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去病的手指在琴弦上发出一声大响。
我连忙说道:胎教、胎教……去病即将爆发的怒气硬是忍了下去,牙齿缝里迸出两个字:真——笨!说我笨?我斜睨他一眼,我遗传给你儿子!你敢!去病一个熊掌拍下,琴案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他怒道,我不教你了!不教就不教!我心里嘀咕,他以这种军事化的强势训练方法教我弹琴,我不喜欢。
事情是这样的。
因芙蓉瑶琴声十分悦耳,我打算学琴怡悦心情,进行胎教。
这一段时间,去病在新军营里选兵、择士、编制队列,制定训练计划……忙得不可开交。
听说我打算学琴,陶冶孩子的情操,他十分高兴。
在我们汉朝,哪个男孩子不冶六艺,熟琴操?我霍去病的孩子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规定了练琴的时间,和学琴的曲目。
那些什么‘操’之类的统统不许碰,没事做哀怨之声,听着就叫人憋气。
你可以多多学习‘风’、‘雅’之类琴音豪迈,可传情达意的。
他从他的书架中寻出一些曲谱,可怜我看得如同天书。
他仿佛站在沙场上,以一种不容人违抗的方式命令我,务必在三天之内将这些琴谱滚熟记清。
我暗咳一声,最多把这个琴谱当成玛丽亚娜密码,果然用心之下就全部记住了。
去病大喜,说我孺子可教。
又拿出一叠来。
完全了秉承了他崇拜的那位刘彻皇上的行事作风,小车不倒只管推!眼看着转瞬之间,他又为我增加了许多的作业。
我终于愤怒了:我是在胎教,不是在练兵!去病这才幡然醒悟,说这个暂且放一放,开始手把手教我弹琴。
一开始双手贴在一起,然后是两个人靠在一起,我们之间不神思遐想是不可能地,我那学琴地速度可想而知。
去病教了三天,我还是一曲未能学会。
他忍不住开始发火了。
你在干什么?怎么总是走调?我一边在弹,你一边在亲我耳朵,怎么能够不走调?我义正严辞。
还不是你自己不专心,我又没对你做别的什么?他脸上虽红了一红,死鸭子一向嘴很硬。
你倒是来试试看!他一愣:好……吧。
坐到我前面来,双手扶琴。
开始了。
我趴在边上等他弹琴,他弹了几下又不弹了。
我问:怎么了?你不是说。
我一边弹,你一边亲我吗?去病在坏笑。
呃……暧昧的气氛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
于是芙蓉瑶被我们两个中间的不知道谁一脚蹬翻。
……去病说等打完仗一定多陪陪我,为了表示决心,他还写了一首琴歌。
我还在笑话他这样的武将,能够写出什么像样的琴歌。
事实证明。
我低估了他们古人的文言文水准。
他捣鼓了半夜,写了三句: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
乐未央兮。
载干戈,弓矢藏兮。
我听着还算合韵:第四句呢?去病一脸卖关子的模样:是写给儿子的。
你断定一定是儿子?我说,万一是女儿怎么办?女儿我也喜欢。
去病拿起毛笔,在宣春墨中蘸了一蘸,在竹简上写上铁画银钩的八个大字,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他自我陶醉地端详了一番,问我:感觉怎么样?最好儿子女儿一起来,儿女双全地多好。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估计这一次生双胞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启禀霍将军!门外有军士来报,军营里混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我笑,大汉朝如今全民皆兵呢,去病你的军队里专爱招女兵。
去病低头想了想:不会是表妹吧?我们叫传进那位女兵,满脸的泥土下,果然是卫轻衣。
表哥,我是来试试看你的军营练兵情况如何。
卫姐姐毫不在乎地在我们面前坐下。
看下来如何?去病问她。
骑兵训练很扎实,尤其是马上用弩地动作设计很好,很见实效。
去病点头:这个马上用弩的动作是弯弯帮我设计地。
原来如此。
卫姐姐说,好了,父亲该放心了。
上林营虽然与虎贲营相比尚属新兵营,表哥训练得不错,不会给皇上丢脸的。
你这话说得自己好像是舅父的线人。
去病不满。
不错,我就是父亲的线人。
卫姐姐说,父亲说了,三个月后两营出精英士兵进行比赛,看谁的练兵效果比较好。
军营之间地比赛是十分寻常地事情。
卫大将军提出来的这个比赛方案也不算过分,去病这个营虽然是新整编的,但是主体还是他那一支身经百战地骠骑营。
去病笑道:那有什么意思?你回去跟舅父说,要比就比抓阄的。
抓阄比赛就是双方军营每一个营都参加比赛,通过抽签决定对手。
这样即使是新兵营,如果抽到老兵营的签,也要上阵较量。
卫姐姐听了,说:不愧是表哥,这样的挑战也敢提出。
不过……去病打个手势,时间要延长到六个月以后。
卫姐姐抬手举掌:六个月就六个月!啪!清脆的击掌声响起,他们就算定下了约定。
本以为卫姐姐很快就会告辞,谁知道她留了下来,说是专门来照顾我的,说我一个女子在军营里生产令人担忧。
我当然很感激她。
我、去病、齐、卫姐姐。
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军营里度过了短暂而愉快的三个月。
