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经过了大半天的奔波,饥饿与疲劳让我现在非常吃力。
我摇头:我现在很饿,你们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没有?我生怕叫她讨厌,喏喏道:冷糕也可以。
她愣住了,怔了一会儿方才明白我是在讨吃的,噗哧一声笑出来了:你……想起我们两个是情敌,又特意板下面孔。
严嬷嬷!她回头叫道,送些点心来。
还吩咐:要热的。
我虚情假意地客套着: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冲我瞪了一眼,我才乖乖闭嘴,我发现,她瞪人的模样与去病实在有几分神似。
她给我弄上了一碗热水,玉心酥儿、千层糕、蝴蝶花、素心饺摆满了一桌子,还有鸡丝馄饨,三鲜蒸饼。
我大口吃起来,喝水急了,还呛咳了几下。
她说:你慢一点儿,表哥不给你吃饭么?还观察了我的脸色,人都瘦得发黄了。
不是!我忙替去病辩白,我自己……挑食?我觉得这个毛病好像是新添的,我连忙将话题岔开:你们府里的点心真不错。
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的?卫轻衣帮我添一点热水,你们那边的厨子,是父亲挑了好的送来的。
是吗?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吃完了就快走,再晚了就进不了宫。
进宫?!我差点没被噎死。
快雪楼的女主人是长门宫的陈娘娘。
废……后?这点基础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她点头:我因为姨母地关系,与她也不方便过于亲近,我和她结缘也是在宫外。
我给你找一个宫女,让她带你进长门宫。
宫外?是。
她被废以后。
去宫外了一趟,皇上又将她找了回来。
故事越来越多了,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肚子添了一团狐疑,开始怀疑快雪楼对我究竟有没有帮助。
以我做地下工作地经验,既然快雪楼的幕后主人是陈娇,我怎么这几句话就让卫轻衣同意引荐了呢。
陈娘娘的身份,还有她自己的身份,简直一团乱麻,若快雪楼如此轻易便可让外人介入,这个组织的力量看起来也十分有限。
最糟糕的是。
若这快雪楼确实毫无用处,我这一天岂不是白忙乎了?后天……后天,小吱的性命就不知道如何了……~~~~~~带着比方才更为惴惴不安的心情,我这一次坐上了卫府的马车。
官寺的道路极其宽敞,可容七八辆马车并行。
沿着官寺地尽头眺 望,我又一次看到了未央宫。
进来。
卫轻衣将我一把拽回去。
我看看她的手,简直和去病的手法一模一样——果然是兄……妹!她说:这入宫以后一切都要趋步而行。
最好别遇上皇上。
皇上这个人难以对付,万一遇上了要沉住气。
她说,保持住你那天顺服的模样,就不会离了大褶儿的……我频频点头,表情坚定有力。
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囫囵吞下去。
然后反出来再咀嚼咀嚼。
你这个人,她支着下巴看我,说你乖也不像。
说你傻也不是,说你聪明又不知道聪明在哪里……卫姑娘,你在说我吗?我正在默默复习她地入宫指南。
她一笑:没有。
小姑娘,多大?十五。
嗯,可以嫁人了,她伸手摸我的头,以后,叫卫姐姐。
我有求于她,自然有求必应,当下嘴角一弯:卫姐姐。
真是一点儿刚气也没有。
这是她对我地评价,又问,孩子几个月了?孩子?!我差点蹦出马车去。
她点头:怀孕多久了?我……我……我很想矢口否认,终于没有做到,一个来月吧,昨天刚让郎中帮我搭的脉。
