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汪妈拗不过林婉儿,范继祖拗不过汪妈。
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不外乎如此。
可怜的范继祖,被压在最底层,生生被林婉儿欺负。
此刻他被汪妈拉着,提着药箱立在林婉儿门前,除了心惊胆战,还是心惊胆战。
门开了,林婉儿笑意盈然,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一把将他拽进房间,汪妈去忙吧!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关上了。
你……你……范继祖害怕地后退一步,你看起来不像有病……我没病,可她有。
林婉儿指了指自己的床。
什……什么?范继祖不明所以。
林婉儿走过去,掀开床帐。
病床上,美人面色微红,气若游丝。
你……你……范继祖只看了一眼,四肢都在打颤,你……窝藏刺客?刺客?林婉儿斜他一眼,摇头浅笑,这里哪有刺客?你看清楚了。
她笃定的态度叫范继祖对自己匆匆一瞥做下的论断产生了怀疑,咽了咽口水,他提了胆子,走近床塌,举目细看。
床上的人儿乌发微乱,好看的黛眉因为病痛的折磨时松时紧的蹙着,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叫人忍不住遐想,那双眸子若是睁开,该是怎样的风情?范继祖在床边痴了半晌,蓦地回神,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确确实实是通缉令上画的女刺客无疑。
我……我要去报官。
范继祖拿了药箱便望门外走。
报官?林婉儿微扬的语调自身后响起,而今提着药箱,赶来救她的人可是你呀!范大夫!范继祖猛地顿住,你……你想拖我下水?林婉儿一脸无辜地摇头,继祖你好伤我的心,整个南城谁不知道我与你‘交情甚笃’?想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做窝藏刺客这么危险的事情呢?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呀!要不是见她长得好看,配你正好,我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你……范继祖不经意间扫过床上的颜雪,竟不由得红了脸。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林婉儿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床边,她从昨晚半夜烧到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快替她看看。
哦。
范继祖下意识地应一声,坐在床边。
习惯性地打开药箱时,不由顿了顿,再看一眼病床上的颜雪,他终于一咬牙,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枕,枕在颜雪腕下,细细地把起脉来。
观过颜雪面色,他谨慎地在颜雪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绷带上压了压,她受伤过重,伤及筋骨。
你把绷带缠得太紧,反而叫气血无法通畅。
林婉儿咋舌,这么说,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把她害死了……还等什么,赶快解了绷带重新缠上!你带了伤药吧,顺便给她上些药。
林婉儿说完,却不见范继祖有动作,不由疑惑。
却见他胀红了脸,男……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林婉儿瞪他一眼,你不来难道要我来?范继祖,别忘了你是个大夫!是,是。
范继祖收了神,取出伤药,危颤颤地解开颜雪的衣襟。
昏睡中的颜雪突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
范继祖大骇,手僵在半空。
啪!一声脆响,他白皙的脸上立刻多了五道指印。
林婉儿哪管得了他,忙扶过颜雪低声安抚,颜雪别激动,他是大夫。
颜雪急促的呼吸在听到林婉儿的声音后渐渐平息下去,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继续吧。
见颜雪平静下来,林婉儿拍醒了犹自愣住的范继祖。
范继祖委屈地摸摸自己的脸,看着颜雪的睡颜凄哀地想,她刚才醒过来,不会就为了掀他一巴掌吧?近来伤药查得紧,你偷偷地从你家铺里拿,别叫人发现了。
药可以到醉乡茶楼再煎,宝儿一家都不懂药理,你只管说是给我煎的。
林婉儿不放心地再交待一遍,这才放范继祖下楼。
范继祖于是别过林婉儿,埋着头,顶着赤红的五爪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出醉乡茶楼。
第二日,醉乡茶楼的林老板与范记药铺的小公子交好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也有人不相信,整日里躲林婉儿都来不及的范继祖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跟林婉儿在一起?可事实摆在那,自从那天范家公子被林老板打了一巴掌后,竟然突然转了性,天天往醉乡茶楼跑,有时甚至药铺也不去了,一整天都呆在醉乡茶楼。
好在范继祖父母死得早,亲叔叔又在宫里当值,呆在宫里的时间比宫外多多了,没人管他。
要不然,如此风风火火的恋情岂不把堂上的老人吓坏了。
这会儿他们又关在林婉儿的房里,至于做些什么,就凭君想象了。
至午,汪宝儿端着午膳,敲开了林婉儿的房门。
近来林婉儿都不跟他们一起用饭,都是送进房里。
范继祖来的时候,还得捎上他那份。
没一会门开了,林婉儿出来将饭菜接过,才要进门,却发现汪宝儿只是闷闷地立着,见了她也不说话。
宝儿?她轻唤。
汪宝儿也不理她,径直转身下楼。
林婉儿觉得奇怪,将饭菜交给范继祖,嘱他好好照顾颜雪后,便追了下去。
汪宝儿在厨房,拿了一根细枝,就着沙地不停地画着圈圈叉叉,痕迹乱成一团。
宝儿不高兴?林婉儿在他身边蹲下,柔声问。
汪宝儿停下手里的工作,也不抬头,只闷声问,小姐真的喜欢范大夫?林婉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原则上,她并不喜欢对一个不会说谎的人说谎。
我……汪宝儿攒紧了手中的细枝,也……喜欢小姐。
林婉儿微楞,旋即笑,我知道。
我也喜欢宝儿。
汪宝儿丢了手中的细枝,蓦地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林婉儿,大声道,我已经十六岁了!我知道什么叫喜欢!宝儿……林婉儿有些不知所措。
汪宝儿对她的依赖和仰慕她一直是知道的。
她是除了汪爸汪妈外,他接触得最多的人,所以她从来,将他的依赖和仰慕当作亲情,亦放纵他在她身上付出感情。
而今,这个少年却已在她未曾觉察的时候,悄悄长大。
这感情,她自己也是不懂,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他劝导他呢?阳光落在少年直立的身影上,淡淡的光晕,淡淡的无奈,淡淡的哀愁,独那份坚决,浓厚沉重。
娘说小姐是人中龙凤,该有龙凤来配。
我不管小姐跟谁好,我只知道,小姐好了,我便好了。
宝儿……林婉儿眨眨眼睛,将涌上来的泪花压下,笑,谢谢。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一直把你当孩子看。
其实宝儿,是真正的男子汉。
--------------------------------------------------------------------------------秋高气爽,天气晴朗,醉乡茶楼的小院里传来声声驴叫,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娇叱,阿瘦!难得今天天气好,我心情也好,肯帮你洗澡,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在努力沟通的一人一驴旁,是一名安静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乌丝轻挽,衣着朴实,却难掩风华。
微显苍白的脸,几近完美的五官上,是一贯的淡漠,美眸流转,却是淡淡的暖意。
婉儿姐。
她轻声唤,婉转的音色若素琴轻挑,为什么,它叫阿瘦?林婉儿正在给小毛搓泡沫的手顿了顿,随即道,有什么为什么?当今皇上的名讳,单名寿字。
这里是天子脚下,婉儿姐将一只毛驴取名为瘦,瘦寿同音,犯了皇家忌讳,是要杀头的。
颜雪淡淡地解释道。
所以呀!林婉儿一边答一边用水替小毛冲走身上的泡沫,它在人前叫小毛,私底下,才叫阿瘦。
冲得急了,些许泡沫冲进眼里,小毛不甚舒服地甩甩脑袋,躲闪不及的林婉儿溅了一身。
林婉儿怒,一把纠住驴耳朵,我好心帮你洗澡,你倒溅我一身水,真是好心没好报!轻扬唇角,颜雪上前,挽过林婉儿往后带些,婉儿姐,小心驴踢你。
林婉儿顺势倚在她身上,笑道,还是颜雪好!说完敛了笑,抬头看天上云层聚聚散散,轻道,天色好怪。
什么?颜雪没听懂。
我说,你该回家了,颜雪。
林婉儿望着她,听说另一名刺客,也就是你师兄,已经逃出城去了。
京城里这段时间气氛不太对,皇上称病不朝一月有余,宁王那边怕……总之,你还是尽快出城的好。
颜雪有些犹豫,我尚未完全恢复,城门把守未退,此时出城,并无十分把握。
无妨。
林婉儿轻笑,我送你出去。
婉儿姐……反正我也无事,顺道到你家玩玩也好……只是,林婉儿的目光回到不断甩水的小毛身上,要留阿瘦自己在这里了。
颜雪不解,婉儿姐担心这头毛驴做什么?是呀,林婉儿有些黯然,我担心头蠢驴做什么?婉儿姐有心事……话未说完,只听前厅一阵急促的脚步急闯而入,颜雪身形一闪,已然跃至二楼,隐身不见。
透过栏杆的缝隙只见个衣着华贵,十六七岁的少年,瞪着一双通红的双眼,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眼看就要撞到林婉儿身上,他及时刹住脚,抓过林婉儿的手就嚎,怎么回事?我离开一个月不到,你就跟范小白脸勾搭上了?林婉儿猛翻白眼,子强!姐!陈子强拽着她的袖子,就要哭出来,范小白脸好看是没错,可好看能当饭吃?你这么挥霍,花钱大手大脚的,他养得活你?你做事说话,无法无天的,什么都不怕,没胆的早被你吓死了。
