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夕阳犹如古铜色的圆,从城墙的一角慢慢落下,余辉洒落人间,长安城是一座繁华如梦的金城。
我和去病坐在金色城墙上,默默看日落。
都说人活一生,便如日走一天。
初晨的清新,当午的盛美,午后的平暖,落日的无奈。
娘的一生,我并不曾见到她初晨与当午,我只见到她并不平暖的午后,还有落日残阳的凄凉。
詹事府是个财力殷厚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走入娘的房间我只觉得凄凉。
红帐罗幔下,是娘干瘦的身体。
一看到她如此,我不自觉得和去病靠得很近。
娘让我感到,原来,我们离死亡这么近。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侍奉她,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娘昨日落葬,去病没有流露过任何难过与悲伤。
可是,我知道他是难过的,所以我们到这个城墙上,看落日,看曾经的红颜如何走过自己的人生,将最后的光彩洒在人间。
临终前,她……跟你说了什么?我摇头:没什么,只是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是说了我爹的事情吧?是的。
他猜到了的事情,我无法隐瞒他。
我爹是哪里人?……去病并没有能够在此时决定是否去见他的爹,这件事情就这样在轰轰烈烈的漠北大战的准备之中,悄然失去了讨论的机会。
~~~~~~~~~~~漠北之战,去病和我都没有商量,就已经用行动决定了——这一次。
两人一起上战场。
去病整编队伍。
挑选军士,他有着其他领军之将都不曾拥有的特权,所有军士战马都由他优先挑选。
我在军队里没日没夜地锻打自己地骑术还有与周围军士们地配合。
在河西二战中我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与骠骑营中高级军官的差异,不过那时候他们刚刚从河西一战的元气大伤中走出来,我尚能够勉强跟上。
现在的他们经过了长达一年的正规训练,我与这些军士们的差距有些大了。
齐陪着我一起去,他看到我不要命地从马队中间摸打滚爬,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劳累。
他说,弯,你不要命了。
我用袖子抹着汗。
我要命啊,从来没有这样希望留住自己的命。
我已经成为了神仙宫中那所谓神君必杀的对象。
去病一心将我带在身边,就是担心神君借助皇上之手加害于我。
承露台一会,我们都看出她虽是鬼怪,也有局限,少了神仙宫或者皇上的信仰与依托。
她很有可能根本不能现形。
如果可能,去病甚至还想带上宁儿。
离别宁儿有些伤感。
孩子一岁半了。
会叫爹娘,笑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五月鲜花。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深夜,偶然得空地去病拿着毛笔,将那首琴歌的最末一句。
描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让我看。
我也不去看。
我不知道,那卷琴歌的末一句,被他描得多深多重。
我们也都不知道。
此生能有多长?我们不提前世,不求来生,只愿此时此刻,此生此世,好好走过。
~~~~~~~~~~=随军打仗?齐站起来,我不同意。
齐是我最能够信任,也是最能够给我帮助的人。
我将承露台上那神君的威胁说给了他听。
齐安静地听完,目光轮转数次:弯,鬼神之说我本不太信,可是,这一次穿越令我有些想法不得不改变。
我们之间,有春絮飘过,齐的目光被轻絮带走。
小姐是白白送死地,我知道他想起,小姐来到汉朝的时候,正是春天,现在那个神君还要对我不利。
齐捉下一点柳絮:弯,我带你走。
那倒不必。
我想,他认为我留在汉朝不安全,我们现在唯一担心地就是,神君会利用皇上对她的崇信而对我不利,只要我跟在去病身边,她不能动我。
弯,这个汉朝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齐说,战场你也不该去。
我是要你和我一起在军中,这样去病也会很放心。
他虽然表面似乎待你很凶,其实是很欣赏你的。
去病,去病……弯!你心里只有一个霍去病吗?一抹红晕染红他的面颊。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心里有他。
如果,我随便躲开,去病心里一定不舒服。
