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帕子没两下便被血弄污了。
凌起身换过干净的帕子,继续给林茜擦拭伤口上的血污。
凌的动作很轻很柔,所以,林茜也不怎么觉得痛。
只是感觉怪怪的,眼睛却不敢稍离他的脸部半刻,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他看似平静柔和的脸上,何时又会换过另一幅迥异的表情。
伴君如伴虎。
她不过与他接触了不到几个钟头,便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他天生的威严,冷峻的容颜,以及凌厉的言语,甚至淡淡扫过的一道眼波,都让人心中生出莫大的畏惧之意。
她也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子。
父亲的家族企业,已经将生意做到了欧美市场。
每月几场固定的商务酒会,父亲总是要求她和林允都要盛装出席,一是联络感情,二是结交跟多的朋友,为家族企业不断积累必须的人脉。
每年几十场酒会下来,她有幸认识了许多男子。
事业有成的,不可一世的,霸道的,温和的,世故的,工于算计的,种种人都见过,却从没有见过如凌这般的人。
当然,也没有谁,可以轻轻蹙眉,便有人头落地。
也没有谁,勾一勾手,便有绝色佳人排着队等着爬上他的龙榻。
也没有谁,能够像他一样,君临天下,马踏山河,靖安四海,举手之间决定百万人众生生死死。
畏他,惧他,才不断地观察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凌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一样,手下仍是专注地拭擦伤口周围的血污,直到最后一点残血拭去,伤口露出鲜红的裂口,触目惊心。
他丢下手中的帕子,用另一条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才拿起桌子上的碧玉膏,打开盒盖,一缕奇香袭来,顿时将殿中的血腥气给遮掩了下去。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殿中。
他用食指挖出一小块来,晶莹剔透的碧玉膏,如凝结的冰雪,闪着莹莹光辉。
凌将碧玉膏轻轻涂抹在她胸前的伤口上,非常仔细。
凉凉的感觉从伤口处传来,非常的舒服。
这东西镇痛的效果果然好,刚刚还很痛的伤口,此刻已经渐渐缓和了下去。
凌手下仍是轻柔的动作,却缓缓开口道:曦没有告诉过你吗?做什么事情,都要复出相应的代价。
这道伤口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不小的疤痕,这就是你第一次违逆我的代价,你可知道?碧玉膏可以让你伤口尽快好转,却有一个副作用,伤口好了之后,疤痕却永生不灭。
你的手很准,这一刀刺得也准,正中心脏,只是力道欠缺了一点,离心还差了那么半分。
如果是力道再大那么一点点,即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过,也好,这疤痕留下之后,正在心房的位置,也可以让你记住,忤逆我,下场并不好受。
林茜怔怔望向他。
忤逆他的代价……林卿言魂飞魄散,这个代价足够大吧?而她,只是一句话,便遭遇蹂躏。
他口中的曦……就是凤天曦吧?那个女人弄她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她替她去爱凤天曦。
凤天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值得她为他寻死觅活的?凤天曦……呃,头好痛!林茜双手捂着头,闭上双眼。
脑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瞬间冷汗淋淋。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想到凤天曦这个名字,头会这么痛?林茜不解。
哎!凌轻轻叹了口气,将林茜的头揽入他的怀中,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安抚一个孩子一般,轻柔。
在他的安抚下,林茜感觉头渐渐不痛了。
只是,身子却被疼痛再一次折磨得接近虚脱。
她最后不得不将虚弱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好累,想休息。
凌闻言,扶她躺下,自己则起身取过一条长长的雪锦,替她将伤口包好,然后从墙壁的衣柜中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丢给她,穿上。
林茜满眼感激地朝他笑笑,拿过衣裳,往身上套去。
可是……可是,这衣衫也太复杂了点吧?袖子在那里?还有,哪里是领口,哪里是袖口?哪里是前面,哪里是后面?一件衣在手里翻来翻去,始终找不出正确的穿衣方法。
笨女人!凌淡淡一笑,将她手中的衣裳夺了过去,理了理,然后替她穿上。
衣裳的带子绕过她胸前,在左侧的腰处结成结。
他修长的手指经过她胸前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肌肤。
她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这感觉很怪异,让她瞬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凌修长的手指将两根素净的衣带结成一个蝴蝶结。
