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朱玉儿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安寿松了口气,却依旧烦躁得不能自己。
从琼华院出来,他竟然又不自觉地走到了凤仪宫前。
物是人非,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被他贬到冷宫去了。
只身步入熟悉的宫门。
三个月前,她在这里,盛装以待。
他记得那晚,凤仪宫里,到处是明亮的灯火,她在灯火之中站立,清婉灵动如水中嫡仙。
于是他记下了她的美丽,于是思绪开始不受控制有意无意地绕着她转。
她真的,杀了他的孩子?争宠吃醋?不像她会做的事。
更何况,聪慧如她,怎会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可是,张扬如她,嚣张如她,若真想伤害谁,会因为他的关系手下留情吗?他不相信。
她甚至,连辩解都不屑。
看着办?真是个……该死的女人!疲惫不堪的他,重重地倒在了林婉儿的床上。
明黄色的床帐,用金丝绣成的凤凰,振翅欲飞。
该死的上官婉儿!他忍不住低咒出声。
阿嚏!一声喷嚏声从床下传出。
安寿蓦地起身,猛地一掀床单。
那个女人,正缩在床底,尴尬地对他笑。
安寿一把将她拉出,丢在床上。
你怎么出来的?林婉儿不徐不缓地从床上起来,送上一个最无害的微笑,皇上明鉴,冷宫实在不太牢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安寿沉默,本也不期望一个小小的冷宫能困住她。
回来做什么?沉默过后,他再度开口。
拿点东西。
林婉儿老实答道。
朕说过你可以回来拿东西吗?安寿冷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故作困惑,皇上说过不可以吗?安寿咬牙,别过脸去,好一阵才蹦出一句,拿了东西就走!没想到安寿居然这么快就松口,林婉儿反而为难起来了。
其实她包裹都收拾好了,刚要走,安寿就进来了。
本想在床底捱到安寿离开的,岂料身下冬暖夏凉的上好地板质量实在太好了……怕安寿检查她的包裹,她早眼疾手快地在他掀床单的时候将包裹推进床底深处了。
现在好了……林婉儿下了床,装模做样的四处看看。
一会儿她突然转身,随安寿在床边坐下,挽过他的手,一脸谄媚,臣妾看来看去,发现最舍不得的,还是皇上。
安寿冷冷扫她一眼,不语。
林婉儿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贴近了些,柔声道,皇上到凤仪宫来,是不是……也舍不得臣妾呢?轻轻地在他耳边吹气,满意地感觉到他的紧绷,林婉儿笑得更得意了,轻声诱道,皇上点个头,臣妾就留下来陪皇上,如何?上官婉儿!安寿怒喝一声,扯开林婉儿不知何时爬到身上的手,反身将她压住,你以为,诱惑朕,朕就会放你出冷宫,就会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怕了吗,皇上?林婉儿挑眉看他,毫不掩饰的挑衅,怕自己会心软?安寿冷眼看她。
然后俯身,缓缓地含住她的唇。
唇是冰冷,舌却在越来越混乱的纠缠中火热。
分开时,心神已迷。
偌大的寝宫里,只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分不清这一次,是谁先吻谁。
没有玩味与挑衅,没有苦涩与挣扎,惟有沉沦……安寿。
林婉儿轻唤一声。
身边人已经熟睡,没有任何回应。
林婉儿于是小心地将挽在腰间的手挪开,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
爬到床底把自己的包裹取出来,林婉儿立在床边,借着淡淡的月光,一遍一遍地描摹着他的脸廓。
皇上,林婉儿坏笑出声,俯身在安寿唇上啄一个,臣妾有没有说过,你把臣妾服侍得很舒服?如果安寿醒着,听到她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林婉儿想着,笑意不由得加深。
怎么办呢?林婉儿托着腮,一脸为难地看着安寿,我觉得,我可能会想你呢。
