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只见林婉儿将成朗拉过去,低语一阵,也不知说些什么。
目送成朗出门后,林婉儿跟汪爸汪妈打过招呼,回到后院。
招过一个暗卫跟着成朗,他跟着林婉儿自后门出。
后门的小巷里蹲了几个乞丐,见林婉儿出来,都涌了上来。
林婉儿一一施舍过后,依旧每人低声交待一句,然后从小巷出了大街。
她想做什么?万方一头雾水,不敢贸然现身,只一直跟在林婉儿身后。
林婉儿一路往西,但凡遇到乞丐,都会停下来,低声交待一两句,然后继续前行。
万方想起,林婉儿的奇怪言行,似乎便是从遇到第一个乞丐开始的,不由有些奇怪她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行至城中某地,林婉儿又在一个乞丐面前停了下来。
这一回,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继续前进。
万方从暗处现身,见前方大道笔直,料林婉儿短时走不出视线,便丢了块银锭到那乞丐的破碗里,低声问,方才那位夫人与你说了什么?那乞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身后有人!万方急忙转身,一团白粉冲他直扑而来。
视线被阻,看不清来人,万方连忙拔身脱离了包围圈。
甩掉身上的白粉,袭击他的人,连同那个乞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留他一个,同自己丢出去的银锭干瞪眼。
急纵身形,几个跳跃走完方才的大道,却怎么也找不到林婉儿的身影了。
身为安寿最得意的左右手,统领大内上千暗卫,居然把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跟丢了,他有种直接撞死的冲动。
正想继续寻找,突然发现自己停到了一座官家府邸前。
仔细一看,竟是安寿的心腹王知府的宅邸。
是巧合吗?此时府内外动静极大,只见王知府匆匆穿上官服,也顾不得就在院中,跨了马就冲出府门。
门口不知何时已然集结了大批官兵,整装待发。
去醉乡茶楼!王知府大喝一声,驱马急行而去。
万方心中咯噔一下,权衡片刻后,返身往醉乡茶楼赶。
赶回来时,正见派去跟踪成朗的暗卫跪在地上向安寿汇报,……只见成朗回到衙门,偷偷地看了眼布囊中的物什,竟大惊失色,急匆匆地就往王知府的府邸赶。
王知府本不愿见他,经不住他求,才允的。
岂料王知府一见那物,竟然吩咐调集军队包围醉乡茶楼,属下惟恐主上不测,立刻赶了回来。
可看见囊中所装何物?安寿问。
属下该死,未曾看得真切,似乎是个印章。
印章?安寿皱眉,他还以为是紫龙佩呢。
主上恕罪。
听那暗卫所说,该是王知府见了能证明安寿身份的物件,调兵来护,并无他人来袭。
万方放下心来,跪下请罪。
安寿听他如此说,早猜到大半,脸立刻黑了下来,说清楚怎么回事!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万方肯定自恃武功高强,压根没将不会武功的林婉儿放在眼里。
可他就是不甘,这个林婉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玩弄于股掌?如果那个乞丐有问题,那么全城的乞丐都有问题。
安寿沉吟,问题是,她到底想去哪里?主上!万方想亡羊补牢,可要封城?封城?安寿冷哼,距她甩掉万方已有近半个时辰,这会儿她怕早已出城去了。
再说,当初她就在城中他都找不到,封城有什么用?正说着,只听另一暗卫来报,主上,王大人到了。
安寿于是站起来,起身下楼。
小小的醉乡茶楼被官兵整整围了三圈有余。
路人和店里的人被赶得一干二净,只余空空的桌椅和一道道残羹,汪宝儿一家不知所措地缩在一角。
王知府见了安寿,举着手中的布囊就要上前跪安。
安寿踢飞一张条凳,正好落在王知府膝盖该落下的地方。
王知府顿悟,不出声,只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奉上。
安寿冷着脸接过,还真是个印章,章上刻着,大玄帝寿,正是他南下随身所带。
他还以为掉了,没想到却被林婉儿偷偷藏起来了。
时间回放到林婉儿与颜雪将安寿搬进客栈,颜雪出城接范继祖。
怕安寿身上的东西泄露他的身份,林婉儿先将昏迷中安寿上下检查了一遍。
印章便是那时落入林婉儿手中的。
在马车上……咳……为了不让安寿发觉,她才会坚持自己穿衣服。
她还早有预谋!安寿恨得牙痒,重重将印章拍在桌上。
万方不敢怠慢,急忙将安寿扔在桌上的印章收好。
这种东西,落入别人手中,麻烦怕不小。
正安静,突听得一个小小的声音自官兵外围传进来,让……让我进去,我有婉儿姐姐的信……守在外围的官兵正想赶人,万方已经纵身掠过众人,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带到安寿面前。
婉儿姐姐说,六儿看到一脸阴沉的安寿,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了勇气,只要我将这封信送给醉乡茶楼里最好看的男人,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六儿照林婉儿的吩咐,说完话后,才从怀里将信封取出,颤颤地递到安寿面前。
最好看的男人?安寿气得够呛,不接。
