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玄惯例,中和佳节,皇帝要在宫中接受百官进献的农书,以示务本。
安寿会在仪式之后,到后庭与后妃饮宴戏乐。
宴席设在御花园中,林婉儿领了众妃,静候安寿。
直近午时,安寿才姗姗来迟,一脸温柔地挽着风情万种的朱玉儿。
朱玉儿怀孕不过三月,裁剪适当的深色长袍下,是一贯婀娜的身姿。
盈盈浅笑,温柔而不张扬,似水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安寿身上停驻。
众妃中已经有人显出明显的嫉色来,独林婉儿面不改色,规规矩矩地领着众妃行礼。
安寿微微点头,朗声道,今日与众妃同乐,大家莫太拘礼,各自入席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寿尚未入席,妃子们哪敢入座?却见林婉儿笑意盈然,上前数步,不容拒绝地执过朱玉儿的手,乐妃妹妹辛苦了。
皇上特别吩咐过,今日妹妹是主角,不若本宫亲自引你入席?这……朱玉儿踌躇着,明眸流转,在安寿身上停下。
安寿笑着,将林婉儿的手从朱玉儿身上扒开,不劳皇后,朕会亲自护送爱妃入席。
林婉儿回安寿一笑,皇上果然疼乐妃妹妹得紧。
臣妾特意将乐妃妹妹的席次安排在左首上席,皇上觉得可好?安寿点头,难得皇后有此心意,甚安朕心。
只不知上席由乐妃来坐,皇后要坐哪里呢?林婉儿笑得更甜,臣妾自然与皇上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安寿轻哼,明显的不悦挂在脸上,皇后何以觉得,朕该与皇后平起平坐?安寿这一问,无疑是在为难林婉儿,本来帝后同坐无可厚非,而今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在连宴席上落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安寿的刁难,林婉儿又岂会不知?只见她昂起头,不徐不缓地拿腔拿调道,天地乾坤,阴阳相和。
天下男子,莫不推皇上为尊;天下女子,莫不以臣妾为首。
试问这天下,除却臣妾,她的目光故意在朱玉儿身上滑过,还有谁,有资格与皇上平起平坐?说得好!安寿口在心不在地赞一句,送朱玉儿入席后,干脆地坐上主席。
林婉儿却摆起了架子,姿态优雅地由金铃扶着,银环引着,傲慢地坐下。
见众妃徐徐坐定后,林婉儿开口道,今日中和,本是喜庆佳节,又逢宫中喜事――乐妃有喜,皇上龙心大悦,本宫亦感欣慰。
繁衍我大玄宗室,本是后宫存在之根本。
乐妃妹妹如此劳苦功高,本宫竟未得机会好生犒劳……劳苦功高?安寿皱眉,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只听林婉儿继续道,今日正好,当着宫中嫔妃的面,送乐妃妹妹一件礼物,聊表慰劳之情。
林婉儿说完,银环已捧了一个蒙着轻纱的物什放在朱玉儿桌上。
轻纱撤去,众妃皆忍不住惊叹出声。
那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观音像。
玉观音神情雍容慈祥,姿态典雅,玉身无暇无缝,显见是由一块完整的玉石雕制而成。
更奇的是玉像底座,是淡淡的紫色,正好落在观音足下的莲花宝座上,隐隐间,似有飞升仙境之意。
朱玉儿在片刻间收回惊讶之色,盈盈起身,正待下拜,却被林婉儿出声止住,乐妃妹妹小心身子,还是免礼了。
朱玉儿犹豫起身,温声道,皇后如此重礼,玉儿实在愧不敢当。
不过些些小物,乐妃妹妹言重了,尽管收下无妨。
林婉儿说得干脆,眉宇间并无半点可惜之色。
可是……妹妹再推辞,便是不给本宫面子了。
林婉儿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谢皇后。
朱玉儿推辞不得,只能受了。
接下来众妃饮宴,席间玩些猜字射翳的小游戏,虽无新意,但宫中无聊,难得有些节目,众人还是玩得尽兴。
不知皇后这玉佛从何而来?安寿状似不经意地问着身边的林婉儿。
是外公给臣妾准备的嫁妆之一。
林婉儿如实答道。
如此珍品,皇后竟也舍得。
安寿道。
无可否认,林婉儿的大手笔,已经成功地将本次宴会的焦点由朱玉儿变成了她。
林婉儿笑,神情倨傲,臣妾早已不信佛。
这佛像之于别人,或是无价之宝,但于臣妾,不过草芥尔。
不过草芥?朕倒是好奇了,只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入皇后法眼?自然是有的。
林婉儿转眸看他,笑得甚是妩媚,譬如说,皇上。
哦?安寿冷笑,何以见得?他可不相信这个女人曾将他放在眼中过。
臣妾……林婉儿顿了一下,意味深长,不是让皇上与臣妾平起平坐了吗?这么说,安寿咬牙,能与皇后同坐还是朕的荣幸了?自然。
林婉儿笑着接过,也是臣妾的荣幸。
哈哈哈!安寿大笑出声,心里骂声放屁,嘴里却道,说得好!不知朕可有‘荣幸’敬皇后一杯?说完亲自斟了杯酒,送到林婉儿面前。
如此,臣妾敬谢不敏!林婉儿哪甘示弱,执过酒杯,一口饮尽。
倒挺豪爽。
安寿敬过酒,别过眼去看正在戏乐的众妃,再不看她。
好一会,突觉耳边一阵麻痒,却是林婉儿倚过来半个身子,凑到他耳边说话,呵!你看林贵妃,一脸的不高兴。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乐妃,坐的本是她的位置。
林贵妃个性爽直又好面子,就是学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还有你的乐妃,你看她言笑焉焉,你倒她真的高兴?非也!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我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的不高兴!为什么?因为,她微醺的气息抚过耳廓,略嫌燥热,坐在你身边的,是我……安寿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却见林婉儿双颊微晕,笑容轻狂,不由得问了声,你不会……醉了吧?醉?林婉儿挑眉,叹息着摇了摇头,安寿呀安寿,你会不会数数?我总共就喝了一杯!她伸出一支手指,你见过,喝了一杯就醉的人吗?安寿斜她一眼,心道,以前没见过,现在见过了。
没料到林婉儿竟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傻了吧,呵呵!又说不过我了!安寿的脸,蓦地一沉。
感觉到面前人散发出来的冷意,林婉儿终于稍稍清醒,有……灰尘。
再拍拍,林婉儿收回手,臣妾微感不适,请先告辞了。
急急地站起来,没料到脚下一阵虚软,林婉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安寿敢发毒誓,他绝对没想过要接住这个女人!只是她哪里不倒,偏向自己倒了,而且倒下的速度刚刚好能让他伸手拦住却不让他有时间再放开。
于是,他抱住了她。
至少在底下众妃的眼里,他刚刚的一系列动作确实可以称之为,抱。
在心里叹口气。
原本是想借朱玉儿来压压这女人的气焰的,结果整个宴席上,都是这个女人在大出风头,真是失策!林婉儿好容易稳住身形,挣扎一会,终于从安寿身上起来。
谢谢!不是有心,只是习惯性地道谢。
好在金铃银环看出不对,上前将她扶住了。
送我回宫。
林婉儿强自与晕沉沉的脑袋做着斗争,总算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时早走为妙。
金铃银环得了令,忙将林婉儿往凤仪宫送。
林婉儿连揉脑袋的力气都没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上官婉儿的酒量竟然烂到这种程度,真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