然后,林茜居然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薄冷的唇角微微上扬,显然,他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林茜发现,那个蝴蝶结,真的结得很好看。
睡吧。
凌一个翻身,直直躺在了凤榻上,伸手将林茜拉入怀中,将她的头按在他的左胸上,然后,手一挥,殿中的烛火齐刷刷熄灭。
顿时,一片漆黑。
林茜的右耳贴着他的左胸。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则趴在他的胸上,一直不敢动。
可是,再倦也无法入睡。
她从不习惯被人当成玩具熊抱着睡,也不习惯趴在别人身上,做一个无尾熊。
想了想,她终于开口道:皇上。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放开我吧,这样您会很累。
她说。
朕不累。
他没有动,声音却很清晰。
看来,睡不着的人,不只她一个。
可是,我累。
她推了推他抱着她的手,发现自己的动作,完全是徒劳。
他揽着她的手,就像把铁钳子,将她紧紧箍在他的身上。
但是,朕喜欢。
我的伤口——不会再流血。
他答得很快,她简直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你这样抱着我,我睡不着。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晕!语速不快点,她怕她的话又被他截成两断。
睡不着就不要睡。
那做什么?她郁闷阿!她现在是特别病号,好不好?她需要休息,她需要静养,她需要睡觉觉,就这么简单,怎么不让她如愿呐?随便。
[凤煌篇上卷 红颜错:第006章 晨起]林茜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发现做个皇后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早晨想睡多久便睡多久,没有闹钟来吵醒她,不必想着上班会迟到,更不必想着今日还有几个手术要做。
是的,她是个医生。
她从妈妈病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就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做个医生,尽自己的所能,帮助那些病痛中垂死挣扎的人。
医学院毕业后,她留在了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成为了一个外科医生。
所以,昨夜她的伤,她很清楚,不会致命,但是绝对的流失了不少血。
因为,她到现在还是头脑混混沉沉的,很明显的贫血症状。
那个叫做凌的皇帝在她伤口上涂抹的碧玉膏很管用,现在的伤口没有再往外流血,再过一两天就会愈合。
看多了病人的痛苦,也亲手为一些车祸之后撞得浑身血肉模糊的人,截过肢,开过颅,结过骨,所以,自己胸口的那点小伤也没有往心里去。
她起身时,已经有宫女们端着梳洗的东西排着队候在凤榻两侧。
而身边,除了凹陷的枕头,显示着那人昨夜在这里睡过之外,没有半点他留下来的痕迹。
见她起身,宫女们都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吉祥!林茜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懒懒应了声:免。
便有两个大一点的宫女走近她身边,她们的身后,是十来手中捧着托盘的小宫女。
托盘里摆着的,全是衣服和饰物。
光看那十个托盘,林茜就怔住。
难道说,那十个盘子里的东西,都要往她身上挂不成?现在的她,怎么说,也是个重病号阿!可能见她皱着眉头,一个大宫女道:娘娘,您不舒服么?啊,没有。
林茜忙摇摇头。
可不能让这些宫女们看出什么不同来。
两个大宫女见她摇头,便齐齐在她身前跪了下去:恭请皇后娘娘洗漱!嗯。
林茜微微点头。
便有宫女鱼贯而上。
先是递上来一个精巧的金碗,碗里盛了小半碗清水。
没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过猪跑么?电视小说看多了,如何在后宫生活,她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知识。
比如说,此时此刻端上来的这碗水,绝对不是给你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
林茜端起金碗,抿了一口,让水在口中流走一周,然后,便有宫女接过她手中的金碗,另一个宫女早已端着一个痰盂在旁边候着。
她将口中的脏水吐入痰盂中。
另一个宫女上来,递给她一个盐罐。
当然,这盐罐也绝对不是递给她用来做汤的,而是用来擦牙的。
林茜用食指挖了点食盐,有模有样的在牙齿上蹭蹭,然后再吐掉。
然后,便有宫女递过来温热的茶水。
这茶也不是用来喝的,还是用来漱口的。
再一次漱完口之后,她总算完成了在古代的第一次刷牙。
晕,真是难受啊!经历了这么复杂的程序,居然觉得牙齿跟没刷没有两样。
接着是净手,净面。
水是超级节省的,就那么一小盘清水,手也是意思意思的在铜盆里沾沾,脸只须用洗毛巾擦擦。
总之,摆弄了半个小时,效果比不上她在现代的三分钟。
要知,她从起床,到出门,只需五分钟。
其中两分钟用来出恭和穿衣,三分钟用来洗漱和照镜子。
正感叹间,便听两宫女道:恭请娘娘更衣!起来吧。
她对二人抬了抬手,两位姑娘好眼生,是新来的么?两个大宫女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她问话,又都齐齐跪了下去:禀娘娘,奴婢春月。
奴婢青莲。
春月?青莲?真难听的名字!林茜一脸和气地对着两位宫女道:春月,青莲,起来吧。