见主子面色不善,万方急忙去替安寿取信,没料到六儿攥得紧实,不是给你的,你不是最好看的!说着撑着一双将泣未泣的大眼睛,哀求般看向安寿。
婉儿姐姐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汪爸汪妈,宝儿哥哥,子强哥哥才会平平安安!他是男子汉,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安寿哼了声,将信封抢了过去。
万方和六儿同时舒了口气。
没想到安寿看完信,脸色更差。
回去!安寿丢下一句,抢过王知府的马,纵马回宫。
半个时辰前,大方赌坊的姐,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出城?犒赏完大牙和他的一帮兄弟们的陈子强将林婉儿要的东西带回账房,凑到案边正在写信的林婉儿面前问。
不用。
林婉儿收了笔,拿过信封,将信装好。
写的什么?见林婉儿一脸笑意,陈子强忍不住好奇道。
追求林婉儿许可证。
追求林婉儿许可证?陈子强皱着眉头重复,什么东西?写给谁?林婉儿挑眉,你姐夫。
我姐夫?陈子强好像有点懂那个什么许可证是什么意思了,姐,他巴巴扯扯林婉儿,不如也给我写一张?一边去。
林婉儿将他的手甩掉,转向候在一边的六儿,六儿,把这封信,交给醉乡茶楼里最好看的男人……死性不改!被赶到一边的陈子强气愤难平,咬牙切齿地骂了句。
好一会林婉儿终于交待完毕,到里屋换衣服去了。
陈子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突地从毫无防备的六儿手中将没封口的信封抢过。
急急展开,只见上面写着:的有本事就来找我,没本事就不要管我!落款端端正正,字字着力――林婉儿!--------------------------------------------------------------------------------林婉儿神色坦然地按着记忆中的路径朝洛云霞的卧室走去。
听林翼然说他被擒的经过,软功散和它的解药应该被她随身携带,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备份?迎面走来两个满身酒气的醉鬼,林婉儿将路让开。
突然其中一人停了下来,望着林婉儿好一阵,大声道,你不是今天的酸书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正是王小。
林婉儿朝他打个辑,这位大哥有礼了。
小生方才被人放了出来,说是寨主姐姐叫小生过去。
小生实在不识路,敢问一声,寨主姐姐现在河处?王小打个酒嗝,臭小子,看你那窝囊样,准是迷上我们老大了!你以为我们老大看得上你,我呸!王小重重地啐了一口。
与他结伴而行的人较他清醒,扶着摇摇欲坠的王小,他对林婉儿道,老大回自己院里去了,你往前走就是了。
谢过这位大哥。
林婉儿行过礼,继续往前走。
已经回去了,不知道醉了没有。
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可不怎么好对付。
走到院门,林婉儿往里面望了望。
灯火昏黄,洛云霞正坐院中的石椅上,身子倚着石桌,一脚踏在凳上,捧着一个酒缸牛饮。
谁!林婉儿刚踏入院中,就听得洛云霞一声大喝。
是我。
林婉儿柔声答了句。
你?你是谁?洛云霞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有些迷蒙。
林婉儿想了一会,随即笑着朝她靠近,轻声诱道,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小姐?洛云霞皱起眉,不解地望着她。
林婉儿继续,是我呀,小姐。
砰!酒缸被洛云霞失手摔到地上,只见她神色突变,颤抖着冲过来抓住林婉儿的手,烟儿!是你吗?你回来看我了?是我,小姐。
林婉儿微微笑开了。
她知道自己估计得不错,看洛云霞的气度风采,昔日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洛云霞搂紧了她,在她身上放声大哭,对不起,烟儿!都是我没用,才让你为我而死。
我做了强盗头子,给你报了仇。
可是我干这种营生,没法为你积德,叫你在下面受苦了。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跟我说,我上天下地也一定替你办。
林婉儿扯扯嘴角,烟儿谢谢小姐。
不对!洛云霞突地抬起醉眼,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胸,你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小?林婉儿怒,洛云霞,你以为你的……目光落在某点,绝望上涌,林婉儿恨恨地别开了眼。
为什么都是女人,差别会这么大?呵呵!洛云霞笑了一会,烟儿你还是这么暴躁。
分明比我小几个月,却总像母鸡护雏一般护着我,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连死,都抢在我面前……洛云霞说着,又落下泪来。
林婉儿叹口气,将她扶住,小姐醉了。
夜里风凉,我扶你回房吧。
还是烟儿待我好。
洛云霞喃喃地说着,放软了身子任由林婉儿扶她回去,这世上,全心全意为我的,也只有你了。
