?!我也要做主!常言看着常欢又叹气,我一走,家里还剩了几个大点儿的人?谁能帮着娘和莲蕊姨料理那上百个孩子?玉澄把双手抱在脑后,叹息道:我终于可以当头儿了!我这么大的辈分儿,可从小就被常言压着。
现在看我的了!但一个好汉三个帮,常欢,常语,你们可得助我一臂之力。
常欢瞪着眼睛,干吗帮你?我还想出去玩呢!玉澄仰下巴,日后我成了治国之臣时,就提拔你们当官儿,开女子从政的先例。
大家惊呼,你还想当官?!常言看着玉澄,低声说:我天天盼着爹退下来,你又要凑什么热闹?玉澄一抬眉毛,官总要有人当的。
我从小就听多了我爹和你爹聊的那些政事。
你爹何尝想当官,但身在其位,就为民为国建下了这一片基业。
这才是君子有所为。
我爹总念叨你爹怎么无惧祸患,怎么敏锐明达,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就恨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弄得我都不敢叫他声‘姐夫’,只好天天和你们这帮小辈儿混在一起,称他为‘你爹’……常言瞪着玉澄道:你跟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家,没法与姥爷和爹并肩。
你该不是因为嫉妒我爹,要在姥爷面前争脸,才想当官的吧?玉澄做深思状,沉重地说:你别说,我还真有那些意思……常言厉声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仕途之上,一人遭祸,殃及全家。
当初爹受了那么大的罪,娘被打死再生,不都是因为官场上的事端。
你不能以自己的意气,轻入朝廷,如果……玉澄坐直了身子,严正地说:就是有那些危险,我也还要当官!我听了那么多治国的要领,我爹和你爹两代从政之人的体会和经验,如果我不去亲自干一场,我怎能甘心?哪里没有危险?你亲生的爹娘罹难江湖,钱家老伯安于求乞,必也是历过险恶之境。
我哥行医,天天与病人接触,那些能传人的疾病不也是时刻能要他的生命?他见过多少死亡,可几时畏病不诊过?明谊自幼就随我哥行医,什么时候怕过病人?你如果说我才能有限,我可能还嘴软些,但如果说仕途危险,我就不该尝试,那你就该先去说服你爹!大家都安静地看着玉澄,片刻后,他一笑,松了肩,半倚在椅子背上,说道:怎么样?我的口才如何?常言微皱着两条浓眉看着玉澄,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后之平说道:小舅舅日后自有风云际遇,大哥不必过虑。
玉澄看着之平笑了,还是之平好,叫了我声舅舅。
你说话这个口气,不像十五岁的,倒像是五十岁的,看来跑不了当个易学宗师之类的人物了。
我以后壮志得逞,肯定要时常请教你。
常言眯着眼睛,我现在才发现,你实际是个很狡猾的人。
玉澄笑着常言,我就当你在说我好话吧。
我如果狡猾,就不会给家里惹祸的。
你可是个文武全才的人,有什么宏图大志?常言缓缓地摇了下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只希望能保护好爹娘,让他们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帮着娘把那上百个弟妹们都拉扯大,看他们干自己想干的事。
之平看着常言,郑重地说道:大哥,你从小就担了太多责任,少年老成,应答灵敏,这么多年,掌管着谢府的经营。
近年来,爹总说你才能出众,该去外面干自己想干的事,这几个月爹已经好几次与娘和钱伯伯商议另选管家,钱伯伯推荐了钱二,说谢府把你锻炼成了个精英,也该让钱二有机会。
爹同意了。
常言皱了眉说,钱二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大家笑,你当初才几岁?还不是十二三岁就掌了家?常言回答:情况不同。
你们也许不记得了,张管家离开后,娘亲自掌家。
可那年冬天,伤寒大盛,娘染上了,很快就高烧昏迷。
爹弃官不顾,以虚弱之身,不理大家让他远离娘的劝阻,日夜抱着娘,亲伺粥药,对娘低语,怕娘离去。
弟妹们都小,钱伯伯上朝之余,为我府理家,有时要彻夜打点。
我是谢府里最大的孩子,理应支撑这个家。