表哥要是知道你带着他的孩子到处乱跑,一定会宰了你的。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点头,这句话我是很相信的,我问:你怎么会知道地?我背上又不曾贴着标签。
你脸色这么差,遇上了让你紧张地事情动不动会去按肚子,看不出来才怪。
我很不服气:我有这么明显吗?我已经很小心地藏匿了动作,脸上也抹了胭脂的。
卫轻衣冷飕飕一笑:我是个迟钝到需要很多暗示才能够明白的人吗?我心里还在奇怪,表哥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平时他那么注重女人地节操,他母亲从前的所作所为令他深恶痛绝,他从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为什么现在事到临头,他对你如此不负责任?陈夫人其实是很喜欢去病的。
我觉得卫少儿在椒香殿丹枫阁看着去病的眼神是非常真挚的,虽然她一开始受卫家的影响不希望我成为去病的妻子,可是看到去病确实愿意选择我,她的立场马上就变了。
那是当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去病伤我姨母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卫轻衣叹息道。
我说:你也别错怪了去病,他原先说好回到长安城就娶我的。
可是当时我的脚受伤了,所以不方便来见长辈们。
我错怪他?卫轻衣可没有想放过我,你们从河西回来不过十几天,你方才说孩子已经有一月有余了,你说说看,你们怎么会先斩后奏的?!啊?!什么斩不斩的?我又不是白切肉。
卫轻衣满脸的探索:表哥从前与我偶然谈论起来,说过,他将来必要让自己喜欢的女人清清白白过门,得到最好的名分,叫天底下的人没有看不起的。
怎么会现在弄成如此局面,到底是你的责任,还是表哥的责任?当然是……我涨红了脸,当然是,谁都没有责任!她低头看我的腰身:谁都没有责任,那孩子怎么来的?我欲哭无泪,叫天天不灵,唤地地不应:我和……去病……和去病……在我看来,表哥是个比较有把持的男人。
卫轻衣目前虽然为贵族女子,其出身是军人家庭外加家奴贫民的组合,能够说出非常没有顾忌的话来。
她问:不会是你先色诱了表哥吧?我忙摇头:我没有。
就凭霍去病那个小样儿,也配叫做比较有把持的男人?看来陷在爱情里的女孩子智商都是很低的,连卫姑娘也不能幸免。
那么?卫轻衣继续说,难不成是表哥?抹一把冷汗,我讨饶:卫姐姐,我很累呢。
她笑了:好了,不逼你了。
要是表哥知道我追问真相伤了他的孩子,他会不给我安生的。
她一笑而过,我心里挽起了小疙瘩,马车在未央宫前停下,守门侍卫亲自前来检查了马车人员。
卫轻衣属于可以随便出入的人,我现在是皇上也认可的霍去病未婚妻,所以稍微费了一些周折,也得到了进去的许可。
木兰为 撩,木杏为文梁,庞大的未央宫中,宣室殿、麒麟殿、承明殿、武台殿、寿成阁、广明阁、通光殿、曲台殿,飞梁复道遥相畅通,积沙为洲屿,激水为波潮,奇树异草,靡不具植。
我一个也不敢细看,只跟着卫轻衣低头趋步速速行走。
卫姑娘!一个宫廷殿守模样的士兵拦住我们的去路,皇上请卫姑娘,还有你带着的姑娘一起过去。
卫轻衣只得转过来对我说:一进了这里,一言一行都是逃不过皇上的耳目的。
弯弯,你躲不了的。
我点头,稍有一些紧张:我会好好在皇上面前做一个顺臣。
那就好。
卫轻衣见过我在椒房殿的表现,知道我不会闯祸的,点头带着我随着那殿守士兵一起向未央宫东北角走去。
皇上较为亲信的宦官元宝已经看到了我们,碎步走来:圣驾正在武台阁,两位姑娘请——卫轻衣行一个礼:公公请。
姑娘请。
请。
双方谦让着向未央宫的一个旁殿走去。
一股菊香传来,武台阁未到,已看到满目金黄扑面而来,如金沙,如黄月,令人如醉如迷,我们仿佛踏着金色的花毯而去,走向了未央宫的深处。