林婉儿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清明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多烧些纸……洛云霞继续承诺。
先谢过了。
林婉儿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接了句。
烟儿!正想起身,却被洛云霞一把抓住,只见她十分认真地望着她道,你还没说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要什么?告诉我,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好不好?那……林婉儿挑挑眉,我要软功散的解药,小姐给不给?当然!洛云霞不容置疑,从怀中掏出一白一蓝两个瓷瓶,逐个塞到她手中,这是软功散,这是解药。
林婉儿拿过来,看了看,不太确定地问道,小姐,你没醉糊涂吧,确定白的是毒药蓝的是解药?我的酒量,比你好万倍!洛云霞不服气地坐起来,指着林婉儿手中的瓷瓶,白的,蓝的,毒药,解药……念了一会就把自己绕晕了,烟儿,我头疼。
洛云霞捂着脑袋,躺了回去。
林婉儿将两个瓷瓶收入怀中,没再为难她,小姐累了,好好休息吧。
温柔地提她掖好被角。
她的面容艳丽妩媚,此时舒心睡下,却安然得如同未谙世事的孩童。
林婉儿望她一阵,俯下身,附在她耳边,姐姐如今位居人上,春风得意,再怎么肆意妄为也无人敢说。
我只怕姐姐得意失了分寸。
还望姐姐不要事事做绝,给别人留条后路便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再见了,姐姐。
出了院门,已过子时,寨中灯火大多已熄,林婉儿回牢房的路上,几乎没碰到人。
林婉儿打开牢门,林翼然正等着她,略显担忧。
林婉儿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蓝色瓷瓶,倒出其中一粒,放到他手中,调笑道,不怕是毒药的话,就吃了吧。
林翼然笑笑,攒了些气力,将药丸送入口中。
调息一阵,四肢渐渐回力,林翼然扶墙站起,对林婉儿拱手道,小兄弟,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婉儿扬唇,那便欠着吧,总有还的时候。
林翼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我很喜欢你呢。
林婉儿愣了愣。
只听他继续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若是师父不同意,我帮你。
什么?她不解。
师父一直希望能给小雪找一个武德兼备的好夫婿。
你不会武功,你与小雪的事,只怕师父不允。
不过我喜欢你这性子,也相信小雪的眼光,若是师父为难,我一定会帮你。
林翼然认真地解释道。
哦。
林婉儿恍然大悟。
眨眨眼睛,她对他道,林大哥可记得今日的话,不要食言才好。
林翼然郑重点头,君子一诺。
林婉儿掩嘴笑笑,不再说什么。
没有月亮,星光也稀疏,夜幕下的山寨犹如伏在脚边沉睡的巨兽,随时都有觉醒的可能。
寨门在东南方向。
见林翼然有些迟疑,林婉儿开口道,从这里到寨门,共有十哨六岗,每哨一人,每岗三人。
寨门二丈余高,守卫五人。
出了寨门往右是下山道,下了山往东十里,就是雍州沁宁镇了。
林翼然惊异不已,小兄弟何以对寨中情况如此熟悉?林婉儿偏偏脑袋,谈不上熟悉,不过进来的时候数了数。
林翼然不由得钦佩起眼前这个身量娇小,看似柔弱的小兄弟来了。
心思细腻,沉着冷静,加之聪慧过人,怪不得他在寨中如入无人之境。
我们走吧。
将林婉儿揽过,林翼然带着她,朝山下飞去。
照着林婉儿的指示,两人小心地绕过哨卫,很快就来到盘云寨正门。
林翼然停下来,喘了喘。
怎么了?林婉儿察觉有异。
三丈多高的城门颜雪都曾带她翻过,这门才两丈有余,对林翼然来说,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无事。
林翼然说完,提口气,带着林婉儿,默无声息地飞出寨子。
然后,一直往右。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
洛云霞和寨中大半弟兄都喝醉了,不会这么快追过来的。
林婉儿轻声道。
林翼然停下来,呼吸沉重,抱歉,拖累你了……话未说完,只觉身子一软,满目雪花。
好在落地及时,不曾摔到身边的小兄弟。
林翼然迷迷糊糊地想。
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林婉儿环顾四周,扶着他朝一个小山洞走去。
洞口极小,刚好能让人钻进去。
湿冷的空气从洞口深处传来,林婉儿忍不住打个寒战。
没敢往里走得太深,林婉儿带林翼然坐下。
洞口处较为干燥,刚好能够挡风。
收回手时只觉双手粘腻,林婉儿知道那是血。
方才的急速逃亡让林翼然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开裂了。
我马上回来。
在他耳边安抚一声,林婉儿踏出洞口。
夜色如墨,周围的景致溶在涔涔夜幕之中。
幸而眼睛已然适应了这般黑暗,依稀能够从隐约的轮廓中辨出身边的物色。
记起一句俗话,夜里反光的,是水。
拨开稀疏的树丛,细碎的流水声传入耳畔,夜色下微亮的水色如琥珀温润的光芒!走到河边,湿冷的水气笼上面颊。