我向钱伯伯要求掌家,他同意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府中的账本和钥匙时,曾激动得发抖。
那两个月,京城里死了多少人。
娘好了以后,收了四十多个孩子,都是父母在瘟疫中死去的孤儿。
我那时就怕爹也得病,可爹那么与娘亲近,竟然没病,只是后来累得卧床半个月,娘再回头照顾爹,根本无暇管理家务。
你们想想,如果不是那样的情形,我怎能当上管家?明谊点头说:我隐约记得,因为那时我的师爷和张神医李爷爷,带着他们的徒弟,千里奔来京城,救助病人。
爹的药厂免费施舍汤药。
我们府上日夜敞着门,收纳病人。
我和两个弟弟被关在花园边的小屋中,不让出来乱跑,怕被传染。
常欢说道:林家也让承载医者和药品的马车无偿使用跑马快道。
大家后来都说,如果不是国家富裕,有充足的银子赈灾救难,那场瘟疫会死更多的人。
常言叹息,所以我说我是个例外,危急之时,滥竽充数。
我那时手忙脚乱,错误百出,浪费了爹多少银子!几十个,后来是上百个孩子,不能片刻缺衣少食。
延请的各种老师和教导手艺的工匠,要报酬合理及时。
每日娘指定的为爹准备的新鲜食品,爹喜欢为娘买的上好衣衫……林林总总,挂一漏万。
皇上为了挽留爹,给爹高薪厚禄之外,还有众多赏赐。
但那几年,咱府要典卖皇家的恩赐,才能勉强持平。
经我手卖出的珍稀宝贝有多少,现在府里根本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过了这些年,靠着钱伯伯和王伯伯的指点,我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周转运作,维持家业,驾轻就熟了,府中有了些积蓄,现在怎么能放心让别人接手?钱一感慨道:我爹说你为谢府出的心血让你多长十岁。
常言答道:但你们没法体会这其中的得意和满足!我不觉得这是爹娘的家,这是我的家,我现在知道,我能护着爹娘了。
之平是第一个离家的孩子,后面的之安,天天在那里画画,说什么要绘遍万里江山,听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家伙。
之语,女孩子家,肯定要嫁人的。
我是要留在爹娘身边的人。
之平又摇头,大哥,你的未来不在谢府。
爹希望你最迟在满二十岁时,认祖归宗,离开谢府。
你到外面了,就能海阔天空,施展才华。
要么开始你早就有计划的报馆,当娘说的传媒大亨。
要么干你所擅长的银钱管理,创立全国连锁的银庄。
反正你做什么,都能成。
钱一说:我爹也讲过这样的话,他说你比他厉害,不仅聪明敏锐,还有大家风范,再加上有文采,如果到世面上去,会是一代杰出的儒商。
常言一笑,你帮我谢谢钱伯伯的夸奖,他是我的师傅。
可我现在还只想当谢府的管家。
我不想出去,像我们前面说的,我那样做,人们就知道我是林赵的后代,会给爹惹出多少闲言。
等爹退了官位,我再出去开我的报馆银庄,也迟不到哪里去。
但我就是去干那些事,也是为了谢府,也会守在爹娘身边。
常欢不快地说:大哥,你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了?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孤儿院的孩子们,谁日后不会护着谢府?大姨和大姨父,二姨夫妇,还有这么多的老师和仆人,都是我们的亲人。
大姨总让我们发掘自己的优点,现在弄得每个孩子都是个能人。
常语种的奇花异草,宫里都有人要。
那些弟妹里,从工匠到读书郎,哪个日后会没有生计?肯定都会供养……常言还是笑着,娘说了,孤儿院里出去的孩子,不能给谢府一分钱,不然有辱爹的清高。
常欢和常语同时道:那你怎么能为谢府……常言打断她们,我是谢府的管家,自然另当别论。
你们如果谁能当了管家,爹娘也会被迫听话。
所以我要当下去……常欢和常语又气道:不公平!……之平叹息着说:你们别争,大哥,爹主意已定了,不会让你留在这里,更不会让你为谢府去挣钱……常言不容争辩地说:那就由不得爹了!之平盯着常言说道:大哥,你知道,不能和爹争,爹身体不好,精力有限。
这件事,爹和娘还有钱伯伯都仔细谈论过了,爹如果说出口,你一定要听从。
