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保证士兵能够在饥饿的时候及时找到食物的方式,只有一个字——饿。
弯,吃饼子了。
齐为我用披风挡开别的士兵们的视线,我很心虚地咬了一口:我吃了啊?吃吧。
即使是齐,也忍不住将头掉到一边,免得看着我吃饼子他会犯胃酸,他已经五顿没有吃了。
他本来的身体对于饥饿非常不敏感,成为阿朗以后,他也是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现在的饥饿感他比常人要难以忍受一些。
不过,他是个意志强悍的人,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弱点。
去病只保证我一个人每天三餐有东西吃,因为女人饿瘦了会难看的。
其他人……统统休想!哪怕饿得双眼昏花,哪怕食囊里的粮食重得坠下来,只要他的命令没有下来,任何人都不许动一口。
霍去病对士兵的要求只有两个字——服从去病全军训话的时候就说过,横穿大漠以后,他必定会让大家赢个痛快。
但是,在此之前一切必须听他的指挥。
去病对于此次行军的规范只有四个字——勇往直前。
茫茫大漠上,分不清道路与方向,五万将士大河泄流,逐北斗星而去。
齐已经给他的练兵方式和管理军队的方式作了盖棺定论式的鉴定:霍去病在‘将逼兵反’。
他说得不错。
自从踏入了骠骑营,我们受到的全部都是非人的待遇。
强幅度的训练,越拉越长地耐饿练习,极端苛刻地骑马要求……不过。
我看眼前的这些士兵暂时是不会反了。
霍去病虽然带兵又黑又横。
但是,他的辉煌战绩如同骄阳一般笼罩在整个骠骑营的上空,每个人都神往追随于他的彪悍,信任着他的能力。
大汉朝的年轻人,哪一个不向往在他的营房里拥有一席之地?不仅如此,凡是饿不起的,不懂得服从的,不够勇往直前地,在进入骠骑营不久之后,不管你体能有多强壮。
武功有多精湛,后台有多硬,就被霍去病或者他手下如狼似虎的训练军官们,以一双鹰隼般的巨目,无情地挑剔出来,不容情面地予以淘汰。
这些被淘汰的骠骑军人。
有的失去了鏖战漠北,获取军功与荣耀的机会;也有一些特别强健一些地。
皇上为了凑足十万兵力,加入了卫大将军的部队。
还有一部分,成为漠北大战四十万步兵地一部分。
剩下的骠骑军人,一个个看起来七长八短,能力高低。
甚至民族种族都各不相同。
不过,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意志坚强。
忍饥耐饿,朝气蓬勃,战斗欲望旺盛。
戈壁大漠上怪石嶙峋,胡杨盘虬。
预示着人间杀戮的破军之星,在北方的长空上,闪烁着残冷地光芒。
东方大地,绚烂地旭日从云海中冉冉升起,只一瞬间,红光奔泻,仿佛将血海泼洒在了荒漠上。
十万健马奔大漠,一路逐北灭天狼。
五万骠骑军人在他们将军的带领下,一个个饿得脸色发青,眼睛里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乌压压,雷滚滚。
五万骠骑军士仿佛五万头磨牙吮血地饿狼,今日出笼,将那冲天的杀气偏激成如同实质的灰色云山,从长安城霸城门一直铺向广阔无垠的乌兰大漠。
~~~~~~传军用饭。
一天又半天之后,李敢的命令终于传来了。
齐这才从自己将瘪的食囊中拿出一块饽饽头。
他就着水囊里的水喝水吃饽饽,不时舔一下粗盐,我们周围数千人都是同一个动作。
我看看齐手里发黄的饽饽,这种饽饽个子小,为了便于储带,干硬板结,但是吃了水会在胃里涨开,比较管饱。
那粗盐一如既往地掺砂苦涩,但是足够满足人体对于盐分的基本需要。
霍去病常常一个人吃独食,以前在河西一战的时候我们吃掺了沙子的炒米粉,他吃海鲜。
