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团烟色的灰影在烟尘面前飞奔如电,后面紧紧相随着五十多匹野马。
领头的是一匹赤烈马,那马似乎愤怒正足,腾嚣出惊人的气势,带着众马奋力追赶着前面那匹烟灰色的骏马。
这两伙马已经斗了一段时间了。
主要是烟灰马骚扰了赤烈马的下属,赤烈马正要逮住它予以教训。
昨天,我从一具尸体上剥下一件又脏又厚的衣裳,并且用他的武器简单装备了一下自己。
看到这些马,我心中开始盘算着再捕捉一只马作为坐骑,免除自己奔走的劳累。
我现在走路觉得很累,身如灌铅,腿如木,我是多么怀念自己以前的身体啊。
虽然是激素和药物刺激出来的体能,却完美有力,便于使用。
两匹马渐渐追打到了我所在的山岩之下,我立刻从山岩上跳下去,一把拖住赤烈马狂奔的身体。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不擅长骑马,但是我擅长在各种危险的地方寻找平衡,晏小姐的身体毕竟也是受过训练的,以我的经验,还是可以做些事情的。
这赤烈马性格暴烈如火,它不住上跳下窜,将我的身体甩得如同挂在它脖子上的一张纸鸢。
我咬紧牙根不肯松手,晏小姐毕竟是个小姐,臂力腿力都不能持久。
我渐渐无法支持,周围的野马紧紧围在我们后面,单等我跌下,它们就会乱蹄齐踩将我捣成肉泥。
正在这时,我听见一声马叫刺破了马群的喧闹。
所有野马都朝那边看去,只见烟灰色野马好整以暇地站在一处土堆之上,前蹄点地,马头高扬,叫得正欢,好似在嘲讽赤烈马被我捉住的悲惨状况。
赤烈马受不了这样的羞辱,顾不得粘在背上的我,向烟灰马顶头冲去。
它的身体一停止了跳动,我腾出一只手,将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取出。
等到控制住了它,我抬起头,眼前看见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但见数十匹母野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烟灰马的身边,甜腻腻地叫着,俨然它已经是新的领袖了。
看着那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得意马脸,我气不打一处来。
拍拍胯下的赤烈马,朝烟灰马一指,赤烈马前蹄奋扬,向着烟灰马奔了过去。
我们一马一人,对着烟灰马围追堵截,有了我的帮助,赤烈马很快将烟灰马逼入死道,它逼过去要与烟灰马一较长短。
我一看,烟灰马四肢修长,马目清秀明亮,灵巧有余,霸气不足,刚才仗着地利优势骚扰马群,现在失去了依仗,显然不是赤烈马的对手。
我惜它有点手段,存心放它一条生路。
强迫赤烈马转头走开,赤烈马虽然万分不愿意,但是马头马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好让开。
我从附近战死的军马身上解下马具,给赤烈马按上。
本来,我们和烟灰马的争斗到此为止,我且与赤烈马它们快活地厮混上几日。
等我死后,赤烈马依旧做它的头马,大家依然过太平的日子。
无奈我将此心比明月,有马存心扔沟渠。
那烟灰马败于我们的联合之下,心中大有不甘,十数日中,时常前来骚扰捣乱。
它如今出手更为圆溜滑转,一沾疾走,更施用美男计,迷惑得赤烈马一位宠姬几乎红杏出墙,虽然是几乎,这也严重伤害了赤烈马的男性自尊心。
我好胜心起,对赤烈马道:我们一起把这臭小子彻底摆平!我选出五匹聪明忠心的母马做小分队队长,教会它们简单的信号。
还给大家起了名字。
赤烈马名叫多多,五匹母马依次为咪咪、瑞瑞、发发、索索、拉拉。
我打算把烟灰马叫西西,我迟早将它花姑娘滴、米西米西滴。
换成文言文大约是食其肉而寝其皮。
数日之后,眼看着天时地利马和,我们的大围剿工作全面展开了。
