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的嘴唇很冰,落在我脸上有一种雪花融化的感觉。
他的身体真冷啊,六岁的我还是一个普通孩子的三十七度的体温,他把我冻坏了。
可是,我觉得非常开心。
水晶的房间将我的快乐都映照在了我的眼睛里。
我想,也映照在了他的眼睛里。
我看见雪花的倒影中,他漆黑冷清的眼睛里也有了一点点笑意。
这一点笑意是我带给他的吗?过了一会儿,也许是感觉到了我寒冷的颤抖,他放开了手,把酸奶拿下来递给了我,果然是有草莓碎屑的那种。
把冷冷的酸奶含在嘴里,让它像雪花一样慢慢融化开来,是一种很香甜的味道。
我喜欢各种让我快乐的事情。
包括这杯酸奶,还有,齐的这个动作。
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他这样冰冷的体温的。
齐是这个基地继尘以后的新一代传奇。
他八岁就由于实力出众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枭翼的淘汰率太惊人,十岁之前,全以编号相称,还要随着不断的淘汰而变化编号。
尘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以后能够与他平齐,成为他的接班人。
现在的齐已经在尘身边处理一些事情了,他很少下场与同辈的枭翼比赛,比赛的结果只有一个,他的神色更冷清,而别人全部死去。
转眼之间,四年过去了。
我也长到了十岁,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了。
一排少年站在尘的面前,皆白衣飘飘。
这是尘喜欢的颜色。
我们看起来都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了。
城。
多谢管事老爷。
平。
多谢管事老爷。
……起名字的人是齐,尘斜靠在他那张白色皮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银色的狐裘将他的脸颊线条衬托得毫无瑕疵。
数年过去了,他的风采更盛当年,也许,是那些死去的孩子们的血,滋润了他这具银色的躯体。
……弯。
多谢管事老爷。
啪!脆生生一个响指,一枚又长又白的手指向我勾出一个弧度,小可爱,过来。
我走过去单膝跪下,白衣拂地,毕恭毕敬:管事老爷有什么吩咐?说说看,你觉得齐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因为弯无论对于管事老爷还是前辈枭翼,都是弯腰行礼,恭敬无比。
我道。
哈哈哈哈!尘笑起来很好看,头上的发丝飞扬成美丽的角度,银狐裘抖动出漂亮的造型,说话真是乖巧。
谢管事老爷夸奖。
很好,可以出去了。
我从训练大厅里走出来,走上百米高的楼顶。
细小的雪花在楼顶上飘下来,空气里充满了安静与冷清。
风生袂起,不用看我就知道谁来了。
齐踩着雪花从下面飘上来:小弯!我笑着拉起他的手:我说过我一定会有名字的。
现在,他的冰凉再也不会把我冻着了。
我跟他一样都是没有体温的枭翼,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寒冷。
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他点头,所以才早早给你起好名字。
我当然会有名字,由于尘对我的特殊照拂,我通常都接受着双倍训练,这让我的能力很快就飙升到了仅次于齐的位置。
为什么叫弯?这个名字真的太怪了。
我们曾经私底下争执过,我希望他给我起一些有气势的名字,如:刃、锐、锋什么的。
因为……齐看着我,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睫毛弯弯。
他拉着我的手转个方向并肩站好:你是第一个,从雪穴里爬出来,还能笑得那么纯洁的人。
这有什么困难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奖励。
我得到了最好的奖励,我有足够的理由感到快乐,纯粹的快乐就会带来纯洁的笑容。
你不知道,尘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有多无奈。
齐齐淡淡地有了一点笑意,我好久没看到,他这么有失败感。
自从抱过我之后,他常常在我的面前露出笑容。
我握紧他的手。
看见小弯的笑容,就觉得,即使是尘,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四年过去了,他的眼睛依然是那种纯正的颜色,站在那里如同宁折不弯的标杆。
他也握紧了我的手:我觉得,我不会变成尘那种人的。
小弯,你认为呢?当然。
尘没有朋友。
可是,齐有,我也有。
我们跟尘,很不一样。
至少,站在齐身边的我是这样想的——感觉怎么样?尘的声音很有撩拨感,尽管他真心想撩拨的人不是我。
发丝湿透地沾在裸露的肩膀上,我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管事老爷觉得很好吗?我在问你的感觉。
他用皎白的手托起我的下颚,以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现在呢?你还是什么也不懂吗?以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是个努力让您满意的工具。
你说说看,如果齐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他会怎么想?等到他坐上您的位置,我才会关心他怎么想。
哈哈哈哈哈!笑完以后,尘低下眉眼,小可爱,你总是让我很开心。
这是弯的荣幸。
我已经十六岁了,他还这么称呼我,他说话总是这样反着来。
想不想知道我在主人面前给你的评语?尘微微笑着,仿佛有馨香的花瓣飘落在这张银色的大床上。
您给的评语自然是最贴切的。
我告诉他们,你很听话,使用起来很顺手。
明白了吗?这是一条非常好的评语,我可以凭借这条评语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
今天到此为止,晚上再来。
尘慵懒地拉过一幅白纱。
遵命。
白色的丝衣下,满身的血痕。
尘也是个怪物,他能够给我的,除了这些什么也不会有。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药人的好处就是有极强的自愈能力。
一道道血痕很快就会愈合,连疤也不会留下。
一切都会像没有发生过那样,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尘对我当然不必留情,他在意的人并不是我。
他在意过两个人:二十年前的清,还有二十年后的齐。
前一个说他太敏感,与他在一起会让他受到伤害;二十年后,他足够强大了,齐却不屑地告诉他,他太过邪恶了。
也许,他本身并不邪恶,谁又是天生邪恶的呢?他只是希望从我们这些孩子的身上看到痛苦、哀伤、孤独、恐惧……他要把他自己经历过的东西加倍地传达给别人。
当他传达出去却无法看到预期的结果时,他便会疯狂。
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疯狂,自从我明白了他的心思,我经常表现出很痛苦很哀伤很孤独很恐惧的样子,可能我的演技不到家,他更疯狂了。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满是凹凸鎏银西番莲花纹的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我的额头。
弯。
沐浴在阳光中的我回过头,尘靠在银色的门边上,门框为他绝世的姿容增添了几许阴暗的色彩: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想要什么礼物?嗯……我假装思考了一下,什么都喜欢。
尘喜欢别人认真思考他的话。
那就……他也微笑着假装思考了一下,一个月以后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又活过了一天,我会继续活下去。
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我的生命是我用鲜血、良知与尊严一点点换来的,它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枭翼职业规范的第一条,拥有生命才能拥有一切。
这是我自己订出来的,也是我唯一的原则。
按照那些职业规范作事情,即使错了,即使丑恶,也都是这些职业规范的过错,弯永远清白无辜,与罪恶无关。
我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太平人生。
两天后,我离开了训练基地。
一个月的人间适应期,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很新奇的。
这个世界是五彩缤纷,多姿多彩的,比我原先那个雪白的世界有趣多了。
我的手中,倒下的生命终于不再是同伴,而是陌生人了。
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我收到了一张暗红色的纸笺——绝地追杀令。
目标:齐。
这就是尘送给我的成人礼物。
跟尘自己二十年前得到的成人礼物一模一样。
从实力上来讲,除了尘,没有人可以杀掉齐;从心理上来讲,尘确实完全不必亲自动手。
看过太多憎恨、恐惧和死亡的齐,把我当成了他的纯洁天使。
他却不知道,能够在那样的地方展开天使笑容的人,很有可能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齐在技击技术方面的日臻完美,并不等于其他方面的成熟。
齐没有看明白的事情,尘却看得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