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婉儿觉得好了许多,便独自到藏书阁转了一圈。
上次搬回去的书,已经大半看完,她来找几本新的。
值班的宫女要跟,林婉儿没让。
大大的藏书阁泛着阵阵书香,没有人,四周显得安逸静谧。
林婉儿随意逛了几圈,却没拿书,只将自己想要的书都记下了,出去时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将书籍送到凤仪宫。
前方转角,林婉儿停下了脚步。
书架下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梳着双髯,着一件青灰长裙。
那长裙质地普通,质料连地位稍高的宫女都不如。
但她绝不是下等宫女,林婉儿敢肯定。
且不论普通宫女是否有胆量偷偷跑入皇室藏书阁,眼前人周身高雅雍容的气质,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可比。
此刻的她,正专注于手中的典籍,修长的凤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因为阅读而微微颤动。
林婉儿轻叹一声,世间美女,真的都集中到这小小的皇宫里了吗?听到响动,那女子抬起头,见到她时娥眉微蹙,没有惊慌,反而一副领地被人入侵的样子。
林婉儿笑了,她喜欢这女孩。
你叫什么?她问。
她没有回答,只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好,转身就走。
好大的胆子!林婉儿喝住她,本宫问话,为何不答?她转过头来,轻哼一声,谁说我必须回答?说完走到不远出一扇开着的窗户前,纵身一跃,跳窗而走。
真有个性!林婉儿在窗前站了好一会,看她走的方向,似乎是冷宫。
对了,刚才她轻哼的样子,有点像……安寿。
该是……安恬公主吧。
银环说得有些犹豫,林婉儿瞥见镜中正在给自己卸妆的金铃给了银环一个警告的眼色。
林婉儿望金铃一眼,然后道,金铃来说吧。
金铃挣扎许久,终于吐了一句,皇上不喜欢安恬公主。
林婉儿挑眉,为什么?金铃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
林婉儿抬眼扫了扫屋里的两人,你们可以决定,谁来开口。
又是沉默。
林婉儿不急,耐心等着。
银环终于先受不住屋内的低压,小心开口,安恬公主的母妃当年为了争宠,将皇上的生母害死了。
公主的母妃被打入冷宫时,她才两岁,便跟着母妃一起住进了冷宫,直至今日。
林婉儿冷笑,他还想母债女还不成?娘娘……金铃小声地出声提醒。
林婉儿不理她,她住在何处?回娘娘,寻芳园。
次日,林婉儿就去了寻芳园。
寻芳园不似冷宫外的宫殿光鲜,却收拾得极整洁。
入得前庭,只见园中花草缤纷,几株牡丹在花丛中傲然开放,花瓣上带着未干的水滴,显是刚被人浇灌过。
林婉儿进到里屋。
安恬正挽了袖子,拿着抹布,亲自动手,清洁屋里仅有的几样家具。
看见林婉儿,安恬并未停下手中的工作。
当朝皇后又如何,就是安寿来,她也不屑行礼。
林婉儿见了她,却先笑了,看来你挺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安恬冷笑,我为什么要喜欢这里?原来不喜欢。
林婉儿没头没脑地答,开始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她的卧房来。
床边一个小书架,林婉儿大略地扫了扫,诗词典籍,人物史志,农林医学……无所不及。
与安恬的博览不同,林婉儿读书极有侧重,她偏爱于律法史籍,风土人物及天文算法。
林婉儿注重条理,看重逻辑,尤喜欢研究规则。
大玄律和大玄宫制,她几乎能倒背如流。
这些东西,可都是她倚权弄势的好帮手。
她向来笃信,只有懂得游戏规则的人,才能在游戏中获胜。
左首,一把玉色琵琶挂在墙上。
林婉儿伸指挑了一下琴弦。
乐器非她所长,但见得多了,她也能分辨出一把乐器的好坏。
真是把好琵琶!能奏出这样的音色,除了琵琶本身材质极佳外,必需时常被人弹奏才行。
你看够了!安恬不悦地望着她,这个女人考究的目光让她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差不多。
林婉儿朝她笑笑,径自在一张塌上坐定了,本宫想在这里坐一会,安恬公主应该没有资格拒绝吧?哼!安恬别过头,不再理她,径自收拾抹布,将脏水倒了。
回到屋里,林婉儿依旧悠然地坐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见她进来,便对她笑。
安恬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这个皇后怎么这么奇怪,无缘无故跑到她这里就为了对她笑吗?走到桌边,她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
