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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故人(下)

2025-03-30 08:45:13

这是长宁寺里今年新结的柰子,你爱吃的。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两只脚动不得,大脑也像被施了咒语一样,完全不能控制全身的运动神经了,只是两个眼睛还能转,眼睁睁看着他把一个大大的布包放到房中央的圆桌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红彤彤的苹果一个个在桌上排好了队,我的大脑逐渐摆脱了瘫痪状态,转而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骑装的年轻将军。

他的肩头是湿的,黑色长靴上布满了黄色的泥点,分外的醒目。

我有事和你说。

这个把我领到皇帝金殿的人,这个教我习剑的老师……不计代价帮助我的人,未来的世袭英国公、大将军……冒着夜雨,一宿不眠,从长安疾驰到洛阳,就为了给我送一兜苹果!他一手按在桌上,张了张嘴,眼睛却看着窗子。

你先坐下,喝杯茶。

站起来双手接过我手中的茶杯,秦武的脸色依然凝重。

坐在桌子对面,我看着眼前之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茶。

黯淡的晨曦里,他饱满的额头散发着明净的光泽,浓郁的秀眉在尾端稍稍拧起,乌黑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

……嗯……突然间,他抬起头来,我的眼睛和他相遇,猝不及防。

我来是告诉你……后天,皇帝陛下他将驾幸洛阳!……我浑身一凛,椅子上的半截身子立刻僵直。

你放心,他也许不是为了找你。

上月太史令韦元素言本月紫微星垣将东移,渐离本位,算了一下位置,大约在洛阳附近,所以,陛下准备驾幸洛阳,待紫微星渐归本位再回京城。

哦。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我知道,古人是讲究这个的,紫微星垣代表帝王,紫微星就是帝星。

这太史令既然预告帝星即将东移,所以,元重俊信了,到洛阳待上几天,以应天时。

也许,我的容颜在他的视线中,已经模糊了吧。

严格说起来,我只是他有名无实的妃嫔,只是被册封了而已,我被他看了,摸了,可是……男女间的那种事,终究是因为我的抗拒而没有。

他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像我这样没眼色、不知趣、不懂体会圣意,屡次令他不爽甚至大怒的女子,日子长了自然会忘掉的吧。

这几个月来,陛下他……好像对你不能忘怀,而且……宫里都在说,你的画像就置于紫宸殿内的卧榻之侧!秦武这一句话,断了两次,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话音落下后我沉默了片刻,然而,开口的时候,却发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还是忘不了他啊。

秦武捧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我是忘不了他!几个月过去了,我就是忘不了!我想忘掉,拼命地想忘掉,可是……怎么也忘不掉!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第一次……每一天,每一夜,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怎么赶也赶不走!我终于爆发了,眼泪像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恣肆。

我知道,喜欢他、爱上他是自找苦吃,是没有好结果的,是飞蛾扑火,是往火坑里跳……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他无论怎么样……打我骂我我都不恨他,只是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难受到喘不过气来……觉得活着都没意思了……所以……我哽咽得无法继续,眼前泪蒙蒙一片。

模糊中,秦武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我扑在他的肩上,闭住眼睛,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秦武的怀中挣脱出来,却发现他的双手已经环住了我的腰,我挣脱不了,被迫和他的眼睛对视。

他双眉微蹙,眼睛里只有两个字——痛惜!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一夜不睡觉的给我送苹果?重新坐下后,我眼睛望向窗子,抽着鼻子问他。

师弟说,这一路上,你很少吃鲜果。

我知道,你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

这几个月,苦了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不看我,只是对着地面。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水果?你忘了宜心阁的夏芝么?难道是她告诉你的?我把眼睛扭了过来,发现他刚好也把眼睛抬了起来,两双眼睛,恰好遇上。