常言凝视着之平说道:之平,你既然知道这些,他们说时,你肯定在场。
你明白我对爹娘的心,难道就没有为我说几句话?之平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说:大哥,人生会有变化,爹娘总说我们要发现并实现自己的潜能和特质。
爹让你离开谢府,是因为那样你才能大有作为,未来十年内,大哥必成国中商界的鼎足人物……常言断然道:我不离开!我不想作为。
我就要留在这里。
他抬手止住之平,我不会去和爹争论,但爹一提这事,我就走开。
大家笑起来,可常言并没有笑,又说道:我不能不管他们,我,不放心……大家都不说话了,看着之平。
之平想了一会儿,说道:大哥,别担忧。
我说过,爹娘福泽深厚,乃是这世间罕见的幸运之人。
他们因情历劫,却也因情出劫,已入两心相照,生死不离之境。
娘五年前就不再收孤儿,五年之后,爹会辞官隐退。
那时,孤儿院的大半的孩子已长大成人,余下的,会随爹娘隐居李爷爷家的乡间。
而他们最终也会一个个离开,爹娘不会留任何人在身边。
爹将谢绝世事,淡漠平怀,著书立说。
娘照看着爹,他们在田园相依相伴,会生活得十分惬意。
常言说道:那我就再等五年……之平答道:爹不会让你等了。
常言皱眉,我们刚才说了,我如果现在出去了,明了身份,会让大家说爹的闲话,不利爹在朝中的声誉。
之平微叹,大哥,爹何时在意过人言?何况,只要大哥和林赵两家不与谢府有任何金钱往来,你是否接林赵家的产业,是否改名,都不会有伤爹为官的信誉。
娘说那时张管家就是这么行事的。
钱一笑着插嘴:说白了,就是谢府没有得一分好处,自然就不怕人说。
之平点头道:的确如此。
大哥,你知道爹的傲气,日后,爹不仅不会让你把林赵家的任何银两给谢府,就是你自己挣的,爹也不会要。
常言低声说:那我更不要离开了。
之平真诚地说,大哥,爹娘说过多少次,离开并不是分开。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讲的不仅是相聚,也是心中的惦记。
不然,我怎么能舍得离开爹娘十年?玉澄拍手打圆场,才不过十年呗!常言,既然之平能算出十年之数,那么他说你将成为商界鼎足,也必是你的命!十年后,之平回来,定是位玄学领袖,钱一当是个武功超凡的人了。
明谊将成世上良医,常欢,你肯定实现了你要走遍江湖的愿望了。
常语,你该是个园艺大师。
常言,你就是之平说的大商人了。
我,自然是朝上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
那时对比起今天,我们该多自豪自己的成就啊。
常言摇头说:就是真的如你所说,那时,我会想念今天,我是谢府的管家,和爹娘在一起。
之平说:大哥,动静有常,人心之所向,是命数的根基。
你忘了娘对我们要求的是什么了?常言拉了脸,不回答。
之平看向常欢和常语,常欢踊跃地说:大姨从小就反复教导我们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常语说道:是,总是说如果我们能生活得十分快乐满足,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常言还是沉着脸不说话,明谊笑着说:大哥,别生气。
之平说了,人心所向,才是命。
他既然说你进了商界,还做那么好,肯定是因为你心里有那样的向往,你如果那样做了,会十分快意,姑父和姑母也会为你高兴,比这样让姑父心里担心耽误了你要好。
常言似在沉思,脸色缓和下来。
钱一笑起来,明谊姐真是个能解人心结的人哪!跟之平一样,是不是有异感呀?明谊还是笑着,我爹常说,医者要先知人心所想,许多病,实际是心病呀。
玉澄连连击掌,我知道了!我不该说我们日后都成了什么样的人,我该说,十年后,看看我们是不是依从了我们心中的喜爱,干了我们想干的事情!之平看向玉澄,眼里焕发出柔和的神光,点头说:这就是先知后行,必能修炼自己的才智和坚持。
但若能知行共进,知之笃实必成之处,既是行,行之明察秋毫之所,既是知……几个人同时大叫,之平,不要这么说话呀!之平似乎笑着闭了嘴。
常言喟叹,难怪爹让你走,你四岁就问‘天地何所之’。
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孤独?之平道:不,爹是能与我深谈的人,从小就是我的朋友。