夜风吹过,哗哗的声响中有竹枝拍打的声音。
林婉儿大喜,掏出青影。
河边竹影摇曳,如鬼魅张牙舞爪。
林婉儿借着微光,择了枝粗大的竹子砍下。
将竹子分成几段,从其中选出几段趁手的,林婉儿汲了水,回到林翼然所在的山洞。
跟颜雪一样,林翼然也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
林婉儿将伤药取出,摸索着替他将衣裳除去,用帕子沾了水,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而后上药。
再度替他着好衣裳,林婉儿的一身汗已经被风吹干了。
绞了手帕,替他将虚汗抹去,惊喜地发现他的温度退下不少,林婉儿着实松了口气。
心放下来,便忍不住犯困,可林婉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方才出的那身汗,现在还粘在皮肤上,仿佛有无数只微小得看不见的虫在肌肤上攀爬。
好想洗澡……的不行!林婉儿摇摇头,仿佛可以摇掉心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要知道,春水很冷。
而且,再忍耐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待林翼然醒了,他们只需步行十里就能进入沁宁镇,到时候,就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
林婉儿缩到林翼然身边,咬着牙闭上眼。
方才那条小河离这里其实并不太远,半盏茶一个来回。
她似乎可以听到隐隐的流水声,那声音仿佛在轻唱,洗澡,洗澡……的林婉儿睁开眼睛,迈出洞口。
待林婉儿苍白着脸,颤抖着几乎是爬着回到山洞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没有颜雪为她驱寒,山洞里甚至连可以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只有一个还在发热的病人。
林婉儿望着林翼然出神。
怀中突如其来的清凉让正被热浪煎熬的林翼然舒服地轻吟一声,他本能地伸臂,将那团凉意箍在怀中。
终于暖和的林婉儿舒服地打了个呵欠,你也占了我便宜,我们扯平……她呢喃一会,就着倦意,沉沉睡去。
和煦的暖阳小心地探进洞口,清脆的鸟鸣声将清晨的序幕徐徐拉开。
林翼然睁开双目,稍稍挪动,便觉脑中一阵钝痛。
他皱皱眉,因为刚刚退烧而略显混沌的脑子让他一时间记不起身在何处。
怀中一片温软,像个……女人。
可是哪来的女人?垂眸,正好对上一双半启的双眸。
啊……林婉儿打个呵欠,清醒过来。
见对方有些发愣,林婉儿伸手覆上他的额,吐口气,而后粲然一笑,烧退了。
林翼然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昨夜遇到的小兄弟。
呃……咳咳……到嘴的话咽进嘴里,林翼然忍不住咳了几声,要是他告诉他的小兄弟他还以为他是个女人,他会不会生气?幸而小兄弟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径自从他怀里爬起,整衣束发,而后就着洞口竹筒里的清水,净脸漱口。
不知是不是病后疲惫,林翼然有些懒懒地不想动,只微微坐正了,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动作。
他只觉他一举一动优雅利落,行止间怡然自得,看着心静,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她整理好自己,便开始替他打理。
拢起他的一头乱发,将纠结的发丝解开,理顺束好。
然后净脸净手。
他手指纤细白嫩,抚过脸庞,细腻柔软。
你的家世不错?林翼然问。
林婉儿点头,何止不错,该是非常不错。
没想到世家子弟也会服侍人。
林翼然笑道。
林婉儿将他的袍子打开,将药粉轻轻地涂在他交错的伤口上,头也不抬,颜雪伤重的那阵子,我天天帮她净身换药,熟能生巧嘛。
安寿受伤的时候也是。
他天天为小雪净身?林翼然愣住,不知该做何反应。
林婉儿上好药,看他表情,不由失笑,颜雪当时伤重不能自理,又被通缉中,我总不能不顾不理。
说得是。
对上林婉儿坦然的双眸,林翼然有些自惭形愧。
江湖儿女,行事不拘小节,而他竟比眼前的小兄弟还要拘谨古板。
替他将腰带系好,衣折捋平。
昨日狼狈憔悴的邋遢男子,而今虽无十分神采,却已是英气逼人,风姿潇洒,一派侠客风范。
游龙出涧,玉面如仙,‘玉面游龙’如此风采,果真不凡!林婉儿不由赞道。
林婉儿直白的赞赏叫林翼然不知如何回应,接受显得轻浮,谦逊又显客套,无奈之下,只能哑然。
咕……一声轻响,介入沉默。
林翼然有些尴尬地望一眼林婉儿,昨日与她分食一碗,本就半饱,夜里又强自奔波,腹中能量早已消耗殆尽。
我也饿了。
林婉儿笑着化去他的尴尬,踌躇一阵,而后道,我先去找点吃的回来。
说完不等林翼然开口,已然驱身向外。
林翼然无力笑笑,盘膝坐在地上,调息一阵。
他的小兄弟没让他久等,很快便再次出现在洞口。
只见他将空空的两手一摊,无奈中带点委屈,我看见一只烤小鸟从天空飞过,四尾烤鱼从水里游走,我觉得他们可能都有事情要忙,所以没好意思挽留他们。