范小白脸就一胆小鬼,没几个月肯定给你折腾死了。
我有钱,也不怕死,姐,你就嫁给我不行吗?颜雪在楼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算求婚吗?我最后说一次,只听楼下林婉儿的声音带了几分不耐,不、行!陈子强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下,为什么?林婉儿轻哼,冷冷地斜他一眼,扬声道,因为,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
颜雪在楼上忍不住汗颜,有时候,婉儿姐实在傲得……可怕。
楼下那位承受打击的能力显然已经强悍到了同等的水平,只听他抽抽鼻子,开口道,我是癞蛤蟆,那范小白脸是什么?青蛙。
好笃定的语气。
癞蛤蟆和青蛙有什么区别?青蛙比癞蛤蟆好看。
一阵磨牙声,姐!你简直没救了!林婉儿自负地笑笑,你姐我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来救!好!陈子强吼一声,恢复过来,你不嫁给我也行!但是我的未来姐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哦?林婉儿来了兴致,你要如何?第一条,要比我有钱,让你撒着玩。
恩。
林婉儿赞同地点头。
第二条,要有权有势,可以保护你。
林婉儿再点头。
最后一条,一定要非常好看。
林婉儿微显困惑,陈子强不是最不喜欢她以貌取人的吗?这条怎么解?她问。
陈子强咬牙,免得你看到更好看的就被人勾去了。
林婉儿笑到肠子打结,这条好,我喜欢……那么,陈子强正色道,你就不能嫁给范小白脸了。
林婉儿好容易收住了笑,眨眨眼睛,我说过我要嫁给他吗?那……那你们整天两个人关在房间里做什么?谈天说地,评古论今,吟风弄月。
林婉儿摇头晃脑地答。
还有呢?说韶华易逝,腹水难收。
叹英雄命舛,红颜命薄。
赏风月,花朝正好,月色如昨;数风流,帝王将相,文武奇才。
你说桃源扑烁,此生难求;我道盛世当前,欢乐趁早。
你慕文才风流,挥笔成章,留篇章万古传;我羡鸳鸯欢好,相濡以沫,哪管人间千般愁……好了好了!陈子强揉着脑袋求饶,知道我最讨厌那些文人酸不溜丢的话,还拿这些来折磨我!总之,你们就是一直说一直说,怎么也说不完了是吧?林婉儿缓口气,悠然点头,话若投机千句少。
从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还没完没了了。
陈子强嘟囔一句,随即道,我都清楚了,这就替你去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处理了。
说完起身往外,没一会他又冲了回来,扯过林婉儿的衣角认真道,姐,你不嫁给我,我也养你一辈子。
林婉儿微愣,随即笑着点头。
陈子强这才放手,转身去了。
在院中立了好一阵,林婉儿才猛然发现,颜雪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边。
我要若是个男子,也会喜欢上婉儿姐的。
颜雪轻声道。
为什么?婉儿姐的心是暖的。
靠得够近的话,就能感觉到了。
九月十六,冲鸡,煞北,宜嫁娶,忌出行。
日子不好。
汪爸捧着黄历道。
汪妈拥着被褥,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天天地见冷,还是过了年再走吧?林婉儿笑眯眯地回一句,天气不错!打着哈哈将所有直接间接的挽留挡掉。
汪爸无法,收了黄历去找马车。
汪妈回房继续准备衣物被褥,怕林婉儿路上冻了。
半个时辰后,汪爸便把车夫和马车请来了,马车照林婉儿的意思,停在了醉乡茶楼的后门。
汪宝儿忙着将自己做的一大包裹点心糖果装上车。
陈子强则将林婉儿拉到一边,絮絮叨叨地比汪妈还罗嗦,这是五百两银票,我帮你换成两张百两,六张五十了。
你省着点花,别看都不看就丢给别人。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能省就省。
要是实在没钱了,托人送信到京城,我给你送去。
充州离这可远,一个来月的路程呢。
你看着撑不下去了,赶早给我送信……要不我跟你去?可我要是走了,谁赚钱给你花……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陈子强说了半天,才发现林婉儿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
林婉儿收回张望的目光,白他一眼,你当你姐我是三岁小孩?该花不该花我自己明白。
陈子强委屈,我这不是怕你吃苦吗?林婉儿失笑,放心好了。
她指指身边的范继祖,真到潦倒时我就把他卖了,看他生得这般俊俏,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摸约也能卖个好价钱。
范继祖打个冷战,低声求饶,婉儿姐……知林婉儿在开玩笑,陈子强一颗悬着的心还是稍稍落下了。
本还想交待一声范继祖不许欺负他姐的,转念想想,以范继祖的性子,只有他姐欺负他的份,也便作罢了。
不一会马车已经收拾妥当,林婉儿费了一番唇舌,总算将汪宝儿一家和陈子强打发回去了。
范继祖微微掀了掀车帘,见颜雪不知何时已经安坐车上,心下佩服,想到要与她一路同行,心情更是不由自主地雀跃。
婉儿姐,可以走了。
放下车帘,范继祖对还在原地张望的林婉儿道。
再等一会。
林婉儿应了一句。
又等上一阵,终于见成朗自巷子那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怎……怎的是在后门?成朗缓过来,开口问。
方便装东西。
更重要的是,方便颜雪上马车。
这个……成朗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给你饯行。
虽说成朗给人送礼的几率比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几率大不了多少,林婉儿还是忍不住皱眉,成大哥,我不喝酒。
成朗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给忘了。
抬眼望一眼林婉儿,成朗有些扭捏,林老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见他确乎有事相求的样子,林婉儿随了他,走至巷子的一角。
这两日我娘要从乡下上来。
成朗说道,你也知我素来两手空空家徒四壁,我娘上来总得置办些物什孝敬着。
你这一走,我到哪找人借钱去?老人家上来,自然要好好招待。
林婉儿难得的没讽他,爽快地自怀里摸出两块银锭,递到他手中。
成朗笑得谄媚,还是林老板够仗仪。
林婉儿没答话,又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放到他手中。
这里是两锭金子,你可别拿去赌了。
找个工匠打些首饰,要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也有拿得出手的聘礼才行。
成朗望着她,有些疑惑。
林婉儿笑了,老人家这回上来,八成是想逼婚吧?成朗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你都了,她就你一个儿子,不急才怪!我怎么了?成朗不服气,男人岁正值壮年,女人要到了岁还不嫁那就是残……成朗噤声,及时打住。
林婉儿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一辈子都升不了官,就是这张嘴害的!成朗蠕蠕嘴,没敢反驳。
拿着。
林婉儿将方才陈子强给的银票拿出来,抽了张大的给他,置办婚礼,也是要钱的。
林婉儿给得那叫爽快,要让陈子强知道城门都没出,他给她的银票已经去了五分之一,不气得跳脚才怪。
说好了送我出城的,我们走吧。
林婉儿收好银票,正要上马车,却发现成朗根本没跟上。
回头却见成朗捏着银票一脸的愧疚,林老板,我娘的船今天到城西渡口。
林婉儿气闷,真该听汪爸的话,出门看看黄历。
我知道了,你去吧。
林婉儿无奈地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林婉儿进马车后,范继祖坐在了车夫旁边。
车夫挥鞭,马车便开始缓缓前行。
婉儿姐为什么非让他跟着?车厢内,颜雪轻声问道。
他好歹是个捕头,有他跟着,说不定可以躲过盘查……林婉儿答了一半,突然顿住,望着颜雪颇为玩味地笑,我是不是会错意了,你说的‘他’,是姓成呢,还是姓范?颜雪面色微红,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林婉儿很认真地接道。
怎样才能引开城门守卫的注意呢?见颜雪不语,林婉儿托着腮,做沉思状。
颜雪以为她为难,忙开口道,婉儿姐,要不还是让我自己走……有了!林婉儿豁然开朗,我再脱一次!颜雪脸色一僵,婉儿姐,不行……垂眸,只见林婉儿正捧腹低笑,知道她又逗着她玩了,本还想说什么,终于放弃。
快到城门,林婉儿将范继祖叫进马车。
三人共处,马车确实嫌窄了。
坐好了。
林婉儿让范继祖坐在颜雪前面,记得,一会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管挡着颜雪,无论如何也不下这马车。
范继祖咽咽口水,郑重点头。
林婉儿一阵好笑,替他整整衣襟,就势倚近他,温热的气息很快便将他的一张俊脸烤红。
还有一件事,林婉儿柔声慢道,恍若情人间的低语,别,压着颜雪了……范继祖的脸腾地一下,几乎要到达沸点了。
车帘被人掀开,林婉儿缓缓自范继祖身上起来,范继祖则通红地脸,僵在当场动也不敢动。
这不是醉乡茶楼的林老板吗?掀车帘的守卫一脸笑意,跟范小公子出城?林婉儿笑脸迎上,大哥认得我?那守卫笑,语带讽意,要想不认识林老板,还真不容易呢。
大哥真抬举我。
林婉儿打着哈哈,装作左顾右盼一阵,还查刺客呢?那可不行。
守卫接道,还请林老板和范公子下车让我们检查检查。
好。
林婉儿说着跳下马车,范继祖却堵在车里,半分没动。
范公子?那守卫唤了一声。
范继祖红着脸,僵着脑袋摇了摇头,死活不下车。