齐将手伸开,一团飘絮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揉湿在手中,捏成一团。
我看着那被他攥湿地飘絮,心中一愣。
齐放下手,仰头道:别去和太强大地敌人作对,你不是已经吃够苦头了么?我们都输过,不要再输第二次了。
那个什么神君,除了蛊惑皇上,未必能做什么。
弯,这个鬼魂能够让汉武帝刘彻将她当作神灵供奉,还能够让我们从二千年后到这里来。
弯,这个,不过是个鬼魂吗?我摇头,很坚决:去病不让我离开他,我不会离开的。
我望着他的侧影,既然你不肯帮忙也就算了,我自己到军队里报到去了。
我转身向房间走去,想给他来一个欲擒故纵。
齐忽然从后面一把拉住我地手臂,我的身体一退贴在墙壁上,仰头,他的脸近在眼前。
我吓了一大跳:你要干什么?你跟我来!齐不让我有挣扎的机会,带着我就走。
此时是别府夜晚,齐的身手又好,几个腾落我就被带到了府外一丛无人的小树林。
我们之间相处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这反常的动作令我害怕。
我竭力从他的鹰指下挣脱:你松手。
我是让你来看一样东西!齐带着我就往一处山洞里钻。
我对他的感情,不容许我将他的行为往歪里想,我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黑,但是对我来说不会有任何视力障碍。
这是一个收拾得很整齐的小山洞,山洞的一边是一套非常干净的铺盖,我认得出这是卫姐姐替齐打点的。
我知道齐晚上不爱睡在别府中,原来他就是在这里过夜的。
我抬起头,看到墙壁上闪烁着莹洁的光芒。
嚓火苗的轻响在我身边点亮。
光线的陡然变化令我反而无法分辨那些光泽细腻的物件。
过了一会儿,一朵朵晶莹润泽的白玉雪花出现我的面前,如暗风中的流萤,如蓝夜下的弦月,色泽轻柔若隐,每一颗都剔透玲珑。
这是祁连山的芒山玉髓,是祁连山的玉中之王,只产在祁连山风雪封顶的绝壁上。
虽然难以采撷,却有着别的玉石无法比拟的细腻与润白。
齐的手指轻轻抚摸在那挂在墙壁上的玉雪花,他的模样如同我抚摸着熟睡的宁儿。
我的双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冰凉,一直凉到心里。
我真蠢,怎么会相信,他只是在守候着晏小姐身体?是我任他留在我身边,是我无所顾忌地享受着他对我的照顾,我心安理得地让他做我的保镖,让他和我的感情重新由疏离变得亲密……在河西的时候,我就和霍去病打过一次。
他输给了我,却赢走了你。
因为不管胜负,他心思始终坚定,无论你是什么人都要定了你。
而当时的我,却不能够做到,我不能接受一个身体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你。
齐的匈奴灰衣在火色中,冉冉欲起,我以前不开口,因为我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很好,现在我知道,他并不合适你。
你和他在一起,一直在忍受孤独,不断受到伤害。
我看着你因他而受伤,受欺负,还看到你一个人辛苦地在这个大汉朝,克服重重困难,费尽力气才得到了他那些皇亲贵戚的一点承认。
我明白了,现在不能再让你帮我了。
我慢慢往后退,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努力了。
如果一个人在军队里,我还要多准备一些自护的武器。
弯!弯!齐冲口而出,将我拉回到他面前,我能够给你从小到大就盼望的幸福!你不能!我的声音在小山洞里撞得隆隆作响。
霍去病能够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齐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平安,舒适,无忧无虑……你从小就喜欢这些。
他真了解我。
我从小就希望这样的生活,可是,我为什么明知和去病在一起,这些都会很艰难,还是会站在他身边。
我说:去病他,他冷傲,不屑与人交往。
你说他高处不胜寒也好,性格缺陷也好,总之,他轰轰烈烈二十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视作朋友的人。
所幸,他还将我算成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心里难过的时候,可以有个人陪他说说话,他不至于一个人活得太孤单。
我问齐:如果,我把这个当作幸福,你……你,还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