去病常在军营里。
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幸亏有卫姐姐常跟我解闷,我待产的日子才没有那么无聊。
~~~~~~~~~~对于生孩子地事情,我倒是不太紧张,可怜地卫姐姐每天心神不定,神色皇张。
她又不愿意她的负面情绪被我看到,常常自我掩饰。
还有,她对于我的吃饭控制很严,总在恫吓我,说什么吃太多。
孩子太大,生养会困难等等……我只好听从她的指导,到后来,每天都饿得想爬墙。
这一天,我又偷偷溜到厨房去,在碗橱的角落中找到一块凉糕吃。
五月份的天气。
凉丝丝的绿豆糕吃下去十分舒服。
刚回到屋子里,我的肚子就疼起来了。
在房间里忍了一会儿。
想到那块凉糕所放的位置极其偏僻,一种不好联想从我心中升起来。
去把管厨房的老张妈妈叫来。
我艰难地在毯上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妈妈走过来。
张妈妈做事非常干净爽利,我们很少有事情将她请来。
张妈妈不安地看着我:夫人。
厨房里最近是不是闹耗子?张妈一愣:现在天气暖和,耗子是比较多一点。
我哀叹一声。
心想坏了。
卫姐姐走进来:弯弯。
什么事情?我只好从实相告:我刚才去厨房拿了块糕吃……我不是说过,你吃东西必要经过我地手吗?卫姐姐有些生气,你……张妈妈是个灵透人。
看出了端倪道:夫人是担心吃了脏东西吧?唰——所有的人目光都射到我这里来。
你偷东西吃了?卫姐姐逼视我。
这个……还不是她逼的?我不是让你把吃的东西都收拾好的吗?卫姐姐回头呵斥张妈妈。
可是,不管我放在哪里,夫人都能找出来……张妈妈胆怯地看看凶巴巴的卫轻衣,为了免得夫人拿东西麻烦,所以我都在边上留着糕点……我大喜:是特地留给我地,没有下耗子药?张妈妈说:是啊。
她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就知道夫人饿了会去厨房找来吃,我每天都干干净净收着……弯弯,难怪你越来越胖。
卫姑娘指责我孩子地正常发育,给我一种相当变态的感觉。
那,我没有吃耗子药,为什么会肚子疼?我放心了许多。
众人沉默,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张妈妈看了我一会儿,打破宁静:夫人恐怕是要生了吧?卫姐姐疑惑:时间还没有到。
张妈妈一脸过来人的样子:要生了谁还管时间?她们涌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放倒。
~~~~~~~因为是初产,也因为孩子稍微有点大,产程比较长,从最初不甚厉害的阵痛,到最后孩子落地,前后折腾了有十几个时辰。
卫姐姐一开始陪在我身边,剧烈地阵痛难免让我呻吟喘气,我自己倒是比较有信心,卫轻衣却紧张得不得了。
过了七八个时辰,孩子还没有出来,卫姐姐拉着我地手,脸色苍白:弯弯,你不要出事情……弯弯……我闭着眼睛说不出话。
我的神智一忽儿清醒一忽儿模糊,卫姐姐一直在断断续续跟我说话,我才知道,她的母亲生五妹地时候,那时候卫姐姐已经很懂事了,由于卫子夫被选入宫中,家庭条件也比较好,所以,她每天都给母亲做好吃的……没想到后来胎儿太大,竟然造成难产。
当时卫大将军正在打河南之战,没有能够回家相伴,最后,母女双双毙命。
卫姐姐非常懊悔,认为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所以,她才会对我的饮食如此严苛。
去病闻讯回到了别府,按照规矩他没有进来。
他在焦急的煎熬中,等待了七八个时辰,稳婆说孩子不太容易下来,卫姐姐因自己的那个心病,踉踉跄跄地跑到去病面前,让他到我面前来陪我。
据一些家奴说,卫姐姐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好似去病再不进屋,就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去病听完她的啼哭,让人将她扶出去。
他在别府院中徘徊了两圈,依旧没有进来。
他只回头命人将上林营所有窖藏的好酒都拿出来,摞在别府门前的空地上。
还叫人将别府门口铺上红毯,上面摆放了二百四十二张黑油虎案。
他说,这些酒,等孩子出生以后,他要宴请自己军营里校尉以上共二百四十二名的中高级军官,一起饮酒庆祝。
一切布置完毕,去病一个人如石雕铁铸一般在别府门外继续战立。
这是一场对于他来说完全无法介入的战场,他剩下的只有对于我的信任。
我让稳婆传出话去,叫去病放心,他摆在别府门口的这一场酒,定然能够成为他孩子庆生的喜庆之酒,成为他升格为父亲的荣耀之酒。
话是这么说,一阵阵的疼痛,很快让我对于外界的事情再也无力关心。
对于新生命的等待,如此漫长,如此艰难。
终于,孩子嘹亮的啼声仿佛东方升起的太阳,映亮了所有人的心,也映亮了去病的笑容。
他这才一边吩咐请军官、开酒坛、倒美酒,一边快步走到房中来,用热力十足的双手捧起那个他期待已久,柔软润红的新生命!他对着他的数百部下,高高举起他的孩子:我霍去病此生遗憾之一,就是不能生在军营中。
今日,我的孩儿替我弥补了这个缺憾!上林营的别府之外,军人们欢喜的呐喊声一片,青铜酒爵碰撞处,酒香肆溢。
去病的人生,从此又拥有了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