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暮晚,山水连波,韩说淡淡长衫,如风飘拂。
他的面前是一张花梨木的本色琴案,上面一张古琴,漆光滑亮,牛尾纹清晰,七弦如冰绡。
他手边的灵兽铜脚香炉中,一道淡淡的烟雾从暮色中升起。
我们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一段流丽清华的声音从韩将军的五指下弹拨出来,去病听着命令停下马车,掀帘伸出头去。
韩说撩拨了几下,站起来:韩某见过霍将军。
我认出这张琴正是我在春山画堂弹过的芙蓉瑶,一朵朵粉色的玉石花瓣在夜色初上的长安郊外,散发着温柔迷蒙的光芒。
我是来送琴的。
韩将军说着低头看着那琴,这是故人之托。
故人?霍去病也看那张琴,什么故人?对韩某来说是故人,将军是不认识的。
哦。
现在她已经过去了,她的琴与霍夫人有些夙缘,所以托在下将琴转赠给霍夫人。
去病转看我,我已经被芙蓉瑶吸引了注意力,一心要琴,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着。
韩说用一张锦祅细心包裹着古琴:这个故人活着的时候,霍将军正是首战定襄,功成而归令人羡慕之时,皇上为霍将军修建豪宅以成加冠之礼。
将军拒绝了皇上的赐宅,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
他走上来,双手将琴奉入我们的马车,两年时间过去了。
匈奴人的大限将至。
将军也有了妻室,不久能够有孩子了吧?去病记起自己当年的壮语豪气,点头:当时是立志灭匈奴地一句誓言。
灭匈之心,皇上不曾改变,我亦不会改变。
只是……他看看坐在身边地我,只是……现在,有了家室,才知道什么叫做‘无以家为’。
我的女人跟着我,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随我东奔西跑吃了不少苦头。
受了许多罪。
我说:吃苦了么?我可没觉得。
去病深看我:也许,对于其他女孩子来说,跟他在一起面对战场危机,面对朝政纷纭,面对亲族相轧……的确是烦恼多与快乐。
韩说的目光也看向我,微微一躬。
将军如今战场得意,又将有儿承欢膝下。
不似韩某虚长岁月,一事无成。
韩某在此祝贺霍将军。
去病只颔首:韩将军过谦了。
韩说点头:霍夫人能够将《流水》弹出金戈铁马之声,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将军的豪情。
我连忙给韩说丢眼色,这事情我和去病还没有沟通过……去病看在眼里,先是困惑。
再一思忖。
嘴角便勾起淡笑。
我窘迫异常,心想这段春山画堂的勾当要大暴于天下了……韩说道:将军军务在身,韩某不再叨扰。
这琴不错。
韩某也一向视作心爱之物,恳请将军笑纳。
去病摸住我的手:弯弯的琴艺正需要这样地琴,我替她谢你了。
韩说道:不敢。
韩说在我们的马车队后面渐渐消失了。
去病拉着我的手臂让我转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跟春山画堂似乎还有别的关系,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都是陈年谷子烂芝麻地事情了,这有什么可多问的?我躲闪着。
我在春山画堂听到过这张琴地琴音,难道那首《流水》当真是你弹的?去病的头脑何等敏锐,立刻回忆了出来,你怎么会跟韩说在那个房间里?巧合……巧合……弯弯,你到长安城不来找我,作了杂役也就罢了,难道还在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谋生。
霍去病!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谋生?哼!那么那个房间的事情如何解释?去病一想到韩说房间里地玉体横陈,就满肚子火气。
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我气他不信任我。
我当初就奇怪,怎么会有人把《流水》弹得完全没了谱……他说中了我不会弹琴地痛脚,我怒:你不是踹门进来的吗?一点儿礼貌都没有的男人还要说我!踹门进来还不是因为你地琴声让我想起了河西的战场?能够把《流水》弹得如此走调,你也算是有本事的了。
……我们正吵得起劲,马车车壁被用力敲响,齐也带着怒气说道:霍将军!夫人身子沉重,你让她早点安歇了!哈——捅了马蜂窝,去病对外大吼:我老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旁人关心。
齐对他一向毫不谦让:你待她好我自然不会理会,这么晚让她赶路已经不应该,还跟她斗嘴吵架。
霍将军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心疼,我这种下人实在看不过去!去病掀开窗帘:你有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吗?弯弯,你怎么净添乱?这个阿朗莫名其妙的……霍将军有本事自己赢了我,现在当然就没有了我这个麻烦。
齐在外冷笑,现在将军技不如人,只能听凭阿朗尽保护夫人的忠心!你卑鄙无耻,才侥幸险胜!霍将军大可再划出道儿来,我们即刻再分高下!吵够了没有!孩子的一阵剧烈胎动让我烦不胜烦,阿朗,你到护卫队伍的最后边去!去病,乖乖给我睡觉!你们吵着我的孩子了。
两个男人听说,愤愤互射了一眼。
如同天雷撞上了地火,我能够在他们之间听到火花噼啪作响的声音。
去病将马车车帘用力合上,立即团身躺倒。
齐当即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估计,他还是按照我的说法,服从了命令。
……马车外的骠骑军们都听得一头冷汗。
众人默默地驱车赶路,没有一个人敢对我们三个人的混乱场面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