本来想摘些野果回来给你充饥的,不过现在离秋天还远,我想你一定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这完全不能怪她,她真的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随处可见的野果究竟从何而来。
她曾经在水泥森林里生活了年,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享受了两年半,在繁华热闹的京城小店里呆了半年,可是这些经历都不能教会她如何从半空中将飞鸟击落,如何在流水中将游鱼抓住,或者,在初春的青山中,找到一棵挂满成熟果实的果树。
林翼然却只是笑笑。
她若是真的将吃的带回来,他倒是真该惊讶于她的无所不能了。
我们走吧。
他揽过她的身子,带她掠出洞口。
你的伤,不要紧吧?林婉儿有些担心。
也许她该自己走,虽然对她而言十里路确实长了点。
若是不舒服的话,与我说一声。
林翼然几个纵跃,已然将林婉儿带至山下。
风景在身后渐渐远去,身子在他的掌中却始终稳若磐石,掠过耳畔的风,也舒爽宜人若夏风清爽。
起落间因为尽量照顾她而变得舒缓,却并未因此而减慢了速度。
如行云舒展,如鹤舞悠然。
若是此刻有人旁观,一定会为他飘逸出众的身法与姿态折服。
只可惜了她身在其中,反而无缘观赏。
林婉儿不无遗憾地想。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来到沁宁镇外。
展眼只见街道整洁,屋舍俨然,数缕炊烟,自青砖绿瓦间升起。
卯晨交际,一日之始,小镇上的住户正在准备早饭。
林翼然将林婉儿放下。
林婉儿上前数步,在镇外石阶坐下,除下左靴。
林翼然有些好奇,凑近了看。
却见她撩开靴底夹层,将靴子在石上顿了顿,数张折成三角的纸片便自靴内掉了下来。
林婉儿拿起一张,余下的依旧放回靴中机关。
我们走吧。
林婉儿着好靴子,朝林翼然展颜一笑,举步踏入小镇。
雍州地处大玄东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多出文人雅士。
大玄国半数以上有名的学者,都出于此地。
雍州大户,多是百年以上的书香世家,代代相传的儒雅灵秀,自是其他城市所不能比的。
沁宁虽小,又在雍州边境,但其雅致素净,犹有雍州风采。
时候尚早,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道旁许多店铺刚刚开门,客人廖廖。
林婉儿赶前几步,在一个卖早点的小摊前停下。
从来没觉得馒头的雪白如此优雅,油条的金黄如此勾人,还有香滑的豆浆……林婉儿咽咽口水,转过头来,林大哥,你身上有钱吗?林翼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原本放置钱袋的地方空空如也,已经记不起是何时掉的了。
看他表情,林婉儿失望地转回头,望一眼手中展开的纸片,轻叹一声。
林翼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她手中,赫然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看来她的家世当真非常不错,林翼然想。
虽然后来得知他此时所想的非常不错依旧与实际情况相距甚远。
老板,请问一下,林婉儿将落在食物上的目光调回,附近可有钱庄?那老板心热,忙碌中直起身指了个方向道,过了这条街,往东走二十米。
谢谢老板!林大哥,我们走吧。
林婉儿转身欲走,却见林翼然朝她伸出手掌,粗厚的掌心中安静地躺着一个铜板。
夹在腰带里的……话未说完,却见林婉儿顿时笑逐颜开,喜悦爬上她的眉梢,一张小脸顿时被那盈然的笑意点亮。
说不清什么感觉,只觉得这样的笑容让心里暖暖的。
原来喜悦有时并不昂贵,一文钱,便够了。
林大哥!我们一人一半。
林婉儿将手中冒着热气的馒头分做两半,送到他手中,而后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睛,语气却意外地庄重,我向你保证,这一定会是你这辈子尝过最美味的馒头了!林翼然微笑,看着她略显急促却依旧不失仪态的吃相,将馒头送入口中。
味道确实,很好。
吃过馒头,两人到钱庄将银票兑换成现银。
林婉儿取了些碎银带在身上,剩下的一股脑儿全推到林翼然手里。
做什么?林翼然不解地问。
林婉儿谄媚地笑,林大哥武功盖世,银子放在你身上比较安全。
银子这么重,当然应该由武功盖世人来搬了。
林翼然但笑不语,并不反驳。
出了钱庄,林婉儿问了路,径直往本镇最大最气派的客栈走。
入得客栈,未曾开口,先将林翼然手中装满银子的包裹打开,耀眼的白光立刻迷花了所有人的眼。
林婉儿随手拿了一块,放在柜台上,要两间上房,给我们准备早餐。
是,是,是。
马上就好!先这边请。
掌柜和小二立时点头哈腰,数个小厮走过来,殷勤地为他们引路。
林婉儿满意地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林翼然无声笑笑,这小兄弟,爱显摆。
两人被引到二楼雅间,早餐很快上来,一锅米粥,数道点心,做得精巧细致。
林婉儿赞不绝口,厚赏了小二。
饭毕二人都觉得有些累,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却说林翼然调息过后,小憩片刻,醒来已是午后。
起身没多久,便听得小二敲门,林公子可醒了?进来吧。
林翼然应一声,却见小二推门而入,手提热水,恭敬道,林小公子吩咐小的备了热水给林公子洗浴。
