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路被押解着,我走进了皇宫,不,应该说是皇宫里专门安置低级嫔御、和因为种种缘由被没入宫中为奴的女子所住的地方——掖庭。
我那最后的尊严终于在这个地方被剥夺殆尽。
不许乱看。
正当我悄悄抬起头观察周边环境的时候,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一个年约四十的太监正满脸不屑地朝我大声呵斥。
见我抬头看他,这老太监脸上似有一丝惊讶,但也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即逝。
还杵在那儿干嘛?折了脚嘛?还不快走。
又是一声喝叱。
强忍住眼泪,我机械地拔起脚跟住前面带路的太监。
我知道,在这里,眼泪是没有用的,眼泪只会让爱你的人心痛。
在皇宫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就算流尽眼泪又有何意义?低了头,一路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个院落前停下。
先去禀报张大人,再去老李那儿领事。
那尖嗓子在耳边提醒说。
默不作声,我紧跟在领头太监后面,迈进了院子。
啊,张大人,又来了一个。
刚踏上走廊,那个在前面带路的年轻太监就大声说道。
我跟着进去了,看到眼前坐着一个50余岁的老官,穿着绿色衣衫,想来应该是那什么掖庭令之类的了。
那老官正在用毛笔写字,见我们进来,放下毛笔,打量着我。
也许是见多了,那老头的脸上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表情。
我站在地上,感觉时间在划过我每一寸肌肤。
姓氏?老头发话了。
叶飘飘。
多大了?十七岁。
里籍?不知道。
嗯?老官怀疑了。
回大人,我……小女子从小儿随父母长期寓居在外,没听父母说起籍贯,因此不知。
我见那老官一脸怀疑的样子,赶紧把昨天在柳如风面前编的那套话又拿出来。
那好,权且如此。
可有什么技艺?老头信了,接着问话。
技艺?我有些茫然,难道要我说会打太极拳么,不行,不能这么说。
那么说什么呢?难道要大人等你不成?奶奶的,小太监也开始对我喝骂。
这个,小女子……小女子好像没有什么技艺?眼见着小太监不屑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只好胡乱说道。
可习过歌舞?老头还在穷追不舍,显然是不信我没有一点儿本事。
这个……好像没学过。
我实招了,没学过就是没学过,要是说了,万一让我去参加歌舞表演怎么办?古代的那种舞蹈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动不动就甩个袖子什么的,全仗着衣袖长。
那好,领个杂差吧,从即日起,着你去宜春院洒扫。
老官吐了口气,好像作了个艰难的决定似的。
好的。
我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喝住。
怎的如此无礼?还不谢过大人!那个年纪约摸不会超过30岁的太监厉声道。
是……谢过大人。
我转过身,低了头说道。
啊……刚进宫,还需要学学礼仪。
谁知,那老头的声音里竟透出些许和善来。
是……鼻子一酸,这是从进来后第一次听到有温度的声音。
走出门后,我听到身后似有窃窃私语,是那老头和太监的对话。
王公公啊,可不能太过了……这女子……这样相貌的女子,若是哪天风云际会,被圣上看上了,不定封妃作娘娘的……噢,天哪,老头原来对我态度温和是因为这个。
被圣上看上?上帝啊,你饶了我吧,我巴不得永远不见什么皇帝,那人世间权力最大,也是罪恶累累的人!就算老死、累死在这地方,我也认了,千万不要和皇帝有关联。
我低了头,胡乱地想着,跟着一个面相平常的年长宫女到了我今后工作的地方——宜春院。
年长宫女让我待在院中,自己先走进一个房间去了。
乘着现在四周没人,我抬眼迅速扫视四周,只见这是一个方形的院落,有正房有厢房,说不上什么风格,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而已,不同的是屋顶的瓦似乎是明黄色的。
中庭有颗大树,叶子已全部落尽,光秃秃的树干直指向苍青的天空。
喂,还傻站着?正看着,不提防突然有人在向我说话。
是那个领我来的宫女,此刻正站在台阶上,原本不高的她,此时竟要我抬头才能看到。
她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是一幅漠然的表情,仿佛已经看淡一切,在正午的太阳下,我眯了眼睛才能看清楚她的脸。
快点进来,要分派差使呢。
冰冷的腔调。
哦,我应了一声,低了头走上去。
我知道,在这里,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自己看待了,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是我现在首先应该学会的。
叫什么名字?屋里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女人,此刻正一边剔牙一边问我,头也不抬。
看得出来,这在宜春院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回姐姐,我叫叶飘飘。
仍旧低着头,我却自作主张地加了个姐姐两字。
是大娘……果然说错了,那领我进来的宫女连忙纠正。
咯咯……姐姐?我喜欢这个叫法。
那剔牙的大娘竟然转过身来,笑着看我。
平心而论,这大娘的容貌真是不差,虽是徐娘半老,但那眼角眉梢的风情和精致的轮廓叫人猜得出多年前绝对是个大美人。
见我呆呆地看着她,这大娘倒也不恼,反是意味深长地端详起我来,片刻之后缓缓地说道:叶飘飘,好啊。
以后是叫我徐大娘还是徐姐姐由你吧。
啊……好的,那飘飘谢过大……徐姐姐了,往后飘飘还仰姐姐照看。
我微微躬了躬身子,谦卑地说。
刚才被那可恶的太监呵斥的情景还在眼前晃动,我不想再得罪人了。
好甜的一张小嘴。
那徐大娘站了起来,走近我。
好相貌,真是没白长这双眼睛,今儿终于知道什么叫美人了。
我低着头,一声气儿也不敢出,由着那徐大娘的手抚过我的脸颊。
咕咕……就在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时候,忽听见肚子里传来一阵抗议。
皱眉想: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叫人听见了。
咯咯……饿了吧,春兰,给她弄点吃的。
我正埋怨着自己时,那徐大娘吩咐领我进来的宫女。
我抬起头,却只看到徐大娘的背影,妖娆而寂寞。
饭端来了,一碗高粱米饭,一碟叫不上名字的咸菜。
原来,再辉煌的宫殿,再奢华的生活,都和奴婢无关。
我拿了筷子准备坐下,却看到一边的春兰正朝我看,于是赶紧放下筷子,挤出一个笑脸,对她说:姐姐还有什么事么?叶飘飘,从今儿起,你就是宜春院的人了,凡事小心些。
春兰面无表情地说。
是,姐姐……姐姐可用过饭?我没敢立刻就坐下吃,加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时候了,谁还没吃过。
难为你一来徐大娘就这么照看你。
春兰几乎是白了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扭头走了出去。
不管她了,想想以后要看的白眼还多呢,也不缺她一个。
吃饭的时候,我在想这春兰说我一来就得到徐大娘的看顾是什么意思?难道给我一晚粗粮饭,一碟咸菜就叫照看?吃完了饭,我的活就来了,春兰告诉我,从今儿起,这宜春院的洒扫都归我了。
哦,烦劳姐姐告知。
我点了点头,对春兰极其客气。
我知道,礼多人不怪。
在这种地方,要生存下去,就得夹着尾巴。
没什么,干活勤快点。
果然,春兰的态度有些融化的意思。
是,还请姐姐指教,飘飘初来乍到,有不懂的地方还要烦扰姐姐。
听出她的口气软了,我更进了一步。
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日子长了就都知道了。
记住,在这里多干活,少说话,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
这就是春兰的指示。
说完她转身走路,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面对着我黯淡的未来。
……难道,我的未来、我的后半生真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