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风声,雨声,声声入耳!担心,揪心,伤心,心心纠结!偌大的寝殿里,没有一个人,头顶上只有那彻夜不息的宫灯,眼前只有那重重的帷幕。
站在殿中央,我茫然若失。
回去?从雷雨里穿行?留下?……难道有什么值得等待?定了主意,就是头上下刀子,也得回。
刚走到殿门口,就觉一阵水气扑来。
眼前是一道雨帘,余外什么也看不见,白光闪过,雷声轰鸣,震得整个宫殿仿佛都在摇晃。
没有伞,没有雨披,我就这样回去么?殿门口的守卫转了眼睛过来看我,平日里他们从来不敢看我的。
现在,趁皇帝不在,借着大雷雨的掩护,他们大模大样地窥视我,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奇与不解。
有什么好看的?我心里想着,年轻姑娘这里是最不缺的,干吗要盯住了我看?NND,男人都一样,统治者公开地、制度化地享用女人,被统治者偷偷地、压抑地幻想女人!顿了顿,我提起裙子冲了出去……咳咳……差点被呛住,雨太大了,我简直是冲到了瀑布里,脚下水花飞溅,上身瞬间湿透。
几乎是狂奔,眨眼间就出了紫宸殿的范围,拐过了一道墙后,忽觉头上的雨停了……怔了一下,发现头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青绸油伞……秦武正站在我身旁!走吧。
他轻轻说,半边身子湿了,小小的伞几乎都罩在我的上方。
陛下现在长春宫,估计一夜都不会回了。
他继续说,目视前方。
我无语,默默地,在他的伞下,一步步走回怡心阁。
这个男人,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元夜,替我挡开那致命的一剑,现在,又为我在暴雨中撑起伞。
谢谢你!这是我能对他说的唯一的话。
站在怡心阁大门的檐下,我眼看着他青布袍的身影在雨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进了屋,兰娘为我拿来干衣服,秋云端来热茶。
她们没问我,我湿透的身体,红肿的眼睛,这一切,还需要问么?然而,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我被皇帝陛下打了,在他的寝殿,在他的龙床上。
皇帝陛下即位十年来第一次亲自动手打人!我再一次成为焦点人物!也许是处出了感情,也许是那些银子的作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怡心阁里没有人就这一八卦骚扰我,反倒是尽量地顺着我。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元重俊必会有几天不再理会我,倒也放下了心,一门心思想忘掉这一次不成功的临幸。
可是,无论做什么,眼前竟老是出现他的影子,金色龙袍的,雪白睡衣的……他的眼,深情的,愤怒的,清透的,迷离的……他动手打我的情节,也总在脑中浮现,可是……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我……我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或者说是……爱上他了?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大脑轰鸣,心里更是乱,简直是一团乱麻。
终于,来了一个人,让我的心绪暂时安宁了片刻。
徐惠春喜气洋洋地来到怡心阁,看到她,我真不相信这是一个38岁的女人,少女的光辉闪耀在她的双眸,眼角的细纹统统不见了……我怀疑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天大的喜事,陛下真是……皇恩浩荡,皇帝陛下万岁!她喜极而泣,在我面前毫不掩饰。
妹妹……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竟哽咽起来。
姐姐,你马上就是宋夫人了……我被感染了,渐渐地觉得鼻子也酸起来了。
妹妹的恩德,我终生不敢忘!姐姐说什么话呢,这与我有什么干系?是陛下开明……才子佳人马上就要成双了,想点开心的嘛。
虽然知道促成这桩佳话的人主要是我,但我还是不想往自己身上揽功。
听说妹妹也快要册封了?泪干后,徐惠春小声地问我。
啊?有这种事么?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现在,整个宫里都在传我已经被临幸,一次令所有八卦迷们都感兴趣的临幸,我的喊声传到了帷幕外,传到了走廊上,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那晚我的哭叫是多么地令人兴奋难耐呐!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如注,窗内红烛高烧,纱灯摇曳,少女的哭喊,帝王的暴力……女主角在半途中被抛下,男主角于风雨中走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宫殿!活生生的一幕戏剧啊!够后宫的女人们咀嚼好一阵子了。