二十五章 密云双鹿破金缕但见此处与别处气象不同,屋瓦纯黑,仿佛是玄铁打造。
那墙壁也看上去特别结实,整个屋子犹如一个躯体庞大的堡垒。
宫殿门口,两大排长达十数米的兵器架,上面十八般兵器整齐罗列,那锋锐的尖峰在阳光下闪烁寒星一般的光芒。
皇帝刘彻,与五个大臣一起在兵器架边围观着什么,我看到其中赫然正有去病,还有卫青卫大将军,那一个一身瘦骨的是张汤大人,还有两个我不太熟悉,其中一个相貌白胖微须的,好像官位极高,似乎是当朝丞相李蔡。
去病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红色的缎绸从黑甲下露出来,头上束着紫金冠,显得分外精神。
可是在一群大臣中,他却一言不发,站在他们中间,如同一座沉默的石山。
飒飒西风满园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只不时将目光看向兵器架,似乎眼前这些兵器,才真的值得他多看几眼。
我们一步步走过去,旁的大臣都专注流连在皇上身边,独开小差的去病无意中抬头,看到了我们走过来。
去病看到我走在卫轻衣的身边,先是十分诧异,又隐约泛出一层担忧之色。
我知道他担心我,悄悄地靠拢在卫姐姐的身边——伸手,拉住卫姑娘的手。
轻衣感觉到了我的靠近,悄悄回捏一捏我的手,让我镇定。
去病看到了,眉峰中掠过一点豁朗,疑惑虽然没有半点消减,脸上旋即有了一个温暖的笑颜。
给卫轻衣。
也给我。
我心想要面见皇上了,注意力便掠过了去病,遥遥看向皇上去。
皇上正在与自己的臣下说话,我以前视力好的时候,习惯于看他人地唇语,在河西也曾经派上过用场。
现在我与皇上地距离渐近,我看起他们的说话来。
那个穿着黑色红边宽敞朝衣的男子说道:皇上,山海之利,广泽之畜,天地之藏也。
皆宜属少府也。
况且,若林泽开放,则容易众邪聚集,私门成党,于国于民皆是大害。
为臣认为,若以现在的盐、铁、酒官营之行。
再辅以均输、平准、算 、告 ,统一铸币等等一路执行下去。
则……我瞧着他喋喋不休,那皇上却听得连连点头:如此‘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甚可推行。
他转过来对卫青说:匈奴人数万之众欲来降伏,仲卿认为此事是否可信?卫将军深思了一下,方道:骠骑将军二出河西。
对于匈奴的军事打击沉重。
另匈奴牛羊家畜都在战争中流失,‘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虽然是民谣,也可从中窥见一斑。
臣认为。
浑邪王与休屠王此次欲降汉地,基本可以信任。
去病怎么看?去病说:降与不降,未到匈奴军前,不能知其端详,臣愿意亲身前去察看。
皇上点头:河西此次的确受到重创。
但是,自匈奴人兴起大漠之中,还从来未有过如此率大部投降的先例,这件事情先暂时压着,不要让消息透露出去。
他问:桑大人,若有匈奴正式前来投诚,朕打算以两万车骑迎接,爱卿能否凑出这些银两来?桑弘羊有些为难:这个……皇上说:我只问你要钱。
桑弘羊的眼珠微微一定,果断道:可以。
我想,君王面前无戏言,他能够在皇上面前如此肯定,一定是有把握的。
二次河西大战一共出兵四万士兵,九万战马,粮食辎重无数;去病战胜归来,皇上又大肆颁赏,其花费决不少于出战。
皇上满意地笑了。
我们也已经快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元宝让我们站住脚,他自己趋步走到皇上低低回报。
皇上徐徐回过头来,众臣自然也跟着一起转了过来,我和卫姑娘其实手已经不再拉在一起了,但是我们走路地步伐,还有眉眼儿轻微的传递,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皇上刘彻的目光。