我们选择在一个开阔地,让小西西灵活机变的作战方案落空。
然后,我让索索、发发、咪咪三匹脚程较快的马带几匹短跑健将分两翼包抄,逼仄它的左右摇摆幅度,让它无瑕钻入旷野边上的山区。
瑞瑞、拉拉性格温和稳定,带领大队人马在我们身后制造声势、擂鼓呐喊,充当拉拉队。
头马多多闪亮登场!看它那吭哧吭哧的狠劲,它的目标是要让小西西臣服于它。
我跟它约法三章:不许伤马。
我们五十多匹野马拉开阵势,气势恢宏地在荒漠上狂奔,连小马们也紧紧跟随,一起虚张声势。
多多收腰蹬腿,跑得跟猎豹相仿。
不多时,多多就追上了西西,西西脚步灵活地转身逃开。
咪咪带着三匹野马正从右翼包抄,堵住了它的去路。
多多追上西西乱踢,我只得将它扯开,拍它一记马头: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多多怨愤地甩甩马头,重新追了上去。
这一次,它沉住气,直追到了西西的近旁,猝不及防,一口咬出去,西西惨嘶一声,马臀上裂开一道口子,我又痛又急,又打了多多一个头皮:君子动口不动手……哦,它确实君子动口不动手。
西西吃了亏,野性勃发,猛然一蹿。
左路,索索、发发斜刺里冲出,我不满多多的凶悍,大喝道:索索发发,退!索索发发迟疑了一下。
西西抓住空隙,全力冲向左边,索索被带了一个趔趄。
西西向西方逃命而去,多多失望地重重喘息了几声。
夕阳沉没了一半,漫天的霞光都收拢在西方的天空中,红色的光芒仿佛流血一般将荒漠染得鲜红。
灰点闪动,西西又返身向我们这边逃回来了!我不解地扭头一看,脑袋嗡了一下,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只见眼前红绸翻滚,黑甲簇簇,无数骑兵正在左侧五百米处静静地盯着我们,艳丽猩红的残阳为他们身后画出一道染血的光芒。
方才我只顾着追赶前面的西西,他们是什么时候这么接近了我们?野马怕人,尤其是这些人的气势实在骇人。
马群顿时乱了。
多多率先清醒,长身而起,嘶叫一声,带着我凭借生命的本能反方向逃去。
所有野马都回过神来,连西西也夹杂在我们一堆里跑了个屁滚尿流。
马蹄得得,闷雷滚滚,我们竭尽所能地奔跑着,我回头看到十来个军人催动马匹,分开两线来包抄我们。
我欲哭无泪,我们一没偷二没抢的,遵纪守法好公民,有什么好值得包抄的?说野马比家马神骏,那是传说,那是附会。
其实,训练有素,品种精良的家马,尤其是这种战马比我们这些野鸡头不知道神勇多少倍。
多多很不错,西西也不错,瑞瑞、咪咪它们也不错,可是我们背后那些拖油瓶的,带高堂的老少美女们怎么办。
我们很快就被军队陷入了包围。
我发现他们没有使用弓箭,也没有使用刀枪,似乎看中的是我们的马,尤其是那几匹在前面冲突能力比较强的马。
我立刻发信号让咪咪后退、索索前进、发发侧跑,几个牵引将驽马放在了马群的周围,好马集中在中间和前面。
让这些试图抢马的军人无法单独抓到他们看中的马。
我拔出小刀,将多多身上的马具悉数割断,拍动马匹来到咪咪身边,一个侧跃跳到咪咪身上。
我示意多多带着马群快走。
我赶着咪咪从驽马堆中跃出,赶上最近的一匹军马的马头。
不是要马吗?拿你们的马跟我们换!你们抓我一匹野马,我就杀你们一匹战马,你们自己看合不合算。
咪咪巾帼不让须眉,很快就来到了军马的边上,马上的士兵立刻用绳索来套咪咪。
我手中的刀挥出,扎入他胯下战马的颈动脉,一插一旋迅即离开。
我的身后一股血箭射出,那战马立刻瘫软。
我很遵守枭翼业规范,基本做到一刀毙命。
我对于人体的体壁脉络了解很透彻,这二十几天跟野马在一起,也职业病地研究过它们的几处致命点。
我一招得手,又向第二个军人追去。
我们这群野马中间,像样的也不过只有六七匹,只要对方死的军马数多过这个数,他们现在的行动就会变成一场无聊的笑话。
我希望他们能够知难而退。
耳边一阵劲风呼啸而过,我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还没有看清楚,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推了出去。