徐惠春被赐婚了,正大光明地被皇帝赐给户部侍郎宋若水为妻。
天德皇帝的这一明君行为被隆重地写进了史册,本朝的一桩佳话将永远流传。
户部侍郎宋若水在明光殿里叩谢圣恩,宋夫人徐惠春坐在抬往宋府的轿子里,仍旧不时地回首对着宫城拜谢!那一百几十名三十岁以上的女子,齐齐地向大齐皇帝叩首,混合着胭粉的泪滴落在青色的石板上,汇成一条细细的溪流。
大齐的天子,年轻的皇帝头戴着皇冠,端坐在宝座上,庄严地接受着人们的叩谢,大臣们的热烈赞颂像春风一样,吹拂着金殿中的帝王。
我无所事事,心乱如麻,不知道以后究竟该怎么办?经历了那晚,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男人。
难道就在这院子里等待他随兴的驾临?桃花开了,柳叶已经很厚了,院子外的榆钱儿落了一地,我的青春就在这院子里流淌?一个午后悄悄地找到张祥,问他借一套制服,我开始了行动。
穿上淡青的太监衣衫,我还真像个小黄门,看得张祥都快傻了。
陛下知道的话……那小子还有些担心。
一切和你无关!我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
揣上一快银子,我低着头小心地走出了怡心阁,一路向延秋门走去。
头低得厉害,路上无人识出我,还好,延秋门是个侧门,守门的卫士不是很多,几个人一会儿看看我的脸,一会儿看看我的腰牌,最终还是让我出去了。
三月的京城啊,春风扑面而来,空气中有浓浓的味道,是花,是叶,还有太阳。
宽阔的大街上人马川流不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黄发垂髫,伛偻提携……这才是生活,这才是人间!低着头慢慢地走,那身太监制服虽然不是特别显眼,但是我的脸……不是我过分自恋,刚才出门的时候,都走出老远了,身后还有目光一路跟随。
我知道自己是个漂亮姑娘,而且非常漂亮,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我恐怕已经死好几回了!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是想出来走走,没有目的地,我随意地漫步着,不时会有路人朝我投过来几眼,伴随着一声好个俊秀的小公公……神仙模样,可惜了! 听得我直想笑,握住嘴巴才没笑出来。
眼看着越走越远,延秋门已经看不见了,我的脚步越来越快,感觉身子也越来越轻,只是……在人潮中,有张面孔还是时时地浮现在眼前!……来到某条僻静的小巷,发现巷子的一边是围墙,走了很久,看见眼前耸立着一座恢宏的大门,门首是三个洒金大字永宁寺。
想起去年那次,被王泰带到的那个寺庙好像是叫白马寺,看样子,京城里寺庙还不少。
我对菩萨佛祖没有丁点儿兴趣,但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而且,京城里的大庙一般都很园林化,风景优美,还是老百姓游玩的地方呢,所以,就当是春游吧。
眼见着都农历三月了,春天的尾巴都快过去了,得抓紧。
进了寺才发现果然是个好地方,花园兼果园。
丛林秀树,芳草鲜花,僧舍掩映于林下,佛堂藏形于山坳。
流泉飞瀑,沉鳞竞跃,梵音袅袅绝尘俗之念,仙呗齐发断凡间杂想……一时间,心竟静了下来,不得不承认,和尚们的集体唱经还是很有感染力的。
人不多,偶尔几个,貌似都是游春的样子,看到我,个个眼里露出惊奇之色。
被人注意了可不妙!我赶紧低着头,擦身过去,尽量找无人的地方看。
不一会儿,竟然看见一大片桃花,红艳艳的煞是喜人,于是赶紧跑过去。
风吹过,花瓣纷飞如红雪,顷刻间落英满地。
多日来的阴郁心情被一扫而光,站在树下,拈了一枝过来就放在鼻子底下,不由得脱口来了几句:疑是云霞天边飘,艳质无双格调高。
不随轻狂流水去,散入泥中自逍遥。
好!好一个‘不随轻狂流水去’。
陶醉间,耳后炸响起一个声音。
扭头一看,哇哦,还不是一个人,什么时候居然来了一群人,说话的那个走在最前面,是个约摸三十左右的书生,样子一般。
后面那几个人看见我回头来,纷纷住了脚。
哎,他们中间好像有个人……王泰!一身素衣,俊逸出尘,夹在这群人中间,由不得不引人注意。
他也看到了我,而且是认出了我,尽管我穿戴着小太监的衣帽。
这个寡言的男人,没有出声,只是眼里闪过一缕电光。
这位小公公倒是颇有才情啊!那个三十岁的书生赞叹地看着我说,眼睛闪烁,好似看到了一颗宝石似的。
过奖了,闲诌而已。
我压了嗓子说道,心想得赶紧离开,隔了几个月,看到王泰,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哈哈,可惜了,这位小公公生得如此俊俏,若是个女孩儿家……倾国倾城啊!某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说道,一双眼贼溜溜地盯着我,嘴巴半张。