有了!林婉儿自顾自地说着,你送我一件礼物吧,好让我可以‘睹物思人’。
你觉得好不好?安寿呼吸匀称,并未受到她的喋喋不休的干扰。
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咯!林婉儿起身,在他的衣物里翻找一阵,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紫玉来。
紫色玉身上,刻着一只腾云而驾的五爪飞龙。
大玄国中,紫玉最贵。
而能在佩玉上刻龙的,只有皇族中人。
除了当朝皇帝,皇族中其他成员若佩龙玉,须将龙的五爪卸去一爪。
也即是说,整个大玄,有资格佩带这块紫龙佩的,只有安寿一人。
那么,我把你的紫龙佩拿走了?林婉儿认真地询问安寿的意见。
安寿依旧没有答话。
林婉儿笑,看来你一点意见也没有呢。
我……该走了。
林婉儿说着,俯身轻吻他的唇廓。
轻柔地,缠绵地,绕了一圈。
起身,拿了包裹,最后再看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安寿醒来的时候,枕边人已经不见了。
刘公公带了两个宫女进来,服侍他着衣早朝。
婉儿呢?犹豫一阵,安寿还是开了口。
刘公公俯首,回皇上,皇后娘娘说,她回去了。
哦。
安寿应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要去冷宫看看?去了,无疑又进了她的套。
不去,又……的安寿垂眸,突地发现刘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烦闷,喝道,有话就说!是!是!刘公公连声答道,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皇后娘娘说她拿了您的紫龙佩。
出乎意料安寿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只听他轻哼了一声,果然不愧是上官婉儿。
这下,他纵然不想,也不得不去找她了。
下了早朝安寿就去了冷宫。
以前只知道,这里是关押失宠犯错的妃子的地方,却没想到冷宫真是荒凉冷清如斯。
林婉儿被关在清芳园里。
清芳园的匾额微斜,墙体斑驳,青色的砖石从石灰脱落的地方,露出脸来。
入得院中,只见杂草丛生,门庭萧索。
安寿的眉,蹙得更深。
那个好享受又好玩的女人,真是在这里呆了三天?未进里屋,就听到一阵悲怅的哭声自里面传出。
安寿的心,蓦地一紧,脚步也不由地加快了。
踢开门,只见金铃银环正坐在地上,相拥而泣,泣声悲戚,不能自己。
婉儿呢?安寿四下搜索,竟不见林婉儿,失声喝道。
金铃银环这才回神,忙齐齐放了对方,惊慌行礼,奴婢参见……朕问你们,婉儿去了哪里?安寿截断她们,大声道。
安寿不问还好,这一问,叫金铃银环再次悲从衷来,不能自抑地落下泪来,皇后……皇后她……她到底怎么了?安寿急得冒火,两人却哭哭啼啼连话都说不清楚。
金铃先缓过来,抹了抹泪,战战兢兢地小声回道,回皇上,皇后她,又丢下奴婢们,出宫去了……金铃说完,正想继续求饶,抬头却见安寿面沉如墨,立刻吓得不敢噤声。
连正忙着哭的银环,也因为感受到了安寿的怒气而停止了哭泣,转而发抖。
安寿却一句话也没说,沉着脸,狠狠一脚将原本就晃悠悠的门板踢掉,头也不回地出了清芳园。
上官婉儿!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那,我真的不回去咯?皇宫附近,一条通往城南的官道上,一人一驴正一步一步地悠然前行。
阿瘦!你说句话嘛!骑在毛驴上的女人拧了拧身下灰色小毛驴的耳朵。
小毛驴非常不满地甩了甩脑袋,要是没记错,两句话以前,它还叫小毛呢。
是你自己不开口的哟。
只听身上的女人继续唠叨,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切!小毛驴喷口气,我要是开口说话,非吓死你不可。
身上的女人却突然住了口,转而回头望了眼落在身后的宫殿。
许久……的别扭的大蠢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