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阳转身放了一张CD,按下播放键,小野丽莎柔和而醇厚的独特嗓音就伴着轻快优美的爵士调子流泻出来。
你现在一个人住?时灏的声音蓦地传来,陆映阳正在乐声里发着呆,不禁怔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着时灏。
你表哥不是结婚了就搬出去了么?时灏看着他的表情禁不住笑了起来。
啊,是啊……陆映阳不太明白时灏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只好先支吾着应付。
其实,我最近在考虑从家里搬出来呢。
陆映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家离公司也蛮远的,而且天天在我妈眼皮底下晃,她就老在念我……所以我想搬出来说不定还好点呢。
时灏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抬头看着他,仿佛半开玩笑的道,你看能不能考虑收容我?这一下陆映阳不但是瞪大了眼睛,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灏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他,温和而清亮的眼神,像一脉温润的清泉,还有微微含笑的唇角,带着些闲散自在,很放松似的,于是连带着看的人也觉得放松自在了。
陆映阳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躲开了目光,撩开散落在眼前的碎发道:你开玩笑吧,家里住的好好的,搬出来可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啊。
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会做啊?我其实还是蛮能干的。
时灏笑着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迎着光看,倒也是五指修长,很灵巧的样子。
陆映阳看着那双手,蓦地有一瞬间的走神,不过随即就拉回了思绪笑着岔开道:我去泡茶。
他其实不怎么喝茶,顾航喝得更少,家里的茶叶基本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厨房里的东西给顾航调过来调过去,光是把茶叶罐子找出来就花了好几分钟。
可是他现在倒宁愿再花上更久一点的时间。
从客厅的方向忽然传来了时灏带着笑的声音:映阳,你就这么热爱公司啊?陆映阳的思绪正七上八下的翻滚着,哪里顾及得到时灏到底是在说什么,只随口应付了一声。
好在时灏没有再接下去说什么,在静默里陆映阳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把热水倒进杯子里,看着茶叶上下浮动,透明的水渐渐染上了愈来愈浓的茶色,才端了杯子转身回到客厅,对时灏笑着招呼道:喝茶。
时灏应声抬起头来,陆映阳愣了一下,只觉他的目光透着说不出的奇怪,不复平时的亲切和煦,倒好似从来不认识他,刚想问他怎么了,视线往下一落,就看见时灏的手正按在一本打开的文件夹上。
文件夹有四五本,厚薄不一,但封面却都是相同的,一色的深灰,印着他们公司的名称和标志,而贴在侧边的标签上所写的持有人的名字,却是顾航。
时灏忽然把眼神收了回去,转开脸笑道:我刚看到封面,还以为是你勤劳的把工作带回家做呢,结果翻开一看,发现都是营业部的资料。
他一边说一边把文件夹合上,然后把它们一起往前推了推,再抬头看着陆映阳,微微笑着接道:……然后,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你的,是顾航的。
陆映阳刚刚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初时只觉得轰的一声,心想果然还是露馅了,禁不住恨顾航把东西到处乱放,又恨自己打扫时马马虎虎,早知扔进顾航房间去倒也没事了。
时灏还看着他,依然是微微带笑、很轻松很随意的问:顾航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啊?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时灏的口气更是轻松的就像朋友的闲聊,可陆映阳听在耳里却觉得有点天昏地暗。
他想说是拿错了带回自己家的,可业务部和财务部差着两层楼,他要怎么拿错才能错出两层楼去?更何况错一本也就罢了,怎么能错出四、五本?他又想要么说是顾航到他家来做客,然后落下的,可这是公司的资料,哪有随便带着跑到别人家做客的道理?还一丢就是四五本?自己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陆映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眉眼道:我跟顾航,其实是高中同学。
哦?时灏似乎有些意外。
……顾航一开始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住不起来,所以就暂时住到我这里来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原来是这样。