那个……大哥……林婉儿一脸心疼地扯了扯守卫的衣裳,别吓着继祖,他要是不想下车,就不下了嘛。
那守卫不理,那怎么行,坏了规矩。
说着就要伸手将范继祖拽出来。
范继祖脸色煞白。
大哥!林婉儿急急地拦住他的手,继祖胆小,你别吓他呀。
要不这样,林婉儿爬上马车,不一会拿出一展手绢大小的包裹,递给他,这是宝儿给我做的松子糖,大哥消消气先吃着,我劝他一会。
那守卫本也不急,一听宝儿俩字嘴便谗了,接过林婉儿手中的包裹,他拿起一颗便往嘴里送,没什么味道,咬起来有点软……他吐出来,低头只见手里一捧银豆子。
刚才太急,好像拿错了……抬头,但见林婉儿欲言又止。
守卫清清喉咙,将包裹揣入怀中,他不愿出来就算了,你们走吧。
可是……林婉儿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检查下一辆马车去了。
马车前行,不一会便出了城门。
林婉儿放下车帘,转身朝车内面余悸色的两人笑,安全通关!马车行至城郊外一片人迹鲜少的树林,林婉儿遣走车夫,唤颜雪下车休息片刻。
阳光晴好,林中树木叶片零落,虽略显萧索,却正好叫阳光毫无阻碍地射进来。
一条清澈的小溪自林中穿出,偶尔的水花飞溅,蹦出珠玉无数。
林婉儿立在石上,陶醉地吸一口清新宜人的空气,只觉通体舒畅。
垂首,只见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几尾鲤鱼悠然嬉戏,肥美的样子实在……惹人谗。
伸手探探水温,林婉儿心思微转,坐下来,开始脱自己的鞋子。
果然,范继祖马上奔了过来,婉儿姐,你要做什么?林婉儿对他笑,下水抓鱼。
说完就要将袜子脱掉。
范继祖急忙阻止,不可不可。
婉儿姐待嫁之身,岂能随意在人前裸露肌肤?没事没事。
林婉儿笑眯眯地摇头,这里只有颜雪而已。
只有颜雪?那……我呢?范继祖指着自己,好不委屈。
呀!林婉儿作势拍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无辜,忘了……范继祖转过头来暗自泣血,她只记得这里还有个供她耍玩的玩具,从不记得他是个人。
可是……只见林婉儿望着溪水幽幽叹息,人家想抓尾鱼给颜雪吃……继祖,转过头来看范继祖时,她已经换上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你也想的,对不对?……的范继祖挽起长袍,在水中有些艰难地移动。
天气晴朗,秋末的溪水却依旧冷得入骨。
不过,范继祖咬紧牙,婉儿姐说了,颜雪喜欢吃鱼。
又扑空了。
林婉儿看着水中笨手笨脚的范继祖,失望地叹一声。
抬眸只见一直安静地在一旁看她胡闹的颜雪掏出一把匕首,转身往林里去了。
没一会,颜雪回来,手中多了一枝削尖了的细枝。
走到溪边,她将细枝递给范继祖,淡然道,用这个。
范继祖听到她对自己说话,高兴得几乎要飞上云霄。
要知道,虽然一个多月来他们共处一室,日日相对,但颜雪主动跟他说话的次数,十个指头就数完了。
一时高兴过头,手没放对地方――啪!顺道提一句,这些日子里来他挨的巴掌数,十个指头是肯定数不完的了。
所幸颜雪的巴掌越打越有水平,在保证声音响亮,力道够足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他面部颜色的正常。
脚下一滑,原本就站得危颤颤的范继祖扑通一下,整个摔进水里。
颜雪脸色微变,犹豫着要不要下水救人。
溪水清浅,范继祖呛了几口水后,才终于坐了起来。
水是不深,却冷得骇人,范继祖还在水里,就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喷嚏来。
颜雪松口气,点足起飞,提起他的衣领将他带上了岸。
范继祖一落地,就开始抖,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更是苍白得吓人。
颜雪有些无措地朝林婉儿望去。
林婉儿很没同情心地笑了个够,这才对上颜雪的眸,叫他去换衣服,要不然要生病了。
颜雪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带他飞进马车,找到他的包裹,丢给他,然后,出了马车。
范继祖换好衣服走出马车的时候,颜雪已经将三尾鲤鱼洗净驾好,正准备生火。
他急忙赶上几步,拿过火石,我来我来。
颜雪也没反对,只静静等他来。
他心情激动,方才实在太糗,正想在颜雪面前表现一番。
孰料实在太过紧张,反而忙乎半晌,半点火星也没点起来。
抬头,只见颜雪朝他伸出一只手。
他朝她挤出一个更像哭的笑,心情沮丧地将火石还给了她。
颜雪接过火石,打了几下,没一会,火便升起来了。
范继祖更加郁闷,黯然起身,他有一脚没一脚地往溪边踱。
溪边,林婉儿正半眯着眸,悠然地仰躺在一块巨石上。
阳光和暖,懒洋洋地撒在身上,撩人欲睡。
唉……一声沉重的长叹,打破了空气中的怡然。
林婉儿坐起来,发现范继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
抬头看一眼正在忙碌的颜雪,他收回目光,再次垂首,黯然长叹,唉――唉――范继祖微愣,怎么出现回音了?蓦地发现,林婉儿居然坐在他的身边。
唉――只听她长叹一声,故作沉重地摇着脑袋念,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倍增困扰。
范继祖如遇知音,激动地执起她的手,泫然欲泣,婉儿姐,这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叫我如何是好?林婉儿觑眼看看颜雪,却见她眼帘微垂,目光专注地定在一尾尾鲤鱼上,好似根本不曾朝这边看过。
莫忧莫忧。
林婉儿笑着抽回手,拍拍他的肩,对他道,我这里有八字心诀,三句口诀,你只要牢记在心,善加应用,必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范继祖大喜,当真?还望婉儿姐不吝赐教,范继祖终身难忘。
林婉儿觉得牙齿有点酸,想想陈子强最不喜欢这些酸酸的说辞,确实很有见地。
清清嗓子,她开始说教,你听好了。
这八字心诀是:‘嘴巴要甜,脸皮要厚。
’三句口诀是:‘雪,我帮你。
’‘雪,我们一起。
’‘雪,教我。
’第一句,用在你会而颜雪不会的事上。
第二句,用在你们都会的事上。
第三句,用在她会而你不会的事上。
--------------------------------------------------------婉儿姐果然聪明过人。
范继祖附掌赞道,这样,我们就做什么都可以一起了。
那是因为恋爱已经让你的智商逼近零了。
林婉儿如是想着,好心地没打击为情所苦的范继祖。
来,练习一下那三句口诀好了。
她循循善诱。
范继祖乖乖点头,轻启朱唇,雪……话未说完,脸已红了一半,这称呼……不合礼数……记得,林婉儿拍拍他的红脸,顺道揩点油,脸皮要厚。
说完起身,乐颠颠地朝颜雪走去。
因为她看到,已经烤好的鲜鱼正在朝她,友好地招手……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林婉儿吩咐一声,出发。
三人便起程朝马车走去。
没说错,是吩咐没错。
范继祖呆呆的,眼里只有颜雪,自是颜雪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而颜雪江湖中人,最重义气,林婉儿于她有救命之恩,叫她为她舍命都可以,何况只是听从她的吩咐?这会儿颜雪正在解鞍绳。
车夫被林婉儿打发走了,接下来,驾车的活,自然落在她身上了。
你会驾车吗?林婉儿问范继祖。
范继祖摇头。
林婉儿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怎么做了?范继祖愣半晌,终于恍悟,小跑过去粘着颜雪,一板一眼道,雪,教我……最终的结果是林婉儿一个人躺在马车里,舒服地品着汪宝儿给她做的各色点心。
秋风入帘,不时送进一两声……呃……谈情说爱……的声音。
啪!手拿开!啪!手放哪里?打是亲,骂是爱。
加油!啪!古代人口密度小,地域广阔,城镇之间常常要走上一两日的路程,露宿野外也便成了常事。
林婉儿虽然在皇宫里奢侈惯了,在醉乡茶楼也被汪宝儿一家照顾得好好的,但这点点苦头还是吃得的。
只是有件事,叫她实在无法忍受,那就是不能洗澡。
说她有洁癖也好,说她大小姐脾气也好,总之一天不洗澡,她就浑身上下都难受。
可荒郊野外的,叫颜雪和范继祖到哪里去给她找洗澡水?最后林婉儿也不管了,就着山中泉水,坚持洗浴。
隆冬初至,泉水多冷得刺骨,每每洗过澡,林婉儿都哆嗦到不成人形。
颜雪看不过,每次都会耗费内力替林婉儿驱寒。
内力修来不易,次数多了,连范继祖都看出颜雪日渐憔悴。
林婉儿心里愧疚,终于稍稍收敛,改为隔天洗一次。
不过隔天,是她的极限。
这日他们进入兰州境内,紧赶慢赶,赶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林婉儿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洗澡水。
颜雪带我进城,继祖留在马车里看行李。
林婉儿干脆地交待完毕,就等着颜雪用轻功带她进城。
颜雪却犹豫,夜深人稀,独留他一人在此,怕不妥。
林婉儿眯起眼,冷冷地瞅着范继祖,语带威胁,继祖一个男子汉,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范继祖只觉林婉儿的冷眼比黑沉沉的夜色更叫人恐怖,忙接口道,我可以……可以……你们先进去!先进去!颜雪无话,带过林婉儿,飞上城墙。
真的担心,一会儿再出来陪他便是了。
林婉儿收了气焰,柔声说道。
她的洗澡水有了着落,一切都好说。
刚掠上墙头,颜雪便觉有异,搂过林婉儿隐身到一道城墙之后。
空中数道黑影飞过,却是五六道黑影,在追捕前方的人影。
颜雪只觉林婉儿抓着自己的手突地收紧,一会儿只听她说了声,救他。
颜雪微觉诧异,但并未多语,带林婉儿自城墙下来,她拔剑出鞘,朝那几道黑影的方向追去。
颜雪!身后传来她微带担忧的声音,小心。
别逞强。
颜雪点头。
有她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负她所托。
林婉儿上前几步,小跑跟上。
一会儿只见颜雪已然飞身拦住了追捕的黑影。
前方的人影跳跃一阵,最终在一条小巷落下。
林婉儿心中一震,没命地朝小巷的方向奔去。
