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十六日,天上月圆,地上雪白,道旁有红梅。
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正是卫长公主出嫁的日子。
我们到宫中的时候,听说,公主正在母亲的椒房殿里梳头上妆。
卫轻衣作为公主的闺中密友自然要去那里,我便跟着她一起到椒房殿里去给公主献上婚仪。
走进椒房殿,但觉畅怡园、春歌亭、秋千架、涵碧池畔,到处都是丝帛环绕,缨络 佩,红香绿玉,喜庆异常。
大殿中衣香鬓影,钗环缭绕,满目金光烁烁,彩云绕眼,都是华冠美服的宫廷贵妇站立在两旁。
就是如此金碧辉煌中,也依然无法掩盖殿中那硕大的青铜宝镜前端坐的一对母女。
眉眼相若,肤色皎洁。
一梳长平安,二梳多和顺,三梳……卫皇后给自己的女儿梳头,神态柔和,黑亮的头发在她嫩柔的玉手中被挽成一个华丽高耸的环云髻。
皇后娘娘千岁。
又有达官命妇前来请安,送上贺喜嘉礼,紫檀木嵌宝三足架上,伫立着一尊珊瑚七宝玲珑树。
汉代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潜入海水的工具,所以海中的珍宝特别珍贵,这株硕大的红色珊瑚品相很好,上面装饰着浑圆的南海真珠,散发着柔和润泽的光芒……众人皆啧啧,难掩艳赏之态。
卫皇后抬起眼睛看了看这株珊瑚树,抿嘴一笑:果然很珍贵,谢过长御史夫人了。
卫长公主看了看:多谢费心。
母女皆神色端庄,气度雍容。
卫皇后为女儿的发间嵌入一颗明珠。
卫长公主双目光芒流盼。
风采怡人。
轮到我去进献礼物了,我心中真是恨死去病了。
当时我问他准备一些什么礼物时,他说自家表妹自家姨母,要什么奇珍异宝?他让霍金到集市上挑选了五色丝绸并一些刺绣小品,弄成一个普通的礼物盒便让我送来了。
我还想提点意见,去病说,平时他就这样,无故送重了反让人疑惑。
我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若他自己来,哪怕送一根萝卜也会问心无愧大大咧咧。
那么——有本事他自己来献啊!他倒好。
在府中答应我答应得十分稳妥,一进未央宫,皇上二十来天没有见到他,见他又虎步龙行走在殿堂上,开心得合不拢嘴,直叫:去病。
快快来,这里有大宛国的天马。
据说是昆仑山地神马与野马交配而成。
最是神健。
奔跑出来地汗水略呈红色,他们称作‘汗血宝马’……去病就喜滋滋地跟着皇上去了。
让我一个人带着这丢人的市买礼物去出丑。
骠骑将军府进礼——小黄门的一句高喝,我忽然想起,自己是第一次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现并献礼,心中一边咒骂去病。
一边低头走上去。
我让身边的小丫环将盒子打开。
寒酸的礼品暴露无遗。
卫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去病也是,费心去挑什么礼物。
卫长公主得体微笑:是啊,表哥表嫂来就是了。
我将那寒酸无比的礼物推出去。
做贼一般溜到人群后。
长丞吏、襄阳王、渤海郡守……一个个都献呈上礼物:五色彩玉如意、黑油漆雕屏风、来自于阗的玉石笛箫……有的婚仪十分昂贵,有地婚仪甚为平常,难得的是卫家母女面对各种不同的礼物,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丝鄙薄,也看不出一点儿恩宠之心。
功夫老到!我心里暗赞一声,对于自己的礼物也没有不好意思了。
心想,等一会该吃的还是要放开吃,不是我不讲究淑女风范,是现在肚子里地宝宝馋了,常常半夜饿醒,害我催着去病给我弄夜宵。
霍去病的作派则是一贯硬朗,索性养成了睡觉警醒地好习惯,我肚子一叫,他就立刻跳起来去拿点心。
可怜大汉朝的第一将领,军事能力得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异常发挥……大将军府献礼——我伸长脖子看卫大将军送来什么好东西。