时灏笑了起来,那你们在公司里干嘛装作不认识啊?陆映阳刚刚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弦又绷紧了,连忙道:啊,这是顾航的主意,他这个人比较变态……时灏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陆映阳忽然道:好啊,你竟然骗我!陆映阳蓦地一惊,以为终究没能骗过去,睁大了眼睛看着时灏结结巴巴道:我、我哪里骗你了?!时灏道:我刚才还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你还说‘是’,这不是骗我么?你明明跟顾航是老同学,在我面前还装作不认识,不也是骗我么?听他这么说,好像是对他方才所说的话都相信了,陆映阳稍稍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几声才道:都是顾航的主意,你可别找我。
反正顾航现在远在千里之外,一切责任都尽情的往他身上推好了,时灏总不至于去跟顾航对质吧?怎么能不怪你啊,也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时灏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
我哪敢啊!好了好了,这次就算是我不好,下次请你吃饭总行了吧?眼见时灏已经是开玩笑的态度,陆映阳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位,说话顿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哪能这么简单?时灏有点坏心眼的挑眉笑道。
陆映阳叹了一口气:那你说怎么办吧。
让我亲一下怎么样?陆映阳差点顺口就要答好,却突然顿悟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不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似的望向时灏。
这么轻佻随意的话要是出自顾航口中他一点都不觉得新鲜,大概连理都懒得理,可是,这可是一向又稳重又成熟的时灏啊!时灏蓦地大笑了起来:好啦,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的。
陆映阳已经觉得自己今天要心律不齐了,时慢时快,不停被惊吓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那我就换一个吧,时灏又道,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你老实交代吧,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没告诉我的?陆映阳又是一愣,还有什么事是瞒着他的?那可就有点多了。
比如说在公司装不认识其实是他的主意跟顾航无关;又比如他跟顾航根本不仅仅是高中同学的关系;再比如说——再比如说,他其实是个gay。
其实这一点他曾经好几次都想告诉时灏。
他原本是打算在职业场合对这一点严加保密的,可是时灏不仅是他的同事,还是他的朋友。
时灏了解他,对他很好,他跟时灏在一起觉得很放松,除了还要藏着一个秘密之外。
他想如果说出来了,可能会觉得彼此的关系更坦诚,而如果时灏能理解接受的话,他们也可能会冲破最后一点隔阂,成为真正的至交好友。
这句话几乎都已经冲到唇边来了,只要闭紧的唇缝稍稍张开一点,就一定会逸出去的。
时灏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目光清澈温柔,带着一抹亲切的微笑。
他是个很好的人。
而自己从来就不喜欢欺骗。
我……陆映阳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迎上了时灏的目光笑着道,我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拜托,我就是个一清二白的大好青年,你以为我是搞‘潜伏’的啊!时灏的目光突然微微怔了一下,盯在他的脸上就好像要从他的笑容下面再找出什么来似的,陆映阳心里略略一颤,时灏却也笑了起来,抬起手来在他肩头轻捶了一拳道:就你还搞‘潜伏’?早八百年就被敌人发现了!陆映阳也赶紧跟着他一起笑,心里却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却又慢慢涨起一丝怅然。
他还是没能说出来。
与其说是担心时灏不能接受而失去一个朋友,还不如说,他害怕着某种有可能会到来的改变。
一句话说出来就像种下了一个因,总要结出果来。
而他总在想着,保持现状就好。
一切都保持现状就好。
安稳的工作,体贴的朋友,规律的生活。
他不想再去渴求什么,因为渴求的愿望越强烈,不能实现的时候伤害和打击也就格外深重。
他是得过教训的。
人要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岂不是傻瓜?时灏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陆映阳没再留他。
送他走了之后再回转来,茶几上依然摆着两杯尚有余温的清茶,一盒吃了大半的葡萄,顾航的文件夹,还有他托给他照顾的盆栽——是叫矮牵牛的吧?有你就温馨。
只是巧合吧。
指尖轻轻抚过细嫩的叶片,柔软的,带着微微的凉意。
手机忽然响起来了。
看了一眼,是顾航发来的彩信,水立方的照片,下面写着,你喜欢的。
换了一行,又写,我下周四才能回来。
陆映阳看完就退出了。
想起时灏刚才仿佛是半开玩笑的说:你看能不能考虑收容我?如果顾航真的搬走了,那房子当然就空出来了。
然后他想,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