跑得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来。
近了。
林婉儿冲进巷口,正对上一脸戒备的安寿。
未及惊讶,只听他大喝一声,趴下!林婉儿只觉头顶银光闪过,身后闷哼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撑起手想站起来,手脚却不由得一阵虚软,林婉儿于是半撑着身子,大口地喘着气,抬眼看安寿。
安寿一身玄色长衫,月色下依旧能看到染了一身的鲜血。
此刻他正半倚着墙,亦是一边看她一边喘。
巷口静谧,不远处的厮杀声恍若不真实,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互喘,仿佛在比赛谁喘得比较用力。
最后是林婉儿先缓了过来,只听她轻笑一声,揶揄般开口,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安寿轻哼,软了身子,顺着墙根缓缓坐了下去。
林婉儿爬起来,扭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尸首,走上前,将安寿的剑拔了出来。
给你。
她坐在他身边,将长剑递上。
安寿抬眼望她一下,没接,给我做甚?我不会武。
一会儿那些杀手来了,还得你挡着。
林婉儿解释道。
安寿苦笑,倚过去将头枕在她的颈间,你看我还有力气吗?真怀疑这女人这时候出现是不是来害他的。
一见到她,他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哪里还提得起剑伤得了人?那……等那些人杀过来了怎么办?林婉儿轻轻地搂过他,语带担忧,却不见一丝惧意。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安寿埋在她颈间的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笑意,那……只能由你来挡了。
--------------------------------------------------------------------------------林婉儿警觉地抬头。
颜雪以一敌六,终究勉强,此刻已经有人越过颜雪进入小巷。
没有犹豫,林婉儿转身相迎,将安寿护在身后。
冷光直逼而来,急速的剑风带来冷冷的杀气。
剑在林婉儿眼前顿住。
鲜血滴滴下落,自林婉儿眉间滑下。
却是安寿赤手抢过剑身。
冷着声,他咬牙道,你还真挡!这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叫我挡的。
空出的一只手将她望怀里带些,安寿冷哼,你何时这么乖过?更怪的是那杀手,竟由着他们打情骂俏没再下杀手。
婉儿姐!颜雪高呼一声,自后朝他们面前的杀手袭来。
杀手急退,拔出了安寿手中的剑,旋身躲过颜雪的攻击。
颜雪!林婉儿喝住了再次出招的颜雪,举目朝那杀手望去。
那杀手定住身形,揭去面巾,露出轮廓刚毅的五官――正是萧南。
他是你什么人?萧南问。
不管他是我什么人,林婉儿仰首,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萧某明白了。
萧南未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
瞬间其余杀手便纷纷围住了小巷。
萧南提剑,在各个同伴来得及反应前,反戈相向。
他是谁?安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自牙关中逼出这句话来。
卖命给我的人。
林婉儿丝毫不被安寿周身的冷意影响,反而笑得愈加张扬,两千两而已。
真想不到,你的命也就只有这个价钱。
上、官、婉……安寿气结,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林婉儿垂眸,抚上他的心口,感觉到手底下的心跳依旧完整,稍稍放下心来。
再抬首,面前还站着的只剩下箫南和颜雪。
林姑娘,箫某告辞。
箫南朝林婉儿拱拱手。
林婉儿朝他点头,目送他离去。
不管他今夜救她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已经不是她能管的了。
颜雪,林婉儿转向颜雪,先到附近找一间最近的客栈,然后把继祖和他的药箱带进来。
敲开最近一家客栈的门,掌柜的见了一身血的安寿说什么也不肯收。
林婉儿掏出一沓银票,狠狠砸上柜台后,那掌柜终于在客栈后,拨了间独立的小院给他们。
安置好安寿,颜雪便出城将范继祖带了进来。
胸前两刀,背后一刀,掌上一刀。
伤口虽大,但都没有伤到筋骨。
晕倒是因为失血过多。
听范继祖简单汇报过安寿的伤势,林婉儿放下心来。
将安寿丢给他,她转身出门。
婉儿姐去哪?颜雪急忙跟上,因为范继祖正在给安寿宽衣解带。
前方的林婉儿头也不回,洗澡。
范继祖给安寿处理过伤口,替他换上了一套自己的衣裳。
稍缓口气,正对上床塌上那人的脸,不由惊讶。
方才未及细看,现在才发现床上人容颜俊美,竟比他还胜上三分。
而床上人眉宇间那股宛若天生的贵气与威严,又是偏于阴柔的他万万不能匹及的。
问题是,这个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绝非常人,婉儿姐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林婉儿,真的只是一个没落的小姐和一间茶楼的老板吗?正想着,洗浴归来的林婉儿已经推门而入。
范继祖观她仪态,心中疑惑更浓。
林婉儿虽然言行不拘,藐视礼教,但行止间自有气度,又非一般女子能比。
婉儿姐,范继祖看着她,不掩疑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林婉儿知他起了疑心,也不着急,只徐徐坐到床边,待颜雪进门后,方才开口,他是我相公。
你真有相公?范继祖惊道。
林婉儿点头,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们。
我的双亲健在,出身豪门,而且,早已婚嫁。
你……你……范继祖只觉不可思议,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可在外抛头露脸?还……还扮作未婚女子,这……这简直太荒唐!荒唐?林婉儿冷笑,我十岁嫁做人妇,算不算荒唐?他十年来纳妾无数,却视我于无物,算不算荒唐?可……范继祖还想说,只见颜雪冷冷地扫他一眼,冷声道,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范继祖立刻噤声,再不敢替安寿讲话。
唉……林婉儿叹口气,这桩婚姻,乃是父母之命,他亦无法自主,不喜欢我,也是自然。
我逃出家门,另立门户,原想着此生便与他断了联系,岂料天意弄人,又在这里遇到。
终究夫妻一场,怎好见死不救?林婉儿说得凄婉,颜雪与范继祖莫不伤感。
好了。
林婉儿抬起头,你们都累了,都去休息吧。
这里有我就够了。
两人心情沉重,都道林婉儿此时强颜欢笑,俱都沉默着,出了房门。
唉……待颜雪和范继祖出去后,林婉儿望着安寿,长叹一声,似笑非笑,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惨……清晨,范继祖起了床,煎好药,正要往安寿房里送,却见颜雪也出了门,正往安寿的房间走。
他加紧几步跟上颜雪,柔声唤道,雪。
颜雪只淡淡地回他一眼,并不答话。
范继祖却觉心中甜蜜,乐不可言。
刚开始这么唤她时,他自己亦觉有悖礼仪,略显轻浮,可喜的是颜雪虽不作理会,但从不曾对这样亲密的称谓提出异议。
而今他只觉多叫一声,心中便甜上一分。
恨不得日日相遇,日日有事,好让他可以多唤她几声。
不觉已经到达目的地,颜雪敲门,无人应答。
婉儿姐?她唤一声,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颜雪心中一动,只怕安寿又惹来什么祸事,累了林婉儿,忙强自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安静,安寿未醒,林婉儿伏在安寿床边,睡死过去了。
颜雪松口气,走近些,轻声唤,婉儿姐?林婉儿不甚舒服地往安寿身上蹭了蹭,不愿醒。
颜雪正想放弃,却听昏迷中的安寿微皱修眉,轻喃了声,婉儿……恩……林婉儿应了声,竟醒了。
迷迷糊糊地将头凑过去,没有发热的迹象,林婉儿放下心,打个哈欠,悠悠醒转。
婉儿姐,颜雪微显尴尬,你累了,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
恩。
林婉儿点头,正要起身,却发现安寿正攥着她的手。
感觉到手中柔夷抽动,安寿不悦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
婉儿姐,他醒了。
范继祖放下药碗,走过去,帮助安寿坐起来。
背上有伤,还是不要老是躺着好。
感觉如何?范继祖开口问。
可安寿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见他死死盯着林婉儿,眉间的皱折都快打成结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再开口,他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恼怒,谁准你把头发放下来?不由分说,他将她拉到床边。
拨开她额前浓密的刘海,替她将颊边的长发绾起。
他的动作轻柔,宛若寻宝人轻轻拭去珍珠上的灰尘。
浓密的秀发下,是林婉儿秀雅细致的脸。
那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林婉儿,淡定从容,气度自成。
扬唇浅笑,星眸璀璨,笑容里三分自得七分张扬,好久不见。
她笑道。
有多久?六个月一十八天。
安寿扬唇,记得倒清楚。
居然……有半年了。
半年来她在哪里生活如何过活?遇见过什么人什么事可曾吃过什么苦头?半年了,两百个日夜里,她是否也曾像他想她那般思念过他?还是,在没有他的地方,依旧逍遥快活肆意享受?纷杂错乱的思绪一时间全堵在心口,竟然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将她搂紧,不管身边到底站了些什么人,先,搂紧了,抓牢了,再说。
