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正往御书房走的林婉儿停下了脚步。
转身,只见开口的,是一个身着三品军服的大内侍卫。
大玄的大内侍卫分为九品,三品以上,才能在内廷走动。
眼下这名侍卫官居三品,林婉儿拿不准他是否见过自己,于是抬起了头,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侍卫端详她一阵后,道,看你面生,是哪一宫的宫女?林婉儿于是福身回道,回大人,奴婢是凤仪宫司茶宫女秀秀。
只听那侍卫疑惑道,皇后被打入冷宫,凤仪宫闲置,你怎会在此?回大人。
林婉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凤仪宫闲置,正巧御书房缺人,刘公公便将奴婢调到御书房打扫。
方才刘公公派人来传话,皇上回宫后要临幸御书房,命奴婢先去打扫。
那侍卫听后点了头,既是如此,你去吧。
奴婢告辞。
林婉儿福过身,继续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门前,只有一个小太监在打哈欠。
林婉儿于是绕到窗边。
拔下头上的发钗,林婉儿将纱窗划破。
窗格虽小,对于手腕奇小的林婉儿来说却绰绰有余了。
穿过窗格子,林婉儿拔了窗栓,推窗而入。
悠然地四处打量过后,林婉儿毫不忌讳地坐在了龙椅上。
铺纸,研磨,提笔。
思忖片刻后,林婉儿笑着落笔。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末了还觉不过瘾,又在落款处写上,万分思念你的某人留。
好了!林婉儿放下笔,非常满意地再度审视一番自己的杰作。
想象着某人看到它后脸上精彩的表情,半日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
做完这些林婉儿推开窗,扬长而去。
顺利地走回南门,张坤还在等着她呢。
秀秀姐这么高兴,莫不是主子奖赏了吧。
林婉儿连连点头,小小的眼弯成两道月牙,还赏了不少呢!分张大哥一半好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张坤。
那厢守门的侍卫已经殷勤地将小毛牵了出来,林婉儿兴冲冲地走过去,拉了小毛就要走,却被张坤急急拦住了,秀秀姐,这……这可是五百两呀!林婉儿眨眨眼睛,认真点头,没错。
这我……怎么能收?张坤正推脱,只见一队禁军涌入宫门,却是安寿摆驾回宫。
宫门大开,禁卫迅速分立两边,林婉儿忙牵了小毛,躲到灯影下。
车辇徐徐而入,安寿斜躺在车座上,微醺的酒气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珠影摇曳,灯影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苦笑,伸手覆住额,不会真的醉了吧?长长地吐口气,宴会上的种种映入脑海。
这个三皇叔不好对付,不仅有先皇御赐的免罪金牌,还握有兰州三分之一的银矿。
动不得的话,也该是时候,让他做些什么了……车辇停下,刘公公上前请旨,皇上今夜,要宿在何处?安寿沉默,起身下辇。
仲秋的晚风带来些许凉意,吹散了身上叫人烦躁的酒气,先去御书房。
他交待一声,举步前行。
一进门,他便察出异样来。
窗户大开,窗台上明显的脚印子,好嚣张的小贼!随后跟上的刘公公脸色大变,立刻传人检查御书房各处,守门的小太监早吓得瑟瑟跪倒。
只听得啪地一声,案上的镇纸因为安寿抽纸的动作过甚而飞出案边,重重落下。
是她!刚才真的是她!刘公公望着案边手拿宣纸,脸上阴晴不定的安寿,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他小心轻唤。
安寿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缓,全都下去,朕想静静。
是。
刘公公领了旨,带人退下。
重重地瘫坐在龙椅上,安寿手中还握着带有林婉儿笔迹的宣纸。
长相思?他冷哼,想告诉我你居然还在京城,让我去找你吗?将宣纸放回案上,他沉默一阵,低声喝道,万方!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
将所有寻找皇后的暗卫召回,收回所有的画像。
另外,再增派一队禁军守住寻芳园,严禁任何人出入。
皇上……黑影似乎有些迟疑。
照办。
安寿冷着声,不容置疑。
黑影离去。
皇上!刘公公的轻唤将沉思中的安寿唤醒,乐妃娘娘求见。
安寿皱了皱眉,想了一会道,召。
等一下!他叫住转身欲走的刘公公,将案上的宣纸拿起来,交给他,替朕,好生保管。
刘公公郑重接过,细细收好,这才出外宣旨。
臣妾参见皇上!朱玉儿仪态万方地走进来,一袭白衣,清雅若仙。
乐妃请起。
安寿回道,开门见山,所来何事?朱玉儿有些犹豫,但终于一咬牙,在安寿面前跪下了,皇上南巡,请务必带上臣妾!安寿沉默,望了朱玉儿好一阵后方才徐徐开口,朕欲私服南巡之事,本属机密,乐妃如何得知?朱玉儿一愣,慌忙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关心皇上,并非有意打探……乐妃请起!却是安寿自案上起了身,亲自将她扶起,乐妃耳目聪敏,朕怎会怪罪?出巡一事,朕本来便不欲隐瞒乐妃。
此次出巡,朕对外称病,外廷有国相上官仪主持,这中宫,还要赖乐妃替朕分忧。
臣妾无德无能,恐怕难当重任……乐妃谦虚了。
安寿一口截断乐妃的推脱,幽深的眸中明暗难辨,乐妃有德有能,朕都看在眼里。
朱玉儿心口微震,竟有些不敢直视安寿的目光。
所幸安寿很快别过头去,对刘公公颁旨,传朕旨意,加封乐妃为淑妃,赐殿和仪宫,掌皇后印。
皇后幽居冷宫期间,由淑妃代掌中宫。
……臣妾谢主隆恩。
朱玉儿知拒绝不了,忙改口谢恩。
皇上,臣妾已在琼华院略备酒席,皇上不欲带臣妾前往,可否,容臣妾为皇上饯行?安寿却放了她的手,平声道,淑妃身子未愈,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需为朕操劳。
可是……朱玉儿咬唇,低声道,皇上已经许久未曾到臣妾那里……莫不是……皇上若是思念皇后,臣妾愿将过错尽揽,与皇上一起将皇后自冷宫迎出……安寿冷笑,皇后在冷宫逍遥自在,何须你屈就来救?朱玉儿被安寿身上的冷意摄住,不由得后退一步,皇上,臣妾……还想说什么,安寿已然背过身去,不容置否,退下吧。
垂首,朱玉儿不得不福身告退,臣妾遵旨。
细细数来,后宫之中竟无人比得过上官婉儿。
怡妃柔弱,贵妃骄横,其他妃子更是难掌大局。
乐妃聪明有余,却是威仪不足。
此次将她推至浪尖,于他而言是无奈,而于她,也算自作自受了。
不回来,也好……朱玉儿离去许久,安寿宛若轻叹般,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