打开那尺把长的朱漆描彩盒,里面竟然是两根洁白无瑕的鹘毛!鹘毛乃是装饰在汉朝士兵头盔顶上地白色水鸟毛。
我曾经在去病军中无数次的看到过这些鹘毛。
这两根鹘毛通体纯白毫无瑕疵,看来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
卫长公主站了起来:多谢舅舅。
多少金珠玉颗她只是淡淡谢过,唯有这两根鹘毛她却郑重接下。
平阳公主说道:仲卿是个怪人,说送公主婚仪必送这个。
卫皇后看了看女儿道: 儿如今身为平阳侯地媳妇,有公主和弟弟教导,子夫心中放心不少。
皇后言重了。
我悄悄问卫轻衣:为什么公主对这两根鹘毛如此看重?卫姐姐悄悄告诉我:卫长公主虽然是女流,但是和皇上脾气最是接近。
从小就梦想从戎,征战匈奴。
看我表情讶异,她一笑,如今的大汉朝,谁不希望能够成为驱除鞑虏的栋梁之才?可惜公主只是公 主,能够避免和亲入匈她已经算是幸运地了,何谈其他?卫长公主抚摸着那两根鹘毛良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继续接受其他的婚仪。
皇上——驾到——拖长的调子传来,只听得鸾铃乱响,车辇阵阵,长安城最摆谱的仪仗队出现在了椒房殿的门前。
卫皇后和卫长公主连忙迎了出去:臣妾、臣女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
我们也纷纷跪下。
我听到靴声飒响,抬起头是去病将我扶起。
皇上命众人平身,只听见金色龙辇中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皇上,臣妾也预备了礼物呢。
我听着这个声音熟悉,果然就是那位李美人,李夫人。
一段绫罗纱衣飘出,李夫人从金辇中漫步而下。
但觉眼前如同绿风吹沐。
卫子夫站在对面,明净如秋之清晨,她站在卫子夫面前,柔美如春之序曲。
春秋之间,两人已经各占了一段风情。
李夫人回头对皇上笑道:皇上,长公主即将出阁,出挑得越发让人喜欢。
她身上带着孕,比我月份大许多,原先就身子娇小,仿佛不能胜力一般斜站着,皇上走上两步,轻搭她的腰:夫人说得很是。
转身命令宦官:给夫人设坐。
李夫人十分自然地道:皇上,辇上的金玙你也让人取下来。
皇上点一点头,命人从车上拿下一只镀金嵌宝的金色展翅祥鸟。
我们看在眼里,那李夫人如今是皇上心儿尖上的人,卫皇后虽然儿女皆全,她迟暮的容色,已经萧索横秋。
卫皇后那恍如卫大将军的五官清秀不变,半折身体道:皇上,蟾桂堂里拢着暖炉,皇上移驾过去,等 儿梳理整齐了,过来给皇上、夫人行礼。
皇上点头。
陈娘娘到——又是一个通报之声。
陈阿娇白衣如云,发黑若墨,唇红如梅,仿佛秋淡春浓中走来一片北国之雪,似天地间端丽而站的一位自然出尘的雪林仙子,于是,春花因寒而萎,秋艳因霜而败。
这是我送给公主的婚仪。
陈娘娘抖开一件长长的纱罗.这叫西海鲛丝罗纱素衣,是用出自西海国的鲛人所纺的天雾纱,做成的宽八尺,长三尺的罩衣,披在绸缎之外,叠成云雾状拢在身上。
送完礼物,陈娘娘转过身就要离开椒房殿。
阿娇姐。
皇上走上去,唤住她,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参加午宴。
陈娘娘直视他:皇上,陈娇不过是一个废后,能在长门宫中尚存一席之地已经十分满足了。
陈娘娘的意思直指皇后之位,皇上的目光立刻变得严正,陈娘娘微笑倒退:皇上爱女出嫁,陈娇已经尽心了,不求叨扰。
卫皇后的脸上依然有笑容。
她的后位之所以保存,只因李夫人和陈娘娘两处之争尚不得分晓;她的笑容之所以保存,只因她的女儿站在她的身边。
李夫人的脸上笑颜依旧媚人。
她的身后还有正待借她势力走上政治前台的亲人;她所妄求的东西还没有得到……皇上呢?一个在女人面前随心所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