咳咳!范继祖不自在地轻咳,婉儿姐……话未说完,就感到一道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这位,不会也是卖命给你的吧?范继祖,范尽忠的亲侄。
林婉儿落落大方,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安寿语气中的酸意。
是,是。
范继祖心惊胆战地应着,只觉得安寿的气势一点也不比林婉儿的差,公子,认识我叔叔?他认识的,自然非富即贵。
林婉儿接过来,笑语嫣然。
说完转向颜雪,这位美人是颜雪。
视线交错,两人的目光一般的冷漠和探究。
颜雪最见不得用情不专的男人,安寿则想着,这女子功夫不弱,只怕来路不正。
两人对视许久,范继祖先忍不住了。
他跳起来,挡住安寿投射到颜雪身上的目光,你……婉……婉儿姐,不介绍你相公吗?他微显底气不足地说。
话说完,只见安寿弯了唇角,别开了目光。
心有所属,便与他的婉儿没什么瓜葛了。
林若!林婉儿指着安寿道。
全国上下都知道皇帝的名字叫安寿,她若报他真名,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这个人是当朝皇帝,而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当今皇后?林婉林若,听起来像兄妹。
范继祖喃喃接过。
林婉儿笑,本就是表兄妹,青梅竹马。
安寿沉默不语,算是承认了。
相公该吃药了。
林婉儿挣开安寿的手,提醒道。
范继祖听了,忙将药碗端过来。
林婉儿转身欲走,被安寿出声拦住,怎么?你家相公伤了,作为妻子的你难道不应该留下来服侍?林婉儿挑眉,相公若真需要人服侍,不若妾身这就替你去买两个小厮?安寿脸一黑,语带威胁,上、官、婉、儿。
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至多危险几分,可她的身份若是暴露,她目前的生活就完全毁了。
感觉到他的威胁,林婉儿微眯眼眸,冷冷回视。
旁边的两人被这气势不相上下的两人给震住了,一时没注意到安寿口中的林婉儿换了什么姓氏。
林、婉、儿。
林婉儿一字一吐地念完,再把其他女人的姓氏冠到我头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说完,甩袖,下楼。
颜雪不屑地扫了安寿一眼,跟了下去。
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错,这种男人简直就是垃圾。
--------------------------------------------------------------------------------目送林婉儿负气而去,安寿不由得有些烦躁。
你先把药喝了,我再替你换药。
范继祖对他说道。
安寿轻应一声,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将药碗送到自己面前。
猛然想起这里并非皇宫,身边也非自己的侍从。
他怎么就忘了身在宫外,她根本无须再对他曲意逢迎,怎么就忘了那只爪牙锋利的小猫,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安寿笑笑,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过药碗,一口饮尽,转而对范继祖道,有劳范兄了。
范继祖本就好脾气,虽然对他印象不好,但见他此刻也算彬彬有礼,便也不甚计较,尽职地开始替他更衣换药。
换过药,门就被敲开了。
却是洗漱过后,用过早点的林婉儿端了一锅小米粥上来。
将早点放到安寿面前,林婉儿对范继祖道,继祖,颜雪在下面唤你。
范继祖大喜,真的?林婉儿敛了笑,正经地摇了摇头,假的。
是我想跟相公说会话。
哦。
范继祖失望地垂下头,收拾东西去了。
小米粥淡淡的香气让安寿觉得饿了。
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去拿勺子,别扭。
换左手,更别扭。
林婉儿笑了笑,盛上一碗小米粥,拿勺子勺了,吹凉,送到安寿唇边。
我以为你去给我请小厮去了。
安寿望着她道。
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吧。
林婉儿学着陈字强的调调回道。
勺子再近一分,安寿终于启唇,咽下勺中食物。
不生气了?他问。
有什么好生气的?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而且,她抬眸看他,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你身份的改变而离弃你。
这么说,你交了不少好朋友?林婉儿弯弯嘴角,轻轻点头。
她过得好,他该高兴的。
可是她过得太好,却叫他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好容易将安寿喂饱了,林婉儿放下碗勺。
据我所知,相公已经‘病’了近两个月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两个月前,我便启程到兰州了。
安寿如实回答。
林婉儿似有所悟,相公想做什么?安寿笑,声动击西,请君入瓮。
皇宫便是他囚杀宁王的牢笼。
之所以秘密抵达兰州,是因为兰州恰是他的势力范围。
只有让他以为他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中,他才能放心地逼宫。
而且他不在宫中,便无须背上弑叔的罪名了。
真是好计!林婉儿语带讽意,我伟大的相公差一点就跟敌人同归于尽了。
安寿脸色微变,出声解释,出了点小意外。
林婉儿笑着将手放在他的绷带上,用力一压,这意外,还真‘小’呀!安寿吃痛,抓过她的手将她带到床上,反身压住,意外虽小,不过意外带来的惊喜还真不小呢!能顺带将她抓回宫,这一身伤也是值得的。
林婉儿挣扎了一会,没争过受伤的安寿,相公,她挤出一脸笑,这个姿势说话似乎不太方便。
是吗?安寿的唇凑近她的脸,我倒觉得,方便多了。
说着吻上她的唇。
林婉儿躲不过,手爬上他的胸口,狠命一压。
该死!胸口上的疼痛教安寿不得不暂时将林婉儿放开。
林婉儿挣扎着想起来,又被安寿压了回去。
你也不怕伤口裂了。
林婉儿微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死不了。
安寿应一句,不依不饶地欺了过来。
恩……林婉儿这回下了死力,安寿痛得脸色都白了。
如何?我痛你很高兴吗?看林婉儿一脸讨打的笑,安寿忍不住怒道。
没想到林婉儿非常赞同地连连点头,相公痛我当然要高兴!相公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连痛都不会了,那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所以呀,见到相公疼,我就知道相公没死,简直高兴得不得了!林婉儿!安寿怒吼一声,嘶地一声将林婉儿胸前的衣襟扯破,然后俯身,照着林婉儿的肩头,狠狠地……咬!林婉儿只觉得肩上的肉都要被安寿咬下来了,过了许久,安寿才终于松开了口。
看林婉儿微微发白的脸,安寿终于解气,笑道,既是夫妻,就该同甘共痛。
说着,依旧吻上她的唇。
林婉儿还想挣扎,安寿一手按上她的肩,使力一压。
林婉儿泪,这就是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恩……痛苦的呻吟,自两人的唇间溢出,竟带了些许春意。
舌间一阵阵地发麻,痛痒难辨。
安寿的舌,强悍地席卷过她唇腔中的每个角落后,才终于舍得,将她放开。
林婉儿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这哪里是在吻人,分明是在吃人!好容易吻够了,安寿垂首,有些痴迷地看着双唇红肿的身下人。
目光迷离,面带红晕,娇喘微微,他最喜欢的样子。
突然很想知道这时候的她还会不会回嘴。
以眼还眼的下一句是什么?他笑着问。
林婉儿磨着牙,以牙还牙!相公真是好肚量!这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
做人不能吃亏,这可是娘子教的。
安寿回道。
林婉儿语塞,咬牙呕气。
她实在太低估安寿的学习能力了,他已经开始用她的招数回敬她了。
修理过牙齿,才消停了一刻的安寿再次凑了上来,该告诉你,我究竟有多想你了。
用行动说话……的林婉儿将搭拉到一边的衣襟扯回来,用帕子将床上人伤口上渗出的血液拭干。
被服侍的人一脸餍足,完全不在意身上刚刚撕裂的伤口。
林婉儿气堵,手下使力。
恩……一声闷哼,但没有任何抗议声。
痛快吗?林婉儿咬着牙问。
安寿笑着点头,岂止痛快!林婉儿忍不住揶揄,许久不见,相公真是越来越皮坚肉厚了。
尤其是脸部的皮肉。
没办法。
安寿望着她,轻声道,谁叫家里养了只带爪的小猫?林婉儿扫他一眼,不喜欢的话,一手丢开不就行了。
谁说我不喜欢?林婉儿微愣,怪物似地盯着安寿瞧了好一阵,突然秀眉一挑,趾高气昂地对着他道,你喜欢上我了?不错。
笃定干脆,毫不扭捏又不卑不亢,实在是……太对林婉儿的胃口了。
林婉儿喜不自禁,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眸子灿灿的,晶明瓦亮。
一旁的安寿看得心悸,只觉痴了一般。
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果是不假。
以往安寿讨厌上官婉儿,不管她站坐行走,哪怕只是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都叫他心生不悦。
而今他喜欢她,就只觉她的一颦一笑,或恼或怒,或娇或嗔,无一不是风情,无一不是,美不胜收。
好了!林婉儿心情好,绷带也绑得漂亮。
也算安寿好福气,林婉儿绑绷带的功夫已经就着颜雪练习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替安寿收拾好,林婉儿开始给自己的肩头上药。
药酒却被安寿抢过,放到了一边。
不准上药。
他拥着她,轻吻她肩上的齿印,不可置否。
不上药会留疤。
我不介意。
林婉儿气极,可我介意。
我说不准。
安寿霸道重申。
你这个霸道的混蛋!林婉儿骂。