我知道饽饽难吃,劝齐吃一点我的口粮。
海鲜?齐说,夫人你要撒谎也要撒得像一点。
陕西哪来海鲜?他现在管我叫夫人,以显得尊敬和距离。
谁说我吃海鲜了?一个声音从身后阴恻恻而出,我回头惊喜地睁大眼睛,又按住嘴巴压低声音:你……你来干什么?吃饭。
去病从怀里掏出跟齐一样的黄面饽饽,我可以比你们晚吃半炷香时间。
齐说:我又不是不能忍了,只不过是服从命令而已。
去病无声地笑了笑,用手指掰开一点饽饽头,道:话是这么说,也不能饿得没了体力,谁给我打仗?你吃我的吧。
我倒是希望他跟河西一战的时候一样有肉吃有饭吃,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河西之战与大汉边境距离不是太远,并且牧场居多。
而这里,我们已经走了一千多里戈壁,无论如何是无法预备精致饮食的。
和士兵们同吃同喝,有一个好处。
去病笑吟吟地将那块饽饽纳入口中,可以知道大家的饥饿极限在哪里。
等到深入了乌兰大漠,我看大家还可以再多捱上三个时辰的饿。
去病这个人的脑子真是跟别人不一样,古往今来,将军与士兵们同吃同喝,是为了照顾士兵,让大家吃饱喝足好打仗。
他呢?简直就是一个吸血机器!齐忍不住说:你还是不要跟我们同甘共苦罢!要把我们饿到哪一步去?皇上的运输步兵跟不上我们的脚程,就算有了缴获,我们也不能带太多的辎重。
霍去病平时在长安城里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现在到了战场上,这个饽饽似乎看起来很好吃,他咬得很香。
阿朗,好好看着弯弯,后天……去病站起来,望着北方草原。
后天怎么了?齐动作很快地站了起来,找到作战目标了?他没有打过古代骑兵战,在他满脸的不在乎中,说不定还藏着他抑制不住的兴奋。
去病弯下腰,凑着我们坏笑:后天,五万人的饽饽也供应不上了。
什么?!我和齐几乎同时弹跳起来:匈奴部落有没有找到?去病摇摇头:有一点方向,但是还不能确定。
要我给你做斥候吗?我问,第二次我们在河西的时候,黄土崖一战就是赵大哥拒绝我做斥候的结果。
那当然最好。
这果然就是去病来找我的原因,齐也要去。
没有问题的。
我站起来去收拾东西,齐也跟着站起来,他表面平静,脸颊已经有了一点微微的淡红。
我忽然感到手被捉住,回过头,去病已经将我带回了他的怀中,我的眼角一瞥,去病将我、齐、还有他自己的三匹战马拉近,草草挡住了我和去病的身体。
温柔醉人的吻,时间不长,令人难忘也难舍。
马匹的身形走过,重新露出我们的时候,去病和我已经分开了:弯弯,我点头,他说:弄到一点油,明天让齐到我的亲兵队里来拿油馍。
他总是悄悄让随军厨子作了东西,让齐趁夜给我带一点儿好吃的过来。
我笑:在这样下去,我会被你喂成肥猪的。
不用那么麻烦,饽饽我也能吃。
能少吃一点苦就少吃一点,听我的。
去病不容我自告奋勇。
他转身。
他是军中的灵魂,此次战役形式严峻,如果我的身份外泄,对于他的军中威信有很大损害。
今天见过了一面,怕又要好几天我们才能够找到机会,像这样,在一起说说话。
去病高大的身影向另一个军屯走去,他还要再去物色几个能够满足他用处的人。
我摸摸嘴角,有他留在我唇边的一颗饽饽碎屑。
饽饽头含进嘴里,粗糙的黄面混了玉米皮,为了便于储藏,不能添加精面,又沾了粗盐,口感苦涩。
不过,咀嚼良久,能够感到一丝淡淡的甜味,从饽饽的内里散发出来。
我脚下的乌兰大漠上,深雪初融,薄冰尚如玉绡一般铺在草原上。
那泥土的间隙,早已有了斑斑点点的细碎绿色从黄褐的土地上冒出尖芽来。
远远望去,这茸茸点点的早春之色分外娇妍。
苦中带甜,浴冰犹绿。
我们的人生旅途若也如此,我以此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