有劳。
林翼然想,既是林宛厚意,不好拒绝,便如此应着,任小二往屋里浴桶添水。
一切准备就绪,小二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见他走到林翼然面前,恭声道,林小公子说了,林公子背后有伤,叫小的留下服侍您更衣换药。
他不说,他都差点忘了。
林翼然这么想着,随小二走入屋内屏风,在小二的帮助下净了身。
从屏风后出来,已有人将两套新衣和一瓶伤药送至屋内。
那小二将药粉倒出,林翼然扫了一眼,见那药粉成色,便知伤药贵重,必定是花了大价钱购置。
小二手粗,虽然仔细,偶尔手指还是会擦过新长出的嫩肉。
不疼,只是没由来地叫他不舒服。
就好像尝过了精致奢华的大餐,再咽不下粗糙简单的青菜白饭。
他站起来。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多谢小二哥了。
那小二微愣片刻,却不多言,放下药瓶,便出去了。
林翼然将伤口处理好,开始着衣。
桌上两套玄色衣裳,从发带到鞋袜,无一遗漏。
内衣是柔软的棉料,外袍色沉,乍看之下,并不出彩。
林翼然却在碰到它的同时认出,是上好的苏锦织成。
如此周到细致,足见林宛心思细腻过人。
林翼然感慨过林婉儿的细腻心思,又不由得感叹一番她的阔绰大方,这个富家出身的孩子,用度真是……奢侈。
着好衣裳出门,却发现小二还守在门口。
那小二见他身形颀长,一身玄色长衫更显英姿磊落,玉面风姿,温雅中不失英武,落拓间兼顾风流,掩不住惊叹,心道这两位林公子风采各异,俱是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
当下更为殷勤,弯腰道,林小公子正在墨竹雅间相候,请林公子跟我来。
说罢,毕恭毕敬地先行引路。
那一刻林翼然有种错觉,自己并非住进客栈,而是到了林宛林小公子的行馆别苑。
----------------------------------------------------------早晨来此时,困顿疲惫,对周围环境并未太过留心。
而今随小二在客栈走道上行走,才发现客栈确实气派又不失雅致。
二楼雅间小阁,格局错落有致,门窗皆为檀木所制,淡淡檀香,举步间不经意沁入鼻翼,舒心安神。
各个小阁单独成间,名号文雅。
窗阁雕花,都以小阁名号入题,可谓独具匠心。
面前小阁,雕长叶,刻竹枝,门上一匾,题曰墨竹。
入得门中,入目一道屏风,只见深山修竹寓于其上,筋节强韧,修姿挺拔。
旁有诗曰:不与众芳争闹市,但持高节恋深山。
屋内大红桌椅,上有佳肴满席:荤的是金腿鲤鱼、五彩嫩鸡、龙井虾仁,凉的有玛瑙银杏、青椒皮蛋,素菜为明目苦瓜、 藕香芹味、芦笋烧干贝,汤名雪花豆腐羹。
虽只九道,却道道精致,无不色味俱全。
林翼然的目光,却只落在主座之上。
主座上林婉儿玉带束发,着一身湖绿锦缎,腰间玉色锻带。
举手投足间的华贵,一颦一语中的雍容,叫他实在无法将那个身着半旧儒衫的白面书生,与这个不折不扣的王孙公子联系起来。
林大哥!正在听掌柜解说各道菜肴的林婉儿起身相迎。
如此悦目赏心的林翼然,让林婉儿心情大好,挥手示意掌柜和小二退下,她不容置否地拉他入座,笑颜相陪,一起吃饭吧!林翼然却皱眉,如此排场,我实在不习惯。
哦。
林婉儿稍稍反省了一下,林大哥若不喜欢,我下次一定注意。
其实这段日子她真的很收敛。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非常尽职地将穷酸演绎到底,着半旧衣裳,住下等客房,从不打赏小二……可是,有钱不能花的感觉实在叫人憋屈。
而今,身边多了一个武功绝顶的保镖,她终于又可以招摇过市,为所欲为了,真在是大快她心!你在家时,也是如此吗?林翼然突然问。
直觉这问话还有下文,林婉儿微愣了一下,勉强答道,还好。
我观你行止用度,家中不只富余,还该是名门望族子弟。
林婉儿观他神色肃穆,衡量再三,决定说些真话,与上官家,渊源颇深。
上官仪为一国辅相,佐三朝帝王,又是皇帝姻亲,其宗亲氏族,确实可以算是当今第一名门望族。
林翼然听她说得含糊,但终归不假,遂缓了神色,林宛一名,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林婉儿故作淡然,虽然我不叫林宛,林大哥只管唤我林宛便是。
林翼然沉默,知道再问下去已然无益,思忖片刻,他再度开口,那么,小雪可知你的真实身份?比你多一些。
林婉儿如是答道,神色坦然,无一丝愧色。
林翼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喃声道,你不该……林大哥很介意吗?林婉儿抬起头,认真而严肃地打断了他,林大哥会因为介意我的身份,所以不愿意与我交朋友吗?不!林翼然笃定否决,拿你当朋友,是因为我很欣赏你。
况且结交朋友,本就与身份无关。
但是,你我既是朋友,为何却连你的身份都不肯如实相告?林婉儿挑眉,望进他的眼里,气势竟有些迫人,难道林大哥,就没有不想与我说的事?林翼然愕然无语。
林婉儿收回目光,徐徐开口,说实话,我并不介意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不管是林宛或是其他,我便是我,不会因身份的改变而改变。