恩。
安寿接下她的咒骂,好像不介意那是骂人的话一般。
林婉儿气愤难平,安寿却拥定了她,不打算放手了。
我饿了。
林婉儿喊道。
恩。
安寿应一声,随即接上一句,我刚刚吃饱。
林婉儿觉得自己可以直接气晕过去了。
只听砰地一声,门被撞开,范继祖被人一脚踢进来。
这一脚力道拿捏极准,既让范继祖能破门而入,又能叫他及时站稳不让手中的饭菜洒了。
婉……婉儿姐,范继祖满脸通红,你们已经一整天没出过房门了,还是吃……吃点东西吧。
匆匆地放下饭菜,他逃也似地冲出去,带上门。
可恶……林婉儿咬了唇,埋下头去。
婉儿!安寿哈哈地笑,挖过林婉儿的脸,肆无忌惮地细细地瞧。
正如林婉儿将安寿的盛气凌人学了个十成十,安寿亦将林婉儿的恶劣根性学了个透。
看林婉儿脸红尴尬,才是此生最大的乐趣。
几日平静。
并没有下一拨杀手出现,或者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安寿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疤,已经不需要再绑绷带。
这日早晨林婉儿替安寿上过药,转身,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那人一身灰衣,正垂着首,默然行礼。
婉儿,出去拦住范继祖和颜雪,我们有事要谈。
安寿吩咐道。
林婉儿于是起身下楼,带上门。
范继祖和颜雪都在院中。
他不喜欢婉儿姐,怎会在昏迷中唤她的名字?婉儿姐若不喜欢他,又怎会以身相救?这些日子,他们的感情更是日胜一日。
只听范继祖道。
沉默一阵后,只听颜雪幽幽的声音响起,而今他的身边,只有婉儿姐。
若是回了京城,便又不同了。
共苦虽易,同甘,怕难。
唉――林婉儿重重地叹口气,走到他们身边。
婉儿姐为何心忧?颜雪轻问。
林婉儿朝她眨眨眼睛,因为你说中了我的心事。
婉儿姐若是不想回京城,不如还跟我回鸿门。
鸿门是现今江湖第一大派,颜雪是鸿门门主的独生女。
见林婉儿似乎动摇,范继祖难得地与颜雪意见相左,从来劝和不劝离,况且你们还是夫妻。
我看林若其实对你不差,相信经过此次大难,他一定会善待你,不会似之前冷落。
颜雪转眸看一眼范继祖,微微转过头去,他若真的喜欢你,又怎会对其他女子动心?守着那一分半分的感激,倒不如舍了的好。
林婉儿还未开口,就听范继祖接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婉儿姐与他已……已是夫妻。
名分还在,怎能说舍就舍?颜雪竟有些激动起来,便是这名分害苦了婉儿姐!他既是妻妾无数,就不该用这名分绊住婉儿姐。
没有他,婉儿姐同样过得逍遥!何必非得依附于他?你……你怎可如此说?既已成过亲,拜过天地,便是一辈子的夫妻,岂可为了些些小事分离?些些小事?一门一门地纳妾是些些小事?一次一次地叫婉儿姐伤心是些些小事?若你也这么认为的话,我……颜雪蓦地顿住,转过身去。
范继祖微愣,直觉颜雪似乎生气了。
但他将自己的言行从头到尾回顾一遍后,又找不出自己说错的地方。
雪……他试探性地唤一声。
颜雪不回头,连动都不曾动一分。
真的生气了!范继祖急得手足无措。
他从来小心翼翼,好容易颜雪近来对他好些,巴掌也打得少了,这一气,会不会叫他多日的努力化为乌有?正无措间,猛地看见插不上话,干脆蹲在地上数蚂蚁的林婉儿,急忙求救,婉儿姐……林婉儿还在数蚂蚁,他们在讨论我的问题,他们在谈情说爱……的婉儿姐!范继祖再唤一声。
林婉儿终于抬头,小眼睛眨巴眨巴,怎么了?范继祖一脸委屈,指指背过身去不再理他的颜雪。
唉……林婉儿轻叹口气,拍拍手,站起来,然后故作沉重望着范继祖,继祖,有个问题,你一定要摸着良心,诚实地答我。
你叫我答什么我就答什么!范继祖大声道。
只要林婉儿能叫颜雪不生气。
你说,林婉儿一脸的可怜兮兮,你以后,会不会像我相公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纳妾?斜眼看看颜雪,原本立得一动不动的背脊微微颤了一下。
绝对不会!范继祖大声而笃定地回道。
真的?范继祖郑重点头,偷偷看一眼颜雪,脸红了大半,只听他柔声道,我若娶妻,便只对她一个人好。
林婉儿的眼睛眨得更厉害,继祖,我好感动,不如我改嫁给你?范继祖吓得一下跳开好几步,我……我心里有人,我喜欢……喜欢……答案呼之欲出,颜雪却突然抬头往安寿的房间看了一眼,有人!她冷喝一声,飞上二楼。
颜雪,别……小心!林婉儿哪拦得住,匆忙改口。
范继祖回过神,一脸怪异,别小心,是什么意思?这呆子一点都不傻,颜雪一走,智商就回来了。
刻意白他一眼,林婉儿丢了一句,太急说错了不行?转身上楼。
你何时赶到?安寿安坐床上,问跪在地上的万方。
秉主上,属下赶到时,夫人的人已经将局势控制。
惟恐泄露了主子身份,属下等不敢贸然现身,只赶在夫人前将此院腾出,并将掌柜换下。
为免夫人身边人起疑,属下等收下夫人共三百五十两银票在此。
万方说着,双手将银票奉上。
安寿轻笑,你做得好,这三百五十两便赏于你了。
谢主上。
万方谢过,将银票揣入怀中。
京中局势如何?宁王已死,大势已定。
只恐宁王余孽探得主上下落,伺机反扑,还请主上尽快北上。
安寿点头,你先在暗处保护。
此间有高手,你等勿靠太近。
待我将她调开,再近前来……门外一声落地声,安寿扫一眼万方,他已然第一时间跃窗而走。
门被撞开,颜雪立在门外,目光将整个房间搜寻一遍后,定在了安寿身上。
方才有人?她问。
安寿笑,颜姑娘多疑了。
颜雪根本不相信他,依旧走到窗边,细细找寻来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安寿转头,见林婉儿已经赶上来,朝她展了展臂,婉儿,过来。
林婉儿拿不准颜雪看到多少,只能对安寿言听计从。
安寿笑着拢过林婉儿,柔声问,你跟颜姑娘和范公子道过别了吗?窗边的颜雪立刻转过头来。
林婉儿在她询问的目光下挣开安寿的手,走到她面前,我想了许久,颜雪你也该早些回家,免得家人担心。
相公伤势未愈,我实在脱不开身,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婉儿姐……颜雪蹙了黛眉,你真的决定了?林婉儿点头。
颜雪垂眸,终究不舍,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他的身边,倒不见得真的无人照料……虽然她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这院子周围确实潜伏了不少高手,单从外面的人极少能闯入这里这一点便能看出。
那掌柜的也有些奇怪,初来时虽说怎么也不肯收,但自他们住进来后,送茶送水送菜送饭,哪样不殷勤?林婉儿牵过颜雪的手,悄悄地倚近她,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所以……在家等我。
--------------------------------------------------------------------------------颜雪终是听了林婉儿的话,第二日便收拾东西继续南下。
颜雪……林婉儿出门来送。
两个月来朝夕相对,就这么分别,真的不舍得。
颜雪垂首,自脖间掏出一块通透的镶金红玉,薄金镶在玉中,画出一个浑厚的令字。
这是鸿门令。
但凡鸿门中人,见此令则听凭号令。
颜雪一边不容拒绝地替林婉儿系上,一边解释道。
林婉儿伸手,轻抚脖间的玉坠,笑,这礼物好贵重,不过我很喜欢。
指使别人向来是她的最爱。
还有。
颜雪俯身自靴内拿出一把淡青色的匕首,送到她手里,它叫青影,削铁如泥,削发立断。
送与婉儿姐防身。
这个好!林婉儿笑着接过,纳入怀中,我要时时带着,可以对付我相公。
藏在暗处的某暗卫打个寒战,皇后娘娘,您开玩笑的吧?送走颜雪,林婉儿回到小院。
安寿已然换了身藏青长衫,立在院中等她。
长衫飘逸,容颜俊美,气度雍容,好个翩翩王者。
安寿笑着点点林婉儿眨也不眨的小眼睛,你家相公如何?林婉儿用力点头,赞道,好看。
安寿皱眉,听起来仿佛他是用来看的一般,就这样?非常好看。
林婉儿见他不满,笃定地再加一句。
她还真没见过比安寿更好看的男人。
安寿无语,与她步出后门。
后门之外,万方驾了马车,默然等候,见安寿和林婉儿出来,他下了车,弓身行礼。
林婉儿扫一眼五官分明,面色淡然的万方,傲然开口,你叫什么?万方垂首,属下万方。
万方?林婉儿眸色微敛,扬手便是一掌。
啪!力道不大,加诸在这巴掌上的威仪和愤怒却不因此折损半分。
这巴掌是本宫赏你的,褒奖你的护主不力!属下知罪!万方不说二话,跪地请罪。
林婉儿不语,只微别过头来,斜一眼安寿。
安寿苦笑摇头,这女人一旦端起架子,比谁都厉害。
起来吧。
他对万方吩咐一声,抱着林婉儿,进了马车。
做给我看的?徐徐前行的马车里,安寿拥着林婉儿,有些无奈地低声问。
林婉儿在他怀里挑眉轻笑,只是想告诉他,这马车里,可不止一个主子。
安寿轻哼,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吃。
要看对什么人了。
林婉儿抿着唇,并不搭腔。
马车行一阵,突然停了下来。
少爷。
万方隔着车帘低声道,城门似乎在找人,是否入夜再来?何必如此麻烦,安寿看一眼林婉儿,吩咐道,继续走。
只听万方在外面应了声是,马车又开始行进。
林婉儿皱了皱眉,相公打算如何出城?听万方的口气,似乎有人想将安寿拦在城内。
安寿望着林婉儿,眸光微冷,这就要问你了娘子。
当初你能将颜雪送出城,今天将我送出去,想来不过举手之劳吧?对着他斤斤计较,为颜雪她却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甚至连性命都可以罔顾。
连刺杀宁王的刺客她都敢窝藏,一旦事发,纵使她是皇后,也不一定能全身而脱。
这几日来,林婉儿已将救下颜雪的经过以及颜雪的身份如实相告。
原因是过程实在太过轰动,与其让安寿听那些流言蜚语,和盘托出反而对自己最为有利。
而且,安寿也已经答应过她,回京后便免了颜雪和她师兄的罪,虽然颜雪并不一定需要。
此时林婉儿细细品着安寿的话,终究有些理屈,忙软下声来,我承认,颜雪的事上我做得过了些。
但你放心,坊间流言里的主角是林婉儿,绝不是你的皇后。
皇后,上官婉儿,或是林婉儿,你便是你,有什么区别?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便是从来都不曾在乎过我的最好例证。
我有说错吗?安寿继续冷声道。