咪咪身上没有马具,我双腿一滑,飞出了马背,摔得骨头都似乎碎裂了。
我急忙爬起来,哧啦一声,我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我回头一看,我的肩膀处,插着一支箭,箭将我连人带衣钉在了一株矮树上,箭羽还在兀兀颤动。
我心脏猛然收缩。
我不可能天真地认为,对方想射我的身体,由于箭法差劲,而误射了衣服,又碰巧将我钉在了树干上。
马蹄声震得我心脏跳动不稳,转瞬之间我被团团围定。
我缓缓抬起头,一片耀目的夕阳中,一名军人向我伸出手。
我戒备地一闪,衣服给刮破了,好在棉衣宽大,我掩住破洞一声不吭。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听起来很年轻:你是什么人?我转过头,看到多多、西西、咪咪、发发它们已经落入了几个驯马娴熟的骑兵手中,显然逃脱不了被驯服的命运。
我是中国人。
我回答。
你既然是汉人,就该知道,残杀军马是死罪。
声音里透出森冷的凛冽。
虽然没有抬头,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有一种凌人之上的威势,不怒自威地压迫在我的眉睫上,我敬畏权势,侧过头避让着。
那些马是你的?我们借用。
禀报将军,它们果然不是野马,那几匹母马的确是战场走失的军马,那匹骟马看起来也是。
只有红色的那匹是野马。
一名军人上来回报。
难怪它们训练起来那么容易上手。
我看着发发、索索它们乖乖被马具套了起来,尤其是那匹我还没来得及解决的烟灰色马——西西,装上了马辔头神气活现的。
明明是个阉货,还要装成骚公鸡勾搭多多的老婆,害得我们落入这种境地。
你交了马,将功赎罪了,免你死罪。
将军道。
我看着我的朋友们被他们牵过来,几个坐骑受了伤的军士立刻走过来换马。
多多被迫压着头,那副模样让我看得难过。
你们放了多多!我跑过去拉住多多的辔头。
一名军士来到我的面前:这是我们大汉朝的骠骑将军,借用你的马匹去打匈奴人。
你也是汉人,应当懂得里面的轻重出入。
我指着西西它们:它们我送给你们就可以了。
我抱住多多,它是野马,我不能让它受制于人。
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这马我们要用,你快点走。
说完,他圈转马头,回到队伍。
小兄弟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耽误了骠骑将军的正事,是要犯杀头之罪的。
那军士看我固执地拉着多多,苦口婆心地劝导着。
杀头之罪?我现在脑子转过弯来了,自己随时会死掉,我怕他们干什么?挽弓当挽强,射人先射马。
当那位骠骑将军带着队伍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如电一般激射出去,手中的刀刃准确地捣向他坐骑的动脉——枭翼的另一个职业规范,一旦准备做什么事情,就要用最大的努力去获取成果,哪怕只是一点点。
哐啷一声重响,我的后脑勺碰撞在地面,脖子里一阵剧痛,立刻岔了气。
我满眼黑雾地睁开眼睛看着近距离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你到底要干什么?声音中已经杀气毕现。
放……我的喉咙里如同长了倒钩,忍住刺痒道,多多……我剧烈咳嗽起来。
将军道:就为了这个?我点头,按着脖子咪依依、吗呀呀地练了几声嗓子,声音嘶哑地不像了。
要我放那匹马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咳咳咳……你跟我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