我站都站累了,你们跪来跪去的,不累么?春月、青莲忙道:奴婢不累。
林茜还是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摊开手,挺身而立,任两人将那十个盘子里的衣服和饰物,一一穿挂在她的身上。
穿的是红色描金的的凤袍,想必,应该是刚刚大婚的皇后,才穿的比较喜庆的正装。
等整整一套衣衫穿下来,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接下来是梳头。
春月搀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到梳妆台前。
说实话,因为气血虚,身子骨弱,刚刚一个小时,还真是站得她差点昏阙,要不是怕被这一屋子宫女看出异样来,而一直用意志力控制自己,她定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林茜坐定,望向铜镜中,有片刻恍惚。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是她吗?镜子中的女子,发如瀑,肤胜雪,眉清目秀,气质算得上高贵典雅。
虽不完全是自己的容貌,但看着并不算意外,细看之下还有她隐约的模样,只是镜中的女子更美丽些。
一双秋波潋滟的凤目是最特征的五官之一。
任谁,只要看到这双眸子,预计也难以忘记。
嗯,长相还算过关,没有让她失望。
大凡穿越的女子,不是都要穿越成为倾国倾城的美女吗?她运气没有那么好,这幅尊容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却也看起来很顺眼。
不过一幅皮囊而已。
也无需多在意。
林茜倒对于外表真的不怎么在意,只要不是断手断脚,疤痕满面就可以。
青莲拿起一把骨梳,仔细的替林茜梳理一头黑发。
青莲,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林茜通过镜子望着那个认真细致梳头的宫女。
青莲不算美,但是长相素净,年纪应该在十八岁左右,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
见林茜问起,青莲忙停了手中的动作,躬身答道:启禀娘娘,皇上每日卯时早朝,今日离开凤宁宫时,是寅时中。
寅时中?岂不是就是凌晨四点?昨晚那家伙给她换完药,好像都子时了,后来两人又聊了天,聊着聊着,她是睡着了,他什么时候睡的,她还真不知道。
这么算来,他根本就没有睡几个小时嘛!看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皇上没有留下什么旨意么?她再问。
青莲又一次停了手中的动作,躬身回答她的问话:回娘娘,没有。
青莲,还有春月,还有你们这些小丫头,林茜转头望向殿中的各位宫女,盈盈一笑,道:凤宁宫虽说是皇上赐给本宫住,但是,你们在这宫中当差的,都要将这个凤宁宫当做自己的家,是不是?是的,娘娘!宫女们齐声应道。
林茜微微一笑,既然你们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那么有些客套的规矩,就不要那么讲究了,比如说,我随便问个话什么的,你们照实答了就行,不要动不动就行礼,你们行着累,我看了也烦。
大家轻轻松松,才是个家的样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是的,娘娘!宫女们再一次齐声回应。
好,那么,没有他人的情况下,大家就随意一些。
林茜望向青莲:青莲,我们继续梳头。
好的,娘娘。
青莲果然是个会看脸色的丫头,她话才放下,青莲便知道如何做了。
青莲给她挽了个祥云髻,头顶上斜斜插了只金色的凤钗,中央插着一朵粉红的芙蓉,富贵典雅,左侧翡翠步摇轻轻摇曳,生出清脆的声响。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样一打扮,她还真有点富贵逼人的样子。
只是脸色太过于苍白。
青莲拿来胭脂,要替她抹上,被她推掉。
林茜自己动手用小指肚沾了些水状的胭脂,均匀涂在苍白无色的唇上。
至少,这样看起来,不算惨白得吓人。
装扮完,便听有小太监进来禀道:皇上有旨,请皇后娘娘移驾轩辕殿早膳。
知道了。
林茜起身,领了春月和青莲跟着那秉事太监同去。
天色并不怎么明媚,云层很低,看来要下雨了。
起风了,夹带着丝丝凉意,似要渗入骨子里去。
林茜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这个身子,特别畏寒,不过是一阵凉风过去,她竟也哆嗦了一下。
青莲此时已经拿了一件斗蓬帮她披在肩上。
林茜回头朝青莲笑笑。
果然是个贴心的好丫头。
远远便看见,凤宁宫外,停着一架凤舆。
一个秉事太监立在凤舆一侧,见林茜过去,忙行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平身。
那太监伸出一只手来,林茜扶了他的胳膊上了舆架。
一路上,那秉事太监一直随驾在左侧,而青莲和春月,则在右侧跟着。
想必,这个人便是凌指派给凤宁宫的管事太监,于是,林茜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奴才李默。
李默,你是不是新上任的凤宁宫主事太监?她再问。
他恭谨回道:是的,娘娘。
看来那个叫做凌的皇帝,果然办事很有效率,昨夜刚刚处置了凤宁宫的主事太监,今天一早新的主事太监便上任了。
凌始终是这宫廷中的大家长,富贵贫贱,或生或死,只是他说了算。
凤宁宫到轩辕殿的路,不算太长。
很快,林茜便看见一座更加巍峨的宫殿,想必,那便是凌所在的轩辕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