若是以前,她一定昂起头,无所顾忌地对他道,是的。
可是现在……马车停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问,车里什么人?安寿不为所动,只安坐车上,一动不动地等着她的答案。
要看,你希望我在乎到什么程度了。
林婉儿轻声说完,掏出手绢,掀了帘子便往马车外冲。
万方见状急忙拦住,夫人,您这是要去哪?林婉儿一甩手绢,哀声泣道,日子没法活了……夫人,您先别哭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呀!万方急忙安慰道。
林婉儿一抹泪,愤愤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死没良心的,趁我不在家,又纳了第三十房妾室。
这回好了,原来二十九房,一月三十日,好歹我还轮上一天。
这第三十房进了门,我往哪儿搁?这生生地守活寡,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夫人……万方一脸尴尬,好半晌才回道,您可是正室,哪能跟那些小妾一般见识?城门守卫见他们吵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忙插话道,你们有什么家事过了城门再闹,先下车检查……话未说完便被林婉儿一口截住,正室?这死鬼何时将我这正室放在眼里?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那芝麻点的良心,装那一堆狐狸精尚且不够,哪来得及顾我?这些年我容易吗?你以为他娶进门的那些女人都是吃素长大的?薄了哪个厚了哪个她们还不把房子都掀了?要不是我在一旁看顾,这家早不成样子了!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让步,总之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他回去不把那小妾休了,我就再不进他家门!说完挣扎着又要下车,万方一边应付城门守卫,一边拦着林婉儿的同时还得顾及她的身份不能与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真是焦头烂额!少爷!他苦声哀求,您好歹说句话呀!她要闹就闹!我就不信她能闹出什么子丑冥卯来!安寿冷冷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此刻他们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出城的人群和马车,闹剧演到这里,观众们对车里冷漠的男主角已然相当愤慨,纷纷议论起他的薄良来。
为了配合气氛,林婉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这死没良心的!我怎么就嫁给了你这么个混帐!我不活了!今日我就死给你看!说罢挣开万方,跳下马车就往护城河跑。
众人哪想到她说不活就真去跳河了?一时间谁也没拦住她。
偏万方还愣着,待林婉儿跑出好一段距离后才转而对车内道,少爷,夫人去跳河了。
还不快追!车内一声怒吼,万方吓得急忙扬鞭,疾速策马朝林婉儿的方向奔去。
众人看戏看得正起劲,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城外的状况,却见那马车急奔到林婉儿身边,赶车人伸手一捞,急速的行进中竟将林婉儿稳稳地带进车里。
众人不由鼓掌喝彩,真是好功夫!想不到那赶车的竟有一身好功夫!那男人艳福还真不浅,三十房小妾?他也应付得过来?好歹还有点良心,没让他夫人真跳河去了……------------------------------------------------------林婉儿一进马车,立刻不由自主地扑进某人怀里。
万方真够忠心,瞧准了方向才扔。
那厢某人接受了一个热情投怀送抱,十分慷慨地还了一个火辣辣的长吻。
好个泼妇!就在林婉儿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安寿终于舍得放过她的唇,这般泼辣,叫我往后还怎么敢纳妾?他半真半假地调侃道。
林婉儿全身软绵,还要忙着喘气,实在顾不上理他。
安寿将唇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用唇舌感受她起伏的脉动。
你方才的话,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已经开始在乎我了?恩,恩。
林婉儿慌忙应着,缩了缩身子想躲过他的撩拨。
安寿却反身将她压在车壁上,扯开了她的衣服,顺着她优美的颈弧轻咬而下。
别咬……安寿!林婉儿倒抽一口气,羞恼交加,马车还在走!外面还有一个耳力甚佳的万方。
安寿笑着抬头,用他所能演绎的最为无邪眼神望着她,婉儿想让马车停下来吗?这恐怕不行,我们正在逃亡。
林婉儿瞪大了眼,无力挣扎,我是叫你……唔……停?怎么可能……的马车狂奔一阵,终于渐渐缓了下来。
冬日寒峭,调皮的冷风趁着车帘微动,钻进车里。
阿嚏!林婉儿打了个喷嚏。
冷了?安寿轻笑,将她赤裸的身体拥进怀里,扯过车里的棉被裹住彼此。
林婉儿只觉四肢酸软,身子像被人卸成几块一般,都快拼不起来了。
安寿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叫她恨得牙痒痒,相公,你这是在与妾身欢爱,还是想拆了妾身的骨头?安寿笑着在她唇上点一下,很不巧的,为夫两样都想。
林婉儿转过头去磨牙。
他却凑近了些,婉儿,我也知你累了,我却还有些力气,不如……安寿!林婉儿忍无可忍地怒吼,你敢再碰我一下试试?安寿笑得更欢,伸手托过她的脸,我怎么不敢?不过娘子可否容我把话说完?他垂下眸,压住汹涌而上的笑意,……我还有些力气,不如帮你穿衣服?轰!林婉儿脸上的红云,如火如荼地烧开了。
心满意足地将林婉儿的窘态看了个饱,安寿这才放开林婉儿,由她自己着衣。
林婉儿抬着软绵绵的四肢,一边艰难地系着衣带,一边暗暗发誓,安寿,你等着!总有一天叫你加倍偿还!小猫咪一路上都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伸爪不咬人,顺从地任他拎回了京城。
甫入城中,就能听到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马声,京城繁华,确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
相公。
小猫咪甜甜地唤一声,小眼睛眨巴眨巴,一脸乖巧的笑,相公想不想去看看我在宫外的居所?安寿沉吟,这一路上她都太乖,这会儿他好像看见她在慢慢伸展养了许久的爪子。
先回宫。
保险起见,还是先把她拎回宫再说。
万方!她收了笑,自他身上起来,冲帘外呼喝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向来唯他命是从的万方而今多了一个主子。
想去哪里?安寿抢过正要走出马车林婉儿,面色微沉。
回家。
皇宫就是你的家!安寿冷道。
林婉儿对上他的眸,张扬浅笑,我说是才是,我若说不是,便不是。
你……安寿咬牙,他就知道,不折腾一番,她是不会乖乖跟他回宫的。
好!他终于松口,我陪你回去。
话未说完,唇立刻被一片柔软轻点了一下,好相公,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某人吃完豆腐,大摇大摆地跳下马车。
安寿真不知该喜该疑,这女人,真的这么容易……讨好?下了马车,林婉儿不着痕迹地将整条大接扫视一遍。
马车自南门入,正好停在了南城。
不远处大牙捧着一只破碗,兴奋地跑过来,大……等着。
林婉儿笑得灿烂,转向万方,万方,给我钱。
万方得令,自怀中将钱袋子递上。
林婉儿自钱袋中取出小块碎银,放到大牙碗里。
大牙一脸不解,大……话才出口,林婉儿便皱起秀眉,怎么,不够吗?大牙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姐这是怎么了?虽然装束变了,人变漂亮了,但这把声音,绝对是她没错呀?她为什么不准自己开口,还装作不认得自己的样子。
林婉儿,你给我节制一点!安寿沉着脸威吓,二话不说将林婉儿拦腰揽过就走。
施舍一个乞丐而已,也需要笑得这么甜吗?林婉儿挣不开,苦着一张脸放弃。
万方则驾了马车,亦步亦趋地跟上,留大牙一个人,傻着一张脸愣在大街上。
不好了!半晌后大牙突地大叫一声,飞似地朝城西跑去。
强哥!强哥!不好了!正在算帐的陈子强被大牙的破嗓子一闹,好容易算到一半的数字全跑了。
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陈子强气呼呼地拎起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跌进门里的大牙,没有重要的事我就先把你灭了!是大姐……大姐……大牙喘不过来,只能对着暴怒的陈子强断断续续地喊。
我姐回来了?陈子强高兴得两眼发光,姐呀,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这个月多了好多帐目……的强哥,大姐被人劫持了!大牙终于顺过气来,大声道。
什么?陈子强一把将他揪紧了,你说清楚?大牙于是将遇到林婉儿的情景叙述了一遍。
大姐故意装作不认识我,那个男的一脸阴沉,冷得骇人。
他不许大姐跟我说话,还……还占大姐便宜!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就把大姐抱住了!大姐一脸的不情愿,又不敢作声。
那个男人后面还跟了个高大的赶车汉子,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糟了糟了。
陈子强丢开大牙,焦急地在帐房里踱来踱去,我就知道,姐那性子,迟早闯祸。
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姐肯招惹的,还真不能是普通人……大牙!好一会陈子强止住脚步,招过大牙,你听着……那厢陈子强在部署营救林婉儿的计划,这厢林婉儿忍了许久的笑终于憋不住了,相公,她好心地扯了扯抱着他几乎走了半条街的安寿,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方向错了。