哦,从一个宫女嘴里打听点东西,是很难的事么?看到我吃惊,秦武轻笑了一下,然而,眉头仍旧是没有舒展开。

我无语了,我的生活习惯、饮食喜好,难道都在他的掌握中?对了,端木师弟办的事,实在是不小啊。

怎么?你都知道了?他先去找的我,当然,那个东西,是不能由我交给宋大人的。

去年就有人进言,说沂州刺史鲁能不仅不是能吏,且政声狼藉,刻薄寡恩,只会搜刮、毒虐百姓。

朝廷派了一名万姓监察御史过去勘办此案,谁料这万御史回来后,不仅没带回鲁能的罪证,反是将鲁能夸了一通,言之凿凿,连陛下也被蒙住了,可怜那上言的刘大人不仅讨了个没趣,反被罚俸半年,若非陛下怜他一片忠心,至少也是个落职的事!鲁能和朝廷里很多大臣都有联系。

哼,联系?礼送的多了,奉承得勤了,联系也就自然有了。

我看了单子,连户部尚书王大人也在里面,还有郑家的几位大人。

若是陛下要认真查下来,这朝廷里恐怕要有不小的震动呢。

王、郑两家势力这么大,想往上爬的地方官当然要奉承。

他要查……可怎么查呢,难道拿自己的岳父开刀?王大人自然是不会有事的,律书上也未规定生辰收礼是坐赃,但对于郑氏,陛下他早就不满了,皇后舅族势力太大,且有几位跋扈得很,陛下他这一次定会拿这件事开刀,清理一下朝班。

《大齐律》上说受财十五疋就要处绞刑的吧?(1)律书上是这么规定了,可这仅是狱讼一项。

这鲁能,光是赋敛一项就该是死罪了,治下遭灾,不仅不上达天听,反而横加征敛,夺民口食以充府库,欺瞒朝廷以博能声。

不知宋大人会怎样处理此事?反正,依我之见,宋大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狱讼、钱粮,是地方官的两大常务,这两项上鲁能都是漆黑一团,惟有在交通官员、结党营私方面在行得很。

谈到政治方面的事,秦武的话多了起来。

从他的口气来看,元重俊对王、郑两家颇有些不满,虽然王尚书的三个儿子目前未闻有何劣迹,但郑氏一族太大,枝叶繁杂,亲近交游的朝官又多,朝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会牵扯到郑氏。

所以,元重俊有意去掉几个郑氏官员,以相中的外官代替。

宋若水入居相位,便是重要的一步考虑。

我对于政治不懂,也不想懂。

我只知道,人有好有坏,官有好有坏,好人比坏人多,社会就有希望,好官比坏官多,国家就不会太差。

至于皇帝,我看到的元重俊,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但拿古代的标准来看……很多七、八品的小官都大小老婆一堆,丫环婆子一屋,何况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皇帝?要他在这方面节制,岂不是痴人说梦?想到这里,心又一阵阵抽紧。

两天后,他就要来了啊!端木云有没有把东西交给宋大人?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我出发的时候,还没有。

那你……有人知道你来洛阳么?当然有,只我师弟一人。

你……是悄悄来的?后天还要陪同皇帝陛下再来!说到这里,秦武苦笑了一下,这使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忧郁。

哦,你马上就要回去是吧。

是,赶在明日之前回到京城。

你这个傻子!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来回地奔跑,不要命地帮我……我马上要走了……秦武站了起来,拿起他的面具和剑,眼睛却盯着地面,久久不曾移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不要再流泪。

流泪,只会让疼她的人心痛!不看我,他轻咬着嘴唇说。

可我的眼泪,还是一遍遍流着。

这世上,有一个如此牵挂自己的人,我怎能无动于衷。

我走了。

戴上面具,秦武拉开了门。

在他即将迈出门框的刹那,我一把拉住了他,眼泪汪汪,却说不出一句话。

眼睛都肿了,好好歇着吧。

挣开我的手,他离去了。

站在窗前,我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从雨中掠过,像一只燕子,只一晃,就不见了。

许久,他人怕是早已上了官道了,我还站在窗前,直到雨丝斜斜地打到脸上,冰冷的秋风钻到脖子里,我才关上窗子,回到床上坐下。

(1)《唐律疏议》卷十一《职制律》监主受财枉法: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疋加一等,十五疋绞。