他的浓眉微微抬起一点眉梢,对着我们,露出一个充满了回味的目光。
我正低头准备行礼,身边有人乱嚷了起来。
哎呀,鹿冲到武台殿了!可别惊了驾。
……几个宦官的声音忙忙传了过来,果然有两只刚成年地褐色公鹿向着我们奔跳而来 珊瑚般的角。
它们受了惊吓,正在乱跑,将满地地金色菊花踢得仿若金花碎溅,香气纷飞。
两只鹿的方向倒不是朝着皇上来的,而是朝着我和卫姑娘这边。
卫轻衣急忙闪身避开,顺便还要将我带到一边去,打算用身体保护我。
这鹿儿受了惊吓,走的是直路。
动物与人一样,浑身脉络都是相通相连的,在我眼中,只要看到一点腿脚地扭动,便可判断它地发力之处在哪里,从而知道它朝哪边而去。
卫轻衣帮我选择的角度我跑过去十分费力,还有可能被另一只鹿带倒,我衣带一旋,脱开卫姑娘的手,在鹿儿与我相撞地间歇躲了开去。
那鹿儿就朝皇上他们冲过去了,皇上没有大惊小怪,他身边的臣子也没有拿出宝剑到处乱晃,口中乱喊什么护驾!刺客!之类的无聊话,只见几个文臣向后退去,汉朝尚武,即使是文臣也都身手还算矫 健。
皇上也很有章法地让开一边,只有卫大将军迈出一步,赤手在那鹿头上一压,他的力气很大,那鹿儿眼看着就会被压倒。
父亲,放了它!卫姑娘叫起来,你别伤了它。
卫将军看到那鹿足上系了一段红绸,放那鹿起来。
那鹿儿受了如此的惊吓,恐惧非常,身上的压力一轻,立刻弹跳起来,疯了一般向我这边冲了过来。
我退让开来,从鹿儿的身边堪堪擦过。
去病本来想上前将我带离鹿奔的威胁,看到我从容地再次避让过。
他转了念头,嘴角含起笑容,悠闲地抱臂上观了。
我刚让过一只鹿儿,谁知后面的那一只鹿又冲了上来,我看准它的行动方向,又一次从它们之间掠过,这一回存心故意将动作摆得优美自若,菊花盛开之处,动若翩鸿照影,行若罗袜生尘,仿佛是云舒风轻,又好似疏影横斜。
金色菊花在我身边飞舞,仿佛天地之间摇动了一株金树银枝,银香飘零,满地碎金。
梦蝶栩然中,皇上他们都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鹿惊,竟然没有人想到上前来将那两只鹿儿制服。
卫将军清醒了过来,追上去拽住了那只没有红绸裹足的大鹿犄角,一把按倒在地。
那边,卫轻衣拉住了有红绸的小鹿,说道:栗子黄,你怎么到这里来调皮?冲撞了圣驾是要判死罪的。
原来这裹了红绸的小鹿是有名有姓的,我觉着有趣,就看那鹿儿,只见它一身栗色皮毛,油光水滑,一双大眼睛,十分惹人喜爱。
那栗子黄啾啾发出一些声音,在卫轻衣的抚摸下渐渐平静。
卫轻衣挨着小鹿跪在地上:皇上,栗子黄犯错,臣女恳请皇上饶了它。
原来这就是栗子黄啊?皇上笑道,果然调皮非常。
卫长公主出阁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朕好生相待的就是这只鹿儿?回禀皇上,这畜牲只肯与未央宫里的鹿群合群,否则,公主定将它带到驸马府中去了。
公主将它从小养大,感情难免深厚一些。
行了,轻衣起来吧,朕饶它就是。
卫轻衣谢过皇上的恩典,继续蹲着安抚栗子黄。
轻衣,有空来见皇后,不来见朕?卫姑娘说:臣女时时处处记挂着皇上呢!皇上日理万机,臣女不敢随便打扰,只能到皇后娘娘那里打听打听尽尽孝心。
瞧这个嘴会说的。
皇上在笑,看到我,正欲说话。
皇上,这只鹿可有一些奇怪。
张汤看到那被卫大将军制住的鹿儿与众不同。
哦?大家都看了过去。
在卫大将军掌下的那动物尾似驴、蹄向牛、脖子似骆驼。
是麋鹿吧?宫廷内囿中常有麋鹿出现,皇上估计。
话语刚结 束,皇上自己先否定了:似乎不是。
大家猜测了一番,这些人都是皇上谈论重大事情的官员,没有人说得出什么。
皇上觉得无趣起来:到金马门去,把郭舍人和曼倩给朕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