安寿冷着脸将她放下,语气更冷,你是故意的。
故意气他,故意不在他走错方向的时候提醒他,故意让他很没有形象地抱着她横穿了半条街!相公息怒。
林婉儿好委屈,妾身只是贪恋相公的怀抱舍不得离开而已。
说着凑近几寸,笑得猖狂不知节制,相公我们还抱抱好不好?安寿哼了声,也不理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方才他那样子要是恰好被京中见过他的官员看到,天子威严还真就一朝扫地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焦躁。
隐隐间他可以感觉到,林婉儿已经开始动作,可偏又找不到任何破绽和线索。
走一会,他开始觉出异样来。
怎么路上十个有八个都盯着林婉儿猛瞧?整个南城几乎没几个不认识林婉儿的。
这会儿她改了装束,身着华衣,盘上发髯,竟变了个人般,南城中有人想跟林婉儿打招呼的,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认错了,故而只是看着,没敢开口。
而林婉儿怕多生枝节,故意直接将所有的目光忽略,坦然从容地跟在安寿身后。
安寿不悦,顿了脚步,待林婉儿走至身侧,冷着脸与她并行。
身边多了尊煞神,林婉儿收到的目光立即骤减。
安寿方松口气,却听林婉儿高兴地唤了声,成大哥!一路小跑,朝一个捕头打扮的男子奔去。
安寿的脸又黑几分,平日她都这么跟这些平民百姓相处吗?成朗左左右右打量了林婉儿好一阵,终于开口,林老板,你怎么变得这么……漂亮?还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她这么打扮?再看她的头发,不由惊讶,你也成亲了?林婉儿笑着点头,转过身来将安寿拉过,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家相公林若,相公,这是南城的捕头成朗。
安寿听林婉儿如是说,便收了情绪,客气地对成朗道,辛会了,成捕头。
成朗胡乱地点头,捺不住好奇,稍稍凑近林婉儿低声道,这林若怎么冒出来的?你不是跟范继祖一起出去的吗?怎么不见他?林婉儿笑,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还要带相公去见汪爸汪妈,我们回店里慢慢谈吧。
正好我有事找你。
也好也好。
成朗说着,跟在了林婉儿身边。
被成朗忽略的安寿冷冷地扫一眼他的官服,这人居然还是个小小芝麻官,眼睛都白长了,连什么人该巴结都分不清。
嫂子好吗?林婉儿状似随意地问,自然是问给安寿听的。
还行,就是跟我娘一样罗嗦。
成朗喃喃抱怨,晚回去一会她说,喝多了她说,手痒赌赌她说,连吃个饭穿身衣服她都能说……我都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女人!要不……林婉儿替他出主意,再纳一房气气她,看她还吵不吵!得了吧,林老板。
成朗一脸惊恐,一个女人还不够吵?再来一个我可消受不起。
也是。
林婉儿点头,目光转向安寿,笑得意味不明,不是所有男人,都享受得了这齐人之福的。
安寿轻哼,别过头去。
哪朝帝王没有后宫三千?她竟拿他与一个寻常男子相比!--------------------------------------------------------------------------------小姐!正走着,只听得一声呼唤,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自一间小茶楼里奔出迎上,有些不敢确定,小姐回来了?林婉儿还没答话,便见一个老婆子推开那小老头,激动地牵过林婉儿的手,小姐,真是你?你可算回来了!汪爸,汪妈,我回来了。
林婉儿笑着回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汪妈直点头,小姐一个人在外面,身边又没个人照料,可吃了不少苦头?林婉儿摇了摇头,我一路都好。
我还把我相公找回来了呢。
小姐的相公?汪妈吃了一惊。
是呀。
汪妈,这就是与我自小定亲的相公林若。
林婉儿说着,将安寿推到汪妈面前。
……大婶好。
不知怎么称呼她的安寿不甚自在地打着招呼,更叫他不自在的,是汪妈那丈母娘看女婿一般的眼神。
哎呀!汪妈越看越喜欢,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笑,小姐的相公生得真俊,一看就知道是个贵人,跟小姐真般配!过奖……安寿有些招架不住。
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老妇人用目光从头掂量到脚,仿佛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被人称量过到底几斤几两一般。
瞧我都糊涂了,小姐、姑爷,先进里屋。
安寿忙松口气,她再这么盯下去,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汪爸汪妈才让开路,就见内里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拉过林婉儿的手就开始嘤嘤地哭,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宝儿想死你了……宝儿不哭。
林婉儿细声安慰,空出一只手自怀中掏出手绢替他抹掉满脸的泪。
瞥见安寿面色微沉,汪妈急忙将汪宝儿的手从林婉儿身上扯开,宝儿,这就是小姐的相公,叫姑爷。
汪宝儿抹了残泪,将安寿上下打量一番,毫无预警地开口问,姑爷喜欢小姐吗?安寿微愣,尴尬地望向林婉儿。
林婉儿忍着笑,故意无视。
汪妈急忙打园场,姑爷莫怪,宝儿还小,说话不知轻重。
正想将汪宝儿拉下去,汪宝儿已经大声道,宝儿喜欢小姐,所以姑爷一定要比宝儿更加喜欢小姐才行!要不然,宝儿会生气!安寿压着脾气,盯紧了林婉儿,你想怎样,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我喜欢你?我怎么敢呀!林婉儿与安寿对视过后,并没太为难他,只转头朝汪宝儿道,宝儿,我饿了。
可是……汪宝儿没得到答案,有些不甘。
林婉儿笑笑,走到汪宝儿身边,低语了句什么。
汪宝儿听罢,表情复杂地点点头,我这就小姐和姑爷准备吃的去。
说完便回厨房去了。
林婉儿回身挽过安寿,对汪爸汪妈道,我先带相公回房间。
成大哥!这时候也只有林婉儿还记得他了,你先在这坐一会,我一会再下来找你。
成朗倒也没异议,反正坐在这就有吃有喝了。
林婉儿将安寿领进自己的房间。
她外出这段时间,汪妈依旧每天帮她打扫,所以她的房间一如她离开时整洁。
安寿却对眼前的房间大皱眉头。
这些日子她就住这个地方?比皇宫的茅房还小,家具就只寥寥几样,一张小床,一口箱子,一张园桌,几张凳子,一个梳妆台,却已经将这个小房间塞满。
你就住这种地方?明显的不满。
小是小了些,不过舒服。
林婉儿拉他在床上坐下,好笑地点了点他紧皱的眉。
终究还是受了苦。
安寿将她揽过,微带怜惜,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享受。
林婉儿窝在他怀里,挑眉道,住在这里,就不能享受了吗?是呀!他怎么忘了,这女人唯一不敢做的一件事就是亏待自己。
方才,你跟汪宝儿说什么了?这还用问?林婉儿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自然是说,你非常非常喜欢我了。
安寿轻哼,却没反驳。
沉默一阵。
真的……过得好吗?还是忍不住确定。
林婉儿点头,很认真地,也会有不顺,也会别扭,也会烦恼,也会无奈,但总是开心的。
这儿的人好,你待他一分好,他便努力回报十分。
不像在宫里,总是好心没好报。
不坚强,就会受伤。
恩。
安寿轻应一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
他是喜欢那个坚强自主,嚣张跋扈的她,还是喜欢这个平近随和,笑语迎人的她呢?也许是都喜欢吧。
他无须担心她能不能照顾自己,他只须担心此刻还在怀里的人会不会在下一刻消失不见,担心一松手,她就飞走。
相公!林婉儿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你先在这坐一会,我下去跟汪爸汪妈说会话。
安寿长眉微蹙,不假思索地接道,我跟你去。
林婉儿却望定了他,难得严肃,我需要一些自由,安寿。
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也该有出去遛遛的时候。
这个女人!无言以驳的安寿有些挫败地任林婉儿走出门去。
他何时曾将她当作一只宠物?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想绑在身边又总怕绑不牢的女人。
万方!他吐了口气,沉声吩咐,盯着。
成大哥。
林婉儿将成朗叫到一个小角落,确定周围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后,悄悄将手中一个布囊塞到他手里。
什么东西?成朗问一声,正想低头查看,却被林婉儿止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找到的。
哪个人?成朗愈加不解。
林婉儿扫了扫后院二楼。
这……成朗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压低声音,他……他不是你的相公?我不认识他,他非要我叫他相公。
林婉儿声音虽低,却说得十分流畅,也不带一丝喘,也许这东西能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成大哥,你悄悄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看。
要是有什么不妥,记得一定要来救我呀!我知道了。
成朗立刻紧张地攒紧了手中的布囊,随后故作镇定地大声嚷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林婉儿点头,笑着目送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