茶是刚刚泡好的,一出壶口,便将淡淡的花香带入空气中。
茶叶是她自己做的,用园中花园的花瓣晒干,炮制而成。
闻起来不错。
林婉儿踱到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依旧笑,请本宫喝杯茶吧,安恬。
安恬想了想,给她倒了一杯。
林婉儿泯了一口,菊花茶,还行。
安恬轻哼,自然比不上凤仪宫的好茶。
没想到林婉儿极配合地点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确实比不上。
你可想喝什么好茶,不若本宫赐你一些。
安恬心中一恼,冷道,不需要!林婉儿哈哈地笑,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跟安寿挺像?安恬微显惊讶,望着她的神情多了一分微妙的钦佩,她居然敢直呼安寿名讳,而且还是用这种语调,微带调侃和……不屑。
正说着,突然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皇……皇后娘娘,皇上在凤仪宫宣召。
知道了。
林婉儿不慌不忙地起身告辞。
其实我挺喜欢这,她对安恬眨眨眼睛,苦难有时,也是财富。
上官婉儿!林婉儿一进门,就迎上安寿怒色分明的脸,你方才去了哪里?寻芳园。
林婉儿如实回答。
你……不辩不恼,倒叫安寿不知如何发火了,朕不喜欢安恬。
他最后道,日后不准再到寻芳园走动。
是。
林婉儿回答。
安寿冷眼看她,这个回答该死的又快又没诚意。
坐下来,深呼吸。
他已经够烦了,一到凤仪宫又听说她找安恬去了。
宫里谁不知道他不喜欢安恬,这个女人却还明目张胆地往安恬的住处跑!早就知道来这里她不会对自己说一句好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来这里找气受来了。
林婉儿轻叹了口气,坐下来,钻到他怀里问,宛西打败仗了?安寿微讶,消息刚从前线送抵皇宫,你如何得知?林婉儿笑,若不是败了,皇上怎会如此生气?叫朕如何不气?安寿怒道,我大玄一万精兵,竟然比不上藩东三千铁骑,大玄颜面何在?大玄国富民强,百姓安乐久矣,军纪废弛亦是难免。
此次兵败,正可整顿军纪,重塑我大玄军威。
林婉儿轻道。
整顿军纪?藩东的军队会等朕整顿好军纪,再来攻城吗?皇上勿忧。
藩东既胜,不日便会送来和书。
林婉儿笃定地笑道。
安寿疑惑地望着她,微露不解,皇后何以如此肯定?恩……林婉儿笑着晃晃脑袋,凑到安寿耳边,一字一顿,皇……上……是……笨……蛋!安寿脸一沉,上官婉儿!林婉儿却还笑,头埋在他的怀中,双肩微颤。
真是个连回嘴都不会的笨蛋!安寿沉默一阵,干脆将她搂紧了。
管他的,他只想这么做。
骂他也罢,讽他也罢,反正他都在这里了。
谁叫他自己跑来找不舒服?皇上!刘公公的出现打断了这个短暂的相拥,藩东使者送来和书,殿外求见。
安寿惊讶,自刘公公手中接过他呈上来的和书,展开扫了一遍。
原来皇后早猜到,藩东是不服上次求亲不成,故意攻打宛西向我朝彰显实力。
他对林婉儿道。
林婉儿笑着回,自古妇人不语政。
臣妾惶恐,不敢妄论政事。
安寿沉默,望着她。
皇上,刘公公有些哀怨,皇上不会忘了他还跪着吧,藩东使者还在门外候驾。
安寿将和书扔到一边,好生招待,朕明日再见。
是。
刘公公领了旨,退了下去。
安寿的目光,回到林婉儿身上。
林婉儿被他望得有些不舒服,挽了他的脖子,倚在他的身上,避去了他的锋芒。
皇上会答应藩东的求亲吧?她问。
大玄素来以和为贵,为何不答应?安寿平静地答。
那……和亲的公主?皇后似乎有想法。
安寿望定她,轻道。
臣妾是想,既然皇上不喜欢安恬,为什么不将她远嫁他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安寿轻哼,朕还以为,你很喜欢她呢。
臣妾当然喜欢她!林婉儿信誓旦旦,但臣妾更喜欢皇上!是吗?这女人还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当然!林婉儿用力点头,臣妾的心,天日可鉴!皇上不信,可以剖开臣妾的心,看看到底是红是黑。
哼!安寿伸手,在她的心口处点了点,你道朕当真不敢?林婉儿笑,皇上英名盖世,怎会不敢对臣妾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皇上取出臣妾的心脏之后,一定要仔细地看。
若它的颜色不是红色,便是臣妾之罪。
若上面的脉络没有排了皇上的名字,便是臣妾之罪。
若……恩……全部堵住不就好了吗?叫她再也吐不出一个,叫他心生不悦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