但若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于人于已都有害无利,我为什么不该隐瞒?林婉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林大哥真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林翼然有些犹豫。
我可以如实相告。
林婉儿望定他,语气决然,不过之后你将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
林宛或是真相,你选一个便是。
许久沉默之后,只听林翼然轻叹一声。
林宛。
他轻声唤。
林婉儿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林翼然不由微笑,再唤一声,林宛。
口齿清楚,字字清晰。
林婉儿眨眨眼睛,唇角止不住上扬,清秀的小脸上,喜悦二字写得清楚明白。
林翼然笑意更深,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吃饭吧。
他柔声道。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他知道,两人之间,将再无芥蒂。
林婉儿点着头,喜滋滋地拿起筷子。
对了!她似想起什么,将筷子放下,林大哥急着回充州吗?林翼然想了想,不急在一时。
那么,与我同行好不好?林婉儿望着他,一脸企盼。
好啊。
林翼然想也没想,当口应下。
第二日林婉儿租了马车,与林翼然同往西边的隆城。
为何不到南边的虎口镇?林翼然问。
林婉儿笑嘻嘻,一双眸子愈显清澈透亮,听说隆城盛产美玉,很早以前我就想去看看了。
林翼然于是不再说什么。
在隆城游玩一日,两人向以美味小吃著称的丁当镇出发。
两日之后,两人在浅枫镇拜菩萨。
再两日,他们在宿辛镇看湖。
被林婉儿拉着一路吃喝玩乐的林翼然终于发觉不对。
从沁宁到苏幸,他们一直往西,往西,再往西。
踏上离开宿幸的马车时,林翼然终于忍不住了,林宛,充州在南边。
他正色告之。
我知道。
林婉儿认真点头,一点也不像认不得路的样子。
你并不想去充州?林婉儿摇头。
踌躇一会,她自马车对面起身,坐到林翼然身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正在离家出走?林翼然蹙了蹙眉,摇头。
他知道我要到充州找颜雪,所以只要我一到充州,就再无自由。
林翼然深深看她一眼,既是如此,我觉得你该回家。
我不要!林婉儿微噘唇角,几个踏步,坐回他的对面。
林翼然有些无奈,真难得见林宛耍小性子。
你孤身一人在外,家里人总会担心。
他温声劝道。
林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林婉儿再度开口,已没了刚才的激愤。
林翼然不觉得自己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他这个小兄弟向来极有主见,年纪虽比他小,做事看事却总比他明智多了。
两人无话,心情有些沉重的林婉儿转过头去,掀开车帘。
帘外春色如锦,和风暖日,彩碟翩跹花间,好不惬意悠然。
人生本当如是,得欢乐时且欢乐,明日愁留明日忧!这么想着,林婉儿再度开朗起来,听说东临风景不错,接下来我们去那吧。
她没有回头,自然没看到林翼然在听到东临二字时,眸中的悲哀与沉痛。
--------------------------------------------------------------------------------东临城临江,风景秀美,城内遍植古树,屋舍颇有古风。
林翼然临窗而立。
这一次,林宛选的客栈临江而建,两岸风光,尽在这一窗之中。
时值清晨,太阳隐在岸那边的远山之后,缓缓吐露着它的光华。
光束跨过山脊,在宽阔的江面上撒下一片灿烂的金波,却又几乎同时,被淙淙流水挤碎。
林翼然的目光,越过江面,重山掩映之下,那个地方在心中凝结成疤,伤痕犹在,悲痛犹在,不过物是人非。
只是万万不曾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回到这里。
回去看看吧。
他们,该想他了。
林翼然转身出门,敲开了林婉儿的房门。
进来。
本没注意到她语气中的虚弱,进门却看见她面色微白,躺在床上,精神不济。
剑眉皱起,他几个跨步来到床边,伸手覆上她微凉的额,哪里不舒服?林婉儿微显尴尬,但很快神色如常,肚子不太舒服,大概是这几日吃得太杂。
总不能告诉他,她月事来了,所以体虚畏寒。
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林翼然说着就要起身。
林婉儿忙拉住他,我已经看过大夫了。
大夫可曾留下方子?我去替你煎药。
她于是指指床边已然喝净的药碗,喝过药了。
林翼然再无话,纵然在病中,她也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
望着床顶的帐子,拉拉身上的薄被,林婉儿不无遗憾,我今天要好好休息,不能陪你玩了。
林翼然禁不住摇头苦笑,到底是谁陪谁?这段日子他的绝顶武功,都用来替她搬运物品,带她赶路,替她跑腿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家仆人呢。
林大哥有事吗?林婉儿如是问。
刚才进门,就见他一脸凝重,有些心神不属,所以她才故意说话逗他。
此时见他神色稍缓,不忍误了他的事,她主动开口问道。
林翼然眸色微沉,点了点头,想回家看看。