呸!这些古代书生,读着圣贤书,脑子里却尽是香艳之念!敢问小公公贵姓,在下白又新……那个三十岁的人说道。
扑哧!我笑了起来:白又新,好搞的名字,和那孙长发有得一拼……比孙长发更搞,又白又新!小公公这么对白兄的名字感兴趣?又一个出场了,压抑着怒气。
我,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见情势不好,赶紧拔脚就跨出了桃园。
哼,一个小阉竖居然敢讥笑进士!可不要小瞧了这些人,都是陛下身边的,大家也都看见了,人长得堪称绝色,神情妖调,又会吟诗……唉,只怕你我寒窗数年,抵不上这小阉竖一朝一夕。
跑出去好远了,身后那群人还在那儿扎堆地说,好像我是百年不遇的珍稀动物。
从这些人的称呼中,我猜出是一群进士,不,应该是考进士的吧。
进士考试在一月至三月间,最迟也是三月。
瞧这群人悠闲的样子,肯定考过了,这会儿正三五成群的游玩呢。
今天天气晴好,这永宁寺又极大,现在正是下午,游园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然而,不幸的是,即将离开的时候,又碰见熟人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一身汉装打扮的突厥王子阿不思和平民装束的京兆少尹柳如风,正并排着向我走来!暗叫一声不好,扭头想躲,可是……往哪里躲?两边是树林子,要不往回走?不行,那样更易引起怀疑。
思来想去还是……迎上去,头低些,两个昂首挺胸的人未必认出我来。
于是低了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迎着大门走去。
哈哈,果然,两个高个子没发现我,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好哇,胜利时刻来临,大门就在眼前,咫尺之遥。
嗯?眼看脚就要跨出去了,突觉身后一阵劲风……措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住了。
阿不思堵在眼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路。
惹不起我躲不起?身形一闪,朝边门奔去。
然而,这个狂妄王子的速度快于我,我的半截身子已经飞出去了,可是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阿不思居然扯住了我的衣摆。
你想干什么?我怒道,这个王子,上次因为被他点名跳舞,结果被某人狠训了一顿,这一次,你还想给我带来麻烦么?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好悠闲的腔调。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一边说,一边用力,希望挣脱他。
可是这小子的力气太大了,除非放弃衣袖。
但是……坏了衣服,我还怎么回去?你知道我认识的是谁吗?阿不思小声说道。
我说王子殿下,你怎么还没回家?穿着中原的衣服,冒充中原人,在这里,在这佛门清静之地,调戏中原姑娘!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恶狠狠地说。
调戏姑娘?这里哪有姑娘?只有一个小太监,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太监!你!我气结,可是眼前这个妖冶的王子却一脸使坏的笑。
当我求你了,我得赶快回去。
眼见着又有一拨人进来春游了,我越发地着急。
你怕他! 阿不思眉梢一挑。
我怕?我怕谁?我不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真是奇怪。
他打你了。
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要你管?手下败将!我羞愤交加:那晚的事情难道都传到国宾馆去了?‘手下败将?’若不是和那秦将军耗费了体力,谁是手下败将可不一定!求你行行好,我得回去。
看这小子有意纠缠,我担心起来,只得软了口气。
给你一样东西,如果想到草原上,就拿这个找我。
阿不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便转身离去,不远处的柳如风正瞧着这边。
松了口气,我几步跳了出去。
到巷子拐角,我松开拳着的手,才看见阿不思塞给我的是一把微型匕首,微型到只有一把钥匙那么大。
匕首寒光闪烁……极轻巧。
小心对着太阳光照了照,才发现这竟是一把宝石的匕首,纯由一快黑宝石刻成!这个突厥小子,为什么要送我这样一件贵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