我如果给娘解释了我的话,娘也明白。
大哥,我如此幸运,生长在这家里。
但爹知道,如果我去了西蜀,会更快乐。
他含着深意地看着常言,常言转移了目光。
钱一笑了起来,我爹也这么说,可见他们两个是好朋友。
常欢说:之平,你从小就先知先觉,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是种什么感觉?之平回答道:有时是画面,有时是话语,还有时,觉得世间万物都与我们息息相通,俯仰皆是对我述说的无尽信息。
明谊想往地说:我要是能那样该多好啊,一看见病人,就知道是什么病。
玉澄道:如果人人都有异觉,那生活是不是就容易了?大家都知道后果,行事就会负责?之平摇头说道:异觉不是人生必须的素质。
人生真正的感悟,是去明白自己的心灵,知道我们对人与事的态度,无不是反映着我们的心。
像娘常说的,我们喜爱的,是我们对自己品格的喜爱。
我们厌恶的,也许就是我们最不愿看到自己的一个方面。
所以,对事物的接受和对人的谅解,转化为行事的积极和良善,才是我们将穷尽一生也许几生的修行所在。
常欢说:难怪你不生气……玉澄感慨道:我真的明白了!之平,我该说,十年后,你回来,看看我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找到了修炼自我、为善人间的途径,那才是真正的成就,是不是?之平点头道:是,其实,那也我们自己找到福缘的途径。
常言点头道:娘总是说,人所做的,最后都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这世上,如果你要得到什么东西,那就要付出相同的东西……明谊笑着接着说:所以,既然付出了好心,就会有好报。
此处不报,他处也会。
大哥,你真的别担心你的爹娘了。
他们养育了这么多孩子,日后,只有福报。
常欢嬉笑着说:大哥为这个家操了这么多年心,将来肯定也会有个好女子来与大哥恩爱的!之平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报,只要好好珍惜,自会绵长永续。
钱一跳起来说:之平,那我可等着了!咱们在一起,你给我提个醒之类的。
我该去家里帮我娘教训我那些弟弟们,他们总想把我们家给翻个儿。
常言看看天色,说道:爹也午休该起了,我去看看晚餐怎么样了。
玉澄,还有常欢常语,你们跟着我,我送他们走后,你们可得接过手才行。
常欢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玉澄皱眉,目无尊长!我是你们的舅舅,我是头儿……常语轻笑,你还没我大呢……常言出声叹息,钱一兴奋地问:那让钱二来吧?那小子是个真正的钱串子……常言立刻说:不!我还没同意呢!但他一停,突然大声说:我去送之平,钱二一定会趁机来篡权当管家!大家大笑起来,可常言看着之平说:之平,看来机缘就是这么形成的。
我一说要去送你,你是不是就知道了?所以才这么反复解释给我听?怕爹在我临行前开口,不能说服我?之平眨了下眼,你是一定会听爹的话的,我只是怕你心里不舒服。
其实爹这样,是为了你好。
常言叹息,我当然明白!爹几曾干过对我不好的事?我只是舍不得。
让我离开谢府,难免伤心……之平说道:你此行,将开启你人生一段新的旅程,何需伤心?大家一片嘘声,常言哼声道:你们都想什么呢?钱一笑,想着看你新的人生啊。
明谊笑着站起来说:我爹快来给姑父把脉了,我去迎他。
之平说:你们都去吧,我还要看一会儿书。
常言叮嘱道:别看得入神误了晚餐,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之平点头说:谢谢大哥。
大家说笑着走了,书房里安静下来。
之平看向窗外,秋日的天空,亮透高远。
好久,他才移目手中的书卷,脸色平静如水。
——————————————————————————作者的话:再补偿一个大军进城前后的番外,全文的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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