原来林大哥是东临人。
林婉儿微微笑道,这里真的跟你很像,敦秀儒雅,平和深广……你今晚会住在家里吗?也许吧。
林翼然垂下眸,替她掖好被角,晚上不要等我,好好休息。
林婉儿乖乖点头,目送他离开。
林大哥!临出门时,听林婉儿叫他,林翼然回过头去。
只见她冲他暖暖一笑,轻道,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林翼然点头,离开。
茔冢荒凉芳草凄。
如墨的夜色中,是谁的伤痛在无声流淌,又是谁的记忆,在无助游荡?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翼然,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他有一句遗言,要我带给你。
……好好活着,不许报仇。
不许报仇……更声传来,已是丑时。
怎么还不睡?空气中有淡淡的酒香,昏黄的灯光下,林婉儿坐在床上,手捧书卷。
见他回来,她合上书册,将书本放进床的内侧,起身相迎。
今天叫小二弄些书籍给我看,结果小二不识字,不知从哪里找了本颇有年代的厚本子……我留了宵夜,一起吃吧。
她说着走到屋内的小火炉边,将炉上一直煨着的甜点取下。
揭开盖子,那股淡淡的酒气扑鼻而来。
是甜酒煮鸡蛋。
我不饿……林翼然话一出口,却见林婉儿顿时垮下一张小脸,我已经好久不下厨了……给我……盛一碗吧。
林翼然立即改口。
林婉儿立即笑逐颜开,殷勤地替他盛上一碗后,再给自己盛了一碗。
甜点还热着,林婉儿勺了一小勺,放在唇边细细地吹着。
对面林翼然垂着头,默默地搅着汤匙。
林婉儿放下汤匙,以前我每次从学……游学归来,我娘都会板着脸责备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又瘦了,脸色又难看了?然后就给我煮甜酒煮鸡蛋,因为听说这个很补身子。
林翼然搅动汤匙的手顿了下来。
将汤匙放到一边,他拿起碗,将碗中甜点一饮而尽,我吃饱了。
目送林翼然出门,林婉儿收回目光,轻叹一声。
走回床边,她将方才手捧的书卷从床内拿出来。
灯光下,那本书册残损颇多,纸质微黄,看样子该有十年以上的年纪了。
但那封面字迹,却仿佛清晰如昨??林氏族谱。
……小二,东临是不是有个姓林的大户?八年前是有的,就在东临的南面,也是这边的大家族。
八年前?那现在呢?……八年前,被满门抄斩了……第二日林婉儿端着午饭,敲林翼然的门。
叩叩叩!没有回应。
推推门,门没锁,一下就被推开了。
林婉儿探进一个小脑袋。
林翼然立在窗边出神。
江风涌进来,舞起他的衣,乱了他的发。
林婉儿在桌边坐下,将午饭摆上,林大哥,该吃午饭了。
林翼然回过头,看了看她,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说罢转回头去。
林婉儿不悦地嘟嘟唇,拿起筷子搅了搅米饭,只觉胃口全失。
放下筷子,她走到他身边,倚着窗,托着腮,陪他一起看江。
江水缓缓而过,远山映在江中,模糊了轮廓。
江面上行舟数只,几只野鹤停在船上,伸长了脖子饮水。
抱歉。
林翼然伸手摸摸她的头,她的一脸沉重,是否为他感染?林婉儿抬起头看他,如果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林翼然轻轻摇头,你总是如此聪慧。
我常想,我若能如你一般洒脱,该有多好。
不是这样的,林大哥。
林婉儿吸口气,目光转回江上,有时候看得太清楚,痛反而更尖锐。
若想得到什么,就必须用同样珍贵的东西去换。
至于值不值得……林婉儿将手,压在心口之上。
那紫玉伏在心口之上,不知不觉竟已将近一年。
他从不讨回,而她,从不归还。
我总是清醒的,但毕竟不是圣人。
我也会彷徨、犹豫、逃避,甚至,不知所措。
林婉儿幽幽说完,垂下眼帘。
江水的光芒映入她半敛的眸,迷离而无措。
原来总是快乐的,并不是全无烦恼的人。
每个人都有烦恼,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快乐。
阿嚏!林婉儿一个喷嚏,将沉闷的空气打破。
林翼然忙将她揽到身前,用身子替她挡去江风,你昨日还病着,这里风大,当心着凉。
林婉儿乖乖点头,趁机讨巧,那你陪我吃饭。
好。
林翼然微扬唇角,忍不住用微带腻宠的语调应道。
林婉儿眸光微闪,得寸进尺,明天陪我去爬出云山。
好。
林翼然带她坐下,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突然觉得这话,有些像情人间的承诺。
林翼然摇了摇头,这个念头刚下去,另外一个念头却不由得浮了起来。
其实,一直这样也很不错。
与她一起游历四海遨游四方。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帮她改掉大手大脚的坏毛病。
除此之外,她总是讨人喜欢的,偶尔有些小固执小任性,纵容一些,也就过了。
林大哥!林婉儿不悦地唤一声,终于将林翼然飞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
林翼然应了声,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堆起了小山。
吃饭!她气势汹汹地吩咐道。
林翼然微笑点头,专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