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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2025-03-30 08:45:03

拨开厚达一丈多的封土,我接触到了白膏泥。

这种泥土,可以隔绝墓穴中空气与外界的流通,小姐说过,很多保存完好的汉墓可以历经千年而不损坏,与这层厚厚的白膏泥有直接的关系。

第一把白膏泥从我的指边落下的时候,我还存着清醒的头脑,我告诉自己,我这一次的挖掘,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只不过是去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以便我能够带着儿毫无遗憾地离开中原。

可是,当白膏泥渐渐变薄,当我和去病的隔离越来越少,我内心的激动使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不停地向前挖,甚至忘了在身后设置必要的安全措施。

轰隆一声碎响传来,我想了半日,方始明白过来,这是我挖的通道有一部分最酥松的地方塌陷了。

从声音判断,这点塌陷我只要回过头去,很快就能打开。

我连头也没有回,继续往前走。

整个过程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感到自己不断向前,不断向下;只觉得墓太深,也太黑,连我的眼睛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石块落入空洞的回声,清晰地从我的铁铲之下传来。

我反而愣住了——我真的来到他的墓中,我马上可以知道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不是他。

我扒开土洞,轻盈地跳了进去。

庞大的黑木棺椁就在不远处。

棺套着椁,椁盛着棺,层层交叠,阻拦在我们之间。

我这才感到浑身酸痛,能够让我感到如此疲劳的挖掘。

究竟持续了多少天?我没有去掀开那个棺椁。

在霍府最后见到霍去病的人。

是总管霍青山。

他说过,将军因感染瘟疫,已经无人能辨认了。

我就算推开棺椁,也不可能辨认出来。

那些口口声声说,哪怕所爱的人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地女人,只不过是头脑疯狂了,失去理智了。

我没有失去理智,我还很清醒,我不会做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地事情。

我在棺椁旁边抱膝坐下:我只消等待,我只要等到时机成熟。

那棺椁里的主人就会化作一道幽蓝的光芒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霍去病。

我多么镇定,我的头脑多么清楚!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次随晏小姐进入藩王妃离蛛的坟墓之中时,难道我不是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容?那一次可以看到,这一次也能够看到!我只要等。

等不了多久,这个棺椁里的真面目一定能够让我看到。

我在墓穴中等待。

不知道白天,更不知道黑夜,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空气的逐渐稀薄。

封着厚厚白膏泥的景桓侯墓,只有我打开的那个盗洞,才能有些许空气透进来。

而那个小小地洞。

发生过一次我根本无心理会的坍塌……我还在继续等待中。

那棺椁没有发出任何的蓝光,更没有任何的响动。

我的食粮和饮水越来越少,当手指在粮袋里摸来摸去找不到一点儿粮食的时候。

我才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等了太长地时间。

我着急起来,虚火燃得我心头发毛——我不可以死在这里,我的嬗儿还需要我!我记得当时离蛛地幕中,情形和现在并不一样。

当时离蛛被惊动过,难道……要这样我才能够见到墓主人?我站起来,用尽全力将棺椁打开,想方设法将棺椁按照离蛛墓里的情形推开,两年封闭的棺内,丝绸依然华丽,那具尸体被包裹地很好。

我在一边等待,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打开的棺椁——为什么还是没有?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墓主人?谁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见到去病?我在坟墓中团团乱转,身上像有无穷的力气,又像一个涨满了气地气球,随便一戳便会彻底崩溃。

谁能够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够见到去病?凡是能够做地,我全部都做了,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去病?我忽然记起,离蛛的最后,被她的丫环抱在怀里……我望着棺椁边上那漆黑地一团,难道……也要我这么做,上天才能够告诉我答案吗?如果,这个就是去病,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如果这个不是……我的内心是如此拒绝承认这就是去病。

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我离开棺椁远远的,坐倒在地。

身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急切地弹起——去病!我的声音在墓室中撞出令我眩晕的回声。

我只得再次坐倒。

不是他来了,而是在这里,到处都是他陪葬的明器。

我一件件摸索过去:有我和他一起共饮过的犀牛饕纹,有我们霍府烧烤用的青铜乳猪钮四方烤鼎,还有我们常盘坐的朱漆金茱纹矮案……皇上尽其所能,让工匠把去病生前常用的物件做成了与原物大小一致的青铜明器,我甚至还看到一个很大的陶屋,那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都和霍府一模一样。

皇上是希望,他的将军在地府,依然能够享有他对他的宠爱与荣耀,古往今来,帝王对于臣子的宠爱,亦只能如此了。

去病,你一生得到如此多的眷顾,你怎么忍心走?我再次站起来,走到那团黑色的阴影面前……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也不会留恋我的过去。

我总觉得我的幸福不会这么轻轻浅浅地便消失,我的直觉没有让我犯过错,这一次也不例外。

蓝紫色的幽光从沉重椁门里如同实质泄流出来,我睁大眼睛看着,辨认着,这个来自死亡那头的这个紫色人像幻影。

你终于来了!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如同在时间隧道的那一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